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下午,中国现代文学馆报告厅提前进入未来时,人工智能、废弃星球、3D打印等成为关键词。并非是文学馆跨界承担了科技盛会的举办,而是第26届中国科幻“银河奖”颁奖典礼在此举行。科幻圈的作者和来自全国各地的500多名科幻迷济济一堂,主办方颁出十余个奖项,其中《大饥之年》、《人人都爱查尔斯》、《打印一个新地球》、《金陵十二区》、《卡文迪许陷阱》等五部原创小说获奖。刘慈欣则获得“科幻功勋奖”,从电影《三体》的女主角饰演者张静初手中接过奖杯。
在持续两天的颁奖典礼、产业论坛、出版论坛等密集的活动之后,9月14日,《科幻世界》副总编姚海军、功勋作家刘慈欣、王晋康,银河奖最佳中篇奖新科得主宝树和张冉,来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席《2014中国最佳科幻作品》的发布会。该书收入了13部中短篇佳作,本届银河奖的获奖作品均在其中。姚海军是该书主编,他说:“中国科幻文学的新生力量就在这本书里。”据悉,人文社计划今后每年推出一部这样的科幻年选。
看来,《三体》在国内外的爆炸效应,为科幻这一长期以来烙着小众印记的类型文学,带来了开疆拓土的希望。不仅图书的销量激增(据悉,从《三体》获雨果奖当晚到次日上午10点,三大网店就销出了约1万套《三体》),而且影视和游戏公司也闻风而动,2015是“中国科幻元年”的说法不绝于耳。
文学、影视、动漫、游戏、周边产品、主题公园,有国外的模式在前,科幻产业化的蓝图显得很美好。不过,青阅读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作为产业链上游的科幻作家们,普遍有很强的现实感,产业化的大蛋糕似乎并未令他们产生幻觉。
创作:
作者太少,缺乏有代表性的长篇
科幻产业论坛结束后,青阅读记者“截获”了被人们簇拥着的刘慈欣,他的黑色衬衣上,两枚雨果奖的徽章闪闪发亮。“《三体》的成功有一定偶然性,不代表中国科幻的整体水平。”大刘对“《三体》效应”持保留态度,“美国大概1500名科幻作者。目前国内长期从事科幻创作的只有30人左右。”而且出版也没有很大增长,“一部科幻小说的印数在1万册左右,作者版税也没有多少钱,整体情况没有大的改变。”
科幻圈的人都意识到这个领域的人才储备不足。“在刘慈欣的《三体》打开了中国科幻的突破口以后,我们突然发现后面的兵力很有限,这是最大的遗憾,没有办法扩大战果是我们最为着急的。”姚海军在人文社的发布会上表示。
此外,姚海军认为,从西方科幻发展史来看,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潮流,各自都有代表作出现。而中国科幻创作在二十几年内浓缩了西方百年各种流派思潮的实验,每个类型、每个方向都有探索,但缺乏各自的旗手和创作纲领。唯一的例外是以刘慈欣、王晋康和江波为代表的、创想密集的硬科幻潮流,科幻作家、研究者吴岩称之为“新古典主义”。“从市场角度看,长篇的影响最大,我希望每一个方向都出现重量级的长篇作品。”姚海军说。
本届银河奖最佳长篇空缺,或许正说明了某种困境。即便是刘慈欣,在《三体》面世之前,也有过长篇无法发表和出版,从而转向中短篇的切肤之痛。“真正的障碍不在于写作本身,而在于长篇是否有可能出版?从中短篇跨越到长篇最大的障碍是在写作之外的现实。据我所知,科幻作者是学历最高的作家群体,工作都很忙,大多数是业余写作,抽出时间写长篇也比较困难。”
“很多人的长篇即使出版了也得不到关注,刘慈欣的月亮太亮了,星星就没那么明显。”因《大饥之年》捧得银河奖的张冉说。这篇小说有关“人吃人”,涉及生物技术。他设想通过几部系列作品构成一个长篇,对写长篇很有信心,“我们这代人踏入科幻领域只是三四年,如果再有一点时间,能生产出不错的长篇。”
类型文学的长篇创作,大多是在网上连载,并由此迈向影视、游戏的产业化道路,典型的如《花千骨》等仙侠小说。但科幻这个类型在网络上并不成功。姚海军认为:“传统科幻难以在网络环境里生存。网络文学讲究轻松阅读,而很多科幻作品包含着凝重严肃的话题,在网上没什么人有耐心读它。某些流行作品打出科幻的旗号,但融合了许多其他元素,和主流科幻是有差别的。”
