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绍:
[美]尼尔·斯蒂芬森
美国著名幻想文学作家,其作品包括科幻小说、历史小说和高科技惊险小说,题材涉及数学、哲学、宗教、金融、密码破译和科技史等多个学科领域。
出版于1992年的《雪崩》是斯蒂芬森重要的科幻作品之一,标志着他创作风格的成熟,面世后引发汹涌的赛博朋克阅读风潮。此后,他的作家生涯进入黄金期,几乎每四年便推出一部脍炙人口的大作。其中,1995年的《钻石时代》获得雨果奖;1999年的《编码宝典》及此后的“巴洛克”三部曲以破译数据密码为中心线索,结合历史小说和科技惊险小说的元素,戏剧性地重述了科技发展史,大受读者好评。其后,斯蒂芬森推出的《飞越修道院》和《七族》都成功入围雨果奖决选。
内容简介:
中央情报局成了中央情报公司,国会图书馆成了中央情报公司数据库;至于国会,没几个人知道它是什么玩意儿。美国的大地上到处是特许邦国,也就是特许经营组织准国家实体,一种类似麦当劳连锁店的机构。
美国政府呢?这个东西仅仅存在于不多的几处联邦建筑里,由联邦特工持枪把守,随时准备抵抗来自街头的袭击。
这就是未来的美国,一个车水马龙与颓废荒凉并存、尖端科技与野蛮低俗混杂之地。
但在这片喧嚣混乱之上,还存在着另一个无比广阔、无比自由的国度:赛博空间,由电脑和网络构成的虚拟空间。
在现实生活中,本书主人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披萨速递员,但在虚拟空间中,他是首屈一指的黑客、擅使双刀的高手。这样的人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 也可以拯救这个世界……
推荐语:
一往无前的节奏,自由奔放,融合了神话的奇异色彩 —— 一部属于21世纪的杰作。—— 美国著名科幻作家 威廉·吉布森
天才诞生了……斯蒂芬森就像一位优秀的导游,带你饱览必将到来的明天。—— 美国《纽约时报》
扣人心弦。斯蒂芬森把握了未来世界的节奏,传神的描写让人觉得那个新世界就在眼前。—— 美国 《华盛顿邮报》
文风犀利生动,机智跳脱。《雪崩》证明了一点:赛博朋克没有死,而且发展出了一种幽默感。—— 美国著名科幻杂志《轨迹》
试阅
1
速递员属于精英阶层,备受他人尊崇。他富于才智,才得以跻身这个阶层。此刻,他正准备完成今夜的第三个使命。他的制服如同活性炭一样漆黑,能滤掉空气中每一丝光线。这件衣服由蛛网纤维织成,子弹打在上面会弹飞,就像撞在大门上的鹪鹩一样;但过量的汗水却可以透过布料挥发出去,好似轻风吹过刚刚被凝固汽油弹轰炸过的森林。他身上各个骨节突出的部位都配有烧结凝胶护甲:摸上去像是坚韧粗粝的果冻,起到的保护作用则不亚于一摞电话簿。
得到这份工作的同时,他还得到了一把枪。尽管速递员从来不跟现金打交道,但仍然有人会尾随他——也许是想打劫他的汽车或是他运送的货物。这把枪模样小巧,流线型设计风格,重量极轻,是那种服装设计师中意的款式。枪口发射极小的飞镖,速度是SR-7
黑鸟侦察机的五倍。每次用过之后,你得把枪插在点烟器上充电,因为它靠电能发挥功效。
