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烟风尘
生病在家倒也不是没有好处,难得老天爷赐给我一段静下来读书的时光。在书店角落里发现了这本五百页厚厚得像一本黄页似的《云图》,想起了之前网上看过的同名电影的预告片,于是果断地把它买了下来。只用了三天时间便一口气读完了这么一大本,书中六个故事,或诡谲,或壮丽,或深沉,或奇幻,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几天晚上总是失眠,脑海中似乎不断回响着弗罗比舍的云图六重奏,演奏的人就是西德海姆的弗罗比舍,他用意念指挥着名贵的瓷器,然后把它们摔得粉碎,六重奏的旋律越过满地的碎片直冲云霄。直到我再看了一遍电影预告,瓷器那场景就像是从我脑子中拔出来一样真实。
云图是从太空俯瞰地表显示出的不同尺度云层覆盖的地表图像,就是我们每天天气预报看的卫星云图,感谢太空科技让我们坐在家里就能看到我们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表面变幻莫测的云层。作者大卫米切尔意在用云图传递人生的变换和人性的恒常。六段故事分别发生在1850年,1931年,1975年,现代,未来时代,人类大毁灭后的末日时代,六个主人公是同一个灵魂,他们的肩胛骨上都有一块彗星状的胎记。
1850年,美国公证人亚当乘船从南太平洋查塔姆群岛返回加利福尼亚,偶然搭救南太平洋莫里奥里族最后一个自由民。亚当目睹了白人和毛利人对这个弱小民族的欺凌,目睹了船上船员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目睹了“文明世界”种族阶梯理论赤裸裸的暴行。亚当遭佛面蛇心的医生古斯陷害,幸得他拯救之人搭救。亚当的故事是全书的开篇,用的是日记体,虽然中文译本读起来还是生硬,但是能感觉得到亚当的日记想要传达出的时代特色。当所谓文明开始借助工业的巨力把人类带上史无前例的高度的时候,人性的丑恶也是最显露无遗的时候。唯利是图的老板,冷酷的船长,蛇蝎般的大副,道貌岸然的教士,还有像寄生虫一样慢慢蚕食亚当的医生,虽然故事只不过是一艘船上这个小社会,却也把整个人类的丑恶照得无比透彻。
1931年,欧洲一个落魄的年轻音乐家迫于生计,来到比利时一个残废音乐大师的庄园中为他当记录员。如果说亚当的日记是揭露文明的恶,那么弗罗比舍就是直面我们每个人内心恶魔的人。起初弗罗比舍自以为凭借才华把大师玩得团团转,他成了西德海姆庄园的宠儿,才华得到了尽情的释放,还给大师戴上了绿帽。后来的发展却令弗罗比舍始料未及,原来一切都没逃过音乐大师埃尔斯的掌握,他不过是在利用他的才华,连共同署名一首乐曲都不愿意。当弗罗比舍以为他在大师的女儿身上找到了爱情,换来的确是嘲讽和冷漠,人世间最悲惨的境遇,莫过于发觉自己就像那提线木偶一样,成了别人欲望的牺牲品。高傲的弗罗比舍用一封封书信(书信的感觉很像《名人传》里贝多芬的信:才华横溢,疯狂,天马行空)渐渐走向了生命的终结。但他的伟大就在于那股不妥协的高傲,他带走了大师的枪,也没让那个混蛋得到惊世之作——云图六重奏。这个作品跟这部小说的结构一样,六个故事依次展开却不说完,按1-2-3-4-5-6-5-4-3-2-1的结构再把故事补充完整。弗罗比舍在西德海姆的图书馆发现了亚当的日记,小说也开始了主人公之间命运的传承。
1975年,加州布衣纳斯·耶巴斯市的小报记者路易莎·雷在电梯里偶遇了思科史密斯博士,命运的齿轮就此咬合,思科史密斯博士就是当年弗罗比舍的收信人,而路易莎则是胎记的继承者。思科史密斯喜欢路易莎父亲的报道,而通过和博士聊天路易莎开始被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布衣纳斯的核电站项目为一家有权势的公司操控,而该核电项目被思科史密斯发现存在问题,但博士未能逃出生天便惨遭谋杀,路易莎为了获得事实真相更是九死一生。这一段故事用的是侦探小说式的文风,紧张刺激不失悬念,每一次路易莎的出现都让人为她捏一把汗。作者想要表达的也很明确,金钱和权利吞噬了人们的良知,在商业利益至上的社会,有钱有权就可以操纵一切,我们可以让政府的人进董事会,我们可以让不合作的科学家消失,我们可以让媒体只说对我们有利的话。这部小说整个充满了些科幻的味道,但这个故事是最接近我们的现实的,人无穷尽的欲望永远在为我们挖下一个又一个陷阱,那些坐着私人飞机,丧心病狂地想要除掉每一个对手的人,他的内心跟原始社会凶恶的游牧掠夺者是一样的。有一个细节,在故事的开篇,思科史密斯用拐杖帮着路易莎挡住了电梯门,路易莎说:“骑士精神看来还没从这世界上消失。”