刘慈欣的成功、科幻产业化带来的兴奋感正在浸染小小的科幻圈。张冉观察到一些变化,“钱太多进来不是好事,现在创作这个事就变得挺浮躁的,都能看到钱,群里面都不讨论写作了,就讨论卖了多少钱,典型的暴发户的时代。”
宝树是科幻圈内为数不多的职业作家之一,他表示会坚持自己想写的题材,但也不排斥适当地迎合市场的需求,为了影视、游戏改编的需要“也可以适当做一些妥协”。陈楸帆则坦言自己“其实很纠结”。他说:“商业是把双刃剑,你可能很快就被影视公司看上,但坏处就是你作为文学本身的一些东西就丧失了。真正属于小说的一些东西,是无法或者很难被视觉化的。”
“浮躁的氛围在弥漫。”对此姚海军感到焦虑,“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每个作家怎么能够创作出好作品,做很多探索,找到自己的方向,这是最重要的。大俗话来讲,就是你越想挣钱的时候,可能越挣不到钱。文学创作如果完全逐利,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小。希望作家的心里可以少一些IP,多一些故事。”
出版:
发表平台太少,有人忙于“摘桃”,不愿培育新作者
出版论坛上,有编辑提出,《三体》之后,虽然中国科幻整体实力上升,但科幻文学的出版出现“截流”,平台少、作者水平不够,是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目前除了《科幻世界》,没有其他的文学期刊提供专业的科幻平台。”人文社的赵萍说。《科幻世界》的杨国梁则认为,“断顿儿”只是长篇小说面临的问题,一方面是风险大,出版社不敢轻易出原创长篇,另一方面有些新手没有经过训练就写了水平不够的长篇,也让创作陷入“少有后来者”的状况。
“经典科幻的创作确实在走下坡,这和互联网阅读有很大关系。”新星出版社编辑贾骥在接受青阅读记者采访时说。他负责的“幻象文库”致力于引进国外科幻作品和发掘中国的原创力量,他说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现在已经不完全是精英出版掌握所有话语权的时代,必须要看到互联网的影响。网络读者需要色情、暴力、凶杀等高感官刺激的内容,‘聪明’的作家为了获利创作很多打怪、神仙方术的作品,有深度的作品很少。”但互联网也带来一些好处,“编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作者”,贾骥表示,“幻象文库”正准备通过互联网培养新的科幻作者。此外,他认为,产业链的运营不一定要从创作和出版开始,还可以换个思路。“好的游戏或影视作品也可以成为出版的起点。去年新星出版社引进的《魔兽世界》小说,就是从游戏改编而来,受到玩家的欢迎。”
姚海军觉得“中国科幻染上了明显的后发综合征”,从杂志时代向畅销书时代的过渡尚未完成,却已在各个领域展开了探索。《科幻世界》杂志是作者进入科幻圈的必由之路,不过它自身的盈利能力非常有限,从2002年起开始做出版。《三体》火了之后,有其他一些规模更大的机构开始介入科幻出版。姚海军觉得,有竞争是好事,意味着作者有更多的选择,但他的不满在于:“所谓对作者资源的竞争,是他们只重名气,属于‘摘桃’的性质,哪个成熟我摘哪个,根本不愿意培育作者。”他介绍说,像美国、日本的科幻出版也有很多竞争,但那是不同风格的竞争,某一方向、某一类型的作者会团结在某个主编、某家杂志的旗下,结果是百花齐放,不同流派都能得到发展的机会。“中国现在只有《科幻世界》一家,我们必须兼收并蓄。一家杂志的力量很有限,更多出版机构进来本来是好事,但他们的方式是看到哪个名气大就做哪个。这是很低层次的竞争。”
“产业化看起来很美好,对于创作的反哺却未必理想。”姚海军很清醒,“但产业化是必须推动的。如果科幻这个文学类型不能向其他领域延展,就没有办法获得发展。怎么写出好作品,是作家要解决的问题。要把好作品做更广泛的推广,那就需要产业化——产业化是我们出版者的课题。”