速递员从来不曾因为愤怒或是恐惧而拔枪,只在吉拉高地上有过一次例外。那是因为,吉拉高地上的几个朋克,一帮异想天开的郊区痞子,打算不花钱吃白食。他们本想用一根球棒把速递员吓跑,但速递员掏出枪,用激光瞄准器对准那个摆好姿势、挥舞着球棒、扮成路易斯维尔队强击手的阿飞,然后开火。枪的后坐力非常大,就像在他手里炸开似的。球棒中间三分之一的部分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碎木屑,像爆炸的恒星一样向四外迸射开去。最后,那个朋克呆立在原地,脸上露出一副蠢相,手中握着球棒的手柄,球棒的断口处还冒着缕缕白烟。除了麻烦,他们从速递员那儿什么也没得到。
从此以后,速递员就把枪收在车子仪表板旁的储物箱里,只靠一套日本武士刀防身。在任何情况下,武士刀一直是他的首选武器。吉拉高地的阿飞不怕枪,所以他不得不开火,让那帮家伙见识一下厉害。然而,刀的功效并不需要示范。
速递员的汽车马力强劲,电池中储存的能量足以把一磅熏肉送到小行星带。与小型面包车和休闲越野车不同,速递员的车子通过张开大口、闪光锃亮、像括约肌一般的排气装置来释放能量。只要速递员踩下油门,就真有好瞧的了。想探讨一下这辆车轮胎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吗?好吧,你的车胎同沥青路面的接触面微乎其微,那四小片地方只有舌头一般大小。可速递员的车子装着抓地性极强的大轮胎,接地面积有如胖婆娘的大腿。这样的轮胎才能将速递员和路面紧密相连,尽管启动有些费力,但刹车时精准有度。
为什么速递员的装备如此精良?因为人们全都仰仗他,人人以他为楷模。这就是美国:人们想他娘的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觉得有啥不妥?大家都有权为所欲为,而且人人有枪,没有谁能他娘的阻止人们胡作非为。结果美利坚成了全世界经济最糟糕的几个地方之一。说到底,这是个贸易平衡问题。结果就是,随着人才外流,我们将全部科技拱手送给其他国家,真正实现了世界大同。这以后,玻利维亚制造汽车,塔吉克斯坦制造微波炉,然后拿到美国这儿销售;用不着花几个小钱,中国香港造的巨轮和飞艇就能把整个北达科他州一路运到新西兰,于是我们在自然资源方面的优势也不复存在。经济规律,这只所谓的“无形之手”在历史上曾经制造了多少不公平,现在却将种种不公揉得粉碎,在地球表面均匀地涂了厚厚一层。在巴基斯坦砖窑的苦工眼里,涂了这么一层,日子大概还真算得上繁荣兴旺。现如今,我们只有四样东西比其他人强:
音乐
电影
微码(软件)
高速比萨外卖
这个速递员的任务就是派送外卖比萨。以前他是编软件的,如今只偶尔做做,至于原因嘛……如果人生是一所令人轻松惬意的小学,而办学者是一位心地善良的教育学博士,那么速递员的成绩单上可能会这样写道:“阿弘这孩子非常聪明,富于创造力,但需要多下功夫,提高自己的团队合作能力。”
所以他现在干起了这份工作。它跟聪明或创造力没关系,但也不需要与他人合作。这行当只有一个规矩:别看速递员一副自信无畏的模样,但无论谁叫了外卖,这份馅饼就必须在三十分钟之内送到,不然订餐的人就可以免费享用比萨、枪杀速递员、抢占汽车、提出集团诉讼。速递员做这份工作已经六个月,以他的标准,真是时间长、长见识,而他送达比萨的耗时从没超过二十一分钟。
唉,那些叫外卖的家伙总爱在送达时间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休。想当年,送外卖的在这上头浪费了多少精力啊:想占便宜的户主被自己的谎言刺激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浑身散发着香水和臭汗的味道,站在灯色昏黄的门廊前,挥舞着腕上的精工牌手表,还冲着挂钟的方向指手画脚:妈的,你们这些人就不会看钟点吗?
