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球,清掉水。”水渗进地板,地面即刻变干。我他妈居然还成了分开红海的摩西了。我翻下平台,在犬笼间慢慢挪步,逐一观察起来。
“你管难民营和垃圾场叫‘地狱’。这个词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没答复。
“‘地狱’是谁说的?”
“人类。”
蓝球在圆顶外安装了摄像头。肯定是这样,所以他才能看见我在垃圾堆里发现了第一只奶狗。也许蓝球一直在等着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单独前来,没有威胁,还带了条狗。但在我之前他应该也一直在观察,不仅学到了“地狱”这个词,还录下了“演示片”中的事件。我将这条信息记在脑中,以备后用。
“这条狗死了,”那只第一次相遇时的奶狗,它已经变成一坨腐臭的血肉,“没命了。出故障了。”
“现在怎么做?”
“清掉死狗。”
长时间停顿:思考?检索数据库?和外星人通信?要傻到什么程度才想不通死狗是永远守不了规矩的?这个人工智能也不过如此。
“是。”蓝球终于应道,那具小尸体随即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又发现一条死了的和一条快死的。蓝球清掉了前一条,但拒绝处理另一条。显然我们只能任由它受尽痛楚一直到死了。我想知道机器人对“死亡”这个概念懂得多少。活下来的狗总共有二十三条,有两条是我带进来的。
“蓝球——在你带我进来之前,有其他人训过这些狗吗?”
“这些狗不守规矩。”
“是的,但除了我以外还有人进来过吗?来教这些狗守规矩?”
“是的。”
“他或她发生了什么?”
没反应。
“对其他人怎么做?”
“杀掉它。”
我一手扶墙。墙面摸上去非常光滑,但却传来一种轻微的刺痛感。我把手拿开。
计算是计算机的强项。“你杀过几个人?”
“两个。”
坏事不过三,好运自然来。然而不会有好运的魔法。没有解困咒语,没有护体魔法,也不会有骑兵军翻山越岭来救人。自从仗一开打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苟活下去。而现在,和狗一起,才能苟活下去。
我挑了那条长癞子的小贵宾犬。从老头交给我,到在我那儿过夜,它都没有咬我。至少开了个好头。“蓝球,拿走这条狗的笼子。只是这个笼子!”
笼子消失了。贵宾犬不信任地盯着我。我该回视吗?接下来它会不会把我当成撒尿抢地盘的对手?这狗虽说不大,可也有两排牙啊。
我灵机一动,“蓝球,给我看看这条狗怎么不守规矩了。”要是知道它哪些地方做得不对,我也好有个入手之处。
蓝球飘到狗脸前方一英尺内。它狂吼着往后退。蓝球飘走,它也闭上嘴了,但耳朵竖起、四腿撑开、颈毛直立,假如它不止八九磅重,这个姿势就更具威胁性了。蓝球说:“来。”它一动不动。蓝球又把整个过程重复了一遍,小癞皮的反应跟先前一样。
我说:“你想让这条狗跟着你走,就像演示片里的狗一样。”
“是的。”
“你希望一说‘来’狗就过来。”
“爱。”蓝球说。
“什么是‘爱’,蓝球?”
没反应。
机器人不懂这个。关于“爱”,他的主人一定有某种概念,可鬼知道是什么。我也不确定自己还懂不懂爱。而小癞皮,它永远不会“爱”蓝球,永远不会跟他走或舔他手,因为狗是靠嗅觉行动的,而蓝球是机器,没有人或狗的气味。连我都知道这一点,派他到这儿来的外星人能不能明白这一点?他们正在观看这出闹剧吗?还是把懵懵懂懂的机器人往倒扣在地球上的碗里一扔,说句“给我们带些有爱的狗来”就完了?谁知道外星人是怎么想的?
就连狗的想法我也揣摩不出。这份活儿换成职业训狗师或是电视里教老虎跳火圈的那些家伙来干,都要比我强得多。但关在这里不是他们,而是我。我和小癞皮保持一段安全距离,然后蹲下身对它说:“来。”
它冲我狂吠。
“蓝球,把平台升到这么高。”我用手比了比我的肩高。平台升起。
“在平台上弄点饼干。”
没反应。
“在平台上弄点……奶酪。”
没反应。我在垃圾场里确实没见过多少奶酪。
“在平台上弄点……面包。”
还是没反应。也许问题出在“平台”这个词。
“弄点面包。”
不一会儿,一条条面包就从墙上滚了出来。
“够了!停!”
