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0A.M.
待会场的秩序恢复后,陆有当继续说:“诸位都了解,婴儿之所以患上Y型朊病毒蛋白综合征,是因为他们从双亲身上继承了有缺陷的垃圾DNA。新生婴儿体内,被激活的有缺陷垃圾DNA丧失了抑制阳性朊病毒蛋白编码的机能。疫情大规模爆发以来,我们发现,全球只有纳米比亚的辛巴族婴儿,没有携带这些被激活的有缺陷垃圾DNA。”
辛巴族天生基因缺陷,男人多在十五岁之前夭折,造成族群的男女比例极度失衡。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辛巴族在长久的历史进程中苟延残喘。直至公元21世纪,他们的总人口也未能超过三万人。如今,只有极少数的辛巴族人离开部落远行,融入了纳米比亚的现代社会;绝大多数行将消失的辛巴部族,仍偏居纳米比亚边远的荒漠和戈壁,过着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
戴珂珂看见纳米比亚总统笑得咧开了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戴珂珂知道,纳米比亚总统并不是辛巴族人。在人类存续之秋,重要的不再是一己的得失。当登上诺亚方舟的唯一船票,握在纳米比亚人手心时,他确实够资格笑得幸福而骄傲。
她也看见在场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纳米比亚总统的身上,他们的目光里有无奈的钦羡,更有怨毒的嫉妒。戴珂珂突然觉得他们的表情是如此可笑。千朝万代,文明世界选择冷眼漠视,漠视辛巴族由于基因缺陷而遭受的苦难。今天,这些政客却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旁观,旁观这个从无罪愆的族群由于基因缺陷,第一次获得大自然的福泽。
“人体内一切垃圾DNA,都没有形成有用的基因参与正常蛋白质的编码。所以,即使人为摘除全部的垃圾DNA,人体机能的正常运作也基本不会受到影响。考虑到新生婴儿不具备手术条件,摘除成人体内尚未被激活的有缺陷垃圾DNA,就成了我们目前已知的,可以隔绝Y型朊病毒蛋白综合征的唯一途径。目前,我们掌握了定向截取、摘除、改造人体DNA的技术。然而——”陆有当话锋一转,“这项技术远未成熟。这个世代,根本不可能实现对有缺陷垃圾DNA的精确摘除。”
陆有当伸手滑动身后的光学投影。“千年兰计划”的平面徽标随之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裸眼三维成像。数组繁复又和谐的DNA双螺旋结构组合的图像呈现在观众眼前,徐徐旋转。“凭借电脑虚拟的人类DNA序列,我们演算并观察了缺失了致病垃圾DNA的生命体。我们确信,被摘除致病垃圾DNA后的成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健全且健康的。另一方面,他们生育的子女,也将从此不会罹患Y型朊病毒蛋白综合征。但是,这些婴儿体内控制语言功能的常规DNA,随着垃圾DNA的摘除,将遭受不可逆的破坏。”
陆有当下意识地压住话筒,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声线:“换句话说,这些婴儿将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10:50A.M.
此刻的会场一片沉寂。戴珂珂咽了口口水,这样的静默令她感觉到些许畏惧。她突然很想知道这间屋子里沉默的人在思考什么。当你得知人类的选择只有灭亡和退化的时候,你会开始思考什么?还是像我一样,心里空荡荡的,脑海里只有些抓不住的嘈杂思绪在嗡嗡作响?
台上的陆有当说:“诸位对此若有疑问之处,请不吝提问。”
日本首相满脸怒容地按下了参议席的发言键。他将话筒调到同声传译频道,用母语喋喋喝问。译者朗声用英文陈述了日本首相的问题:“无论处于何种情况,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人类说话的天赋和权利。我觉得陆先生提出的建议是毫无价值的。请问陆先生,你认为没有言语,只有文字的世界,足够支撑如今人类文明蕴含的信息量吗?”