如今再不会有这种事了。比萨速递成了支柱产业,管理相当完善。速递员在“我们的事业”比萨大学花费四年时间来钻研速递这门学问。这些来自阿布哈兹、卢旺达、瓜纳华托和南泽西的学生入学时连整句的英文都不会写,但毕业时对比萨的了解甚至比贝都因人对沙子的了解还要多。
“我们的事业”深入研究了各种专业问题:将在客户门前为送达时间而争执的发生频率画成图表,为早期的速递员装备跟踪仪器,记录并分析郊郡中产阶级白人使用的辩论技巧、声音紧张度的矩形图以及独特的语法结构。那些有头有脸的郊郡居民完全不讲逻辑,把家门口当作拼死一搏的阵地,与他们陈腐乏味、死气沉沉的生活相对抗:为了得到免费的比萨,他们对别人撒谎,同时也自欺欺人,编造打电话定外卖的时间;不,应该这样说:既然他们拥有生活、拥有自由、拥有追求任何目标的权力,那么他们理所当然应当得到免费比萨,谁他娘的都不能剥夺这种权力。心理学家被派到这些人家里,白送他们一台电视机,哄他们接受匿名采访,给他们接上测谎器,给他们播放情节拙劣莫名其妙的色情影片、深夜车祸场面和小山米·戴维斯的电影,录下他们的脑电波,然后进行研究;把他们领进甜香扑鼻、四壁涂成紫色的房间,提一些伦理学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极其令人困窘,就连耶稣会的教士在这种情况下也会忍不住犯下骂脏话的小罪过。
“我们的事业”比萨大学的分析家最后得出了结论:为了免费馅饼而撒谎,这是人的天性,谁也无法改变。于是他们采取了快捷又便宜的技术解决方案:智能盒。现在装比萨的盒子由塑料制成,表面呈波状起伏以增加强度,一侧的小型发光二极管闪烁着读数,告诉速递员——自从那致命的订购电话打来之后,导致贸易失衡的送货耗时已经滴滴答答地过去了多少分钟。盒子里面还装有各种芯片和其他元器件。送货时,一盒盒比萨排成一小摞,安放在速递员脑袋后方的专用槽里。随着每一盒比萨轻轻滑入槽中,就像电路板插进电脑的卡槽,“咔嗒”一声,智能盒就连上了速递员座驾里的车载系统。由买主的来电号码可以推断出送货地址,这个地址先输入智能盒的内置存储器,再传送到汽车上,而汽车则计算出最佳路线,并将线路图投射到司机的平视显示器上。于是,一幅闪闪发光的彩色地图便出现在挡风玻璃上,速递员甚至不必低头就能掌握行程。
只要过了三十分钟的时限,噩耗马上会传到“我们的事业”比萨总部,继而转发给恩佐大叔本人——这位西西里的肯德基山德士上校,纽约本森赫斯特区的安迪·格里菲斯,速递员的噩梦中挥舞着剃刀的虚幻魔影,“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的老大和首脑——将在五分钟内拨通顾客的电话,不厌其烦地一再致歉。第二天,恩佐大叔乘坐的喷气式直升机将在顾客的院子里降落,他会再次赔礼道歉,并为那个没有按时收到比萨的家伙奉上免费的意大利之旅。而幸运的顾客只有一件事要做——签署一份弃权协议书,从而成为公众人物、“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的代言人——等那个幸运儿明白过来时,他的私人生活基本上就此结束了。等事情过后,不知怎的,他还会觉得自己欠了“我们的事业”一份人情。
这个速递员不太清楚,碰到这类情形,送货的司机会有什么下场,但他听过一些传言。大多数比萨都是在晚上送往客户家中,那正是恩佐大叔的私人时间。要是你在与家人共进晚餐时不得不半截停下来,为了一张送迟的倒霉比萨饼而给某个难伺候的郊郡傻屌打电话道歉,你会有何感想?恩佐大叔侍奉自己的家庭和国家已有五十年。以他这把年纪,大多数人都在打高尔夫或是抱孙子。可恩佐大叔却要从浴缸里爬出来,浑身滴水,然后趴在地上去亲吻某个十六岁滑板阿飞的双脚,就因为那小子叫的辣味香肠比萨用了三十一分钟才送到。老天爷,光是想想这场面就会让速递员倒吸一口凉气。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给“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打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让自己的生命面临危险,这种感觉不同寻常。这就像是神风特攻队的飞行员。你心无旁骛、头脑清醒。而其他人——商店店员、汉堡师傅、软件工程师以及所有构成美国人生活的毫无意义的工作者——全都依靠老一套的竞争谋生。若要生存,那些人只能在翻烤汉堡或是修正程序时力求更快更好,胜过两个街区之外、同样在烤汉堡或写软件的高中同学,因为大家都在互相竞争,看重的也都是这一类庸庸碌碌的事情。