游戏:
披着科幻的外衣,缺乏故事内核
“我作为一个游戏界的代表坐在这儿,是给大家(的作品)来变现的。”龙图游戏公司的师淑芳说,“游戏推动这个行业变得很浮躁,这是要抱歉的地方。”和影视界人士看好科幻一样,师淑芳认为科幻游戏也大有可为,“和三国题材或者西方魔幻题材不同,科幻的题材是无国界的,所以市场很大。”
说起科幻题材她信心满满,但在实际操作层面却遇到了一些困难。龙图公司近期上线了一款以科幻为框架的原创游戏《星际传奇》,新玩家导入不如预期。“就像很多人知道《三体》但未必真的会读一样,客户和我们聊起来都很感兴趣,但产品出来之后,新用户导入特别难。”她分析,科幻看起来很时髦,但至少在中国并不具有真正的科幻土壤,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游戏公司瞄上了小说版权,资金涌入让这个原本沉寂的文学类型看上去充满活力。但游戏真的看重作家的故事吗?张冉说,就他观察,现阶段科幻游戏特别是手游,只是披着科幻的外衣:“我跟很多手机游戏厂商都聊过,他们说不需要严密的科幻设定,有时候一行字就能解决,比如飞机飞出来了,出现一个背景介绍: 2050年,在某一个星球。”
青阅读记者在进一步的采访中了解到,《星际传奇》并未依靠文学改编,而是由游戏公司构思了整个背景。“很少有好的科幻小说能帮助打造我们想要的科幻游戏。”龙图游戏创始人杨圣辉告诉记者,游戏界对于文学改编也有讨论,“拿现成的文学故事改编,为的是吸引小说读者作为玩家,弊端在于改编的困难很大,因为游戏能承载的内容非常有限,最多只有5万字的剧情,玩家也不一定会看这些对话。游戏强调玩家的体验和好玩,所以需要删减改变很多内容。有的游戏商就直接做一个游戏,可能不需要多严谨的科学逻辑,创作空间更大,但这样也有问题——没有用户积累,推广起来会存在问题。”
“唯一的要求就是好玩。”杨圣辉告诉记者。在多数情况下,科幻变成一个引子,里面放置的还是玩家的爱好。“玩家喜欢战争,我们就在科幻的基础上做不同种族之间的PK;玩家喜欢英雄,就打造符合玩家个性的英雄。这也是《星际传奇》没有选择改编的原因,制作方能掌握更大的创作权。”不过杨圣辉说,他的团队还是有一些科幻情怀的,“中国人对科幻的认知不应该停留在神仙鬼怪上,我们用科幻搭建游戏的框架,逐步影响玩家,培育这个市场。”
科幻游戏真的无需强大的故事内核吗?刘慈欣告诉青阅读记者:“可能手机游戏对故事脚本的需求并不大,但优秀的科幻主题游戏有很深的科幻内核,比如《辐射》、《家园》。这类游戏的门槛确实很高,但也很优秀。目前来说,作家应该找到一种方法,让故事完美融入到游戏的表现力中。”
至于中国科幻产业化的情景,刘慈欣认为,美国的科幻产业经过了一百年才趋于完善,涵盖各个环节,在中国,“科幻文学在短时期内真正发展成一个大规模的产业是很困难的”。
影视:
作家对改编不乐观,电影人“摸着石头过河”
按姚海军的统计,中国科幻出版的规模大约只有1亿。“美国科幻产业的利润中心,已经从出版转移到了影视、游戏领域,是产业升级。我们现在还处在出版中心的阶段,也许《三体》电影上映以后,一部电影就能超过出版产值的几倍。”
如今很多人把《三体》电影的成败,当成了科幻产业的试金石。刘慈欣告诉青阅读记者,科幻影视改编权的市场近五年来膨胀得很快,“单个版权价值增长了10倍”。对此他很冷静,“市场膨胀,但结果还没有显现出来。目前为止没有一部大成本科幻电影面对观众,所以这样火热的结果可能要等到明年《三体》上映。”
姚海军最近一年没少和影视圈打交道,他觉得有很多人“不靠谱”。“你给他推荐作品,很多人就问,那刘慈欣的作品有没有?他根本不愿意了解。这就不是一个想要做事的态度。”而且他发现,与科幻长篇的出版遇冷不同,影视圈多数不愿接受中短篇,希望要长篇,即使长篇的价格高。“他们的理由是电影不只需要创意,还需要很多细节。而西方的科幻电影花高价购买创意,不要故事。国内不一样,还要你把血肉都做出来,这是很奇怪的现象。我得反复跟他们鼓吹,要找到每部作品的核心价值。”
