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贝斯特——最后的战士 

文【美】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译/邹运旗    

图/佚名

 

最强的男人，携手最后的女人，为了人类的延续，走向茫茫的永恒。

 

愿您满意，尊贵的女王陛下，今日我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小人将在此向您汇报这最后胜利的全部经过，尊贵的女王陛下，若您肯屈尊聆听，将是小人无上的荣耀……

伴随着黎明第一缕曙光，我族的军队登上山岭。那是一道半圆形的山脉，环绕着人类最后的要塞。从我们第一次攻陷他们的城市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月。面前的要塞是他们唯一的据点，里面还有不足两百个人类。我族大军压境，如一把磨亮的镰刀。

我族一直没有停止从内部对这些敌人进行近距离监视。特工-α早已借着夜色，穿过人类的陷阱和关卡，渗透进堡垒内部，潜伏在了人类经常聚会议事的大型会议厅里。天刚亮，特工-α就发回了影像，那时人类正陆陆续续地进入会议厅。我们接收到了他的思维频段。

那些人类聚集起来了，他们步履沉重，忧心忡忡。其中一个人类，大块头，红脸膛，蓄着大胡子，名字叫做欧迪斯的，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没有希望了！”他说道，“就算我们打赢了又能怎么样？”

一个长着红头发的人类开口了：“不是‘就算’，是‘一定’！我和钟研发了一种新式武器，绝对能战胜它们。我们已经连续工作两个月了。”

另一个人类，双眼细长，眼角上挑（这些都是黄种人的特征），名字叫做钟的，点了点头。“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说，“蚂蚁的进攻也造就了几项奇迹。第一，它终止了华人与白人之间的战争；第二，它证明恰恰正是危机创造了奇迹。通过伊瓦尔的技术，加上我的理论，我们就能制造一种新式的热力学……”

“挑重要的讲。”伊瓦尔说。

“你们两个倒是挺乐观的。”欧迪斯插嘴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你们的奇迹成果？是什么样的武器？”

“还没有完成。”伊瓦尔回答道，“还要三个小时才能最终投入使用。现在还不行。”

“一旦使用？”欧迪斯问。

“我们就赢定了！”钟回答。

“赢定了？”欧迪斯一摊手，“我们这两百个人，或者说整个人类，只能慢慢走向灭亡了，无可避免。听我说，是两百个男人。你们还不明白吗？人类就要灭绝了。从最后一个女人死掉开始，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伊瓦尔说：“我宁愿放手一搏……不论希望有多渺茫。你也应该这样做，欧迪斯。你太消极了。”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人类士兵冲了进来。他抬手至额，匆匆行了个礼，惊慌失措地说着什么。不论是特工-α，还是我们，简直跟不上他的语速。直到最后才听出他的大意是说，蚂蚁们发动进攻了！

我们立刻把影像切换至战场前线——但真正的战斗并没有打响，元帅-γ解释说，那只是他的十三万名士兵正沿两条路线越过山脊向前推进，所以我们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特工-α身上，继续关注会议大厅里发生的事。

人类犹如惊弓之鸟。从刚才的情报中，他们深信我族将要大举进攻了。那个红头发的人类伊瓦尔显得格外忧虑。

“还需要三个小时。”他不停地嘟囔着，“三个小时以后就可以一决胜负了！钟和我需要三个小时，你们能顶住吗？”

“不知道，”欧迪斯说，“要怎么做?”

“我来告诉你怎么做！”

是瑞根——最强悍的人类。他身材修长而精壮，面容瘦削，一脸无畏。他是我族最痛恨也最敬畏的人类战士，死在他手上的我族同胞高达数百万。当我们把瑞根的影像投射到前线时，一股强烈的恨意如暴怒的浪涛席卷了整个战场。潜伏在人类会议室中的特工-α提醒我们要冷静，不要错过任何重要的细节。

“绝不能坐以待毙！”瑞根咆哮着，“我们不能坐等蚂蚁扑进来！不能让它们随心所欲地处置我们！坐等无济于事，我们不能任其宰割！伊瓦尔要三个小时？很好，我就给你六十三个小时！”

