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将如何死去 

文 / 程婧波

别怀念撒的面包屑，趁明天毁灭之前。

——棉花糖，《陪你到世界的终结》 

大夫，我不想知道我怎么来的，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没

的。

——范伟，《心病》 

   还记得北京时间2008年9月10日下午15点30分，你在 哪里，在干什么吗？

 那一刻，位于瑞士日内瓦附近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正式开始运作。

 来自四面八方的反对之声让负责这个项目的科学家们有些心烦意乱。反对者担心一旦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开始投入使用，很可能导致单磁极化或者物质变异， 甚至产生全球范围的小黑洞一几十亿人“噗”的一声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

 法庭驳回了由科学家、文学家、社会相关人士组成的原告团。在深深的地底，那个能够塞进百慕大、摩纳哥和四个梵蒂冈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按照精确的时刻表启动了。

 2008.9.10 15:30

 还好，世界没有毁灭。

 但是，接着，没几天机器便坏掉了。

 虽然英国皇家天文学家认为大型强子对撞机毁灭世界的可能性只有五千万分之一，“远比不上彩票中奖的概率”，但是普通老百姓可不想就这么“被中奖” 了。探索宇宙的终极秘密、寻找反物质的真相固然重要，油价上调、流感肆虐固然烦心，人们总还是巴望着活下去。

 或许这一次，人类和死神擦身而过。

 下一次呢？

 灾难性的覆灭一旦发生，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讨论“我们将如何死去” 了。死亡的概念并不像文字所表现得那么夸张、那么宏大。相反，死亡千丝万缕，随时可能伸入我们的眼耳口鼻，攀缘着血脉，拽紧心脏。死亡随时随地都在发生。从我们的宇宙诞生那一刻起，生与死就像物质和反物质一样形影不离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自然科学与宗教哲学是殊途同归的。科学家们搞鼓了一个一万吨的玩意儿，试图搞清楚大自然为什么更 偏爱“物质”，而冷落“反物质”；哲学家们则捣鼓了几千年，试图回答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我们由 哪里来”，“到哪里去”。

 至于“我们将如何死去”这个问题，一旦大型强子对撞机真的产生了比亚原子级别更大的黑洞，或者对撞产生 的“奇异子”（一种包含非通常夸克的假想粒子物质）拥有强大的引力场，能像清空回收站一样把整个地球变成无生命的废物一那么所有的探索都将止步，所有的疑问都将终结，所有的爱人和仇人都将以同一种方式、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手挽着手迈进另一个世界。我们将死在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里。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描绘出那种体验，相信我，他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所幸在正式讨论本期的话题之前，我们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

 2009年底，在长达14个月的维修接近尾声时，一只小鸟飞来，心里唱着“我是一只小鸭子，咿呀咿呀哟……咦 哟！ ” 一将一块面包扔在圆形隧道里，致使大型强子对 撞机表面温度过高，再次被迫关闭。（最新消息：3月 30日，经过18个月的修复及延误后，举世最大最复杂的 “大型强子对撞机”又在瑞士郊区欧洲核子研究中心所属 的巨大地下隧道中展开了新一轮的实验。）

1 生死书WHAT

 “去死”是一种行为，我们要去干这样一件事，它能带来死亡。但什么是死亡呢？

——飞氖在这篇《去死的漫漫旅途》（原载于科幻世界出版的《星云IV》）中，提出了从哲学家到普罗大众都十分关心的问题：什么是死亡？我们将如何死去？

 美洲土著人世代流传着一个故事：祖先留下了十三块水晶头骨，当地球文明达到极致时，它们会重新出现，并揭示人类过去和未来的秘密……这话是不是看着忒眼熟？ 当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水晶头骨之谜》并不是一本科普读物，所以里面有关玛雅人对2012年是世界末日的推测也要大打折扣。即便如此，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永生”只能是一种奢望。我们迟早要死。对于整个人类种群而言，“永生”都并非绝对。宇宙也有生命周期，“死”与“生”是相携而行的。

 个体的死亡，因为已经成为世俗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并不陌生。古希腊有位剧作家，名叫埃斯库罗斯。我很清楚地记得他是“悲剧之父”，因为我的初中历史老师很擅长编一些短语，这位老师把他叫做“悲埃”（囧）。 据不可靠的史料记载，“悲埃”同学有一天正在走路，一只乌龟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光头上，他就此毙命。这