对此,刘慈欣认为,中国科幻电影把目光投向现有文学作品,是“迫不得已”。美国科幻片大部分是原创,改编剧本只占五分之一左右,其中真正成功的集中在短篇小说上,像菲利普·K·迪克的作品。长篇改编成功的少,失败的多,像《沙丘》、《安德的游戏》都失败了。“国内影视行业科幻的原创能力十分薄弱,真正的科幻编剧很少,这个编剧群体没有成长起来。其实真正的科幻电影更适合原创,而不适合从小说改编。中国的科幻电影想真正发展,这种状况一定得改变。”
新星出版社的编辑贾骥也认为,应该“术业有专攻”,“作家不可能是多面手,多方涉足可能分散很大精力。在美国,大的游戏、影视的公司都非常专业,不论邀请有经验的作家创作相关小说,还是作家把作品交给他们改编,大家都各司其职。诚然,中国目前的情况是影视圈可能把作品改得很糟糕,所以作者不放心也事出有因。”
作者总是对科幻电影抱有更深的期待。刘慈欣向青阅读记者表示,主流影视圈还不具备科幻情怀。“科幻电影应该面向大众,不能只趋向科幻迷的审美,但同时保证科幻的类型也很重要。有些电影人的观念是在科幻类型片里加入悬疑、惊悚、爱情或者奇幻,希望吸引更多的人,其实这会适得其反。”
相对于作家们的冷静,参加科幻产业论坛的两位电影制片人王东辉与李亚平,在接受青阅读记者的电话采访时,则透露出对中国科幻电影前景的信心。
王东辉曾制作过《绣春刀》,目前在筹备原创科幻电影《北极》,该片讲述人类在北极发现一种超级病毒,并以此治疗疾病的故事。他坦言影片实验性非常强,将全程在影棚拍摄,在制作方面也需克服一定的困难。王东辉说《北极》预算非常低。“这是一个风险特别高的类型片,因为没有以往的票房经验、票房纪录做参考。”他称整个团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奔跑吧兄弟》和《北京爱情故事》的制片人李亚平,则着手尝试将张冉的中篇小说《永恒复生者》改编成电影。原著的节奏、画面感,以及人物的完整性等元素,是李亚平选择作品的主要标准。她也表示,“所有题材中最容易改的是中短篇”,有些电影改编只沿用了原著的名字或者人物的名字,其余素材均为原创。“有的作品提供了故事情境、人物原型、好的主题和立意,或者看问题的视角,但未见得哪一部小说能够具备我们拍电影所需的全部。”
谈及行业前景,两位制片人都指出科幻电影是重要的类型片。科幻电影相比于科幻文学,更加大众,拥有潜在的大型观众群体。据李亚平介绍,电影总局立项信息表明,近三年中国科幻电影立项数量不断上升,今年已经超过80部。
两人均否认资金和技术会对开辟科幻电影市场造成阻碍。王东辉甚至认为,“《阿凡达》从技术上讲,目前中国完全可以做得到。”李亚平表示,当前的困境,在于科幻电影多数“建立在西方的语境下,好比说我们脑子里都是好莱坞的作品”。她强调电影需要考虑采用中国观众熟悉的情感的表达方式、审美和视觉元素。王东辉也提出,中国科幻电影应该尝试避免与美国大片正面对抗,“我们要以故事取胜”。(授权转载)
每日荐书
去年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小玲,是在我导......
莫名的,在一片沉默之中,我突然接收到......
最热文章
人工智能写科幻小说,和作家写科幻小说有什么不一样?
德国概念设计师Paul Siedler的场景创作,宏大气派。
《静音》是一部 Netflix 电影。尽管 Netflix 过去一年在原创电影上的表现并不如预期,但是《静音》仍让人颇为期待
最近,美国最大的经济研究机构——全国经济研究所(NBER,全美超过一半的诺奖经济学得主都曾是该机构的成员)发布了一份报告,全面分析了 1990 到 2007 年的劳动力市场情况。\n
J·J·艾布拉姆斯显然有很多科洛弗电影在他那神秘的盒子里。\n
我们都知道,到处都在重启;我们也知道,如果有钱,啥都能重启。所以,会不会被重启算不上是个问题,只能问什么时候会被重启。自然而然地,世界各地的各种重启现象衍生出了一个有趣的猜猜游戏:哪一部老作品会是下一个接受这种待遇的?\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