“首相先生,我完全同意你提出天赋人权的观点。因此,我希望,是否对个体执行垃圾DNA的摘除,应该完全取决于公民的个人意愿,而不应受到任何国家或者团体的意志左右。其次,我个人也同意,仅存文字的世界,显然支撑不了如今人类文明的信息量。然而,我是生物学家,不是人类学家或是社会学家,今后的世界将何去何从,我一筹莫展。”陆有当前倾身躯,双手撑住讲台,“最重要的是,关于我之前的解说,你误解了一点——我想这大概源于传译的疏漏。人类将丧失的,并非只有‘言语’能力,而是‘语言’能力。这意味着,不仅语言本身,诸如言语和文字也将不复存在,所有依托语言而形成的意识形态,诸如道德、法律、国家、宗教,也都将成为下一代的人类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感知的概念。”
不理会会场内众人愈发惊惶的表情,陆有当继续说道:“延续人类文明的火种,那唯一的火种,只有辛巴人。不分国界,不计代价,集结全球一切资源和优势,尽一切努力,在这个我们还能认知语言的时代,把现代文明的全部知识和成果传递给辛巴人。这就是,‘千年兰计划’的全貌。”
11:27A.M.
斜倚在大厦西侧的外墙旁,戴珂珂点燃了今天的第二支烟。一个小时后,她还将返回会堂,继续参加下午冗长而压抑的会议。但是此刻,她却感受到了自己内心久违的宁静。计划的公开,卸下了这些年压在她心头的重负。
戴珂珂回忆起恪守“千年兰计划”秘密的这几年,内疚感总是挥之不去。也许潜意识里,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相信人类能战胜这场疫病;而“千年兰计划”,终究会是人类文明别无选择的最后防线。
不,最后赢的还是人类啊!辛巴族将传承文明的星火,也将守护退化的同胞。而很多很多年以后,人类或许能找到修复失去的语言基因的方法。届时回溯这一路的羁旅泅渡,Y型朊病毒蛋白综合征,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尘。
只是,还是觉得悲伤啊……戴珂珂仰起头,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渐渐蕴散在空气中。
她看得太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身前正跟她打招呼的男人。
“戴女士?”男人稍稍提高了音量。
“嗯,抱歉。”刚刚察觉的戴珂珂站直了身体,捋了捋耳沟的头发。
“您是陆先生的助理吧?可否请您为我预约和陆先生会面呢?”男人用带着中亚口音的英语询问。
“我是他的助理。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您?”戴珂珂有些疑惑地瞧着面前的阿拉伯男人,“另外,不知您是否方便告知,希望与陆先生商议什么呢?”
“我的名字是阿卜杜勒·哈格。”男人停顿了一会儿,斟酌着语句,“找陆先生,算是……叙旧吧。”
终章:2045(下)
美国,纽约
9:00P.M.
当晚,阿卜杜勒守约准时抵达了坐落在翠贝卡区的陆有当的府邸。管家将他接引到三楼的书房门前就先行告退了。
阿卜杜勒没有敲门。他扭动把手,察觉门没有上锁后径直走了进去。他看见陆有当坐在厚重的红木书桌前,好整以暇地等待他。
“诺亚,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们还能见面。”从阿卜杜勒冷漠阴郁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关于重逢的喜悦。
陆有当,或者说被阿卜杜勒称作诺亚的老人,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站起来,走到酒架前,取出两只喝威士忌用的酒杯,对阿卜杜勒说:“威士忌?和往常一样?”
“我不是来叙旧的。”老年的阿卜杜勒,予人的感觉愈发阴沉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表情,苍老的眸子里却有不加掩饰的森然,如同静默在无光暗夜里的石像鬼。
“却不妨碍我们坐下来慢慢聊。”陆有当把书桌上酒瓶里的剩余的残酒都斟给自己,又启了一瓶给阿卜杜勒的杯中添上。他一只手端起杯子,伸向阿卜杜勒所在的方向。
阿卜杜勒绷着脸,走近书桌另一侧站定,双瞳紧锁住陆有当。最后,他还是接过诺亚手中的酒杯,坐下后抿了一口威士忌。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让我们还是先从你已经知道的部分说起吧。”陆有当端起杯子,“你何时确定我是诺亚而‘非’陆有当?”