“你要怎么做？”欧迪斯问。

“反攻！”瑞根厉声说道，“给我一支敢死队。十个人，足够了。我要冲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你疯了？”叫钟的人类说道。

“没错，我是疯了。”瑞根说，“我憋得快疯掉了！我就只剩这一条命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算是死，我也能给伊瓦尔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他妈还不够吗？”

钟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要十个人，带上火焰喷射器。”瑞根说，“我们杀出去，坚持到死为止。就算把我嚼成碎片，也能拖延它们三个小时。我和其他人……”

“不！”欧迪斯说，“我不能让你去！”

“我必须去。”瑞根说，“你敢阻止我试试？”

他站起来，面对着欧迪斯，抬起手放在额头处行了个礼，转身向大门走去。特工-α赶在他之前已经冲出大厅，以便探知瑞根反攻的方位。就在这时，欧迪斯一把抓住了瑞根的胳膊。

“再敢走一步，”他说，“我就叫警卫了！任何计划都不值得你去自杀，瑞根。”

瑞根甩开他的胳膊，欧迪斯又一把抓住了他！这一回瑞根举起拳头，狠狠一记砸在欧迪斯的脸上。等到欧迪斯爬起来想要叫警卫时，瑞根已经阔步走出了大门。

“让他去吧，欧迪斯。”伊瓦尔说，“你还不了解这家伙吗？自从他女人失踪以后，他就不想活了。让他死在战场上，反倒是帮他的忙……而且，他会拯救我们这些人的。”

特工-α偷偷跟踪瑞根走出了大楼。当他找到瑞根时，发现后者已经召集了十个人——他们都穿着覆盖有金属材料的紧身防护服，戴着玻璃头盔；瑞根正在分发火焰喷射器。

 

尊贵的女王陛下，我族的智囊团研究了人类的火焰喷射器。它的主体是一只大铁箱，人类用皮带把它扎在后背上，箱体由伸出的两根软管与他们手中的金属喷嘴连接。铁箱中有不同的隔间，存储着两种化学物质。当两种成分在喷嘴中混合并点燃时，就会喷射出可怖的烈焰。

“计划是这样的，”瑞根说，“我们从北门冲出去。在那里，我们……”

突然，瑞根发出一声喊叫。从特工-α传送过来的画面看，他被瑞根发现了。我们现在只能收到一阵摇晃的模糊影像，看得出他在仓皇躲避，寻找藏身之处，接着，画面完全消失了。尊贵的女王陛下，请接收这个英勇的忠魂吧。

统帅-λ立即又派遣了特工-ζ和特工-ζ+，命令他们沿着特工-α开拓的路线潜入人类的要塞。同时，侦察分队也悄悄就位，监视人类敢死队，确保对方一露面我们就能知晓他们的方位。

 

女王陛下，想必您也知道，这道山脉呈镰刀形，是一段圆弧，长度大约相当于八百零八个人类的高度和。这是个理想的几何图形，圆弧上的每一点到人类堡垒的距离都一样。山脉起伏参差错落，在山顶中央，一块大石就覆盖在那个山洞的洞口。

山脉并不陡峭，通向堡垒的坡度也很平缓，使我族大军的进攻更加容易。此外，斜坡上覆盖着一层低矮干燥的植被，能为我们提供良好的隐蔽。

太阳出来一个小时以后，侦察分队发现了瑞根率领的敢死队，于是马上把影像传送到后方。正如我族所预料的，他们正朝北面的山顶进发。尽管从长远来看，我们无须畏惧这些人类，但是，让他们尽可能地远离山洞口绝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以免他们破坏那台使我们的智慧和生命都得到提升的机器。相信这也是您所愿意看到的。

位于左翼的元帅-α说，他愿意派一支军队做诱饵，把人类引到山脉的另一侧。该提议得到统帅-λ的批准。同时，统帅-λ命令元帅-δ从中央左侧调军至左翼，填补左翼行军时将会出现的缺口。

一声令下，女王数以万计的士兵向高处覆满植被的斜坡开拔行军，在阳光映照下，他们的铠甲闪着微微的寒光。与此同时，人类也被反射光吸引，他们停下脚步商量着什么。恰好我族的侦察分队就潜伏在附近，在这紧要关头，或多或少也能探听到几句人类的谈话。

