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芳的《北京折叠》继刘慈欣《三体》后获得世界科幻学会的“雨果奖”，让科幻小说又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北京折叠》本身篇幅并不长，又在网上到处可见，所以马上被诸多网友热读并热议。
议论最多的一种观点是：《北京折叠》不大像个科幻小说，里面科技含量不高，倒是饱含政治，以社会中的不平等为主题来吸引读者从而获奖。
其实对于什么是科幻作品，我们现在的定义也相当模糊。《海底两万里》当然是科幻，但《星球大战》也算是科幻吗？当今的科幻作品又分成“硬科幻”和“软科幻”，《星际穿越》应该是“硬科幻”了，那么《黑客帝国》算是“硬科幻”还是“软科幻”呢？
若从字面上理解，只能把《北京折叠》归到“软科幻”一类，主要不是以高新技术来构成作品的主要元素，而是说，在这样一种科技背景下，对人类社会进行一种人文的，乃至哲学层面上的思考。
这里想谈的是另一篇科幻小说，它应该也属于“软科幻”的范畴，翻译成中文，叫《羊毛战记》，作者是美国人休·豪伊。
说起来，这部小说里的科技含量也不那么高深。说的是有一天人类终于开打了核大战，结果陷入“核冬天”，整个地球环境充满毒气，幸存的人类只能住在深深的地堡里。这种地堡深达一百多层，没有电梯，只有一条螺旋的楼梯连通上下。住在这里的人也分三六九等，住上面层级的，是上等阶级，上等阶级的核心部门是资讯部，它的计算机系统控制着整个地堡的信息和一切舆论，而往下走，有医院、市场、种植农作物和养殖家畜的层级，最下面，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们：物资部和机电部，要负责整个地堡的电力能源物资的供应，里面都是产业工人，干最脏最累的活儿。
这样的地堡，实行非常专制的统治，所有的人按自己的层级干活，干得好了可以发若干“代币”奖励，用这个代币可以获准爬到最顶层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其实可以看到的是一片沙漠化的昏黄世界）。平常时间，住在底下的人们是不可以随便上来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不能随便生小孩，要分配到配额后，在规定的一年之内怀上孕，生子。而且，这是一个绝对封闭的世界，人们对于地堡外的世界不允许议论，甚至不允许想象，有犯忌者会被判处“到外面擦镜头”——也就是被驱逐出地堡，去擦地堡伸在外面的瞭望镜头——他们到了外面就会被毒气熏死。
这样的专治统治，必然激起反抗。《羊毛战记》的下半部就描写了这样一场暴动。如果是看我们熟见的好莱坞主旋律影片，这场暴动必定会渲染得激动人心：热爱自由的人们，为自由毋宁死，虽然不免英雄人物流血牺牲，但最终暴君必然灭亡，光明坦途终于到来。
但《羊毛战记》不让我们获得这样的快感。首先，决定暴动时，底层工人们热血沸腾，但领导人心里非常沉重，因为他知道这样必然带来牺牲。如果不暴动，就在专制的压迫下苟活，虽然压抑，但是日常生活是有序而有保障的，一旦付出巨大牺牲，人们就会想，这样，值吗？为了承担这个责任，暴动的领导人冲在了最前面，结果他首先牺牲了。而后面带来的更多人的惨重牺牲，果然让许多人陷入纠结犹豫：死这么多的人，值吗？他们开始对暴动产生怀疑，令暴动的继任领导者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
革命并非是万灵之方，而且也远没有那么浪漫美好。《羊毛战记》描写了另一个地堡暴动后的景象，那就是17号地堡。暴动的结果，是一场双方无休无止的互相残杀。用幸存者孤儿的话说，就是“不停地对打了好几年，最后，都死了……”。人毁灭了，环境也毁灭了。17号地堡完全被毁，变成了充斥着垃圾、积水、尸体的洞穴。这难道是双方当初投入战争的目的吗？如此场景，令人心惊。
虽然《羊毛战记》最终还是给读者们一个正义胜利的结局，但书中所描写的那些革命的残酷，人性的自私短视种种，却相当震撼人心。这便是我在《羊毛战记》中看到的政治。它实际是对人性复杂幽暗之处的一种深邃的体察。政治不是几个概念口号就能简单覆盖的，我们当然希望平等，自由，民主，公正，但是我们在得到它们的道路上，可能遇上的是与期望相反的结果。一部科幻小说，所想象出的政治场景，所涉及到的人性深度，竟然如此触及人心，这是我没想到的。
转自：http://new.caijing.com.cn/column/20160905/417211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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