“诺亚啊,你那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狂妄,仍是半分也不曾改变。你错了,我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向你质疑。虽然我至今也未能明白,你决心从2030年跃迁到2040年的理由,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陆有当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阿卜杜勒接着说:“就在你在联合国大厦的公开‘千年兰计划’时。我一直在等一个能够确认我想法的机会——当你从幕后走到台前时,你的伪装瞒得过他人,在我的眼前却可笑得像皇帝的新衣。”
“那时你在场?”
“没错。霍普科技是‘千年兰计划’执行的重要资本方。当然,是通过壳公司层层包装运作之后的隐形资本方。谋一个不起眼的末席参会,不是困难的事情。”
“‘我’死后,霍普科技在你手上还有如此强劲的发展,倒是出乎我意料了。”陆有当挑着眉毛,饶有兴致地说,“继续吧,你还推理出什么?”
“那台时光机真正的原理,以及2030年你乘坐它跃迁到2040年的那次尝试的真相。2030年的实验,当时光机停止运行之后,你和机器舱都还在原地。因此,当时我和诺亚均以为实验失败了。但我们错了,实验是成功的。我们对于结果的误判,源于没能发现那台时光机真正的运行原理。与‘回到过去’不同的是,当时间旅者乘坐它通往未来时,时间旅者本人并不会‘穿梭’到未来。相反,时间旅者本人会停留在原本的时点,却复制出一个无论从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来看,都绝对一致的‘克隆体’。这个‘克隆体’将与被同时复制的时光机副本一起,出现在设定的未来时点。”
陆有当应道:“想不到,你居然能凭空推理到这一步。就算是身在其中的我,也是在2040年11月——乘坐时光机回到2040年10月的一个月后,看到霍普科技创始人病逝的新闻,发现还有一个我停留在2030年,在正常的时序里度过了余下的生命时,才意识到那台神秘的时光机真正运行原理。不过,不同于你的克隆之说,我会将它‘通往未来’的运作原理描述成:将时间旅行者分裂成两个绝对一致的整体,分置在旅行前后的两个时间点。”
“因为经历过紊乱的时序,你便以为自己能一览无余地俯瞰世间的一切。而讽刺的是,恰恰是因为处在紊乱的时序里,你才会错失真相。你一直在探索,潜伏在人体内的致病因子为什么会在2040年10月被突然激活。”阿卜杜勒把酒杯撂在桌上,厚重的杯底在红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响声,“它们被激活,其实是由于那台时光机进行了前往未来的跃迁。”
“真是拙劣的玩笑!无论那台机器是如何工作的,它都不可能操纵未曾和它接触过的生物体产生异变。”陆有当喝道。
阿卜杜勒说道:“你以为另一个你在2040年11月患病去世。事实却并非如此,我对外隐瞒了另一个你死亡的确切时间与真正死因。2040年10月29日,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毫无征兆地自燃,在连痛楚都不及察觉的一瞬间,化成了灰烬。”
尽管陆有当无法感知关于另一个自己的一切,但得知“自己”曾以如此可怖的方式死去,仍是不由得心中一悚,随即又陡然升起一股戾气。阿卜杜勒放出的假消息是为自己准备的,他竟早在2040年就起了疑心。2040年10月29日,正是自己从2030年出发,穿越时间的间隙后,抵达这条时间线的时刻!
阿卜杜勒把右手伸进怀里被外衣遮挡住的位置,然后说道:“这件事,是促使我重新审视2030年实验结果,进而推断出时光机运行原理的开端。也是从这里出发,我逐渐认识到,2040年10月29日,时间旅行者‘克隆体’的降临、时间旅行者‘本我’的暴毙、致病因子被激活,这三件同时发生的事件之间必然的联系。”
他蓦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支格洛克26袖珍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陆有当,喊问道:“明白了吗?如果我们不曾重启时光机,人类就不会需要‘千年兰计划’。你和我,都是人类的罪人。”
“老友,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人,其实是你啊!”被枪指着的陆有当却是语带嘲弄地回应。
阿卜杜勒不由思忖:为何陆有当会如此泰然自若?忽然间,他回忆起当年诺亚蛇一样的浅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枪。他刚才的话是在故弄玄虚吗?还是,自己真的忽略了什么?
