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晓中
插图:般 若
灾难,一瞬间便降临到超级豪华太空船“福布斯号”的四百多名旅客、船员头上。
十几个世纪前,超级豪华邮轮泰坦尼克号在处女航中撞冰山沉没,举世震惊。这次福布斯号飞往ROS386移民星的处女航,也撞到了“冰山”——在太空中游荡的冰质小行星。不过,比起泰坦尼克,福布斯是幸运的,撞击没有对飞船造成致命的损伤,只是食物主贮备舱整个损失了。不过,这使船上的人们面临更残酷的前景——因断粮慢慢饿死,不会有一人生还!
一、绝境求生
遭遇撞击后,飞船上便紧急实行定量供应食品。
能够乘坐这艘空前豪华太空船旅行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他们中有叱咤风云的大国将军,富国政府要员,腰缠万贯的大富翁,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半程太空,靠他们的权力和电子支票簿,现在想额外弄块面包都是不可能的。
本来在前半程,船上饮食决不逊色于地球上五星级大酒店。当初这艘号称有星际航行史以来最豪华的太空船处女航广告词就是:“享受地球上所能享受的所有舒适!”船上舞厅、酒吧、桑拿等自然不在话下,还有网球场、高尔夫球场等,甚至还有游泳池!要知道,负荷,曾是太空航行的第一要素,早期人们对它已到了“克克计较”的地步。如今依靠科技进步,负荷虽已不再是个大问题,但光有成吨的水仍然无法游泳,还需要有大把烧钱的人工重力环境,既然连这都解决了,对只涉及重量、容积的食品又怎会吝啬装载呢?
谁也没有想到这艘豪华船会有饿肚皮乃至饿死的事。
因此,当船上召开紧急应对会议时,那些已习惯了美食享受的人们胃里空空,气却憋得足足。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一些高档的酒由于没有放在超低温的贮藏室里,倒没有损失。桌上的酒放得比往常都要多。
船方出席会议的有船长诺德金,副船长卡尔汉、彼普,女营养师克罗娃,被称为“大厨王”的厨师长王林海等与此有关的人员。而客方代表几乎全是头等舱的旅客——所谓的头面人物。
船长诺德金仍不失他一贯的威严沉稳的姿态,声音洪亮地说:“飞船受撞击的情况我们已通过各舱室的智能显示屏通报过,想必女士先生们都十分清楚了。现在,船上一切都很正常——”
“如果人饿着也算正常的话。”阴冷着脸的霍华德将军张口便打断了船长的话,他在船上说话从来就没什么顾忌。
“哦,我的意思是,船的各系统全部正常,可以飞到任何星球。只是食物方面,唔,陷入短缺,更准确地说,是——面临绝粮。”
虽然人们从紧急定量供应食品已预感到情况的严重,但诺德金的告白还是引发了恐慌、愤怒、指责的歇斯底里。
“怎么能把所有的食品都放在一个地方?你们听没听说‘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古训?”
“你们的广告全是吹牛皮啊?我要能活下来,一定要告你们!”“什么超级豪华,原来是个豪华的棺材!”
副船长彼普等人们发泄的风暴稍弱,才起身解释说,飞船并不是只在一个地方放食品,而是设了主副两个贮备舱。按照常规先集中用副贮备舱的,之后抛掉以减轻负载。现在福布斯号走了一半左右的航程,副贮备舱只剩下半个月左右的食品,而永不抛弃的主舱里面则贮有足够一年的食物,但偏巧撞掉的是它。虽然出于负责设备管理的职责,他不得不向旅客做解释,其实他也一肚子气,如果老板不是在豪华上大做文章,而是用这钱装上更先进的自动操纵规避系统,那么这次撞击都会早那么十万分之一秒避开。
又有人问:“食物贮备舱这么重要,为什么要设计在飞船的外部?”
这次是克罗娃解释说:“为了利用宇宙空间的低温,这样既节省能源,又不损失食品任何营养成分。”
彼普感激地向她笑了笑,她这是在帮他解围。他们是一对热恋爱人,黑白情侣。
诺德金当机立断,打断了这些不知会纠缠多久但毫无用处的讨论:“好了,现在说这些都已于事无补。老福布斯——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倾其家产和学识,建造了这艘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飞船,这是一个纪念品,我们还是不要对已经长眠的人留下的纪念品再说三道四了。说正题吧,我们恰好走了一半的航程,无论从罗斯星还是地球,来得最快的救援船和我们汇合也得3个多月,我们那时……现在我们只有半月之粮,指望救援的方案没有半点成功的希望。但现在,我们还有一个机会,也许是惟一的机会,那就是转向一个新星球,在那里找到食物,固守待援。如果运气更好,食物更多,我们甚至可以重新直飞我们的目的地罗斯星!”
“附近太空中恰巧有这样一颗只为我们存在的星球吗?”或许是空肚子喝酒容易上头,人们都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一个本以为捞了个美差公费出游一趟的政府官员气冲冲地说。
“按理是不会有的,但这次恰巧有,就像这次冰行星本不该恰巧撞上我们一样。”一直还没有说话的副船长卡尔汉见诺德金向他示意,便站起来按了桌下一个按钮,会议桌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虚拟的立体星象图。
人们顿时活跃起来。卡尔汉在嘈杂声中指点解释着:“……这个星球就在我们航线的左侧15度,一百多个小时的航程。实际上,这不是一颗完全陌生的星球。我们的飞船是处女航,走的这条航线也是处女航线。以往到罗斯星要飞三年零四个月,而新航线只要走一年零15天。就是因为天文学家们发现了这颗命名为西格玛23765号的行星,才使得我们有了这条新航线:在计算它的轨道时,发现如果借助这颗星的太阳泰神星——现在我们就在借用它——的巨大引力,将获得一条完美的到罗斯星的航线。当然,对这颗行星我们了解得还很少,还没有人登上它的表面。但一颗过路的无人宇宙探测器,也就是它的发现者,已探明了一些基本情况:它有充足的氧气,有海洋,陆地上有植物覆盖,没有智能生命存在的迹象,但存在动物甚至大体型动物的可能性极大,那就是我们的目标食物。”
“现在,我们有希望成为第一批踏上这个星球的使者!如果我们顺便成功地摸清它的详细情况,省了巨额探测费用的移民局肯定会给我们一大笔奖金!”船长诺德金很懂得鼓舞人心。
“嗯,一次不错的狩猎。”霍华德将军习惯地用手一掸袖口上纤尘未染的金色纽扣,看来,同打仗最为相似的狩猎已勾起了他的兴趣,“飞船上有用得上的武器吗?”
