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新世界 

文/黄永明

20世纪末21世纪初，全世界的气候学家逐渐发现了一片新疆域。

就像15世纪欧洲的探险家们发现新大陆一样，这片新疆域中充满了未知。然而，与发现新大陆所带来的欢愉与财富不同，气候学家们发现的这片新疆域带给人们的可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噩梦。

人们都还记得2005年“卡特里娜”飓风肆虐美国新奥尔良州的情形——满目疮痍。实际上，在有记载的飓风历史上，从没有哪一年像2005年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世界气象组织发现，这一年的大西洋热带风暴如此之多，以致用于给热带风暴命名的21个英文字母居然不够用了，这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2005年飓风共出现了27个。

近些年人们发现，干旱、热浪、暴雨等极端天气现象正在以令人惊讶的强度频繁发生。海里的大片珊瑚开始白化，这是珊瑚死亡的前兆。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亿万年的种种生物正在以比正常情况高出1000倍的速率灭绝。与此同时，新型病毒开始快速出现，一些已经被人类控制的病毒也开始死灰复燃。

冰川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退，给数百公里外的人们带来洪水。北极的冰盖变得越来越薄，消融的浮冰快速断裂，让许多无路可逃的成年北极熊和尚未学会游泳的北极熊幼仔葬身大海。南极洲和格陵兰岛的冰架也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崩塌，将全球的海平面抬升得越来越高。一些生活在海岛上的人因海平面的上升而流离失所，海拔很低的荷兰等国家已经开始组织人们建造能够浮在水上的房子。

2006年是自1861年有全球气象记载以来排名第六的炎热年份，而英国在这一年经历了本国自1659年以来最热的年份。全球气象记录中最热的三个年份全部出现在1998年以后，最热的20个年份中有19个出现在1980年以后。

在中国、美国和以色列的许多山脉，因为降水减少，直接影响到了当地以山岳降水为主要水源的居民的生活。2007年，澳大利亚由于受到干旱的困扰，政府不得不号召人们在各个方面节约用水——水源紧张的一个显著标志是，旅游胜地黄金海岸的沙滩边原先用以冲去脚上细沙的水龙头一滴水也流不出来了。

我们的大自然病了。气候学家称这种病为“气候变化”。我们正在经历的这种情形至少是一千年来不曾有过的，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角落能够躲得过这种变化。气候学家将这一切归咎于人类，称人类活动对此要负90%的责任。

文明的灭亡

澳大利亚的原住民中有一句话：“你照顾好大自然，大自然才会照顾好你。”

“大约二百年前，人类进入一个新时代，支撑这个时代的资源就是古代的阳光，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化石燃料。人类学会了如何开采和使用由数百万年前植物残骸转化而成的燃料。”英国《金融时报》首席经济评论员马丁·沃尔夫（Martin Wolf）在他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从19世纪的工业革命起，能源消费与经济发展之间逐渐表现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联系。“首先，所有这些能源从何而来？”沃尔夫诘问。

简单地说，能源主要来自于对煤、石油、天然气等化石燃料的开发和利用，而由此带来的则是二氧化碳、甲烷、氮氧化物等温室气体的大量排放。这也是科学家所认定的气候变化的主因。

早在1827年，科学家就发现了温室效应，但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期的情形像现在这样严峻：全球每年向大气中释放约70亿吨二氧化碳，这些温室气体在对流层捕捉到大量的太阳辐射，从而使全球平均气温升高。

自然界本身对温室气体有着一定程度的包容和调节能力，但现在，情况似乎已经到了自然界能够容忍的极限。按照现在的速度，就在本世纪中，大气中二氧化碳的浓度将达到工业革命前的两倍，这意味着全球的气温将上升2至5摄氏度。

大自然对此做出的回应将会是一场场悲剧。2006年，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其关于气候变化的畅销书《难以忽视的真相》中写道：“仅在四十年前，乍得湖与北美五大湖的第四大湖伊利诺伊湖同样大，可是现在，由于雨量的持续减少和过度开发，它已经缩小到只有原来面积的1/20。今天，依赖它为生的人和堆积在它干涸湖床上的沙丘一样，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多。它的悲剧是世界上其他很多地区的写照，在那些地方，气候变化的影响不仅仅是用温度计，而且是用人命的损失来测量的。”