小癞皮冲向面包,一阵狼吞虎咽,别的狗开始抓狂。我捡起一条放在平台上,说:“清掉剩下的面包。”
面包全部分解。群狗紧张起来,别说它们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脑子里蹦出一句话来,是老早在一本童书里读到的:这里的东西来来去去可真快呀!
我不知道蓝球能够或愿意按我的指令做到多少,“蓝球,帮我和这条狗另开一个房间。离开别的狗。”
“不。”
“扩大这个房间。”
屋子朝四个方向同时扩大。“停。”墙面停止推移。“只扩大这一头。”
没反应。
“好吧,扩大整个房间。”
最后,我置身于一个四十英尺见方的空间之中,犬笼集中在中央。经过半小时摸索,我设法将平台移到一个角落,虽然还能闻到臭气,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生存法则第一条:能得到什么就接受什么)。我在地面上一个凹陷处灌满热水,还要了食物、饮用水、肥皂、干净布和很多绳子,然后用一点面包分散小癞皮的注意力,将绳子系在她磨损的项圈上。当在热水池里把自己搓洗干净之后,我再把小癞皮拉了进去。她咬我,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帮她洗了澡。她抖抖身子,瞪我一眼,趴在硬地板上睡下了。我问蓝球要了一块软毯。
他说:“其他人也做过这件事。”
然而蓝球还是杀了他们。
“闭嘴。”我说。
这间不可理喻的大屋子没有窗户,也没有白天黑夜。我训狗直到又饿又困,才去吃饭和睡觉。蓝球从没离开过。他是角落里一只超大号全知之眼,就像老大哥,或上帝。
经过约摸几周的训练,当我发出“来”“坐下”“跟上”这些口令时,小癞皮已经能照做了。我把面包和其他好吃的分成小份辅助训练。小癞皮长胖了。就算她胖成菲奥娜公主我也并不在意。她的癞子没见好转,因为我无法让蓝球那颗电子脑袋理解“药”的概念,即便他能理解我也不知道该用哪一种。而之前那只病狗已经死在笼子里了。
我每天给其他狗喂食喂水并冲干净笼里的狗屎,也只能为它们做这么多了。小癞皮几乎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她依旧戒备心很强,从不蜷卧在我身旁,偶尔还冲我吼两声。我们之间仍然没有爱。
尽管如此,有一天蓝球离开屋角,说了一周以来的头一句话,吓了我一大跳:“这条狗守规矩。”
“哦,谢谢。我想……不,蓝球……”
蓝球飘到小癞皮脑袋前一英尺,说了声“跟上”,随后飘走。小癞皮坐了下来,开始舔爪子。蓝球升高一些,朝我飘来。
“这条狗不守规矩。”
我命悬一线。
“不,听我说——听好!这条狗闻不到你的气味!她听人的话是因为人有气味!你明白吗?”
“不。这条狗不守规矩。”
“听着!该死的,你不听别人说话怎么能明白?你必须要有气味!这条狗才会跟你走!”
蓝球停下,思考,我们俩僵持着站立,构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连小癞皮都不舔爪子了,静静地旁观着。听说狗能闻出恐惧的味道。
最后,蓝球开口问道:“气味是什么?”
这根本没法解释,也不可能说得清楚。我脱下裤子,把两腿间用来当作内裤的布条撕下来,在蓝球身上擦了个遍,他并没有抗拒。我只希望制造他的材料跟圆顶不一样,圆顶可是连油漆都沾不住。然而事实证明,确实是一样的。所以我只得把布条围在蓝球身上,再用绳子绑住,期间我的手指一直在发抖。“现在试一下这条狗,蓝球。”
“跟上。”蓝球边说边从小癞皮身边飘开。
小癞皮看看他,再瞧瞧我,又看向飘浮的金属球。我倒抽一口凉气,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愚蠢之处:我应该让自己的气味先消失的。小癞皮根本没挪窝。
“这条狗不——”
“如果我离开她就能做到!”我拼命地解释,“我和你的气味她都闻到了……我们闻起来一样,所以把她搞糊涂了!可要是我离开她就会跟你走,明白吗?”
“不。”
“蓝球……我要上平台。等着瞧,我就快做到了。把平台升到最高,蓝球。最高。”
片刻之后,我的脑袋和屁股都顶到了天花板,差点儿没把我挤扁。我看不见底下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蓝球说:“跟上”。我紧闭双眼,等待着。我的命全指望这条性情阴郁的癞皮狗了。
蓝球说:“这条狗守规矩。”
他把平台放低,直到离地几码高,我发誓——虽然他没长眼睛,球体的一部分还被我的内裤遮住了——但他的确在盯着我看。
“这条狗确实守规矩了。这条狗准备好了。”
“准备?准备好……好什么了?”