“这是必备的,虽然从没有用上过。”彼普回答道。
但有一些人顾虑重重,诸如陌生星球十分危险啦,万一没有适合的猎物白跑啦,等等。霍华德将军听得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口气决断地说:“组织狩猎队,马上转向这个星!再拖几天,只怕我们连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诺德金松了口气,对将军挑战他在船上的权威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这时,一直没有吭气的“大厨王”说了一句广东味很浓的英语:“好啊,让我们尝尝外星野味吧!”
二、异星猎食
西格玛23765号星就在脚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舷窗前着迷般地看着它。除了目睹一颗陌生行星风貌的新鲜、好奇感,更是因为它现在寄托着大家的生存希望,甚至是惟一希望。
飞船早已减速绕着行星飞行,降格成为一颗卫星。西格玛星的体积比地球要小一点,陆地约占星球表面的二分之一。海水是深绿色的,这使它显得高深莫测,甚至给人一种淡淡的阴险之感,远不如地球海水的蔚蓝色让人心神宁静。
“大厨王”背着手看了半天,迸出一句话:“我打赌,这里面准有大鲸鱼,弄两条上来,就够我们吃的了!”
两支队伍分乘两艘小型探测船在行星上着陆,稍晚,要等最后确认空气、土壤、河流中都没有任何危险时人们才能走出船舱开始行动。而母船,将继续绕着星球飞行,除非有必要才会降落到星上。
霍华德将军率领一支狩猎队,这是给他这位军事家的荣誉。另一支队伍则是采集队,由副船长卡尔汉率领,负责寻找植物性食物。人光吃肉食并不好,更何况船上还有相当一批数量的素食主义者——没有人知道,在只有肉食的最后关头,他们是否宁肯饿死也坚持不吃肉。
而彼普和另两名船员组成了一个独立三人组,负责勘测星球。
从法律和科学的角度看,这些人到未考察开发的西格玛星狩猎无异是一种犯罪。然而,人的生命权利又是第一位的,同它相比,科学、法律都显得苍白了。“即便判我们有罪,也需要我们活着上法庭啊!”船长诺德金就是用这句话坚决地反驳了那位总打官腔的政府官员。
西格玛星上的又一个黎明来到了。
在度过了只有18个地球时的一昼夜后,人们便等不及了。两艘探测船舱门大开,人们急不可待的脚步重重地踩在了异星的土地上。
虽然所有的数据都表明此处空气完全适合地球人,但他们仍然佩戴安全呼吸器,双向滤掉外部和内部可能有的微生物,为自己,也为外星生命负责。
实地观察西格玛星,就会明显感受到它和地球其实有很大的差异。这里的植物种类显然要少得多,卡尔汉他们一路搜索,只看到了二十几种,光看外表就觉得难以充当粮食和蔬菜。动物狩猎队倒是不费事就发现了猎物,那是一种正在啃食某种植物的动物,外形有点类似地球上的牛,在头上本该有耳朵的地方长有两只肉质的角,身上无毛,长着很粗糙的皮。食草动物一般长着蹄子,但它们的却更像爪子。它们移动缓慢,看样子傻乎乎的。将军不管青红皂白,上去就撂倒一只,两个搬运机械人一拥而上把它运到探测船,由克罗娃和“大厨王”领着的一些专业人员负责解剖化验。一个多小时后,分析结果传到了由于发现了一群这样的动物已急不可待的狩猎队那里:该动物蛋白质含量较高,未发现异常寄生虫,也未检验出毒素,应该是可食用的。虽然还要进行动物喂食试验等最后才能确定人是否可以食用,但目前可以先猎取它们。顿时,队伍中响起一阵欢呼声,要猎取这种傻家伙,狩猎可就轻松多了。
植物采集队也总算找到了一种看来可以食用的植物。样品化验后,的确证明这是一种类似蔬菜的植物,数量算是多的了。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未能找到谷类。
可能短短几天就让人们体会到久违的饥饿感着实难受、饿死前景更加可怕吧,大家像疯抢似的在西格玛星上干着,效率惊人。
八个多小时后,已有三十多只被命名为“西格玛肉牛”的动物入舱。“大厨王”兴奋不已,他嫌这么称呼麻烦,按中国人的简称方式将其称为“西牛”,这个叫法很快传开并被大家接受,连带那种植物“西格玛芹”也被简称为“西芹”了。按“西牛”每只可供30人食用一天来计算,只靠猎取它就可以解决绝大部分食物。而“西芹”的数量则无法和牛肉比,但毕竟素食者数量并不多。
狩猎队很快又发现了他们的竞争对手,就是说一种也在食用“西牛”的动物,他们将其称为“西格玛虎”简称“西虎”,虽然听来有点怕人,但其实它完全没有地球虎那兽中之王的威风。它体形稍小,行动也远称不上迅猛,只是“牛”的行动慢才会被它们捕食到。这也是狩猎队第一次见到这里的食肉动物。又是将军猎到第一只,它正在啃着西牛肉。然而,令人扫兴的是,西虎的肉味道恶劣,难以作为食物。
三、难解之谜
接下来的数天里,狩猎队疯狂地猎取西牛。听说狩猎毫无危险,乘客们的英雄气概也来了,加之彼普的探测小组驾驶气垫船巡视星球许多地方后报告西牛到处都有分布,数量惊人,所以又有一大批人加入狩猎行列,组成了八支队伍,母船上的大型运输设备也投入运行,工作效率增长了十几倍。自觉决策正确及时的诺德金心情轻松地开玩笑说,返航时应该再来一次,将大批西牛贩运到地球上,兴许能发一笔财呢。
