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长河落日
华氏451的评论
毋庸置疑,布雷德伯里是个诗人。
《华氏451》是布雷德伯里的第一个长篇,也是我第一次读到他的长篇。节选两段他其他几个短篇中的文字:
“今晚空气里有股时间的味道。他笑了,脑海里转着这么个怪念头。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时间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儿,是尘土味,是时钟味,还是人类的味道?想知道时间是种什么声音吗?它是黑暗的洞穴中流动的水声,是哭喊声,是尘土落在空盒盖上的声音,还是雨声?再想远点儿。时间是什么样的?时间是静悄悄落进黑屋子里的雪;时间是古代影院里上演的影片,一百亿张脸像新年气球一样坠落,坠落,直至消失。这就是时间的形状、味道和声音。今晚——托马斯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迎着风——今晚你几乎可以摸到时间。”
——《二零零二年八月夜遇》
“这座城市已经等待了两万年。
行星在太空中穿行,田野里的花儿开了又败,城市依旧等待着;行星上的江河水涨水落,终化尘埃,城市依然等待着;曾经年少轻狂的风变得老成宁静,只剩下被撕成碎片的云朵白茫茫地飘在空中,城市仍在等待着。
城市与它的窗户,它的黑色战壕的围墙,它那高耸入云的塔,它那未升起的信号旗的塔楼一起等待着;城市与它那未经踩踏的街道,未被触摸过的门扭锁,纤尘不染地等待着;当行星在太空的轨道上围绕一轮蓝白色的太阳,划着圆弧前进时,城市等待着;当四季轮回,冬去春来,绿野变成夏日里金黄的草场时,城市等待着。”
——《城市》
这就是布雷德伯里的风格。诗意的想象,在有月光的夜里轻御长风,一边呢喃一边飞翔,时而驻足时而回旋,在怅然若失的回忆中,融入远方那缥缈的梦。
所以当布雷德伯里涉及反乌托邦的题材时,他的笔下不会有那种逼真到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和现实感,而是让一切都恍若黎明前那场近在咫尺却又无法捕捉的梦。布雷德伯里的黑夜,永远有星光。举重若轻,这便是《华氏451》的风格。
书里出场的人物相当少,对那个所谓的未来社会,没有也无须全景式的交待,或者极尽细致的细节刻画,只需要让消防员来焚书,这样,就已经远远不止窥豹一斑了。火是什么?文明的起源。书是什么?文明的传承,文明的象征,文明的——火种。广义上说,没有火,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书。可是,当文明发展到了让火来烧书的时候,它的其他种种,还用多说什么吗?当承载文明自身重量的书籍,被源于文明发端之初的火焰批量吞噬的时候,文明、社会、人类的自我否定、封闭、摧残,就在那温暖的光芒中轻盈地实现了。停滞只是过渡,倒退就是必然。布雷德伯里的风格注定了他不是把笔力放在揭露、批判和讽刺上。书的主旨,就在蒙泰戈一次次的冥想当中,在流浪学者额上的皱纹当中,在毕缇那似乎清醒到令人震惊的演说当中。
火啊,火。森林里的流浪学者们,到了寒夜里,一样要点起火,在它的周围取暖。火尽了,便是黎明。那些出自灭火器的焚书的火迫使他们隐身山林,而亲手点起的熊熊篝火又帮助他们延续生命,继以延续刻在他们脑海里的文明火种。华氏451,火的起点,火的终点,火的中转站,火的意象。
这本书到处都是希望。 即便是米尔德里德为代表的女人们,沉醉于收音机、电视墙的光影中而不自知,但是她们对书籍一样会恐惧,注意,是恐惧,不是麻木。恐惧说明还有希望。麻木,遗忘才是真正的绝望。当蒙泰戈不顾一切朗诵出那首诗的时候,有人哭了。希望没有消逝,而是封存在表皮底下。恐惧是一层脆弱的表皮,选准打击的角度和力度,击破它并不算难,而麻木是一层海绵似的表皮,针戳不穿,锤敲不破,即便洪水滔天,它也只会本能地吸收自己本能要求的那些,浮浮沉沉,随波逐流,这才是力所不能及的绝望。
克拉丽丝,我认为她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她就是希望的象征,就是刺破黑暗的点点星光,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以最恰到好处的角度和力度,敲击了蒙泰戈脆弱的心灵。费博,那个和书一同灰飞烟灭的老妇人,所有的流浪学者,每个人可能都遇到过这样的一个“克拉丽丝”。所以布雷德伯里毫不吝惜地拿出了自己最擅长的诗意笔触,赋予这个纤尘不染的女孩:
“秋叶在洒满月光的人行道上翩翩起舞,轻灵而缥缈;路上的那个小女孩似乎并没有行走,仿佛只是任由秋风和落叶吹拂着她往前滑行。她微低着头,看鞋子扬起飞旋的落叶。她的脸型修长,肤色如牛奶般白皙,微微透出一抹渴望了解一切的永远不知疲惫的好奇神情。那几乎是一种苍白而讶异的神情;深色双眸专注地望着这个世界,一切都无所遁形。她的白色衣裙在风中呢喃。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她走路时双手摆动的声音;当她发现有人等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路中央时,他觉得自己听见了她白皙面孔上涌起的波澜。”
还有一个很让我震惊的人物就是毕缇。一个我猜不透的人。米尔德里德可以说是无知,她代表的可能是社会中大多数的那一类人;而毕缇,是知道得太多,似乎多到自己已经不能相信,不能驾驭的程度,他对蒙泰戈的步步进逼,可谓引经据典,汪洋恣肆。他对于书籍对于知识的了解,可能胜过费博多矣。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恐惧,他的滔滔不绝实际上实在排泄恐惧吗?因为知道得太多太详细,所以自认为看透了,看破了,因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压制、清除、毁灭……?
对知识的恐惧,总是一个很有魅力的话题。安伯托·埃柯的《玫瑰之名》便以此为主题。巧的是,最后的高潮中,整个修道院图书馆也在真相揭晓之际,毁于一场冲天烈焰。书的命运似乎总是如此,从秦始皇到中世纪,到遥远的未来。从物理上它几乎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力量,可是它又是如此让人恐惧。
如果说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是交响乐,那么《华氏451》就是一首钢琴曲。本来很沉重的主题,布雷德伯里把它写成了诗。布雷德伯里对反乌托邦题材的关注,不止这一本,我看过的还有一个中篇《霜与火》,一样有奇丽的想象,深邃的寓意,一样在逆境中满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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