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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

开博时间:2016-11-21 20:55:00

《生命世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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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刀木纪事

2013-01-31 14:17:11

 

 

迎着清晨的一缕阳光,岩罕么见和妻子玉香楠相继地走下山来,这一天和一年中的其他日子并没有不同,他们凌晨4点就要上山割橡胶,然后再安排接下来的活动,自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这种带来巨大经济利润的树种就成了家庭主要忙活的对象。到家简单地收拾一下,岩罕么见开始摆弄砍刀想要劈出一些竹篾,玉香楠去拿柴火准备做饭。他们烧的是一种叫铁刀木的树,西双版纳的大部份傣族家庭都会自己种植,为了当柴火使,年初就砍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屋外,不过在这里,他们并不叫它铁刀木,而是叫黑心树。

 

传说中,黑心肠的领主做尽了坏事,死后为了赎罪,便化身成了这种黑色心材的树,从此千人砍万人斫,砍下来的树干用作烧柴,它们也很快长出了新枝,这样代代相传下去。这听起来并不美妙,有多大的仇恨要如此来报复呢?至少和它的功用相比,铁刀木是受了委屈。它的黑色心材既耐腐蚀又抗虫,用来建造房屋或者制作家具都是极好的材料。村里有户人家的房柱就是铁刀木做的,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现在已经是非常少见了,羡慕坏了很多人。

 

“好烧啊!”说起铁刀木,在厨房里忙碌的玉香楠更有发言权,“火力旺盛,一小段烧的时间特别长,没有火花,还没有灰。”而对于男主人岩罕么见来说,则更看重它收获的方便性。村里人人都种铁刀木,就生长在房前屋后或者庭院里,就算远一点的,也在山地的边缘,低海拔的限制注定了它们不会生长在路途遥远的高山上。他在上山的过程中,也顺带着从林子里捎回一些柴火,像刺栲、木奶果、绒毛紫薇,但燃烧都不够持久,不如铁刀木好用。

 

他们家的几片铁刀木林是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和两个哥哥分家的时候,每家都得到几片林子,有的老树甚至是从爷爷那里传下来的,他这样年纪的人根本说不出已经种了多少年。“从那里传来的。”岩罕么见向南指了指。那里指的是泰国,就在几百年之前还和西双版纳犬牙相错,甚至共同归属于一个叫兰那的王国,在泰国南北统一之前,向北穿越湄公河到中国的西双版纳就是泰国北部各省与外沟通的重要道路,至今仍然商旅不绝。没有人知道这种植物为何会离家千里,到这里来甘愿做一个任人砍伐的薪柴树种,文献上记载得最多的也就是一句“由边民在贸易、串亲访友的过程中引入到西双版纳栽培,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也许是几百年前南下的一批人,见到遍地野生的铁刀木,也见到当地人信手将树桩砍来用作篱笆,刀创过的伤口上很快萌生出了更多的新枝。这种坚韧的品性吸引住了来自西双版纳的异乡人,更与他们的需要一拍即合。彼时在头人和土司统治下的西双版纳,人们进山采集森林产品和砍伐都必须交税,于是其中有一个聪明的傣族小伙,也许叫岩龙罕也许叫其他名字,试探性地带回来几节树桩,种在了自己的庭院里,新枝越萌越多,那最初背井离乡的植株,早已称为庞大家族的长者,它的子孙遍布西双版纳的傣寨周围……人们尽可以用想像去添加历史的面貌,无论怎样都不算过分,西双版纳和泰国北部的这一段来往过程,错综而复杂,战争、姻亲、贸易……所有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悲欢离合都曾经一一上演。岁月的湮没中,铁刀木遗失了自己的故事,却留下有迹可循的线索,让有心人前往探知真相。

 

岩罕么见还记得一种叫Taungya的老办法,是用来种植铁刀木的。人们把铁刀木的种子和旱稻的种子混合着撒下,旱稻收割后,铁刀木高约30厘米。第二年在幼林中种植棉花、黄豆等,收获后,铁刀木高50~80厘米,成为铁刀木林,以后不再种植其他作物。当铁刀木生长到第五年时,人们在树干约1米高的位置截去主干,余下的树桩当年可萌生2~3枝,以后每隔3~5年伐光萌枝,萌枝便随着砍伐次数的增加而逐渐增多,最多时1棵主干上有30多株萌枝。对于为什么要在每年的二月集中砍伐,他认为这时候有利于枝条萌生,如果晚于这个季节砍伐的树木容易遭虫蛀,影响薪柴质量,这就像傣族在风俗歌谣《季节歌》里传唱的那样:“过了三月份 / 松软的土地渐渐变干变硬……凡在这月砍伐的木料 / 不会被虫蚀”。

 

“傣族的很多经验都是他们在生产、生活中的实践总结,有着一定的科学道理。像他们经营的铁刀木,烧起来不爆火花,很适合木质结构的傣楼使用而不会有安全隐患。”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许再富教授这样解释。许教授研究保护生物学和民族植物学,随着世界各地对原住民知识的深入研究,人们意识到这些传统知识体系中包含着认识、利用与保护动植物以及生态系统的丰富知识和实践,也是人们管理生态系统和可持续发展的社会基础。傣族对铁刀木林长达四百多年的种植早已落入研究者的眼里,他们引用一些科学的指标如抗逆性、生物量、热值等来评价铁刀木的薪柴特性,计算它对热带雨林保护的作用和价值,这个结果让一些研究者感觉到兴奋。而另外一个来自西双版纳植物园的研究团队则参考了Taungya方法,在植物园里做铁刀木混农林的研究,并把铁刀木经营的技术传授给附近山地的哈尼人,来解决薪柴短缺和因为薪柴砍伐森林的问题。同时,政府也在路边大量种植铁刀木作为行道树。如果傣族和铁刀木之间的这种依赖能够称为一种文化,那么铁刀木文化正在科学界迎来它的春天!

 

然而,这种美好的形势并不能拂去人们的担忧。人口越来越多,森林的面积越来越小,谁又能保证人与自然之间累积的这种平衡不会在将来某一天崩溃呢?岩罕么见已经把他的几片铁刀木砍掉了,换成了橡胶树,在他看来,土地越来越金贵的今天还保留着铁刀木林无疑是一件有些奢侈的事情,至于出现的薪柴缺口,他会用落下的橡胶枝去填补,也会从集体林里找一些柴火。橡胶树是20世纪引种成功的重要树种,它带来巨大经济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了生态影响,气候变化、土壤养分变劣、物种多样性明显下降……对此,研究人员和环保人士同样忧心忡忡。

 

而在一些开展民俗旅游的村寨,像橄榄坝,尽管遗留的铁刀木树桩在西双版纳地区最为古远,但人们的生活重心早已不在这上面——很少管理,几乎不再新种,剩下的几棵老树还在作为风景点缀。民族传统的美丽吸引来了大量的游客,但正是这纷至沓来的外来人员带来了新的刺激,继而改变当地的生活和传统,多么奇妙而又无奈的结局。

 

也许铁刀木文化在傣寨的瓦解和流失不过是众多变化中的一个极小片段,同样变化的,还有无数的原住民和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巨大知识体系。一项植物物种多样性变化与傣族传统生物文化的研究显示,无论是村民对植物的识别还是相关的利用知识,都在迅速地流失,那些早已适应了潮湿多雨气候特点的建筑、饮食文化正被傣族的年轻人捐弃,更为可悲的是,这是一个几乎不可逆转的过程。谁能料到呢,或许有一天,我们也会像植物学家Cox那样,以一种悲悯的眼光提出疑问:未来,这些知识体系还会幸存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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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原稿,文章见《科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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