只有副船长彼普不像其他人那么兴奋,甚至隐隐有点忧虑。
彼普在来船上工作前曾拿过生物学学位,诺德金委派他在西格玛星上考察,以便拿出一份考察报告呈报人类太空总署移民局及国际天文学学会。三个人驾驶气垫船整天在星球上跑,拍摄了许多资料,还收集了一些土壤、岩石和动植物标本。
越是走得多,看得多,彼普就越是感到迷惑不解。别的不提,单说那种西格玛牛吧,这种看来十分愚笨、迟缓的动物,数量怎么竟会多得占统治地位?按“狐兔生存规律”,位于食物链上一层的西格玛虎等,数量也应该相当可观,狩猎队和他们却没发现多少。最奇怪的,是后来他们又发现西牛习性竟相差悬殊,也有行动相对很迅速的西牛,甚至看见过一只捕食同类的西牛。食草动物怎么会食肉,甚至残杀同类?虽然同伴认为这没什么奇怪的,人也有吃肉和食素的,猫也是能吃肉也食素,狼就同类相残,他仍感到困惑。由于人类的足迹已走向外太空,在外星球上发现的一些新型生命极大开阔了人们的眼界,使得生物学成为一门更新得极快的科学,不断有新知识补充进来,有数不清的太空新物种等着生物学家命名,还有好多连他们也无法解释的现象。已脱离学科圈子十多年的彼普,对西格玛星上这些难解之谜实在无能为力。
同他一样有点忧心忡忡,更准确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是他的恋人克罗娃。以往,她的工作很悠闲,不过是监视飞船上的饮食是否符合太空卫生标准,防止出现所谓的“太空病”。而现在,检验西格玛星球上的动植物是否可以食用成了她的首要任务。这实在勉为其难,福布斯这艘豪华飞船可不是用来探测外星生命的,现有的一些仪器设备要想完成检验任务也有些勉强,比如动物喂食试验就没有合适的对象,不得不费尽口舌动员用旅客的宠物狼狗做试验,幸而还圆满。她生怕有未知的病毒、微生物等从她手下漏网,给飞船上的人带来致命的危害,白天悬着心,夜里噩梦连连。当人开始食用西星食物后,她更昼夜不息地观察有何反应,当然,更包括自己的,不过到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另一个有点长远忧虑的人就是“厨王”了。这位胖胖的脾气很好的厨师长现在忙着指挥手下对西牛进行宰杀贮藏,绞尽脑汁琢磨如何将这些千篇一律的“野味”翻出花样。幸亏他有深厚的中餐功底,相信靠那千变万化的烹制、调味方法,至少一两个月内能让食客们不至于厌食。但半年时间总是牛肉、西芹,他也有点发愁。
他和克罗娃争执不断。西牛肉并不等同于地球上的牛,完全烹熟的“牛肉”口感和味道极差,简直像棉花套子,只有在三成熟时才呈最佳状态,比真正的地球牛排略差些。但是,克罗娃为防万一,坚决主张用高温烹制方法。不过“大厨王”有人们顽固的饮食习惯为强大后盾,而且在长达半年的时间内让大家享用棉花套子似的食物,也极不现实。最后只能是她妥协。
四、旅途阴影
食物充足,福布斯号理所当然地重新踏上飞往罗斯星的旅途。
船上看来一切正常。西牛肉装进了食物舱,数量多得一年吃不完,虽然再次碰撞率几乎是零,人们仍然不怕麻烦、不惜耗费能源地将其分散到多个舱室保存。
“大厨王”籍贯中国广东,对于吃各种野味甚至稀奇古怪的东西,先人早有传统。虽然那一套早已被禁止,但他仍时常念叨过去的“好时光”。他倒没辜负“食在广东”这句民谚,指挥手下烹制的西牛肉目前还算受欢迎。至于西芹,只供应素食者,他们都吃得满脸菜色。
彼普忙于正常工作,已顾不上思索西牛之谜了,还是让今后登上西格玛星的生物学家们伤脑筋去吧。
一次,彼普到存放西格玛星动植物标本的舱室去,例行公事地查看一下。他在一只注射了 “冬眠素”药剂休眠的西虎柜前停下了,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西虎不像西牛,有毛,长一厘米多,只是远没有地球虎那么漂亮。现在,这只虎的毛不但稀稀拉拉,更短得像层绒毛,连毛下的皮都清楚地露出来,倒有些像西牛的。彼普没有琢磨下去,他可不是专家。也许这是它的正常生理现象吧,也可能是冬眠素的副作用。
他后来才意识到,这是灾难的最初征兆。
一天,已是飞船的后半夜时分,霍华德将军不知怎么感到莫名的烦躁,辗转难眠,他便起身一个人来到游泳池,想游个筋疲力尽再回去睡。空荡荡的泳池灯光昏暗,只有他击打水面的单调声音。突然,他从泳池上方镜子似的天花板上瞥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向泳池慢慢移来。他吃了一惊,忙在水中立起身,急速向四周打量。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那个东西是——一只西牛,体形虽小,但确实是它!
他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是的,船上是有数以吨计的西牛,但都是被宰杀冷藏起来的“白条”牛,难道它们活过来了?