狗屁竞争。“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就没有任何竞争,竞争有悖于黑手党的道德规范。你努力工作并不是要和街上的同行作对,而是因为自己的一切,名声、荣誉、家庭和人生,全都悬于一线。没错,汉堡师傅可能会活得更长久。但你该扪心自问,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任何人——甚至包括日本人在内——都无法以更快的送达速度胜过“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速递员感到很自豪,他穿上制服,驾驶着派送车,最后堂而皇之地踏上无数郊郡家庭门前的走道。他身着令人生畏的忍者黑衣,肩扛比萨,智能盒上红色发光二极管显示的读数在夜色中骄傲地闪烁:12分32秒,或是15分15秒,偶尔才会显示出20分43秒。
速递员被分配到峡谷区“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3569号店。南加利福尼亚的这个地区挤得要命,拥挤成这样,它还不如干脆把自个儿勒死算了。对于此地的人口来讲,道路总是不够用。通途道路公司一直都在铺设新路,为此不得不将大量街区夷为平地,好在那些70、80年代开发的房子的存在目的就是等着给人拆掉。此地没有人行道,没有学校,什么也没有。更没有自己的警力——因而也没有移民管制机构——不受欢迎的来客未经盘查就可以任意进入,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如今郊郡社区才是住人的地方。郊郡是自成一体的城邦,拥有自己的疆界、法律、警察,应有尽有。
速递员以前在麦瑞维尔州农场保安队里当过警士,因为对一名众所周知的坏坯子动了刀而被炒了鱿鱼。当时那家伙正要闯入一家住宅,不料被一把钢刀刺透了衬衫。刀背紧贴着脖根滑过,将歹徒钉在那幢房子扭曲起鼓的塑料墙板上。尽管这是一次完全正当的逮捕行为,可他还是被解雇了,因为犯事的痞子刚好是麦瑞维尔农场副长官的儿子。当权的那些卑鄙狡诈之徒找到了借口,说三十六英寸长的武士刀有违武器管制条例,他也违反了疑犯拘捕法案,那个恶棍则因精神创伤而饱尝痛苦,现在见了黄油刀都害怕,只敢用茶匙背面抹果酱。他们说,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履行自己的法律义务。
为了赔付这一切,速递员只能借钱,只能向黑手党借钱。于是,他的资料进了他们的数据库——视网膜纹理、DNA、语音波形图、指纹、脚印、掌纹、腕纹——他身上每一处地方,只要长着他妈的纹路,几乎都让那些杂种滚过印油、留下印记、经过数字化处理之后输入电脑。话又说回来,钱是他们的,借出去当然要倍加小心。而且,当他申请速递员这个职位的时候,他们很乐意聘用他,因为他们认识他。借钱的时候,他不得不和峡谷区黑手党的副统领助理亲自打交道,就是那个助理后来推荐他应聘速递员。所以说,黑手党就像一个大家庭,一个可怕、变态、人人污言秽语的家庭。
“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3569号店位于维斯塔路,从国王公园购物中心出来走不远就是。维斯塔路以前是加利福尼亚的州属道路,现在则名叫“通途道路公司CSV5号路”。这条路以前的主要竞争对手是一段联邦公路,如今叫作“漫游大道公司加州12号路”。出了峡谷区再向前一点,两条相互竞争的公路交叉而过。那里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斗,交叉路口还因为偶尔发生的狙击事件被关闭过。最后,一位大开发商买下了整个交叉路段,把它建成了一座驾车购物商场。现在两条公路都汇入同一停车系统——并不是普通的停车场,也不单单是通车坡道,而是一个真正的系统,让两条路失去了自己原有的特色,变成了同一副模样。如今要开车通过这个交叉路口,就得走停车系统中的一条条内部通道。众多车道犹如一束束编成辫子状的细丝,活像当年的胡志明小道。CSV5号路上的车流速度较快,但加州12号路的路面更出色一些。这就是二者的典型区别:通途公司注重的是结果,让你迅速到达目的地,适合A类驾驶者;而漫游大道公司则注重过程,让你尽享驾车的乐趣,适合B类驾驶者。