蓝球没回答。只见地板开启,小癞皮大叫着跌了进去,地板瞬间合上。与此同时,屋子另一头有只笼子消失,一条德国狼犬冲我直奔过来。我尖声高叫:“升平台!”眼看这头巨兽快要扑到我了,平台才刚刚升起。
蓝球说:“现在怎么做?这条狗不守规矩。”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蓝球——”
“这条狗必须有爱。”
狼犬又蹦又嚎,露出森森獠牙。
我无法说服蓝球放弃这条狼犬。它野性十足、凶猛异常,既像是从恐怖片里直接走下来的,又像蓝球一样冷酷无情,只管照着自身的机械方式运行。我只得遵循第一条生存法则:能得到什么就接受什么。
“蓝球,要垃圾,多弄些,倒在这儿。”我指了指平台旁边的这面墙。
“不。”
跟其他东西一样,垃圾显然也是从墙壁的另一面弄出来的(或放进来的,或其他什么方式)。我改了改指令:“多弄些垃圾,蓝球。”
臭气熏天的垃圾山从那面墙倾泻而出,一直蔓延到犬笼。
“停。把平台移到垃圾上方。”
平台移了过去。笼里的狗开始嚎叫。笼外那只狼犬在垃圾堆里饥渴地翻弄着,顾不上我了。我叫蓝球放低平台,也翻弄起了垃圾,同时提防着恶狗。假如这些垃圾是蓝球制造的,而不是从外面运来的,那他这手仿制的功夫真是太他妈的绝了——施乐才能做出这么好的复制品来。
我两手都沾上了大便和腐烂的秽物,但所幸找到了我要的东西。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还剩四分之一。我塞了块面包进去,给它上上下下彻底蘸满,然后把盒子扔回了垃圾堆。
“蓝球,清掉垃圾。”
垃圾山没了。恶狗狠狠瞪着我,狂吠起来。“乖狗狗,”我说,“吃点面包。”我把面包扔过去,恶狗大口吞下。
听着声音等待结果非常难熬。但相比起被恶狗撕碎,或被蓝球“蒸发”,这还算好的。鼠药花了一整个“晚上”才让恶狗死去,期间它一直在翻腾哀号。自始至终,蓝球都在沉默地旁观着。他能理解我说的一些词语,但很明显他并没有足够的智力,把我干的事同恶狗的死联系起来。也许他只是和人类相处的经验不足。一台机器又怎么能知道苟活之道呢?
“这条狗死了。”到了“早上”蓝球说。
“是的。清掉它。”没等蓝球有所动作,我赶紧跳下平台指着一只笼子说,“接下来教这条狗守规矩。”
“不。”
“为什么这条狗不行?”
“不够大。”
“大。你要大狗。”我狂乱地扫视了一圈犬笼,不能让蓝球抢先再搞出一条恶狗来,“那么这条。”
“为什么不呢?”蓝球说。
这条串串狗很年轻。比奶狗大一些,但依然还活泼好动,脏脏的短毛棕白相间。看上去是我能对付得了的类型:说大又不太大,也不太老,不太凶,不太有攻击性。“嘿,‘不太’。”当蓝球分解掉她的笼子时,我兴趣缺缺地叫了她一声。串串狗冲到我跟前,要舔我的靴子。
真是天生的奴才。
之前我在垃圾里找到过一块霉变的奶酪,所以现在蓝球能制造奶酪了。“不太”狂爱奶酪。我和“不太”仍旧遵循小癞皮的训练流程,效果不错,或者可以说是奶酪效果不错。没几“天”,“不太”就能按口令坐立和随行了。
一天,蓝球抛了道难题给我,“现在怎么做?演示片。”
“我们看过演示片了。”我说,“不需要再看。”
“现在怎么做?演示片。”
“好吧。”我说,显然别无选择,“那就看演示片。放吧。”
我坐在升高的平台上,捋了捋头发。在难民营里过的那些年,我的头发因营养不良掉了许多,现在又长出来了。“不太”试了几次跳不上来,索性放弃,径直走到自己的垫子上睡下了。蓝球从它前部射出一束光,在我前面放出全息影像。
这一次蓝球没有播放全片,只放了花斑大狗把快要落入污水池的幼童拖回来的那一小段。一遍、两遍、三遍。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蹿上来。
“你想让‘不太’……你想训练这条狗,让它学会救孩子。”
“这条狗不守规矩。”
“蓝球……我怎么教狗救孩子呢?”