“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陆有当瞥了眼角落的壁钟。
话音未落,阿卜杜勒突然感到身体里涌出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握着的那支格洛克袖珍手枪跌落在地。下一刻,他的双腿失去知觉,牵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瘫倒。他惊呼出声,后脑勺正磕在椅背上,却没有感觉到应有的疼痛。
他的视线正巧落在自己的酒杯上。酒里有问题!大概是混入了麻痹神经的药物。
这场曾经挚友隔世再见之局,怀抱杀意的原来不止一人。
“为什么?”阿卜杜勒挣扎着问。
“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察觉到陆有当是时间旅者诺亚的你,是容不得的变数,更是容不得的威胁。”
“接下来的计划?那是什么?‘千年兰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你怎会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一向冷静的阿卜杜勒开始显得有些慌乱了。
没有直接回答阿卜杜勒的问题,陆有当说:“其实,2040年的陆有当遇见的,自称来自于未来的自己,是从2030年跃迁至此的我。”
阿卜杜勒愣住了。整个事件的开端,来自未来的陆有当,竟然是一个谎言?
“那时,作为‘诺亚’存在的我,欺骗作为‘陆有当’存在的我回到2017年。因为只有这样,‘诺亚’才能取代‘陆有当’,以‘陆有当’的身份存在于这个时代。”
“这有什么意义?”阿卜杜勒冲陆有当哑声喝道,“诺亚也好,陆有当也罢。醒醒吧,诺亚!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你从来都不是!你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执行‘千年兰计划’?”
“不,‘千年兰计划’不会被执行。”
“什么?”阿卜杜勒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也开始麻木了,但他心中泛起了比死亡更深邃的恐惧。
“我以‘诺亚’取代‘陆有当’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千年兰计划’。”陆有当的声音冷得像冰,“回到2017年,作为‘诺亚’获得新生的我,逐渐意识到当初自己的‘千年兰构想’是多么愚蠢。令屹立的强者沦为孱弱的羔羊,为了生存只能乞求被愚笨的弱者圈养。这不是救赎,这样的世界没有存在的价值!要阻止‘千年兰计划’,那个作为‘陆有当’存在的我必须消失。但这还不够,包括你在内的众多霍普科技的核心成员也正在筹备‘千年兰计划’。就算我杀死陆有当,你们也会继续筹备‘千年兰计划’。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绝佳的机会。”
阿卜杜勒痛苦地喘着粗气。是自己,让诺亚跃迁至2040年,取代了回到过去而“消失”的陆有当。之后,佯装成陆有当的诺亚,继续着“千年兰”的研究并在今天向世界宣称将要执行“千年兰计划”。以这样的方式,他杜绝了自己领导的霍普科技作为候补执行人启动“千年兰计划”的可能。可是,陆有当这么做,到底要干什么?
“我的精锐雇佣兵将会前往纳米比亚,施行一次精心策划的武装袭击。这个落后国家形同虚设的武装力量,保护不了那些原始人。”
原来,陆有当的真实意图,竟是屠戮整个辛巴族,抹杀人类文明传承的希望!
阿卜杜勒,这个沉静阴森的男人终于也失控了。他怒吼:“你疯了!你不能这么做!你——”
“疯的是你!把整个人类文明拱手让给那些原始人,才是天大的亵渎!”
阿卜杜勒决眦欲裂地嘶叫:“你这个蠢货!你会彻底摧毁整个人类文明!”