我们这位速递员属于狂暴的A类驾驶者。他正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在CSV5号路的左车道上飞驰,奔向自己的基地——“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3569号店。车子呈菱形,肉眼很难分辨出它的形状。汽车通体漆黑,车身反射出路边林立的特区标志牌,像是在招牌组成的隧道中穿行。车头前方,一排橙色车灯疯狂闪动,而护栅的模样让人觉得车子仿佛能够呼吸空气。橙色的灯光就像汽油燃烧时迸发出的烈焰,直接射入前方一辆辆车子的后窗,从后视镜上反射到驾驶者的脸上,在他们的双眼前罩上了一张火焰面具,让灯光直直探入他们的潜意识,发掘出骇人的恐惧,让他们在头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感到自己正被钉在即将爆炸的油罐上,逼得他们只想闪到一旁,让速递员那辆燃烧着意大利辣肠火焰的黑色战车赶超过去。
悬在左右车道上方的无数标志牌排成两列,用电光在夜色中勾画出了CSV5号路的身躯,像飞行器在空中留下的两道尾流。每一块标志牌都出自曼哈顿的图像设计师之手,他们设计一个标志的报酬比速递员一辈子赚的钱还要多。虽然他们尽力想使电子标志突出醒目,但那些牌子还是混在一起、模糊不清,尤其在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车上看去更是如此。不过,“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3569号店的招牌还是显而易见,因为它的广告牌即使以当前崇尚夸张的标准来看,仍算是又宽又高。实际上,模样敦实的连锁店看上去更像个低矮的基座,支撑着一根根巨大的纺纶纤维立柱,将广告牌推入满是招牌的苍穹。请注意,宝贝儿,意大利人的注册商标。
这块广告牌的制作堪称一流,样式也已沿用多年,并非应时的黑手党宣传标语。它就是一项宣言,如同纪念碑一样永存不朽。风格简约,高贵庄严。广告牌上是恩佐大叔,身穿漂亮的意大利式西装,细条纹布料像肌肉一样富有光泽和弹性,方形衣袋也光鲜平整。他的发型纹丝不乱:抹着某种永远不会失效的发胶,妥妥帖帖地梳向脑后,每一缕头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理发师巴伯是恩佐大叔的堂弟,经营着世界上第二大廉价理发连锁企业。恩佐大叔站在那儿,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真正的伯父般的光芒。他并不像模特一样故作姿态,而是真像你的大叔那样站在那里。广告牌上写道:
黑手党——
你在大家庭中找到了朋友!
“我们的事业基金会”敬立
这座广告牌就像为速递员指路的北极星。他知道,在CSV5号路上行驶时,一旦看到广告牌的下角被“韦恩牧师珍珠门”连锁店伪哥特式的彩绘玻璃拱门遮住,就该换到右侧车道了。右行车道上尽是些脑筋迟钝的家伙,开着面包车沿路漫无目的地探头探脑,犹豫不决,看着路边每一个专营店前的车道,像是摸不准里面是吉是凶,不敢贸然进入。
速递员超过一辆小型家用面包车,猛地急转弯,从一家“买了飞”连锁店门前冲过,开进了隔壁的“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3569号店。宽大厚实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抱怨声,但仍然稳稳咬住通途公司获得专利的高摩擦力路面,把他带上了坡道。店门前的车道上没有其他速递员在等着派货。很好,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业务的高速周转,行事快捷,可以不停地递送比萨。他嘎吱一声停下车,车身一侧的电动机械舱门已经打开,露出了空空的比萨槽。随着咔嗒声响,舱门像甲虫的翅膀一样自动折叠收起。比萨槽在等待,等着刚出炉的热馅饼。
可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他还得等。速递员按了按喇叭。这种情况可是非同小可。
比萨店的窗口滑开。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发生。你可以看看“我们的事业”比萨大学的三孔活页簿,对照查询一下“窗口”、“车道”和“比萨外卖调度员”这三项,就会找到与这个窗口有关的所有程序规定。活页簿早已说明在先,这扇窗子绝不应该打开,除非出了什么差错。
但现在窗口打开了,而且——小心——烟冒了出来。速递车音响系统中重金属狂飙的旋律里突然冒出不和谐的节拍。他意识到这是从连锁店中传来的烟雾报警器声。