只乌龟是天上的一只鹰丢下来的，鹰当然不知道乌龟和“杯具”有什么关系。两百多年后，还是在古希腊，斯多葛学派的哲人克里斯帕斯笑死了，因为他看见一头喝醉的驴子试图去吃无花果。克里斯帕斯显然深谙喝醉的驴子与“洗具”的关系。 这两则故事都是关于死亡的，我们却不会感到太沉重。

   科学家会说，生命的本质是机体内同化、异化这一对矛盾的不断运动；而死亡则是这一对矛盾的终止。因此，其实“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把问题搞复杂的是戏剧家和哲学家（所以他们终结矛盾的方式也非常人所能及）。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么我们将如何死去？

大部分人都热衷于富有传奇色彩的情节，热爱“杯具”的戏剧家、捧腹大笑的哲学家、醉心谎言的畅销书作家们都不能免俗。这就是为什么哈里森·福特要在66岁高龄时深入丛林，将埃克托王国遗失的水晶骷髅头骨归还原地。当所有的头骨集齐之后，水晶奥特曼现身了！电影《夺宝奇兵4：印第安纳，琼斯与水晶头骨王国》将那段关于水晶头骨的缪传演绎得活灵活现：失散各地的水晶头骨们能唱歌，会说话；集齐之后化身外星人，告诉当事人宇宙的前世今生一一摸着良心说一句，电影里演的这事儿也太不靠谱 了。真正存在的，那是圆明园十二兽首。

   至于集齐十二兽首之后会出现什么，我估计是……领导讲话吧。

 玛雅人的“水晶头骨之谜”只是撰写者一人的臆测， 如果“死亡”的来临在一群人中达成共识，那就是宗教了。印度教的主神梵天，是个玩汉诺塔游戏的高手。据说他创造世界时放了三根宝石针，其中的一根针上，自上而下、由大到小放了六十四块金片。这是一个决定生死的游戏，按照汉诺塔游戏的规则，当全部六十四块金片都从梵天创造世界时所放的那根针上移到另一根针上时，世界末日就到了。

 在印度北部一个佛教圣庙里的桌上有一块黄铜板，上面真的放着三根这样的宝石针；僧侣们全年无休、尽职尽责地移动着那些金片。那么，这个汉诺塔游戏离结束还有 多久呢？换句话说，如果梵天真的是这个世界的老大，规则由他定，我们还能玩儿多久呢？

 数学家又一次拯救了世界。来自重庆的初中数学老师丁学明告诉我们：设有K片金片，先将K-1片移至乙，需移动Sk-1次。然后再把第K片移至丙，又移一次。最后把K-1片从丙移至乙，又需Sk-1次。以上共需移动（2×Sk-1+1）次。

 这样，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的递推式：3厂2，3^+1。 由于1=1，推导出&二2^1。

 因此，364 =264-1=18446744073709551615

 如果僧侣移动金片一次需要1秒钟，移动这么多次共需约5845亿年。

 好了，在大家的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了。围观群众解散，回家洗洗睡了吧。

2  预言集WHEN

 在公元800年神圣罗马帝国于西欧建立之后的1260 年，就是世界末日。

——牛顿写于1704年的一份潦草的手稿。他晚年一直尝试用复杂的公式破译所谓的“圣经密码”，并试图计算宇宙的“末日”。

 对于世界末日的预言，人类并不陌生。

 早在“悲埃”同学被从天而降的乌龟砸中之前好几千年，亚述人就在他们的泥碑上预言了世界末日。碑文上写道：“我们的地球在今后将衰落。种种迹象表明世界将迅速走向灭亡。贿赂和腐败相当普遍。”其实，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只要两个年龄超过30岁的人凑在一起，我们恐怕就会听到类似的言论。

 此外，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画家桑德罗·波提切利曾用希腊文在油画上写下“波氏密码”，预言16世纪末就是世界末日。五百多年过去了，这幅名为《神秘的诞生》的画作，现在依然被一丝不苟的英国人挂在伦敦国家美术馆。

 比较有意思的是，公元1814年，有个名叫乔安娜·南考特的英国妇女自称先知，并断言自己以后怀上的孩子就是耶稣。可怜嘉庆十九年的时候英国还没有什么全民选秀节目，乔安娜大妈也就不能像苏珊大妈那样一选成名。虽然她对自己的预言深信不疑，但这位南考特小姐的处女之身一直保持到六十多岁，活活让基督降世成为泡影。1927年，有人当着格兰瑟姆主教的面打开一个神秘的密封盒子，据说里面藏着南考特小姐留下的一条重要信息。盒子打开后，人们并没有发现所谓的重要信息，倒是发现了一张维多利亚时期的彩票——不知道这算不算她给世人开的一个玩笑。