尽管疑惑,手头也没有任何武器,但他没有一点胆怯,毫不怀疑可以独自制服它。所以,他没有想法和值班船员联系,而是迅速从泳池上来,向西牛潜行过去。等人们发现他已用强壮的手臂制服了一条西牛,就会知道他这个将军可不是白吃饭的。
但当他的手臂重重地落到那粗糙的皮肤上时,西牛并没有乖乖就范,相反,似乎被激怒了,哼哼着不知其意的叫声,龇着牙就是一口。霍华德顿时感到胳膊上一阵剧痛,原来被咬掉了一块肉!鲜血马上流了出来。笨拙、温驯的西牛会有如此迅猛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但这反而刺激了他,使他格外兴奋,他迅速抓起池边的一把折叠式躺椅,用它掩护自己,猛地向西牛扑去,坚韧的合成材料有效地挡住了西牛的爪子,随后他便用手臂箍紧了西牛的脖子。他已掌握了主动,高喊几声就会通过传感器引来值班人员。但他此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欲望,竟用嘴咬向它的咽喉部位,轻易地咬穿了皮肤。血使他更兴奋,继续猛咬下去。西牛四条腿剧烈蹬动,最后发出一声嗥叫,一动不动了。
将军昏沉沉地站起来。他的嘴角滴着西牛的血,伤口流着自己的血。
等船员们闻讯赶来时,都惊讶不已。西牛从何处来成了议论的焦点。彼普看了标本室人工冬眠的那只活西牛,它依然还在沉睡。“大厨王”甚至检查了所有贮藏西牛的舱室,结果当然无任何异常,没有“白条”西牛复活的荒诞事。
忙乱的寻找毫无所获,倒是一名女旅客报告她的宠物狼狗失踪了。副船长彼普找克罗娃一起出面,向她许下肯定能找到的保证,暂时平息了这个添乱的事。
人们沸沸扬扬议论不休,连带也有对将军竟张嘴咬牛的打趣。
第四天早上,又发现了3只西牛!它们好像正在漫无目的地闲逛。这哥仨的命运要好得多,马上被逮住关了起来。在没有搞清它们来历前,它们也不会被宰杀掉。
纷乱之际,人们又发现了船上有旅客失踪。经过对名单仔细地核对,证实有3人不见了。
诺德金棕黄的眉毛抽搐起来,“真是荒唐!在大海上,旅客可能不慎失足落海或干脆投海自尽,咱这条船上,走出去可是一点门儿都没有。一下子丢了3个,再加一条狗!哼,除非他们就变了西牛!”
几个绷着脸的船员禁不住失声笑了,但马上觉得不合时宜,连忙打住。一边的彼普却浑身战栗了一下,他们变了西牛?笑话。但,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感到可笑,反而如此惊慌呢?
他忽然觉得该再去标本舱看看,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快去那里。
于是他就去了。
那只西牛毫无变化。他又来到那具西虎的柜前。
那只虎现在毛又褪了一些,不必细比较就能看出,和西牛皮实在很相像了。西牛最显著的特征,那两只角的雏形,也在它的头部有了一点显现。
彼普头昏脑涨地走出舱室。此时,他仍不敢把这件事和船上离奇的事联系在一起,思维似乎本能地在回避这个隐藏着极端可怕答案的事实。
但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们的意志和担忧为转移的。
就在当天晚上便发生了一件更离奇的事:有一对同舱室的夫妻旅行者,妻子早上醒来后,愕然地发现身边睡着一头西牛。
可想而知,她的恐惧会有多大。
但后来又发现她的丈夫失踪了,于是这恐惧为更现实的焦虑和担忧所取代。
彼普仔细看了现场后,所有那些曾有过的困惑都已凝成一个清晰的答案,一个看似荒诞但却是惟一可能的答案。
五、灾难临头
克罗娃觉得自己走在一条从未见过的通道里。她犹豫着,不知该向哪里走。前面闪过一个黑影,她急追却总追不上,便喊道:“停下等等我!我迷路了。”那个影子停下来,走近一看却原来是那只宠物狼犬,她高兴地想可算给客人找到了,正想领它回去,突然间,那狗一下子变成了西牛,张开大嘴就向她扑来,吓得她瘫倒在地。就在这时,一个人奋勇地冲到她身前,正是彼普。他挥起拳头猛击西牛头,那牛却大嘴一张,一口咬掉了他的半截手臂,鲜血溅了克罗娃一身。
克罗娃哭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心还跳个不停。
真是个荒唐的梦。大家开始吃外星食物的时候,她确实连着好几夜做噩梦,梦见旅客们得了瘟疫成批地死去。后来才不再做这样的梦了,今天又怎么了?她又温柔地回忆起梦中彼普的勇敢,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然而,在今天,飞船的紧急联席会却成了一场噩梦。
彼普汇报完了昨夜失踪旅客和发现西牛的情况后停下来喝了口茶,他想先听听大家的看法。然而,大厅中只是沉默,他不得不在没有任何铺垫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结论抛出来,心想但愿大家能承受得住,甚至,他希望大家能找出充足的理由将它驳倒。
“……标本室那头虎的变化,再综合前面说的我在西格玛时的种种疑问,我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可怕的也似乎是荒诞的结论:西牛可以将食用它们的动物‘感染’,使它们转化成自己的同类!船上那几只突然之间出现的西牛,就是,就是食用了它们所出现的最新变异。”
沉默。这使彼普心情更加压抑,他明白,这个结论至少有相当的说服力,而且很可能有不少人已经在往这方面想了,否则他们该早就打断他,哄堂大笑了。
最震惊的是克罗娃。彼普说,西牛肉“感染”了它的食用者,那么,负责检验并给它们发放了通行证的自己不就是失职,成为主要的责任者吗?但她却几乎马上就接受了彼普的结论,其实,昨晚的梦不也证明潜意识中她的思索吗?
