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海/文
传统科幻寻求突围
台湾的土壤培育不了大陆心目中的科幻作品──刘慈欣所谓「真科幻」,王晋康所谓的「核心科幻」,一言以蔽之,就是以硬科幻为尚的科幻作品,大致可说是大陆的主流科幻。多年前,香港学者王建元的一篇论文提到台湾产生不了硬科幻,这是大致不错的观察和说法。
21世纪以来,由于网络兴起,台湾科幻逐渐呈现多元色彩。科幻寄身于主流文学或儿童文学依然不可避免,只是因为平面媒体失色,传统科幻也渐失依托,「泛科幻」在轻文学与重文学间渗透扩散,呈现科幻沙漠点点新绿。黄海个人在21世纪初出版的《永康街共和国》是政治科幻小说,讲的是台北市一个千人小区独立之后的遭遇,《千年烽火奇幻游》,讲的是奈米科技、美国911事件与台湾921大地震的故事,将科幻融入台湾背景之中。
写台湾木偶戏的乡土少儿科幻,廖大鱼(廖志坚)《邪小刀的绿色眼泪》,(2009),讲的是使用计算机操控的机械手,代替真人手掌演出木偶戏所发生的故事,小说借着外层空间掉下来一颗殒石,使用其中的未知物加以激发,使人或物变形,阿龙在肉体死了思想进入另一形体成为另一个人,也渗入木偶里,甚至想变什么就变什么,全书读来,情节变换嫌突兀,说服力待加强,俨然是乡土色彩的科幻,本篇和作者1987年获得张系国科幻小说奖的《深蓝色的海洋》相比,后者较具坚实与严谨性。
李锌铜以从事平面媒体新闻记者的经验和心得,写出环境污染造成水母变异上岸攻击的《入侵鹿耳门》(2004),水母沿着鹿耳门溪上岸时,人们为私利、为学术、为爱情、为生活失去生命,陆军前来防卫,展开激战,造成惨重伤亡,又是台湾科幻习见的动人环保主题,却结合了科技灾难惊悚,有其新意。
在台湾少儿文学界以童话、童诗与少儿小说异军凸起的苏善(本名蔡丽云)(图),她的《凹凸星球》(图)写得非常优美,是一本童话意味的少年科幻小说,获得2007年九歌少儿文学奖,写的是星际移民建构的人工星球美丽坞的世界,每个人都由机器人潘多拉照顾,最后科学家发现,这个世外桃源依然出现重大瑕疵,发生了毁灭性的灾难而自食恶果,科学家觉悟了人扮演神,是对大自然的不敬。这篇童话小说对科技场景的描绘细腻,作品中提到艾希莉发现每隔一段时间老人们会神秘失踪,也发现地磁反转的现象,这些情节虽然点出其悬疑性,为避免流于俗气的曲折故事发展,融入于童话意象的建构以彰显人文关怀,本书让我想起贺景滨的《去年在阿鲁吧》,同样都以科技议题架构于作品中却倾向人文情意,只是儿童文学与成人作品的不同。
张英珉《黑洞垃圾桶》(2011)是一个结合科幻与冒险的儿童故事,小说叙述将黑洞装设到垃圾桶里,以强大的重力将垃圾全都压缩消失,地球干干净净,零.垃.圾!问题是,消失的垃圾到哪里去了?小强的科学家妈妈为了破解黑洞垃圾桶的秘密,已经拆了七个垃圾桶,她怀疑这是不是黑洞理论。就在快要拆解成功的时候,妈妈突然大叫:「垃.....圾.....桶.....出.....问.....题.....了!」垃圾桶发出强烈光线将小强的妈妈及周围一切东西吸进去,小强被吸入垃圾桶后发现自己飘浮移动着,穿越光的隧道,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就在小强四处寻找妈妈时,有只比人还要大的老鼠正向自己飞来.....,本篇小说获得九歌现代少儿文学奖荣誉奖,藉由垃圾问题反思文明进步的冲击,唤醒我们保护地球、随手做环保的概念。
张系国《多余的世界》(图)(2012)遵循传统科幻的形式,本书同时发行纸本书与电子书,这是张系国从1980《星云组曲》以来不断描述的呼回世界呈现的新面貌,描写历经风暴在三十天三十夜沈入海底的海默城获得新生命之后,水上的新海默城与水下的旧海默城,在政治与商业间的彼此映照、接触冲突的故事。「呼回之春」运动希望能振衰起蔽,遭受统治者压制,与其他势力争斗,主角唐森是「境遇改造员」,使用「情境胶囊」是为奇妙的科幻设计,小说中的『麦唐诺假说』是科幻创意构思所在,一如艾西莫夫《基地》中的「心理史学」。多余的世界的理论和古典马克思理论有密切关系:一个多余人的工作价值减去一个同等原始人的工作价值,就是他的剩余价值;一个多余的世界所有人的工作价值减去所有同等原始人的工作价值,就是多余的世界的剩余价值;因为多余的世界不必是真实的世界,所以多余的世界的剩余价值不须依赖资本家剥削,就好像椰子里面的椰子汁,只要打开椰子就喝得到。多余的世界的剩余价值,可以让人人可以白吃到果实。