瑞根说：“见鬼！怎么这么多？”

“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另一个人类说道，“我们一下子就能烧死（侦察队听不懂个别字词）几百万个，甚至不用瞄准！太简单了。”

“是啊。”瑞根说，“轻而易举，反而让我起疑。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也没法知道这些小黑虫子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们，它们会思考，相当聪明——比我们还聪明！”

尽管如此，但他们还是转向西侧，向元帅-α的诱敌军展开了攻击。因为人类原定的作战计划是拖延我族三个小时——女王陛下，也就是相当于四分之一个白昼，或四分之一个夜晚的时间——所以我族决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消灭他们。

统帅-λ宣布说，他已经隐约接收到了红蚁军团发来的第一段影像。这支增援部队正从南部赶来，预计将在正午时分投入这场战斗。

元帅-α也不愿意让这支诱敌军队作无谓的牺牲。当第一拨士兵与那十个人类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们就在植被之下潜伏起来。直到收到报告说，人类已经越过他们，元帅才下达了围攻的命令。

顷刻间，我族大军自山顶居高临下，齐步冲下斜坡，扑向人类的敢死队。对方也马上点燃喷射器，喷嘴嘶嘶地喷吐着火舌，射程足有两个人类那么远。猛攻中的前锋一沾到火焰就被烧成灰烬，但接下来又是一拨，他们踏着战友的灰烬向人类猛冲。当那些人类摆开战斗队形攻向山顶时，元帅-α命令隐藏的伏兵在他们身后发起突袭。

遗憾的是，人类的瑞根太警惕了。他只是朝后瞟了一眼，就注意到后方的行动。他立即高声下达命令给其他人。他们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并肩而立，喷射火焰，在他们周围筑成一道咆哮的火墙。他们保持着这个队形，慢慢地移动到山脊，并开始朝中央的顶峰进发。

形势有些危急了。不过，有一些士兵在阵亡之前报告说，有一个人类在喷射火焰时用的是左手。这就意味着，在他和他右手边的人类之间，时不时会出现一个空当。理解了这个情报的意义之后，士兵们立即开始穿过火舌向圆圈内部渗透，他们奋不顾身，穿越火线的数量越来越多。

尽管人类身上厚厚的金属防护服有很强的保护作用，但也有一个技术上的不足，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失利——他们感觉不到我族的士兵爬上他们的身体。就这样，在圆圈里，慢慢地，上千名士兵一个接一个地爬上人类的后背，直到把他们从头到脚覆盖上厚厚的一层。士兵们报告说已准备就绪，元帅-α一声令下，行动取得了奇效。士兵们咬破人类的防护服，蜂拥着钻进他们的皮肤，人类尖叫着，阵形被打乱了。瑞根大吼着命令也无济于事。人类丢掉了武器，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用手掌拍打自己的身体。随即，我族大军一拥而上，将人类淹没——我们苦苦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有两个人类用他们的武器把自己给点着了，而其他人则挣扎号叫了好长时间，直到我族士兵的毒液把他们浸透。只有瑞根逃脱了。虽然士兵们把他咬得遍体鳞伤，但他还能保持冷静，迅速地穿过山脊。他一边逃命一边喷射火焰还击，终于逃到了中央的顶峰，我族本想在那里将他消灭，但他爬上顶端那块覆盖在山洞上的大石，用火焰把那儿清理干净。然后，忍着伤口带来的阵阵剧痛，他小心地躺下去，慢慢地滚动。从前到后，又从后到前，利用他的体重在岩石上挤压防护服。用这个方法，他把那些钻进他防护服的我族士兵都给压死了，真是冷酷的手段。

统帅-λ命令大军再次向巨石发起冲锋，希望一举拿下瑞根，以免他发现巨石下的秘密。但瑞根已经感觉到，在他体重的压迫下，岩石似乎在沿着某个支点移动。瑞根不愧是最敏锐、最警觉的人类，不到片刻，巨石就被他掀开，露出了下方一道直通山洞深处的宽阔阶梯。

瑞根先在身前喷射了一条火舌，才小心地沿阶梯向下，直达最后一级台阶。统帅-λ通过影像发布警告，命令士兵们聚集在洞口守住瑞根。挖掘部队迅速开工开凿隧道，争取让士兵们从上方空降，围剿瑞根。