在2006年这个平均气温比历年高出0.4摄氏度的年份里，台风在年末影响了生活在菲律宾的150万人，夺走了其中500多人的生命，另有数百人失踪；而撒哈拉沙漠则遭遇了罕见的暴雨袭击，70%的农作物遭到打击，60万人被迫迁移；美国的数个州也共有20万人因洪水来袭而疏散；我国四川省在夏天遭遇大旱，数百万公顷的农田出现旱情，而2007年夏天旱情又一次袭来，预计将有数以十万计的人群遭遇饮水困难。

一次次天灾带来的可怕后果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有科学家相信，气候的异常曾在历史上加速了盛极一时的唐朝和玛雅文明的灭亡。德国的一个科学家小组通过研究中国湖泊内的沉积物，来寻找过去一万六千年中气候变迁留下的蛛丝马迹。他们发现，在中国唐朝走向衰亡的年代里，冬季的风变强了，而夏天的雨水变少了。在相应的年代，拉丁美洲的玛雅文明则经历了大旱。

在这段气候历史中，唐朝和玛雅的气候变化展现出惊人的相似之处。干旱蔓延，并在750年前后达到一个高峰。在750年至910年之间又先后经历了三次大旱，而最后一次干旱发生时正值两者的灭亡之时。这仅仅是巧合呢，还是存在着某种关联？科学家认为，这一发现可能是一个新的证据，表明气候变化对社会的变迁起到了“催化”作用。

21世纪图景

气候变化为人类和整个生物圈展现了一幅阴郁的未来图景。

据推测，本世纪中冰川和积雪所贮藏的水量将大幅度减少，使得以冰川融水为主要水源的居民生活日渐艰辛。这一变化将影响到全球1/6人口的用水。而另一方面，高纬度地区和湿润的热带地区的河水径流量将会增加，到本世纪中叶将增加10%到40%。换句话说，受干旱困扰的区域将会扩大，而另一些地方则可能变为水乡泽国。

由于气候变化及其带来的海平面上升，海岸将面临越来越大的侵蚀。一项研究表明，在2100年前，海平面可能会上升1.4米。海平面上升的原因，其实并不仅仅是两极冰盖的融化。比如，南极洲和格陵兰岛上冰川的融化对海平面的上升只做出了12%的贡献，海平面上升的另一个原因是海水的受热膨胀。1993年以来的测量数据表明，海平面每年上升的高度中，有1.6毫米的高度是由海水膨胀引起的，而另外0.77毫米才是由于冰架的消融。

今天，南极洲尚只有一种冰川在消融，就是那些直接与海水接触、发生热交换的冰川。但假如未来有一天，南极洲和格陵兰岛上的冰川完全融化，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到21世纪80年代，每年因海平面上升而受灾的人们将以百万为单位来计量。有一些地方尤其危险，比如人口密集的沿海城市，海拔较低的国家，它们承受打击的能力较低，而且现在实际上已经在承受着台风和其他灾害的侵袭。

此外，由气候变化带来的健康问题也将影响到数以百万计的人。热浪、洪水、风暴、火灾和干旱，将导致受伤、患病和死亡人数增加；营养失调等问题将对儿童的成长构成威胁；腹泻、心脏和呼吸疾病的发病率也将随之升高。

尽管气候变暖也会给人们的健康带来某些好处，比如可能会减少人们在寒冷环境中所患的病症，但相比起它给健康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些好处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由于自然界的环境将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发生变化，许多生物将会因来不及适应这种变化而走向灭绝。假如全球平均气温上升的幅度超过1.5至2.5摄氏度，那么在目前已知的物种中，有20%至30%的物种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目前，世界上已知的两栖动物有5743种，由于栖息地减少、污染和气候变化的多重作用，它们中有将近一半的种类数量正在下降，有1/3的物种濒临灭绝。

当全球平均气温上升的幅度超过1.5至2.5摄氏度时，同时伴随着大气中二氧化碳浓度的升高，地球上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将会出现重大改变。物种的生态互动、地理分布，以及生物多样性都将出现让人不愿意看到的负面后果。

这种种预言并非危言耸听，它们是全球3000名科学家的共识。让我们来看看科学家是如何预言在21世纪气候变化对亚洲带来的影响的——以下是一部分推测：

在未来的二十到三十年里，喜马拉雅山冰雪消融的速度将会加快，这将带来洪水、山体滑坡并影响水资源。此后，随着冰川减少，情况将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河水的流量开始减少。