速递员按下音响的静音按钮,令人压抑的沉寂袭来,他的耳膜恢复正常之后才听到窗子被烟雾报警器的鸣声震得嗡嗡响。他的汽车处于怠速状态,仍在等待。舱门敞开的时间太久,空气中的污染物正在比萨槽后部的电子触点上凝结,看来他不得不在保养期之前提早清理了。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与“我们的事业”比萨大学的三孔活页簿完全相左,比萨世界的和谐韵律全被打乱了。
店里,一个身材像只足球的阿布哈兹汉子正在跑来跑去,手里捏着一本打开的三孔活页簿。胖子用他备用轮胎般的肚皮顶住手册,免得本子合在一起,跑起来活像个正用汤匙端着鸡蛋的人。他正用阿布哈兹方言大声喊叫——峡谷区这一带“我们的事业”比萨店的经营者都是阿布哈兹移民。
看上去火势并不严重。速递员曾在麦瑞维尔农场见过真正的火灾,滚滚浓烟让你什么也看不见。到处都是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浓烟底部偶尔闪出橘红色的火光,就像高空云层中无声的闪电。今天的火警跟那次不同,只是小火,冒出的烟刚够触发烟雾报警器。可他却在为这该死的意外事件浪费时间。
速递员按下喇叭不松手。阿布哈兹经理来到窗口前。他本该使用内部通信系统和司机通话,无论他想说什么都会直接传送到速递员的车里,可这个人偏不,非要面对面说话不可,好像速递员是个该死的牛车把式。经理满脸通红,大汗淋漓,滴溜溜转动着眼珠,竭尽全力想着如何用英语措辞。
“失火了,小火。”他说。
速递员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视频监视器会录下一切过程。录像带会送到“我们的事业”比萨大学,在比萨管理科学实验室里进行分析。随后,录像资料将成为“如何砸掉自己的饭碗”的教材范例,播放给比萨大学的学生们看,或许正是其中的某个学生会在你被解雇之后来顶替你。
“一个新店员——把他的饭放进微波炉——里面有金属箔片——结果,砰!”经理说。
阿布哈兹曾是苏联的一部分。要新来的阿布哈兹移民操作微波炉,简直就像让深海蠕虫给人做脑外科手术。这些家伙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难道就没有美国人会烤该死的比萨了么?
“快把馅饼给我。”速递员说。
“馅饼”两个字终于把这个家伙拉回现实世界。他定了定神,“砰”的一声关上窗子,截断了烟雾报警器没完没了的哀号。一只日本造的机械手递出比萨,放进位于顶端的槽里。舱门随之关闭,把馅饼保护起来。
速递员驾车驶出坡道,提高速度,一面查看挡风玻璃上显示出的地址,一面盘算该右转还是左转。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他的音响再度被切断,这次是车载系统的命令使然。仪表板上的指示灯全都变成了红色。红色!蜂鸣器也开始反复鸣响。挡风玻璃上的发光二极管读数与智能比萨盒的时间显示完全同步,闪烁着一串数字:20分00秒。
接到订餐电话二十分钟之后,店里才把这盒比萨交给速递员!他查看了一下派送地址,目的地在十二英里之外。
2
速递员发出一声怒吼,猛踩油门加速。冲动之下,他真想回去宰掉那个经理——从行李箱里取出武士刀,像忍者那样飞身跃进小小的窗口,把那家伙从忙碌混乱、装备着微波炉的特许经营连锁店里揪出来,给他厚馅饼皮似的脑壳来一记终极兜头斩。每当有人在高速公路上超车挡路时,他就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从没真正做过,至少到现在还没做过。
他可以应付当前这种状况。能办到。速递员把橙色警示灯打到最亮,让顶灯自动闪烁。他强行关闭了蜂鸣警告器,把立体声系统调到出租车电台扫描位置,搜寻所有出租车司机的通信频道,收听有用的路况信息。一般人连他妈的一个词都听不懂,但你可以买盒录音带,边开车边学习,练习讲那套“出租车黑话”。要想在的士行当里找份工作,会讲专业黑话是最基本的条件。据说出租车黑话以英语为基础,可一百个词里没有一个能让你听明白。尽管如此,你还是能猜出大概意思。只要这条路上有什么麻烦,他们就会用出租车黑话叽里咕噜说个不停,那就是在提醒速递员走另一条路,这样他就不会——
紧握方向盘
困在车流里
瞪圆两只眼
感到压力正把眼珠子往脑壳里挤
或是被堵在一辆活动房车后面
憋着一泡尿
还得惦记着送比萨
哦,老天,亲亲老天
要迟到了
挡风玻璃上的数字已是22分06秒,可他眼前和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时间:30分01秒。