可惜的是，瑞根的行动速度比我族还要快。他操纵着火焰喷射器，不断地清理四周，从洞顶到地面再到两边。他穿过长长的洞穴，终于来到深处的橡木大门前。门后，就是那台机器的放置间了。

瑞根向大门发射火焰，大门在烘烤下扭曲变形。然后他飞起一脚踹开大门，冲进了机器放置间。

 

尊贵的女王陛下，您一定也知道，放置室是个圆形拱顶的房间，直径大约有十个人类那么宽，高度也差不多，房间中部就是那台机器，其结构之复杂难以用语言描述。我们只是知道，把从周围矿坑中开采出来的矿石投进机器里，它就会释放出一种气体，通过水晶管道排放到上方的地表，使我们的寿命延长、智力增长。

在机器的另一边有两堆稻草，两个人类正在上面睡着。是他们制造了这台机器，目前也是他们在维护它。房间里还有只大木箱——用来存放他们的食物；一张大木桌——当做餐桌。房间里有我族的上千士兵，包围看守着这两个人类，确保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还要让他们确保机器的运转。

瑞根一出现就放火烧死了我族的士兵。他盯着那台机器，聆听着它发出嗡嗡声。突然，他发现了躺在草堆中的两个人类，尖叫一声，就向他们跑了过去。

“黛娜！”他大叫着，“上帝呀……我是不是疯了！”

女人抬起头，也惊叫起来。瑞根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她。二人激动不已，痛哭失声，全然不顾旁边秃头的年迈人类，而后者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统帅-γ收到报告，得知两人的怪异举动之后，他深信，现在正是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最佳时机。洞口和阶梯已被我族的大军封锁，他们将不惜任何代价，绝不允许敌人再次逃脱。

叫黛娜的人类说：“维斯，亲爱的，这位是艾尔默·格洛普博士。”

瑞根微微点点头，伸手扶起这位叫做艾尔默·格洛普博士的老年人类。他说：“现在没有时间寒暄了。我首先要带你们回要塞，在那儿我们可以说明一切。”

瑞根再次举起火焰喷射器，把已经破损的大门完全烧毁。他又迅速脱下金属防护服，硬塞给黛娜，让她穿好。艾尔默·格洛普博士太虚弱了，根本没办法走路，瑞根就把他扛在肩膀上。

黛娜说：“维斯……把这台机器烧掉吧。之后再向你解释原因。现在，做吧……”

瑞根——尽管她对他说话时称他为“维斯”——转过身对准那台机器喷射火焰。机器被点燃，之后爆炸了，细小的破碎零件崩得到处都是。尊贵的女王陛下，恐怕我们永远地失去它了，但在我随后的报告中，您会发现，它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当三个人类强行穿过山洞时，我族大军群情激奋。瑞根没有了金属防护服，反而更加勇猛，他的行动也更加谨慎。他用火焰小心翼翼地清理了洞穴的四壁之后，才冲上阶梯。我军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瑞根一步一步杀到洞口。

在他们冲出山洞、上了斜坡之后，再想阻止他们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觉得，先放他返回人类的堡垒才是明智的选择，在那里，我们将进行最后的围剿。我族军队暂时撤退，统帅-γ通过影像向特工-ζ和特工-ζ+发布命令。我们收到了他们的回答——清晰而镇静。特工-ζ+潜伏在人类的会议室中；特工-ζ则一直在跟踪伊瓦尔，试图探听到他提到的新型武器的相关信息。

那台机器被破坏，对女王陛下的军队士气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但统帅-γ及时发表宣言，鼓舞我军的斗志，声明胜利必将属于我族。他命令军队重新集结，按原位驻扎在镰刀形的山脊上，等待南部红蚁军团的到来。

这时，瑞根他们已经逃回了要塞。我们把频率调至特工-ζ的波段，关注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三个人类匆匆跑到会议大厅，与欧迪斯和其他人类会合。

在黛娜脱下金属防护服时，欧迪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盯着她，惊叫起来：“是女人！”

 