“这条狗不守规矩。”
“可能你没注意到,但是我们连个该死的孩子都没有,怎么训狗!”
长时间停顿。“你要一个孩子吗?”
“不!”上帝啊,他肯定会从难民营绑架或买一个孩子来,那样我还得另外管着十九条半野狗外加一个孩子。不。
“这条狗不守规矩。现在怎么做?演示片。”
“不,不要演示片。我看过了,我看过了。蓝球……另外两个没教会狗守规矩的人……”
“杀掉了。”
“是的,你说过了。可他们肯定教会过一条狗守规矩,对不对?也许不止一条。然后你就不断提高难度。水上救援,导盲,搜寻失踪人员。难度越来越高。”
当然,对于我这番话,蓝球没有回答。
我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听过、见过和读过的训狗知识。没多少。然而,随着记忆之门打开,新问题出现了:你无法控制翻涌而来的回忆。几年来头一次,碎片般的梦境侵入了我的睡眠。
我穿过一座小花园,采摘百日菊。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传出来一阵音乐声,饱满有力,是一首由CD唱片播放的管弦乐。一只猫走在我旁边,发出咕噜声。就在这时,窗内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身,接着——
我尖叫一声,两手乱抓着坐了起来。群狗的狂吠声此起彼伏。蓝球一面说着什么一面从屋角飘过来。“不太”拼命一蹦,竟然上了平台,开始舔我的脸。
“停下!别这么干!我不想记起来!”我狠狠一推,她被我从平台推到了地上,开始大叫大嚷。我用双手捧住脸。
蓝球说:“你出故障了吗?”
“死开!”
“不太”摔疼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唤。等到不再发抖,我爬下平台,抱起她来。我俩的关系似乎没有破裂——虽然我并不确定。她渐渐平息下来。我给了她一点奶酪,把她放回垫子。她想待在我身边,我不让。
我不会记起来的。不会。生存法则第五条:抑制感情。
我们造了一口污水池——至少是个水池。蓝球让一方地板下陷三英尺,再注满水。“不太”把它当成了游泳池,爱泡在里面,这可不是蓝球希望看到的(“这个水运行不良”)。我试着叫蓝球往池子里添加各种东西,终于找到了一样可以让“不太”嫌弃,而我还能忍受的东西:轻级机油。几小罐垃圾场里那种机油就能造出一口污水池来,跟查尔斯顿港的水质差不离。每回训练完毕我都得洗个澡。
但“不太”不需要洗澡,因为她根本不愿意进“污水池”。训练时,我在池边尽量蜷起身子,做出翻来翻去的动作。几天后,她会拽着我的衬衫把我拉回来。接下来我开始进池子。当“不太”够得着我又不会弄湿自己时,还是很喜欢继续玩这个游戏的。然而,只要我再往前达到需要“施救”的距离,她就干脆把瘦屁股往地上一坐,扭头瞧起别的地方来。
“这条狗不守规矩。”
我给她多喂奶酪。我不给奶酪。我恳求她,命令她,躲开她。我发脾气,拔高嗓门。全都没用。在此期间,噩梦没有断过。是同一个梦,每次都那么长,给我的感受却越来越强烈。我穿过一座小花园,采摘百日菊。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传出来一阵音乐声,饱满有力,是一首由CD唱片播放的管弦乐。一只猫走在我旁边,发出咕噜声。就在这时,窗内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身,接着——
接着我就尖叫着惊醒了。
一只猫。我有过一只猫,在战前。在发生这一切之前。我从小养猫。猫爱独来独往,不黏人,自主性很强,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反而招人喜欢。猫——
底下那条狗在呜咽,想上平台来安慰我,但我不需要。
我不想记起来。
“这条狗不守规矩。”每天都是这句老话。
我叫蓝球清掉池子里的机油。但“不太”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即便水是干净的,她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进去撒欢了。
“这条狗不守规矩。”
有一天,蓝球没有说那句讨厌的咒语,我反倒更害怕了。我会收到任务失败的警告吗?还是直接送命?
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把蓝球杀了。
蓝球是计算机。要想让计算机失灵,你得关机,或断电,或火烧,或泼酸,或压扁它。仔细搜查了整个房间,我既没发现有什么开关电线,也没找到任何貌似无线遥控器的东西。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就算能放一把火,我自己也得一块儿玩完。蓝球身上也沾不住任何液体或固体。至于压扁它,我能用什么呢?一块奶酪?