下一个故事发生在现代,伦敦的蒂莫西·卡文迪许先生是个年老的出版商,因为一本畅销书被黑道盯上,却鬼使神差被自己的哥哥关到一家老人院里头去。这有什么稀奇?因为那老人院跟《飞越疯人院》里的疯人院一模一样。这段故事用的是黑色幽默的笔法,读起来其实挺累的,因为英国人的幽默其他民族实在是很难理解,翻译想必是个很难的工作。卡文迪许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黑色幽默的绅士。他有点愤世嫉俗,不愿放下那一种派头,对一切又好像有一点不满。关在老人院里的日子苦不堪言,直到卡文迪许先生认识了一对同样在疯人院里的老年夫妇和一个老呆子。老年疯人院的压迫还没让这几把老骨头屈服,他们成功地开车逃亡,尽管差点被抓回去,但是仗义的苏格兰人在酒吧里替他们和读者痛扁了老人院的走狗。多少有点向《飞越疯人院》致敬的感觉,而且最后的结果也不像飞越疯人院那样悲惨,卡文迪许先生获得了重生。这个故事像是一个有趣的插曲,把对自由的渴望和黑色幽默结合到一起,提醒人们人不是行尸走肉,不是物欲的奴隶,正像卡文迪许先生那样,我们也应该逃出生活的老人院,冷却的心才能渐渐温暖起来。卡文迪许先生离开伦敦时很匆忙,只带了《半衰期:路易莎雷的第一个迷》的书稿。
时光来到了人类文明的未来时代,行文的方式是一个档案员对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克隆人的访谈录。看了几行字,我就明白作者一定是以某种方式向《1984》致敬,此时人类的集权组织又转换了一个形式,称为公司政体,统一部掌握一切,与《1984》的文风非常相近,干巴巴的未来文字,末日式的压抑风格,人类正在用欲望把自己逼上绝路。故事发生在未来的韩国,人类利用高度发达的克隆技术奴役着无数克隆人,克隆人几乎没有智力,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人类为他们设计好的工作。在宋记老爹餐馆,克隆人星美-451目睹了她的同伴智力上的觉醒,她自己也开始经历这一改变。星美这个名字美极了,这个翻译是这个中译本为数不多的亮点。星美发现有人在帮她,如果不是她的智力开始觉醒,那么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机械地起床,工作然后吃些人造食物后睡觉,在积攒了12颗星后就可以前往一个极乐世界。然而她被人带出了宋记老爹,带到了大学中。在一次意外之后,星美的智商引起了联盟会的注意,联盟会是为了反抗公司政体存在的。联盟会希望能够利用星美的方式让六百万克隆人同步升级以对抗公司政体。后来事情败露,星美和保护她的海柱从大学中逃亡。逃亡路上,他们偶然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聚落中歇脚,在那里,未来社会的种种丑恶都不复存在,人们没有被消费主义和压迫欲望所扭曲,有的只是简单、纯粹的人性,人与人之间最纯洁的情感。在那里,星美第一次知道神的力量,知道仁慈的悉达多给予我们的信仰,知道我们还有耐克福特索尼之外的精神食粮。星美最后的觉醒在宋记老爹的极乐世界完成,那不过是一个克隆人的修罗杀场,辛苦一生的克隆人被带到那里,用上吊送他们去“极乐世界”,而人类不过是为了利用克隆人廉价的蛋白质而把他们肢解!
最后的结局像晴天霹雳那样震惊:这一切从星美离开宋记不过都是统一部的一出戏,为了让人们有继续压榨克隆人的欲望,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星美的死。然而星美用她的宣言撼动了这个公司政体,为什么叫公司政体?也许是人类欲望的终极阶段,经过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重商主义、独裁政治、资本主义知道一个恐怖的公司政治。对权利和金钱的欲望最好的组织形式不就是公司吗?整个人类社会像公司一样分成无数森严的阶级,永恒的利益决定了人们的归属。这幅夸张的末日景象就是当今世界中外皆准的写照,如果不斩除人性里欲望无穷的根源,我们就是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末日。
星美死前看得是她没看完的电影(书里叫做迪斯尼),叫做《蒂莫西·卡文迪许的苦难经历》。
人类果然遭到了报应。后末日时代,人类文明陷落,幸存下来的人类的生活跟原始社会无异。最后这个故事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完整讲述的故事。来自海岸那边的先知麦克尼姆住到了牧羊少年扎克里的家中,她引导扎克里吐露了深藏多年的心事。他们爬上高峰,探寻了人类文明的伟大遗迹。即使是在人类文明到了末日,人类还是逃不过弱肉强食的宿命。扎克里的山谷一族被强大的科纳人洗劫屠戮,麦克尼姆带着扎克里离开了从未离开过的山谷,直到它变成扎克里手中的一个小点。淳朴的山谷人信奉星美,星美帮助扎克里最终活了下来,保存着人类文明的火种。剥除了高科技的伪装,此时人类剩下的才是人类终生苦苦追索的:信仰、勇气、爱、希望。没有了这些,我们用再多高科技伪装自己也不过是欲望的奴隶。
我们的人生不是孤单的,每一个灵魂像一片云朵,漂浮在空中,直至消散。也许另一片云,就有我的影子,你的影子,他的影子,她的影子。云图不断变换,构成这壮阔的人生图景我相信是有轮回的,有一天我们总会走上一条注定的路,追寻前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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