尊贵的女王陛下，您也很清楚人类这一物种在解剖学上的雌雄特征。人类的性别差异，通过目测就能分辨出来。举个例子，雄性的人类瑞根身材高大，身体大约呈楔形，曲线比较平缓。而雌性的人类黛娜，身材较雄性的要矮，身体曲线更突出；肩部浑圆，胸部比瑞根的更丰满，还有两个土丘状的隆起；腰部很细，但臀部圆滚滚，几乎与肩部同宽。总而言之，我族的智囊团一致认为，人类这个物种是地球上出现过的最丑陋的生命形式了。

特工-ζ+报告说，当两个陌生人类出现以后——尤其其中一个还是雌性——人类的情绪显得极为兴奋。等他们终于安静下来，瑞根说话了。

“欧迪斯，”他说，“这位是黛娜。黛娜·肖。我前几个月的表现像个傻瓜，就是因为我以为她死了。”

欧迪斯说：“上帝啊！瑞根，你太幸运了……又找到了你的女友……把她从死亡之中拯救出来！”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可思议。”艾尔默·格洛普博士说道。特工-ζ+报告说他现在十分虚弱，房间里看护这个老年人类的士兵及时搀住了他。他说道：“在我讲述我的经历以前，我想先听听你们的。这十个月以来，我们一直被关在那该死的山洞里。”

“至少你们两个还都平安无事，”欧迪斯说，“尤其是肖小姐，看起来还是非常迷人……”

“听我讲了我们的经历以后，你们就都明白了。”格洛普说，“关于那件事，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现在，你们所有人都更健康……也更聪明。不要介意我插这句话，您请讲吧。”

“十个月以前，”欧迪斯说，“我们与亚非同盟之间发生了战争。那场战事对于美洲来说是很艰难的。非盟在这边，而亚洲人在那边，把我们逼得很紧。后来有一天，一夜之间，西半球的每一座城市都被摧毁了。地表塌陷，所有城市都这么垮掉，在滚滚雷声中被尘土掩埋。一下子死掉了数百万人……

“后来，慢慢地，有消息传来说，同样的事情在亚洲、非洲和欧洲也发生了。全世界的城市都被毁坏了。这时我们意识到，这次的威胁，是针对战争双方的……

“再后来，蚂蚁出现了。数以亿计的蚂蚁。它们发起进攻，横扫整个世界。它们毁坏了粮食、供给、通信……最后是人类。”

“这就是一切？”格洛普问。

“还不够吗？不要逼我再去回忆我的妻子……还有我的朋友们……”欧迪斯声音颤抖，“够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世界各国应该早点合作，抵御蚂蚁进攻’之类的后话，我们是这个疯狂世界最后的幸存者了……”

人类陷入了沉寂的回忆，大厅里鸦雀无声。可以肯定地说，正是女王陛下的军队执行了正确的战术，才把人类的情绪打击得如此消沉。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那个叫做艾尔默·格洛普博士的人类打破了沉默。

“是我，”他说，“摧毁了这个世界。不……不要打断我，几句话大家就都明白了……是的……这个故事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那时二战刚刚结束。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止下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除了人类自己。可是，人类当前的智力水平还不足以使各国放弃战争，所以我决定，帮助人类加快进化的脚步……”

“你真是个疯子！”红发的人类伊瓦尔说道。

“不，”格洛普回答，“我的理论是正确的。我计算过，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段，只要发展出足够的智力，人类就会放弃杀戮的想法。我试图加速这个发展进程……用人工的手段干预人类的进化……

“没错，我会成功的。世界自身的进化速度令我感到厌烦。进化的脚步不会总是进度缓慢、一成不变，它也会因为某些因素的改变而发生飞跃……而我，发现了导致飞跃的因素。”

瑞根问：“是什么？”

“一种气体，说来奇怪，”格洛普回答，“是氡气。当氡气在大气中达到足够的含量，进化的飞跃就会出现。氡气会成为染色体基因变异中的催化剂，它能引起特定载体分子发生化学变化，导致飞跃的出现。这种飞跃，德·弗里斯称之为‘变异’，而达尔文称之为‘适者生存’。”

