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面黑暗，神的灵行于水面之上
思故渊/文
我唯一一次被照片震撼，是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馆的一个展览上。那个展览的名字叫做“Beyond”，展出的全是外空间探测器发回地球的各种照片。在那个展览上，我看着一面墙那么大的土星光环照片，以及土星的卫星在土星光环上投下的影子，脑袋里一片轰鸣，只有两个东西在响：一个，是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开头（也就是《2001》的那个开头了）一段，另外一个，就是《创世纪》的第二句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行于水面之上。”
这次经历真切的让我感觉到了人类本身之渺小。在数十亿公里之外的黑暗之中，有那样规模磅礴的东西，沉默的运行在空间之中，与你无关。它们都是冷漠的，自在自为的东西，不会回应人类的任何呼号。可以说，科幻中的经典主题“巨大沉默物体”（Big Dumb Object，BDO）就是这样的起源。
科幻中最为经典的巨大沉默物体，就是《2001：太空漫游》中的黑色独石。它在远古的史前引领人猿们萌发智慧，又在小说里的2001年引导人类航向太阳系。它是神秘而难以理解的东西，是宇宙里的高级文明制造出来用于引导低等智慧生命的工具。
克拉克当然不止写过一个巨大沉默物体。《与拉玛相会》就是另外一个。拉玛飞船飞进太阳系，如同一个城市那样巨大，而人类科学家登上这艘长达30英里的飞船的时候发现上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用途无人知晓的设备在沉默的运作，既不知道它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它要往何处去；除了它是由智慧生物制造之外一无所知。实际上《与拉玛相会》这个书名翻译的并不准确，Rama其实就是印度教里的“罗摩”，是主神毗濕奴的化身之一，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暗示这艘飞船的神性和不准确性。人类既无法理解也无法利用，只能让它离开。到最后科学家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拉玛人都是成三的”。
拉里·尼文的《环形世界》就是另外一个经典的巨大沉默物体。这个由上古时代的未知种族制造的庞大人工天体围绕着太阳的环带运转，一般认为是为了彻底解决生存空间不足而建造的，能提供比行星多几个量级的生存空间，通过技术来保证种族的永远存续。《光环》的设定就从此处而来。
在格雷格·贝尔的《永世》（Eon）里，他讲述了一颗小行星逼近地球，人类登上它才发现小行星内部是中空的，而且通向无穷远。这个小行星是为何而建造，有怎样的居民在上面定居，这都是书里要解答的问题。
丹·西蒙斯在《安迪米恩的觉醒》里，让主角海伯利安穿越传送门，来到了一颗气态巨行星的上空。这颗巨行星包裹着一层氮氧层，人类在上层可以正常呼吸，于是主角在这颗巨行星上空飞翔了一个月，看见了可能只有神才能够看见的景象，如地球那样巨大的风暴，还有如巨型鲸鱼一样的生物在行星上空翱翔——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颗行星本身就是巨大沉默物体，人类只能接近而无法理解。
巨大沉默物体之所以成为科幻中一个重要的题材，在于其完美的体现了科幻的母体——人与未知的相遇。在这里，人遇到了沉默的未知，并且发出呼号，但是未知并未给出回应，而仍然是未知的。而人被它的巨大之中所蕴含的力量所震慑，被其明显的智慧所带来的规律的美丽所感动，这即是康德意义上的崇高——人作为物理的存在物却无法超越规律，抵抗这种力量。这种崇高的感觉的获得恰恰是人认识到我们不可能从这样的未知走到已知中去，巨大的沉默物体没有回应我们的询问——于是它对我们而言，是超越性的力量，是爱因斯坦所崇拜的那个神的力量，斯宾诺莎意义上的自然规律之神。
三百万年来它一直在环绕土星，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时刻。在制造它的过程中，粉碎了一个卫星，那些制造它余下的碎片至今仍在环行。
《2001》里的这一段，可能是对巨大沉默物体最好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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