陆有当额角的青筋暴跳起来,他拾起手枪顶在阿卜杜勒的额头上,“你懂个屁!”他低吼,像被触到逆鳞的恶龙。
阿卜杜勒毫不退缩地怒视。他的眼神凌厉,仿佛要从陆有当的眸子里剜出扭曲的灵魂。一时间,两个老人都不说话,呼呼地喘着粗气。
片刻后,陆有当突然说话:“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生物中,为什么只有人类掌握了语言?”
阿卜杜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陆有当已经继续说道:“达尔文尝试用进化论解释‘人类是如何掌握语言的’,但仍然回避了‘为什么人类能够掌握语言’这个问题。而我在时间旅行中找到了答案。千万年前,人类能够逐渐掌握语言,仅仅是因为,千万年后的人类,已经掌握了语言。”
“这是,决定论?”
“没错。大卫·路易斯将决定论引入他对于时间旅行逻辑可能性的推断。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意中触碰到了世界究极的真理。时间,是环形的——”
阿卜杜勒突然明白了陆有当接下来会说什么,他抢过陆有当的话头,“你证明不了你说的是对的。”
“当然,因为究极的真理是无法证明也无须证明的。就像2040年的陆有当,无可避免地被来自2030年的诺亚送回了2017年,从而化身为诺亚;2030年的诺亚,又无可避免地跃迁到了2040年,送走了2040年的陆有当。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也是一个无可避免的环。人类在21世纪失去语言能力,退化成原始动物。所有的历史都将被遗忘。亿万年转瞬即逝,大地和沧海几经反复,终于回归了鸿蒙之初的模样。楼房陷入地坑,桥梁沉入海沟,水泥和钢筋最终化成了黄土和尘埃。人类在丛林中披着兽皮奔跑时灵智突开,逐渐领悟了语言的智慧。从这一刻起,散落在这颗星球各个角落的族群,开始尝试用不同的神话、宗教与科学阐释这个世界。他们却无一例外地,又一次误将自己领悟语言的那一刻,当成一切的起点。还不明白吗?人类文明即将迎来的不会是毁灭,而是涅槃!而我,你说得没错,我不是救世主。”陆有当激动得不由自主战栗起来,“我是,创世主!”
“你只是个可悲的疯子。”阿卜杜勒拼尽最后的力气,向陆有当竖起中指。他看见陆有当狰狞杀意扭曲的脸。瞬间的炙热随即撕裂他的意识,把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无。
陆有当扔开冒着烟的格洛克,用沾染鲜血的手打开身旁的全球卫星通信设备。他的声音像是深渊里恶魔的低吟。
“伊甸计划,启动!”
后 记
我认为,有必要告知诸位读者小说中基于现实的设定。
序章里关于垃圾DNA的叙述,除了“垃圾DNA能够抑制彼此编码阳性朊病毒蛋白的机能”之外,都是真实的。故事里出现的Y型朊病毒蛋白综合征为我所虚构,但朊病毒(prion)的确存在,一直以来都在威胁人类的健康安全,疯牛病就是由朊病毒引起的疾病之一。希望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人类能找到更好的应对朊病毒的办法。
故事里关于纳米比亚的千年兰与辛巴族的叙述大部分是真实的。虽然仅仅只有不足两万的人口,这个在非洲贫瘠地区传承至今的部落依然展现出了令人尊敬的韧性。尽管远离现代社会,但他们正尝试以自己的方式与现代社会进行沟通,并不像许多人想象得那么封闭落后。我在网络上找到了“辛巴族男性由于基因缺陷多在十五岁前夭折”的说法,但对该说法的真实性并未进行进一步的考证。这个部族男女比例失调的情况,以及至今保留的母系社会特征,是否与这种基因缺陷有关,还待有兴趣的读者自行考证了。
关于时间旅行的部分。文中提到的大卫·路易斯(David Kellogg Lewis,1941.09.28—2011.10.14)确有其人,是当代颇有名望的哲学家,在心灵哲学、形而上学、认知哲学、逻辑学等相关领域都颇有建树。他的论文《时间旅行的悖论》(The Paradox of Time Travel)真实存在,发表于1976年第二期的美国哲学季刊(American Philosophy Quarterly, Volume13, Number2, April1976)。
除了“向未来跃迁的时间旅行者,将分裂成两个完整的个体,分列于时间起点和时间终点”这一点是我虚构的以外,文中对于时间旅行逻辑可能性的相关表述,都源于路易斯先生的哲学观点。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发现,2040年陆有当乘坐的时光机,是搭载着诺亚从2030年跃迁到2040年的那台。但诺亚之所以能拥有这台时光机,是因为2040年它作为陆有当搭载着同一台时光机回到了2017年。简而言之,这台时光机是凭空出现的,我们可以称它为“起源的环形悖论”。