终于有人说话了。那位政府大员冷冷地说:“不可能,太荒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牛,除非我亲眼看到,也许能相信。”
“我看也荒唐。很多人都吃了西牛肉,为什么都没有变,单那些人变了?难道这肉还看对象感染吗?”霍华德将军发话了。虽然他受了伤却仍然来了,大概感到此时更离不了他这个重要人物吧。
克罗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住了,将军什么地方有些异样。是皮肤吗?有那么点变化,好像粗糙些了,但不是它,而是,而是,他的耳朵,形状确实有点变了。她突然想起来,失踪的几个人都是吃得很多,好睡,长得较胖,在船上没什么交际,他们就是有变化,人们也不大可能注意到。她又想起将军张嘴咬牛的事,心更翻腾起来了。
“是呀,如果是那些人变了牛,那也是一夜之间变的,可你说的那只虎却怎么变得那么慢呢?”又有人提出疑问。
“那只虎注射过冬眠素,生理活动降到了最低点,所以变化才缓慢吧。”彼普回答说,“至于将军的疑问,我也解释不了,毕竟我不是专家,再说就是真正的生物学家恐怕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例。它的感染机制,我想可能和肉的生熟程度啦,摄入的数量啦,还有人的抵抗力等等有关吧。至少我们有这样一个间接的证据:失踪的人——先不说就是变牛的人——都吃过西牛肉,而所有的素食者都很——正常。”
“还有那只狼狗。它最先失踪,它也是最早进行动物喂食试验的。”克罗娃面色苍白,鼓起勇气补充道。
彼普满怀深情地凝望了她一眼,多好的姑娘啊!在她心中,找出事实真相远比个人被追究责任更重要。他接着说:“我想,吃过肉的人都可能被感染,只是,还没有发作。”
顿时,舱内的空气好像凝结了。其实,大家早就在心里转着这个念头了,但谁也不想往那方面想。
“大厨王”开口了:“胡扯,完全是一派胡扯!要这样,我们还要等飞到这个什么西哥们的星上变吗?我们过去天天都在吃鸡啊、鱼啊、牛啊什么的肉,而且吃了一辈子了,怎么也没变鸡、变鱼、变牛?我们广东佬,过去吃过更花花的东西呢,蛇,猫,鼠,穿山甲,越怪才越好呢!猴脑、刚出胎的小老鼠,我们都活吃过,可谁变猴变鼠了?”
彼普一直很喜欢这个胖胖的爱说笑的大厨,也喜欢他的烹调,但最不喜欢他平时海阔天空谈那些千奇百怪的“吃经”。照他看来,这是中国烹调中最受现代人诟病的部分,正因它们太不合文明潮流才消亡的。正当他琢磨措词准备反驳时,已有人代替他回答了,那是一位坚持素食主义的女士:“厨师长先生,虽然我也不相信吃了西牛肉就会变西牛的猜想,但我还是认为,您举的这些例证让人十分讨厌,太残忍了!即使没有自然规律可怕的报复,让他变猴变鼠,也应该受到谴责!”
大厨王面红耳赤,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有悖于现代人的观念,但今天一急,脱口就举出来了。彼普这时接口说起来:“地球上的生物食品早已经过数千年的验证,自然是安全的,但宇宙中谁知还有多少我们尚不知道的生命形式呢?也许,西牛就是这里的一种智慧生物,它们通过让对方吃掉来同化对方,那些把它们当食物的动物最终反而变成了被征服者。谁知道呢?”
这倒引起了那位素食主义女士的共鸣:“我们固然不会吃什么就变什么,但食物对我们产生影响是非常可能的。我们的世界有那么多种族,种族千差万别,和他们不同的饮食习惯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吗?”但在后面,她又把话拉回来,“不过,让别的动物吃掉再将它改造成同类,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彼普说:“不过,地球上许多动植物的策略与此十分相像。比如,一些植物就是靠让鸟兽吃掉自己的果实来传播,否则早已绝灭了。过去有一些寄生虫,如绦虫、蛔虫,也是靠让别的动物吃到肚里才能生存下去。还有,像稻谷,不正是因为人必须吃它们,才世世代代种植它们,使它们能生存下去吗?当然,西牛的方式还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对于自然界,我们还是缺乏想像力。”
这时,人们发现一贯爱处于支配地位的将军竟在这样的会上睡着了。大家正有点奇怪,医生凯特阴沉着脸赶来了。他哈下腰向诺德金和彼普小声说了几句话,诺德金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个一切统统公开的手势。医生却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似的,好半天才没头没脑地说:“我用透视机在一个西牛的胸腔中扫描到地球厂家制造的人工心脏!”
会议厅一片寂静,人们似乎过了好久才领悟话中的含意。震惊、茫然、担忧、恐慌,各种神情旋风般卷过人们的脸,爆发成一阵歇斯底里的狂乱,各种问题搅成了一锅粥:“真有变牛的事!”“我们怎么办!”“上帝啊,快来救救我们这些罪人吧!”“我不想变西牛!天啊,天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诺德金不得不站起来高喊一声:“请安静,凯特医生还没有说完呢。”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把目光都投向凯特,好像他有什么妙方,但医生却怔怔地说不出话,诺德金不得不发问道:“凯特医生,那您认为那些牛,啊,不,变了的人,他们现在的状态怎样呢?还有人的意识吗?”
这业务性的问题使医生找回了自己,开口了:“发现那个再也无法用别的理由解释的人工心脏,我就在考虑那些,嗯,我们过去的同伴,是否还能像人一样思考,但目前还得不出任何结论。如果他们还保持着人的思考能力,虽然很困难——比如声带也只能发出极简单的声音,眼睛也总是被厚厚的眼睑遮盖着——但应该还是能有所表示的吧,但我没有看到一点迹象。我分析,可能他们的大脑正在进行激烈的新旧交替,无法向外界传达信号。再可能就是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后,受到极大震惊,丧失了理智。最可怕的——但愿不要这样——他们已丧失了人类的思维方式,大脑也已彻底被改造成西牛的大脑!会不会发生这种最让人绝望的情况,我想再过些日子我们才会搞清楚。”
医生一口气说完,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沉重地坐了下去。
诺德金又说话了:“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得善待那些西……变了的人,不能再像圈牲口那样圈他们,对吧?”