“对，”思维缜密的钟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是事实。”那个女人，黛娜纠正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的。”格洛普继续说，“二十年前，我改造了那座山洞，在里面安装了一台机器。那些山脉富含沥青铀矿。从二十年前起，氡气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来，我高兴极了。我知道，不出十年，也许只要两年，人类就将加速进化，就会远离战争和破坏。但是去年——那时我雇了肖女士作为我的助手——我们一起下到山洞里去检查已经运行了二十年的设备，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瑞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进化的机制实在太神奇了。”格洛普说，“一亿五千万年前，大地和海洋的统治者是大型爬虫类，它们是万物中的霸主。同它们一起栖居在地球上的，还有一种小型的穴居生物，形如老鼠，在体型上毫无竞争力。然而，到最后……经过演变，这种老鼠一般的生物从爬虫类手里接过了统治权……进化成了人类……成了我们。”

“是人都知道这些。”欧迪斯插了一嘴。

“但还有一些是你不知道的。”格洛普回答，“人类能取代爬虫类，是因为他拥有一种优势，恰恰是后者所缺少的——就是智慧。尽管蛮力是很强大的，但智慧还是征服了蛮力。然而，智慧不是进化的最终目标，它只是进化的一个阶段而已。正如蛮力最后要让位于智慧一样，我们的智慧也将让位于一种我们不具备的优势。而有些物种是拥有这种优势的，依靠它，这个物种最终将会接管地球。”

钟用一个精确的词描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心灵感应？”

“没错！”格洛普大叫起来，“心灵感应正是蚂蚁所拥有的优势。现在，通过人为的干预，蚂蚁飞速进化，它们的心灵感应能力更加强大了——正如人类的智力会显著提升一样。但是，就算所有人类都变成天才，还是没办法与蚂蚁抗衡。心灵感应这种能力更有优势，正如我们的智慧优于蛮力一样。人类怎么可能战胜一支数以亿计且万众一心的大军呢？”

红发的伊瓦尔说：“别紧张，我们可以战胜的。只需要多一些机会尝试，智慧就能胜出。我和钟就要完成我们的工作了。来看看吧……”

这群人类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大厅，特工-ζ+紧紧跟着他们。当他们沿着宽敞的斜坡走向外院时，特工-ζ+联络特工-ζ继续跟踪。人类走进要塞中央的方形广场。之后，我们把频率转至特工-ζ。

人类围在一台用高度抛光的金属制造的机械装置前，伊瓦尔和钟在向他们讲解。那机器的外形就像一条蚯蚓，笔直地立着，足有二十个人类那么高。

“看起来像一支火箭。”欧迪斯说。

“它就是一支火箭。双层的外壁，保证那些该死的虫子钻不进去。内部有两个舱室，供给充足。我们可以开着它飞出去，飞到后方，用火箭的燃料把它们消灭干净。”

“燃料是什么？”格洛普问。

“铀-235。之前在一次回旋加速器交火试验中，它发生了故障。不过，我们能从这里得到核能。据我所知，一克这种燃料燃烧一个小时，能产生大约60亿卡的能量，可以不断地提供每平方英寸高达26.5吨的压强。火箭后半部装满了这种燃料……足够从地球到仙女座飞个来回……也足够把地球上的所有蚂蚁都烧死两次。”

 

尊贵的女王陛下，得知这个消息，统帅-λ异常惊恐，他的不安情绪立即扩散到整支军队。要是我族还在自作聪明地坐等人类发动反攻，那简直是愚蠢透顶，因此统帅投射影像，下达了立即进攻要塞的命令。红蚁军团从南部行军而来，统帅下令，他们抵达要塞就要立即投入战斗，没有丝毫停留整顿的时间。

这是一个向女王陛下表现忠心的光辉时刻。三百亿我族大军大举冲下斜坡，扑向人类的堡垒。人类的心思全在那台致命的机器上，对我族的进攻丝毫没有觉察。我族大军的第一批前锋径直扑向了环绕要塞的第一条护城河。