路易斯先生对这种情形进行了解释。他认为这种反直觉(counter-initiative)的情形,并非不可能发生。他解释到,这种情形如果真实存在,我们的世界既不会变得更难以理解,也不会变得更易于理解。理由如下:
路易斯认为,包含世界上所有事件的因果关系链(causalchains),一定属于以下三种之一:第一种是有限线性(finitelinear),第二种是无限线性(infinitelinear),第三种是无限非线性(infinitenon-linear)。文中“起源的环形悖论”,就属于无限非线性的因果关系。毫无疑问,无限非线性的因果关系链中,我们判定不了哪一点才是一切的开端。那前两种呢?
如果世界上的因果关系链是无限线性的,我们同样找不到一切的开端,因为它无限的。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件的因果关系链是有限线性的,则意味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终极”的原因。但这个“终极”存在的原因,又无法被解释了。
综上所述,一条包含了世界上所有事件的因果关系链,它的起源,是反直觉且无法被解释的。
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有幸接触到以上的哲学知识,是因为我在研究生阶段修过一门课程,名字就叫“时间旅行的哲学”。
第一次上课,我去得很早,坐在狭小教室的后排等上课。期间学生陆续来到,我发现自己是唯一的亚洲学生,再念及自己不算娴熟的英语,心中不免忐忑。然而当教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却愣住,连不安都忘了。
教授像从十八世纪穿越而来。那时夏天的尾巴还未去,教授却头戴圆顶礼帽,身着复古西装,手提厚重皮箱。
当他把西装搁在讲台时,我才看清他身上的饰物。他的马甲背心上,位于腹部正面的位置有一左一右两个口袋。左口袋沿别着一根银链,三个精美的机械表盘串在银链上,链子横过来另一头放在右口袋内。教授把手伸进右口袋,拿出银链另一头连接的物品。那是一块古意盎然、装饰繁复的怀表。
真酷!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课上教授问我们为什么选这门课,有个学生认真地回答:这门课很难,我自学不了。教授听完,开心地纵声大笑足足有十秒钟。我不知道教授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研究时间旅行。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学习时间旅行。
“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殚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这是《庄子》里关于“屠龙之技”的故事。故事里的朱泙漫,像是如堂吉诃德一般的愚者,而支离益则像是揣着大力丸的神棍。《庄子》在问朱泙漫和支离益:世间无龙,纵屠龙技罕,何用哉?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去学时间旅行。
我在记忆里检索,发现自己对于时间旅行最初的认知,源于漫画《龙珠》。其中有一章描绘到:负剑的少年从支离破碎的未来逆行至另一段平行的历史里,只为拯救一个注定没有他归属的世界。
真酷!
无论是少年悲伤却坚毅的眼神、那句“我来自未来”的出场白,还是刻印在时序下不可更迭的孑然宿命,都酷到经历十余年岁月洪流的磨洗后依然闪耀的程度。而我学习时间旅行的理由,从年少时就存放于此。
谁说屠龙之技定要屠龙?也许朱泙漫独行过千山,终于找到了可以睥睨这迍邅世局的峰巅。此刻他正桀骜地弹铗长歌,等待终殁之刻,再骄傲地将自己的生命和屠龙之技一同埋葬。而支离益,也许正握着那块古意盎然、装饰繁复的怀表,平静地守望着下一个愿意学屠龙之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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