人们都频频点头。但也有性急的气呼呼地说:“还是先解决我们的事吧,我们不也是有很大的可能变成西牛吗?我们该怎么办?”
医生哭丧着脸说:“感染是肯定的了,但感染方式和变化机制我一无所知,可能是基因层次上的事吧,西牛肉中活的基因侵入了我们体内的基因中,不知怎么能让人体照它们的指令复制细胞、改变皮肤等。至于治疗,无从谈起。我想,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不再食用西牛肉。”
人群沉默了,大家面面相觑。肉是绝不敢吃了,可是船上仅有那么一些非牛肉类的食品,维持吃素食的人刚够,都来分这杯羹,用不了多久,大家都得一块绝食饿死。残酷啊!
一个瘦瘦的素食者站起来说:“既然我们在一条船上,就该共患难,有饭大家吃,要死死一起!”
人类的仁慈友爱精神再次在灾难中闪光,但马上又有看似更理智的声音发出:“那样没什么好处吧。一条船如果沉了,能救出一些人总比大家硬守在一起死好吧?”
彼普打破了沉默,说:“我想,用高温高压方法来烹调这些肉,也许能行吧?食物的营养还是能保存大部分,虽然难吃,但总比饿死好。”
医生赞同地说:“在目前情况下,我们也许只有这样一种选择了。我还没有听说过能耐高温高压的病毒病菌,我们未知的感染源也该如此吧。”
船长诺德金沉重地说:“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否则只有大家全都饿死。”
有人长叹:“是啊,就算变牛也毕竟还是活着,比饿死总是强点。”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惊叫声震惊了所有人:“看啊,霍华德将军,他——”
大家这才注意到刚才还伏在桌子上的将军头歪过来了,他脸上的皮肤更粗糙了,耳朵已很像西牛角。无论人们怎样喊,他都沉睡不醒。人们把他护送到他的舱室,沉睡中,他的身体在膨胀,迸开了所有衣物。
第二天晚上,他已变得与西牛毫无二致。
过了几天,最反对变牛说的“大厨王”也撒手归“西”,用自己的身体反驳了自己。
六、人牛殊途
整个飞船笼罩在惊慌、疯狂的情绪中。幸亏船长诺德金指挥若定,让所有的船员、机器警卫们紧急出动,对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或让其服用镇静药物,或派人看护,个别的强制送入禁闭室。飞船仍勉强维持着秩序。
人们曾不准厨师烹饪西牛肉,却终于在数天后的饥饿中屈服。但到了用餐时,不少人又一点吃不下,有的勉强吃下又呕吐出来。人们沮丧、绝望的情绪达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迅速恶化。
预防措施明显已经晚了。几天中,感染集中、大面积爆发,一下子就有一百多人加入了西牛的行列。特别是船长诺德金和一些船员的变牛,使勉强维持的秩序土崩瓦解,船上的混乱达到了顶点,西牛已到处可见,或呆怔怔,或拼命碰撞东西,或撒野狂奔。不知是不是出于人的本能,它们偶尔还会站立行走,伸出爪子按开关通过通道门,这些举动同“原装”西牛还是有所不同。开始,有些西牛身边还伴有痛不欲生的亲友,但几天后这种景象便不复存在。过去只靠4个机器人打扫便一尘不染的船舱,如今垃圾和西牛粪便随处可见,臭气熏天,加剧了人们的烦躁和骚动。
现在,人们对变牛的一些问题倒是基本掌握了。变牛者,事前几乎都有类似低烧的症状,感到头昏脑涨,十分疲劳,皮肤发麻,犯困。后来便陷入沉睡中,无法唤醒。在睡眠中,身体迅速发生巨变。更微妙的是,女人变母西牛,男人变公西牛,看来神秘的感染并不破坏天生的性别。
这天早晨,克罗娃感到自己也有了那些症状。
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发作,相反,她甚至很平静。虽然没有任何人责备她,实际上也没有理由责备她,她仍在道义上觉得自己对这件事负有相当的责任。变牛的处罚落在身上,这是一种赎罪。再说,她早就考虑好了一旦自己感染后该怎么办。
最大的痛苦是和彼普的热烈的爱永远没有美好结局了。她此时抑制不住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念头,但她也知道,彼普此刻十分忙碌,他和副船长卡尔汉正分担着艰难的担子。
她打开戴在手腕上的电脑表,口述了给彼普的留言,设好了时间,让他明天才收到它。那时他来后,会看到一个美丽还未被破坏的遗体,而不是一个丑陋的活西牛,留下一个凄美的最后印象吧。
她摘下电脑表,打开背后的盖,倒出一个米粒大小的药丸。这是一种安乐死的药,服用它可以让人在美好的梦中告别这个世界。
她把药托在手心,心神迷茫地回忆着。那一年,当她视为比生命还宝贵的爱情破碎后,万念俱灰中她搞到这种药。幸亏后来遇到了彼普。谁知道,为了彼普,她又要用它了。
舱门突然开了,彼普一看到她,似乎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开口就叫道:“千万别那样!”
她从彼普的脸上也读到了悲痛和迷惘,使她一下子忘掉了自己,一迭连声地问道:“怎么了,你?”
彼普踉跄地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声音痛苦地叫道:“我,我好像在发烧,又疲劳,又困……”
她的心猛沉下去,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接受了命运的残酷,也接受了它的温柔:至少她不会孤独地走了,有所爱的人陪伴。她平静地说:“那好,我们一起走吧。”
刚才还显得绝望的彼普却坚强起来,也许这是有爱人陪伴产生的力量吧:“不,克罗娃,我知道人死了后一切都会消逝,再热烈的爱情也不会存留,爱情是依附于生命而存在的。既然我们俩都要变西牛,为什么不试试变成牛活下去呢?我们的爱情会强烈得让我们找到对方,仍旧在一起的。”
他的话仿佛突然给克罗娃开启了一扇门。是啊,心爱的人也要走同样的路来陪伴自己,那还有什么必要去死呢?她露出笑容,果决地说:“那好吧,让我们在西牛的世界里继续相爱吧!”