到21世纪50年代，随着气候变化、人口增加和人们对高品质生活的追求，在中亚、南亚、东亚、东南亚，大河的流域将会萎缩。这一变化将影响到超过10亿的人口。

21世纪中叶，东亚和东南亚的农作物产量将增长20%，而中亚和南亚则可能减产30%。综合考虑人口的快速增长和城市化进程，一些发展中国家遭遇饥荒的危险系数将会很高。

由于全球变暖引起的水圈变化，东亚、南亚和东南亚由洪水和干旱引发的地方病及死亡人数将会增加。南亚海水温度的升高还将使霍乱疫情恶化。

科学家们还预言：一些大尺度气候事件将有可能带来非常大的冲击，尤其是对21世纪之后的时代而言。比如，格陵兰岛和西南极洲的冰川如果完全融化，将分别使海平面上升7米和大约5米。

美国人在曼哈顿修建了世贸中心逝者纪念碑，以纪念9·11恐怖袭击中的遇难者，而当海平面上升6米时，大海将在吞没曼哈顿许多地区的同时，将这座纪念碑埋于水下。那个时候，中国上海、北京周边地区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未知的结果

现在，人类活动正在以整个地球为实验室做一个巨大的实验，而结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20世纪70年代，在气候学家中流行的学说是地球正在缓慢地进入一个大冰河期。在美国布朗大学的“当前的间冰期何时结束和如何结束”专题研讨会上，气候学家们以种种证据说明，地球即将进入“全球变冷”时期。这样的学术观点持续了大约二十年之久。

之后，科学家的观点在20世纪80年代末发生大逆转：我们的地球不是在变冷，而是在变暖。现在许多科学家对此深信不疑。他们排除了种种引起变暖的可能性，比如火山活动、太阳活动周期等因素，最终将引发变暖的原因归结于人类活动。在他们的观念中，全球变暖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一组研究人员通过模拟二氧化碳排放量对气候变化的影响，发现如果目前的温室气体排放量持续下去的话，到2100年时，全球陆地将有39%的面积出现全新的气候带——这些区域中的气候现象是不为现在的人们所知的，也是现在的人们无力预测的。那时，全球陆地上将有大约一半的现有气候带消失。

简单地说，目前存在的气候带将会向更高的纬度和海拔移动，替代较高纬度和海拔原有的气候，同时为形成新气候带提供空间。据预测，这种气候的巨大变化将严重影响人口密集的区域，比如美国东南部、亚洲东南部和非洲部分地区；同时它还会影响到生物种类、构成多样的地区，比如亚马逊热带雨林、非洲和南美的山脉。

对于气候学家们来说，他们现在好像正在铺开一张白纸，试图描绘一片他们刚刚发现的新大陆。他们不知道这片大陆的确切形状，不知道这片大陆会给人们带来什么，有太多的未知尚无法解答。百年后的全球气候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科学家们对此只是基于当下的认识做出了一些推测，而未来的现实有可能给出另外的答案。

正如预测2100年全球气候带变化的科学家所说，那时的气候状况是一片新疆域，超出我们目前所拥有的地图。

倡导积极应对气候变化的戈尔，在《难以忽视的真相》一书中引用了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的一段话作为结束，那段话更为完整的版本是这样的：

……这是家园，这是我们。你所爱的每一个人，你认识的每一个人，你听说过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他们的一生。我们的欢乐与痛苦聚集在一起，数以千计的自以为是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学说，每一个猎人与粮秣征收员，每一个英雄与懦夫，每一个文明的缔造者与毁灭者，每一个国王与农夫，每一对年轻情侣，每一个母亲和父亲；满怀希望的孩子、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一个德高望重的教师，每一个腐败的政客，每一个“超级明星”，每一个“最高领袖”，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圣人与罪犯，都在这里—— 一个悬浮于阳光中的尘埃小点上生活。

我们的心情，我们虚构的妄自尊大，我们在宇宙中拥有某种特权地位的错觉，都受到这个苍白光点的挑战。在庞大的包容一切的暗黑宇宙中，我们的行星是一个孤独的斑点。由于我们的低微地位和广阔无垠的空间，没有任何暗示，从别的什么地方会有救星来拯救我们脱离自己的处境。

地球是目前已知存在生命的唯一世界。至少在不远的将来，人类无法迁居到别的地方。访问是可以办到的，定居还不可能。不管你是否喜欢，就目前来说，地球还是我们生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