我族的军队毫不犹豫，跳下深渠，游向对岸。很快，士兵们用身体搭起长链，又借着这些长链架起活体浮桥。女王陛下的忠诚大军蜂拥着跨桥而过。

第二道护城河确实是一道陷阱。我族大军刚刚抵达，它就燃烧起来，烈焰冲天，高达数米……宛如一道熊熊燃烧的城墙。统帅-λ投射影像下达了军令：“前进！”—— 于是，我族军队前仆后继，成千上万名士兵跳入火海，为了女王陛下英勇献身，终于在火海中铺就了一条覆盖着无数熏黑、烧焦尸体的通道。大军抵达了堡垒外墙。

他们攀上外墙，犹如一道汹涌卷起的黑浪，与墙头上手持火焰喷射器的人类战士正面交锋。尽管无数烧焦的士兵如雨点一般掉落下来，但统帅-λ知道，此时此刻，我族必须攻陷要塞，否则，就会永远与胜利无缘。

 

这时，我们收到了红蚁军团微弱的信号，他们已经看到要塞了。为了尽快抓住战机，统帅-λ命令红蚁军团全速前进，以求尽早攻陷人类的要塞。同时，他命令其他军团继续在南部集结。

统帅-λ的计划生效了。我族大军如汹涌的浪涛冲击着南墙。人类只能不间断地喷射火焰抵御进攻，但是，有一个人类向外围瞥了一眼，注意到了红蚁军团正在迅速逼近。他喘息着，呼唤着身边另一个人类，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就在那个时刻，我族的几百士兵越过了堡垒的城垛。

但他们死了，尊贵的女王陛下，就在人类烧死他们、风把尸体吹下城墙时，又有一支军队拥了上去，并且越来越多。最后，我们终于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我们在城墙上杀出了一个缺口，从那个时刻起，胜利就属于我们了。

我们把人类一步一步地逼下城墙，数亿大军拥进要塞，把他们从墙角里、房间里驱赶出来。他们英勇反抗，直至阵亡。所有人类都不能幸免。

人类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的惨叫声充斥着要塞。这时，瑞根和黛娜逃到了下一层的广场。特工-ζ还守候在那里，向我们发出警告。

 

“都死了，维斯！”伊瓦尔大喊道，“我们完了。快进到火箭里去……你和黛娜快点离开这里！”

“为什么是我们？”瑞根问道，“你和钟怎么不来？这是你们的船……”

“钟死了！”伊瓦尔喘着气说，“欧迪斯还在上面，在墙上指挥战斗！照我说的做，听见没？进去！我教你怎么操作。飞到夏威夷……或者去火星……去哪儿都行，去火星……不，你想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这里，亚当与夏娃……”

红发的伊瓦尔夺过一支火焰喷射器，扛在肩上，向我族士兵喷射火焰。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大喊，“还不快走！”

瑞根和黛娜跳进机舱，沉重的入口轰然关闭。有那么片刻，四野一片寂静。接着，一声巨响，大地上、天空中，火焰四起，人类要塞那厚重的墙壁被炸裂，随即倾倒，向我们头顶狠狠砸下来。

终于，尘埃落定，黑暗消散，堡垒已化为一片瓦砾。广场如同被犁过一般，泥土与碎石混杂。无论是那台机器、伊瓦尔，还是其他人类，都彻底消失了。

智囊团的情报官-μ始终坚持认为那台机器是一艘飞船，说它蹿上天空，飞向了遥远的星空。他还声称飞船带走了那两个人类，还有不幸的特工-ζ。但我还是认为，他们毁灭了自己。

 

那么，愿您满意，尊贵的女王陛下，今日我们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整个地球再也没有存活的人类了。无论是地上、空中，还是海洋……这个世界是属于您的。所有一切都属于您，尊贵的女王陛下，包括我……我是您最谦卑、最顺从的仆人……

【责任编辑：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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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雷德·贝斯特，美国科幻大师，现代科幻小说的缔造者之一，世界科幻大奖“雨果奖”第一届得主。科幻世界2004年出版的《群星，我的归属》是贝斯特最著名的长篇科幻小说。

在这篇《最后的战士中》，作者从一只蚂蚁的角度讲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蚁大战。这场大战，代表了智慧和心灵感应的交锋，拥有智慧的人类和拥有心灵感应的蚂蚁，谁才是万物的主宰、地球的霸主？谁才是进化链上的最强者？科幻大师阿尔弗雷德·贝斯特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残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