 进入20世纪，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开始披上了“科学”的外衣，更加令人真假难辨。1910年，哈雷彗星的降临带给人们极大的恐慌，同样的恐慌在1987年又毫无创意地重演了一次。

 除了担心“扫帚星”带来毁灭性的末日，关于太阳耀斑的传言也甚嚣尘上，热闹非凡。1919年，气象学家艾伯特·波塔断言，太阳耀斑将会爆发，把大地烧成灰烬。1982年有人新瓶装老酒，把行星会合导致太阳耀斑的预言又炒作了一通。行星会合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吗？远古时，女人们在月夜下的荒野中能清晰地感到自身排卵，试问，现在还有几位能够对月球引起的潮汐有感应？行星会合的时候大家还是该干吗就干吗吧。

 大部分读者都错过了1967年，这是世界末日预言最火爆的一年。几大世界级的“预言家”联手宣布这一年的“爱之夏”将是世界末日，其中包括自称与UFO有过接触的乔治·范·塔塞尔。这与42年后的一则新闻相映成趣：英国国防部相关人员日前称，为节省开支，他们已关闭“不明飞行物（UFO)线索热线”。至此，英国持续50年的官方调查画上句号。英国国防部解释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英国面临来自外太空生物的威胁，也没有证据显示存在外太空生物。

 好不容易，大家顶着全军覆灭的危险，跨入21世纪，对世界末日的预言就越来越多地带有了戏谑的味道——2007年4月13日，一位没透露姓名的赌博人士与著名的赌博公司“立博”打赌10英镑，预言这一天将是世界末日，赔率是10000比1。这世上的有钱人可真多啊！中国古代有位富豪，曾经重金定制了一批纯手工打造的不倒翁，全给扔到苏州河里，一时间造成了河道堵塞，水路被封。此二人堪称炫富史上的一对奇葩。

 当然，所有这些人，都只是浮云。真正在世界末日预言领域可以称为牛人 的，无疑只有牛顿。你真以为万有引力是苹果砸出来的吗？小朋友，你太天真了。牛顿本人对宇宙的性质和命运抱有神秘主义的看法，他认为引力体现了上天无所不在的圣灵。他对“世界末日”的景象尤为着迷，晚年尽忙着炼金、通灵和祈祷大家赶紧玩儿完上了。

 牛顿一辈子都在破译《圣经》中的代码，他用数学来计算世界末日，各种公式密密麻麻整整写了4500页纸。他十分肯定，2060年便是世界末日，那时将爆发世界大战，而后便是瘟疫，结果是绝大多数人类都将毙命。

 看来，游戏规则不同，人类的生命周期变数就很大啊。在印度僧侣们灵巧的手上，我们可以活5845亿年；在牛顿大神的心中，我们只能再活50年。

 说到底，不管是一两岁还是万万岁，死亡是一定的。

 如何去死就成了态度问题。

3 休止符HOW

 我的小船没有舵，只能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驶。

——卡夫卡

 我的偶像爱因斯坦爷爷说过，唯有宇宙和人类的愚蠢是永恒的。他老人家还说过，他无法预测第三次世界大战所使用的武器是什么，但第四次世界大战的武器一定是石头，因为那时人类已经回到了石器时代。

 他是如此热爱人类。

至少，比那些电影导演更热爱人类。

   《生化危机》拍了一集又一集，长腿美女在深深的地底与丧尸们拼杀掉无数菲林；《黑客帝国》里垃圾淹没了城市，机器取代了人类，生存的意义仅仅在于不被机器们当做生物电池；

   《微光城市》描述了一个与大刘的《带上她的眼睛》相似的地底世界，人类一旦暴露在地表就脆弱不堪；

《后天》中自由女神高举的火炬在突然到来的冰河期里应景地变成了冰激凌；

《世界末日》创造性地提出了油井工头变身太空超人的想法，认为如果陨石真的要撞击地球了，只要派一个经过短期培训的美国工人上太空就能搞定；（布鲁斯·威利居然死了，OMG！）

《我是传奇》中一个人、一条狗、一座空城，正午的等待却永远只是空旷的城市墓场里沉静的回响与日光；（威尔·史密斯居然也死了，OMG！）

《神秘代码》埋下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预言， 太阳风暴的爆发带给人类毁灭性的灾难；（尼古拉斯·凯奇居然也也死了OMG！）