蓝球拥有一定程度的智能。或许能在什么地方设个陷阱解决他。然而我的监狱(或避难所,取决于我的心情)不存在“什么地方”。你也关不住蓝球,因为他能让任何结构不翼而飞。
现在怎么做?
我整夜躺在那里东想西想,这样起码不会做梦了。我想到了两个点子,都不是好主意。计划A是跟蓝球讨价还价,就他的理解力而言难度颇大。
“蓝球,这条狗不守规矩。”
“是的。”
“这条狗出故障了。必须换一条狗才能学会守规矩。这条狗不行。”
蓝球飘到“不太”跟前。“不太”伸爪要拍他。蓝球绕着“不太”慢慢转了一圈,回到离地三英尺的原来位置。“这条狗运行正常。”
“不。这条狗看上去运行正常,其实脑子里出故障了。我没法教这条狗守规矩。我要换一条狗。”
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这条狗脑子里出故障了。”
“是的。”
“你能教另一条狗守规矩。像演示片里那样。”
“是的。”这样至少能帮我争取点时间。蓝球一定在垃圾场见过“出故障”的狗和人。上帝知道,这样的狗和人那边有的是,比如疯子、患狂犬病的动物、死于药瘾或死于枪击之前的满嘴胡话的瘾君子。下一次我要往池子里加点别的而不是机油,肯定有某种东西既能达到蓝球模拟污水池的标准,又不会让狗产生反感。必要的话,我会用上自己的大便。
“这条狗脑子里出故障了。”蓝球重复道,他在消化这条信息,“你要教另一条狗守规矩。”
“是的!”
“为什么不呢?”他接着说,“我杀了这条狗。”
“不!”这个字脱口而出,其余的话根本来不及说。我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不太”。她挣扎着跳开,但没有咬我。也许感觉到了我的恐惧,她瑟缩在我身后。我开始大喊大叫。
“你不能把你不满意的人全都一杀了事!人也好,狗也好……你不能说杀就杀!你不能……我养过猫……我从来没想养狗,但这条狗……她已经很守规矩了!对一条受过心理创伤的狗你他妈不能——我有过一条狗我是说一只猫我有过……我有过……”
——从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传出来一阵音乐声,饱满有力,是一首由CD唱片播放的管弦乐。一只猫走在我旁边,发出咕噜声。就在这时,窗内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身,接着——
“我有过一个孩子!”
哦,上帝啊,不不不……我还是全都想起来了,那些为了活下去我整整三年强迫自己忘掉的记忆、悲伤和痛苦……抑制感情……扎克扎克,扎克像条狗一样被当兵的开枪打死了。看,妈妈,我在这儿妈妈看……
我在地板上蜷作一团,尖叫着,痛不欲生。悲伤拖得太久,聚成了一场海啸。我又哭又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个疯子。没有人应该承受这么大的痛苦。但很明显,人们一直在承受。
幸好,这样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当记忆的洪水退去之后,我的脑袋已在硬地板上磕得青一块紫一块,我终究还活着,还在圆顶里面,周围依然是那些吵吵闹闹的狗。而我的扎克依然无法复生。蓝球飘到了不远处,一如既往,他还是那个冷血的机器杀手,虽然他不给狗吃肉,但会听命于程序毁灭任何东西。他没有理由不杀我。
“不太”蹲坐着,正用忧伤的棕色眼睛注视我。我做了一件事,并告诫自己下不为例。我向“不太”寻求安慰。我搂住她,久久不放。她没有动弹。
也许我就是在这时下定决心的,谁知道呢。
镇定下来后,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把“不太”的狗绳紧紧缠在手上。“蓝球,”我用哽咽的喉咙说道,“弄垃圾。”
他照办了。计划B的前提条件就是蓝球会执行我的大部分指令。他不会放人,也没有怜悯,但至少能提供空间、平台、水池和垃圾。我走向从墙上的老地方倾泻而出的垃圾。
“垃圾再多点!再大块一点!我需要垃圾教这条狗守规矩!”
恶臭的垃圾流越来越汹涌。车胎、电器、尿布、破布、罐子、家具……群狗疯狂嚎叫,震耳欲聋。“不太”紧贴着我。
“垃圾再大块一点!”
屋里飞进一架极度变形的摩托车底盘,像是出过一场超乎想象的车祸。墙上喷涌垃圾的那块地方灰蒙蒙的,当初抓我进来时圆顶也呈现这种颜色。半个沙发哐当一声甩了进来。我一把抓住“不太”躲到沙发后面,猛地朝不断涌入垃圾的那块墙面撞了进去。
一条破键盘砸在我脑袋上,四周的灰色一下子变成了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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