彼普笑了,甚至开起了玩笑:“至少,我们不会有肤色的差别了!”
舱门无声地关上了。在温柔迷幻的灯光里,在那首他们都喜爱的《爱到海枯石烂》乐声中,他们抛开了人类衣服的束缚,开始了告别人的世界前最后一次热烈的作爱。最后他们赤裸裸地相拥,用一根天蓝色的缎带系在一起,那是彼普给克罗娃生日礼品盒的系带。克罗娃轻声说:“听医生说,人变成西牛后脑子是混乱的,可能什么也认不出记不住,那就让我们这样牢牢拴在一起吧!”
他们昏昏睡去了。
模拟的晨光在模拟的窗子上出现,彼普醒了过来。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睡眠,他觉得精神振奋,浑身有力。这时,昨天的事回到他的记忆中,他猛地一惊,此刻我们该已经变成牛了吧?是的,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温暖的躯体,克罗娃沉睡不醒,面目和身体已开始明显变了,白嫩的皮肤已粗糙不堪。他马上又看到了自己那条黑色的臂膀,没有一点变化,再看看镜子,脸也一点没有变!这是怎么回事?看来是一场虚惊,他是因着凉、劳累和焦虑才有那些症状的吧?
他一时心乱如麻,相爱的两个人已经被无情地分隔在一道新的鸿沟两边,这才是一道真正无法跨越的界线!一时间,他万念俱灰,竟丝毫感受不到未变西牛的狂喜,心已满被克罗娃占据:她能感知到现在的新情况吗?当她能意识到又一次和爱人无情阻隔后,会再次痛苦地自杀吗?
想到这些,他不禁惊恐万分,死死地抱着她不放。他要以此表明永远爱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感到了枕下的电脑表在震动,中心控制室在找他。他又回到现实中:既然没有变为西牛,那就还要担起肩上的责任,履行自己的义务。
他再次悲怆地看了克罗娃一眼,跨出了舱门。
七、血腥残杀
虽然仍断断续续有人变成西牛,但主要势头显然过去了,几天后,再没有发现新例。
然而,一切都已不能挽回:飞船上五分之三的人名字已不能大写了。
更糟的是,人和由人变成的西牛开始了残酷的争斗。
开始时,人们还对变牛(他们这样称呼那些变了西牛的人)很友善。但随着它们数量的急速增多,对环境的糟蹋及完全丧失理性的表现,人们对他们的憎恶也与日俱增。开始不过是拳打脚踢,但却遭到变牛的反抗,嘴爪并用,人不但占不到便宜还时常受伤,不知谁便想到了已入库的狩猎武器,由枪托打到真正开火,首例杀害变牛事件终于出现。负责的卡尔汉却不知该如何处理也不想处理,因为他现在也讨厌变牛。之后,此类事接二连三发生。以彼普为代表的一些富于同情心的人坚决反对这种残害同类——虽然是过去的同类——的残酷行为,但飞船的秩序已瓦解,无人能真正控制局势。彼普生怕克罗娃也受到伤害,赶紧将她锁到自己的舱室中进行照护。
人们自以为对变牛们占有绝对优势,但事实证明大谬。变牛并不像行动迟缓的真西牛那样不堪一击。有越来越多的事例显示,那种与生俱来的人的智力在经过一段时间沉睡后,已重新醒过来,变牛为改变自己的险恶处境,开始与人进行殊死抗争。
彼普努力照护着已完全变为西牛的克罗娃。他发现,它似乎完全记得他,不时表现出强烈的依恋之情,但有时又怔怔地独自躺卧,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无论他怎样呼唤也不理会。这时,他真感到心痛如绞。
这天早晨,彼普正要去中心控制室,却突然发现,他所要经过的数个舱门都已紧闭,无论他怎样试图打开都无济于事。显然,指令已被更改。更令他担心的是,从舱外星空的变化和飞船的一些动作看,飞船明显是在转向,改变航线。
当彼普向卡尔汉告知这个情况时,聚集在餐厅的人们开始还不相信,但当他们发现被强制性地关在几个舱室的变牛都已不在了的时候,才不得不相信变牛们的反抗不知何时已经有组织有计划地开始了。
但他们仍然犯了轻视对手的错误。不听彼普一贯的苦口婆心的劝阻,十多个积极主张镇压变牛的人抓起武器就开始行动了。但由于失去了中心控制室,他们现在简直寸步难行,几道关键的舱门难以逾越,忽然学会了埋伏的变牛们从各个角落扑出来袭击他们。伤了数人后,他们才攻破了通往中心控制室的一个舱室。由于狂怒,他们对锁坏了仍用身躯顶住舱门的八九个变牛来了个扫射。然而,当他们完成了这场迄今为止最大的屠杀事件后携枪返回经过一个通道时,突然两边的门都关上了,只听到一阵嘶嘶声后,他们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一个个倒地窒息而死。要不是赶来接应的卡尔汉明白这里是通向外面的减压舱,贸然就要冲进去的人还会在这个死亡陷阱中送命。
血腥的两场大屠杀引燃了仇恨的导火索,双方放手投入了厮杀。从减压舱惨剧看,人毕竟是高级的智慧生命,虽然肉体被西牛征服,但大脑显然已顽强地重获指挥权,弥补了肉体的缺陷,智力恢复得惊人,人性却丧失不少。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变牛的人们,那种对变牛的残酷中又有多少人性的成分呢?