在东吴大学任教「科幻与现代文明」的叶言都,半生写作唯一的精品科幻集《海天龙战》(1987, 2008),小说集篇篇珠玉,有以气象战主题而影射两岸战争的〈我爱温诺娜〉,有以生男药剂反映人口问题的〈高卡档案〉,本书于2008年再版重印,可以说是台湾科幻的经典之作。
交大科幻中心前主任叶李华倾全力写作的《韦斯利回忆录》(2006-2009)十册书,延续倪匡的通俗和创意,并以最新的科学知识诠释扩充,是在科技与魔法之间的后设写作和创新重构。黄海在中央大学《人文学报》(2009年1月,37期) 有专文介绍(详见另文)。
女作家杨依射的在其觉醒主义的动念下写作的「世界之魂五部曲」完成了四部曲《漂流战记》、《微物乐园》、《戮》、《帝国本能》,小说在宏伟壮观的未来太空的历史时空中,展开对战争、政治、社会、经济,以及治国方略的探察和思考,与李伍熏的海洋生态奇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归类为科幻战争武侠,都是在通俗氛围下争取读者。
传统科幻作品,不可避免的优雅与通俗并见, 严肃与娱乐的基调并陈,或者相互交融。
台湾科幻偏「软」 VS. 大陆科幻偏「硬」
台湾科幻小说大抵来说偏软,科学含量较低,文学味较浓,对比大陆科幻较硬,有其不同。 也许正如香港作家谭剑所说,大陆当局只能鼓吹硬科幻,不愿意作家碰触软科幻,免得对社会和政治有所批评,他说,像刘慈欣等作家一定很羡慕港台作家的百无禁忌,可以大骂政府和揭露社会黑暗面。谭剑对于大陆的硬科幻走向的说法,也许是一个值得观察探讨的议题。我以为大陆倾向硬科幻与太空科技发展是一个可以等量齐观的标志,统计大陆理工科技人口有四千万人,等同加拿大全境人口,也比台湾总人口一倍有余,我的《银河迷航记》大陆很多出版社争相收入文集,台湾反应并不热络,这点我最有感触,两岸作品喜好差异其实是环境和市场在主导。我发信请教了刘兴诗、叶永烈、董仁威、韩松、三三丰、王晋康、吴岩、李广益、北星、小姬等科幻诸贤,与我的认知大致相符,整理如下:
从官方来说,大陆科幻发展大致有三个阶段,(一)1949年后,在“向科学进军”口号下,将科幻置放在“科普”和“少儿领域”;主管职能机构是中国科普作协,这个阶段的确是清一色的“科学故事”。(二)“文革”后,许多作品纷纷突破,引起有关部门不理解,掀起批判活动,进行过行政干预。社会舆论支持科幻观念的转变,中国作家协会也派出代表来成都慰问,提出“中国作家协会伸开双臂迎接科幻小说这个灰姑娘。”接着《人民日报》连续发表三篇文章:《灰姑娘为何隐退》等,中国科普作协不再干预,结束了一场短暂的批判。(三)自此到今,科幻小说自由发展,再也没有受过任何约束。涉及当前政治问题的另当别论,不过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从民间来看:大陆从20世纪五十年代起就不断推广「科学普及」,科幻的主要功能被定位为科普,科幻的发展来自科普,科普系统对科幻的影响比较大,比较看重硬科幻,目前积极倡导科幻的百花齐放,并鼓励发展软科幻;硬软科幻都有人在写,大陆当局确实对文学创作有所限制审查,特别是文革、六四等敏感题材,但批评社会和政治远不限于这些敏感题材,目前环境也还宽松,科幻作家比以前自由多了,典型如韩松的作品,基本上是晦涩,隐喻现实,《地铁》、《红色海洋》(图)都有反乌托邦色彩;马伯庸类似《1984》直接批判现实的科幻短篇〈寂静之城〉,朱邪多闻批判网络监控的的〈以太〉也在《科幻世界》发表了,由于商业化化的影响,有时变成钱在说话。演变至今,当局对待科幻的态度,可说是不够重视,自然谈不上主导科幻走向,如果真的“鼓吹硬科幻”,做梦也都会笑醒。对于作家态度,谭剑的说法半对,某些科幻作家可能会十分羡慕港台的“百无禁忌”,但刘慈欣却未必如此,因为他主要的创作方向并不在这边。