《2012》几乎集中了电影史上所有的灾难：洪 水、地震、海啸、飓风、岩浆，以套餐的形式上演了人类的几种死法（还好，影迷们惊喜地发现各国元首基本上都还活着。）

卡梅隆在《阿凡达》全球公映版中剪掉的那段片 子，描述的是正走向死亡的地球。（这次导演弄死了双胞胎中的一个，弄残了剩下的一个。）

当然，仔细分析这些灾难片，不难发现它们揭示了两个真理：

第一，外星绞肉机、叛逆的智能电脑、四处乱跑的僵尸和挡也挡不住的洪水猛兽，最爱频频光顾美国的西海岸，首当其冲的纽约已经在电影中被来自地心、地表、病毒界、生物界、IT界 (以下省略若干字）的末日因素吞噬了无数次；

第二，无论是《世界末日》中的油井工头，《我是传奇》中的拉风黑人，抑或《神秘代码》里的大学教授，《2012》里的前拳击手一灾难片导演们都十分痛恨单亲爸爸，不管世界末日因何而起，单亲爸爸在片中活下来的几率都低得没有人性……还没结婚的男人们请慎重对待婚姻问题；已婚的男人们请小心呵护你的妻子。

除了上述提到的死法之外，还有以下一些非常靠谱的死法，供大家参考：

蜂群消失：有人相信，瓦螨、某些杀虫剂、以色列急性麻痹病毒、气候变化和手机盛行等因素导致了工蜂的神秘死亡。一旦这种蜂群的衰竭失调蔓延成全球性的灾难，由蜜蜂传播花粉的几种人类赖以生存的作物也会走向灭绝，其中包括大豆、棉花、芸苔、几种坚果、杏仁、葡萄、苹果和向日葵等。如果你很清楚全球30%的食品都与蜜蜂授粉密切相关，那么就不难知道蜂群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了。

气温拉锯：以耐寒著称的俄罗斯人一向热衷于研究全球变冷的问题。俄罗斯科学家哈比布罗·阿布杜萨马托夫在2007年发表论文称，地球在1998年到2005年度过了全球变暖的高峰期后，将从2012年开始变冷（与玛雅人的预言是个巧合？），全球变冷的高峰期将出现在2055年到2060年（与牛顿的预言又是个巧合？）。可是同时，《气候变化2001：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业委员会第四次评估报告》的结论是，20世纪地表平均温度上升了0.6摄氏度，而且接下来人类需要继续与全球变暖进行抗争。变冷还是变暖，这是一个问题。无论如何，小学地理书上就已经告诉我们，地球之所以产生了如此丰富的生命，是因为它有适宜生物生存的气候条件。不管是高一度还是低一度，对于脆弱的地球生态来说，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坊间传言：《科幻世界》小编刘壮从“三句话不离本行”的角度，提供了一种很缓慢很文艺的世界末日思路。他认为，一旦谷歌收购全球图书版权，将导致图书馆衰落一平面媒体消亡一恐怖分子同 时攻击谷歌在全球的服务器一人类文明大消亡。此外，有不少大学生科幻迷表示，毒奶粉、黑疫苗、地沟油等 物质将把人类置于一个与僵尸共存的位面。“所以得多存些植物在宿舍。”年轻的科幻迷42-lefty一边玩着《植物大战僵尸》，一边说。

 我们还没有死去。

 正因为如此，才使“我们将如何死去”这个话题变得危险而迷人。

 当群体的死亡尚且遥远，个体的死亡就更因为其选择的自由而具有了价值和意义。

 亲爱的朋友，当你从繁琐的生活中抬起头来，在片刻的安宁中读到这些话时，你是否已经做出了选择？当科学家、政治家和远在洛杉矶的摄制组忙于为我们构建一个末世的语境时，你是否会像《指环王》中的山姆那样自问:“有时你甚至不想知道结尾，因为怎么可能有快乐的结局？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这世界怎么可能回到从前？ ”

 还记得山姆的那段自答吗？——“不过说到底，阴影早晚会散去，就连黑暗也会消失，崭新的一天终将会来临，太阳也会散发更明亮的光线。这才是让人永生难忘的有意义的感人故事，就算你还太年轻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想我明白了，弗罗多，我真的明白了。故事的主角有很多机会放弃，但是他们没有。他们继续勇往直前，因为他们抱着自己的信念。”

 因为这世上仍旧存在着善良与美好，值得我们奋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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