两个惨不忍睹的现场彼普都看过了,他与那些已被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人不同的是,他感受的主要不是仇恨而是悲哀,为失去的人性,为人性中的阴暗面。
重夺中心控制室遭挫使人们万分焦虑和恐慌,因为飞船改变航线重返西格玛星现在已是不争的事实。显然,变牛们已懂得继续飞到罗斯星对他们这些异类决不是件好事,而重回西格玛星,由于他们在智力方面的绝对优势,倒有可能成为那个星球的统治者。尽管这种统治地位在人类看来十分可悲,但对他们则算是最光明的前景了。而对人来说,这却是一条不归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得夺回中心控制室,重定航向。但是,他们手头的激光枪经长时间大功率使用,所配的高能电池都消耗殆尽,只能用较原始的工具和手段进攻变牛们殊死把守的重重关口。双方都有一些死伤,僵持不下,但整个形势对变牛们有利。
无力制止的彼普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残杀,对变牛仍寄予同情,叹服其惊人的适应能力和顽强的生存意志,由此也懂得了在遥远的古代,奴隶们在非人的悲惨境遇中何以还要活下去。当然,他也不能援助变牛们,能做的,只有精心去照护已人牛两隔的爱人克罗娃。他不能想像,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后会怎样。
以副船长卡尔汉为首的人类一个疏忽,又让变牛们占领了厨房这个战略要地。说厨房是战略要地,在平时可能是荒诞可笑的,但在福布斯号上,确实如此。人虽然控制着几个食物贮藏室,但须知,如果不将西牛肉用高温做熟,他们也将被感染,加入变牛的行列!而变牛们由于已经变了,则根本不在乎生吃还是熟食那种肉了。
人们在生吃了一些西芹充饥后,心理上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少人感到惊惶失措。要知道,它数量可不多啊。看来,只有先夺回被控制的厨房了。到这时,人们才真正认识到变牛们的智力,意识到总低估了它们。是啊,过去的诺德金船长、霍华德将军、“大厨王”,哪个是一般人啊?看来,他们又在变牛中担当起了领袖的角色,一招比一招更绝。大副卡尔汉显然棋低一着。
彼普终于挺身而出,他实在不想看到双方再残杀下去了。同时,人们在夺回厨房时付出惨重代价,卡尔汉身负重伤,也需要他出来主持大局了。
彼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中心控制室联系。他早就这样提议,但卡尔汉总是轻蔑地说,和蠢牛能谈什么?彼普现在越来越认识到既然双方都有智力,就能够彼此沟通,和解总比残杀好,智能生物是不应该接受两败俱伤的结果的。
考虑到对方失去话语能力,因此彼普用腕上的电脑表不断向中心控制室发出“我是彼普,请回答”的文字信号。旁边的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瞧着,到这时,双方还能沟通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讯号已重复数十次了,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周围不耐烦的议论声响起来:“还是动手吧,和它们能谈什么?”“就算它们能明白,也回答不了啊?它们只会哼哼!”
突然,表上红光一闪一闪,有文字信息传过来,电脑表自动用电子合成音读了出来:“我们在听,请说!”
彼普忍不住传了一句话:“是哪一位?您好!”
一阵停顿。红光闪动后声音在说:“这里谁也不是过去的自己了。说正事。”
彼普痛苦地摇摇头,又传道:“我们曾是朋友和伙伴,应该商谈解决问题,而不是残杀。”
声音:“是你们先开始了残杀。”
彼普:“你们打算回西格玛星生活?”
声音:“到罗斯星,有我们的活路吗?”
彼普:“回西格玛星,那我们的活路呢?”
一阵沉默。“很抱歉。”
彼普说:“我们提议,休战。好吧,我们同意飞船继续飞西格玛星,毕竟只有一个月的里程,要比到罗斯星快很多。但到达时,母船不着陆,你们乘探测船下去,我们再飞罗斯星。这很公平。”
一阵长长的沉默。“很公平,但你必须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登上西格玛星,让我们在那里平平安安。”
彼普忙传道:“我以人格担保。我会向移民局报告,西格玛星十分危险,决不适合移民。”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却等来了“我们还是信不过你们,只有死人才不算计人,你们就留在西格玛听天由命吧。反正现在我们掌握着中心控制室。”
彼普冷静地:“是的,但我们却掌握着舱门,就算你们到达了西格玛星,仍然走不出去。最后只有双方同归于尽。我们经历了如此残酷的航程,就为的这个结果?”
更长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对方也在商量吧。最后,声音响起来了:“彼普,你是个务实的人,以后该由你接手船长。成交。”
彼普松了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成交。”
尾 声
西格玛星那绿色的海洋已十分清晰地呈现在舷窗上。
变牛们把所有的探测船、维修艇都接管了,直到它们全部飞离母船后,才打开到中心控制室的通道。
彼普一到中心控制室就检查中心的电脑,他看到,各船的着陆程序已经设定,会安全着陆,放下心来。站在这里巨大的舷窗前望着飞速远去的子船们,彼普伤感地想起了船长、将军、“大厨王”,所有那些他认识的人,按诺言,此生他们是不能相见了。怀着一种莫名的忧郁,他用大船的联络器发了一个口信:“愿我们忘掉以前的一切吧,我永远想念你们。祝好运。彼普”
手腕上的表红光闪闪,电子声音机械地读道:“别忘了诺言,彼普!”
稍过片刻,表又响起来:“永别了,彼普,我爱你!”
一时间,彼普有点愣住了,这是谁?但随即响起的乐曲让他再没什么怀疑的了。那是他和克罗娃最喜欢的那首歌《爱到海枯石烂》。他疯了般地跑回自己的舱室,哪里还有克罗娃的踪影?只有那根曾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的蓝色缎带摆成了一个心的形状,放在床上。
克罗娃是怎么跑到那些船上去的?为什么是这个结局?他泪眼模糊地寻找着那些小船,却只见它们已变成一排小小的光点,正在向西格玛——这颗给所有人带来可怕梦魇的神秘之星坠去,在幽暗的空中写下一个可以表达无穷含意的删节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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