据我所知,大陆已经有人主张科幻小说应该从自然科学的科幻走向社会科幻;也有极端的例子,四川绵阳的一位学者汪志,主张科幻小说应正名为「科学小说」;其实与汪志抱同样想法的不乏其人,台湾旅美作家后人(方大铮),1980年代同样提倡过,他的小说在台发表都执意冠上「科学小说」,发表的论点也是坚持科学写实为主。平心而论,多年前读到艾西莫夫的说法,是不错的方向,他说「科幻小说的发展演进的趋势是:从自然科学走向社会科学,再走向人文科学。」
非科幻作家的科幻书写:
「泛科幻」 或「类科幻」的扩散
《彩图科幻百科》作者约翰.克鲁特(John Clut)对英美科幻的评论:「非科幻作家总是在写科幻小说。」也适用于台湾,或许也及于大陆。
主流文学自身难保,轻文学兴起,不少主流文学阵营出版的作品使用了科幻元素,这些「文学作品」就算闻得出科幻意味,却不是为科幻而写,只能说是「泛科幻」或「类科幻」作品,(泛科幻一词,是我在《台湾科幻文学薪火录》创用,或有其使用的必要性)如李敖《虚拟的十七岁》、李潼《望天丘》、卖出中法英美四国版权的吴明益《复眼人》、获得九歌二百万元小说奖入围的三部作品:叶覆鹿(陈栢青)《小城市》、周桂音《月光的隐喻》、谭剑《黑夜旋律》(图),充满后现代思维的贺景滨《去年在阿鲁吧》,取法于卡夫卡、马奎斯的心理怪诞小说──高翊峰《幻舱》,另外1996董启章《安卓珍尼》,以极致的文学意境书写融入科幻构思,类似美国新浪潮时代的文风,是科幻与文学的异数。文学界很少人注意的,甚至「科幻国协」也未曾发现通俗畅销作家九把刀不少小说如《精准的失控》、《拚命去死》、《绿色的马》、《大哥大》.....都含有科幻元素,可说是社会惊悚科幻,九把刀受日本漫画情节影响的影子,在这些小说中显露无遗,至少可以归为「泛科幻」。
叶覆鹿(陈栢青)《小城市》(图)系2011年(台北)九歌二百万元(台币)小说奖荣誉奖作品。小说开始于平凡台北市民的生活描写,由作者自定的科幻设计─绵密的数学逻辑,结合了悬疑推理,导引拼贴出不同场景和人物,以连串的悬疑事件展开,扑朔迷离中构织推衍出城市中的人所有的存在和创造都是来自相互的记忆,以至于在「城市化」(程序化)的运作下,产生了虚拟现实与真实现实的移动交错,可逆或翻转,甚且是把整个城市依照需求加以编码掌控,我们的未来是在过去,世界是按照人的记忆存在的,每一个字母代表一 个人的话,主角就与所有的人交错连串一起,小说以台湾有名的鬼魅传说「红衣小女孩」故事,与《红色大书》、台北捷运追撞大血案连串一起,交错相融一体。「小城市」隐喻整个宇宙人生都只是造物者眼中微不足道的「小程序」集合体。小说展见了大气磅礡的叙事方式与组织力,虽非硬度坚实的科幻,却是写实与虚拟交错而出的另类科幻。
李知昂写人工生命心灵演进的《创世半岛》(2007),在模拟世界展开争战;凌淑芬的《时间线》,是一部迷心的穿越时空的爱情科幻;宠物先生(王建闵)获得首届岛田庄司推理小奖首奖的《虚拟街头漂流记》(2009)讲的是一个由人工智能建构的看起来真实、触摸起来真实、听起来真实的台北西门町虚拟商圈(VirtuaStreet),就在最后测试阶段,虚拟世界发生了一件再真实不过的杀人案,小说将推理融合科幻,成为科技惊悚的另一典范,身为软件工程师的作者,驾轻就熟开创了二十一世纪的本格推理,直追日本成就。
刘芷妤的《迷时回》(2011)以高雄市为幻想版图,写出古今交融的魔幻冒险故事,灌注了迷人的童话意象。重量级作家骆以军耗时四年完成近五十万字的登峰造极巨着《西夏旅馆》(2008)以西夏灭绝与最后一支族裔逃亡,隐喻这一整代人的流亡图像,小说絮絮叨叨,莫测高深极尽描绘了变态和阴暗。以上两书都属于魔幻写实之作,列入泛科幻之林,也可列为奇幻。
洪凌的作品以诗境语言和怪异书写自成一家,《末日玟瑰雨》、《银河灭》、《肢解异兽》(图)等书,异端和异色创作,写吸血鬼、性别互换、同性或畸恋的情欲流转,也质疑记忆与真实为主流文学所称许,作品难免因为太过前卫而显得疏离难解,读者必须在困惑中摸索进入洪凌所创造的凄美世界。
与洪凌同样被认为是酷儿科幻作家的纪大伟,《膜》(1996,2011),获得联合报1995中篇小说首奖,写一个母亲面对自己只剩头脑的儿子,记下了感官之旅,是纯文学与科幻的融合。(授权转载)
(连载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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