出租车司机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出租车黑话是一种流畅动听的语言,夹杂着些刺耳的外来口音,就像拌了碎玻璃的黄油。他总是听见司机们提到“乘客”这个字眼。那些家伙总是急促而又含糊地说着他们那见鬼的乘客。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你们送客迟到了又会怎样,不就是拿到的小费少一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跟往常一样,车流速度在CSV5号路和瓦胡岛路的交叉口慢了许多,绕过此地的唯一方法是抄近路穿过温莎高地住宅小区。
所有温莎高地小区的布局全都相同。每当建造新郊郡的时候,温莎小区开发公司就会把可能妨碍街道规划的山峰削平,让奔腾的大河改道,为了保证驾车的安全性而改造环境。从费尔班克斯到雅罗斯拉夫尔,甚至深圳经济特区,到处都建有温莎高地小区,速递员在其中总是轻车熟路。
不过,等到你为温莎高地小区的每幢房子都送过几次馅饼之后,你就会了解其中的小秘密。速递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知道,标准的温莎高地小区中只有一个院子——就一个院子——挡住你的路,让你无法从一个入口进来,直穿这片郊郡,再从另一边出去。如果不忍心开车碾过那个院子的草坪,你可能要花上十分钟才能穿过温莎高地小区。但若是你有胆量在人家的地盘横冲直撞,就能从小区的正中直穿而过。
速递员知道那个院子。他曾经去那里送过比萨。他仔细观察过那儿,认真做了研究,还记下了凉棚和野餐桌的位置,就算在黑暗中也能认出那儿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把一盒出炉二十三分钟的比萨送到数英里之外,而且会在CSV5号和瓦胡岛路的交叉口碰上塞车——到那时,他必须开进温莎高地小区(速递员的电子签证将自动开启大门),顺着祖产大道呼啸而过,对遍布小区四处的“此路不通”、“限速”和“小心儿童”等交通标志丝毫不予理睬,急转弯开进稻草桥区,高效强劲的子午线轮胎从减速带上重重碾过,冲上稻草桥环线15号那户人家的车道,绕着房后的凉棚猛地左转,飙进八角莲大街84号那一家的后院,闪过院里的野餐桌,(很难!)开进这家的车道,再疾驰而出,驶上八角莲大街,前往贝尔伍德山谷大道,直达这片郊郡的出口。温莎高地小区的保安警察可能会在出口等着他,但他们的强力破胎装置只能刺破来自一个方向的车胎——可以把外来者拒之门外,却无法阻止他们逃出去。
这辆车跑得他娘的真叫快,速递员驶入祖产大道时,如果有个警察刚咬下一口炸面包圈,那么也许没等那条子来得及把点心吞下肚,速递员已经呼啸着开上了瓦胡岛路。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同时,挡风玻璃上又有几只红灯亮了起来,提示速递员:车子周边遭到了侵犯。
不,这不可能。
有人跟在车后,就在左侧。就在他转向祖产大道的时候,有个溜滑板的人追了上来,紧随他在公路上滑行。
速递员刚才略一分神,让自己被叉上了,就像被鱼叉叉住一样。袭来之物是个又大又圆的电磁吸盘,连着蛛网纤维制成的缆绳。这东西正好“砰”的一声附在速递员的车屁股上,就这样成功了。车后十英尺处,这该死玩意儿的主人正攀住缆绳“冲浪”,踩着滑板搭上了顺风车,就像个牵在快艇后面的滑水者。
后视镜里闪动着橙色和蓝色。搭便车的家伙并不是出来找乐子的小阿飞,而是个借这一手挣钱的生意人。看那人橙蓝两色相间的连身工装,各处被烧结凝胶护甲塞得鼓鼓囊囊,显然是“信使”的制服。“激进快递系统”的信使。这些人就像骑自行车的信使,但更让人懊恼百倍,因为他们从来不靠自己的力气蹬车——他们就这样咬住你,拖慢你的速度。
再自然不过了。速递员正在匆忙赶路,车灯狂闪,轮胎尖叫。这条路上数他最快。再自然不过了,信使当然会选中他吸上去。
但不必慌张。只要能从温莎高地小区抄近路,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速递员在中间车道超过一辆速度稍慢的车,然后直插到它的正前方。信使必须松开吸盘,否则就会斜刺里猛撞在后面那辆车上。
大功告成。速递员车后十英尺处,已经不见了信使的踪影——那家伙凑得更近了,正从后窗玻璃向车里窥视呢。信使早就料到他会使这一招,于是用带有动力线轴的手柄收起缆绳,攀住比萨车的车顶,脚下滑板的前轮伸到了车子后保险杠下面。
一只戴着橙蓝两色手套的手伸向前来,托着一张透明的塑料纸,一下子拍在司机一侧的车窗上。速递员被粘上了一张贴纸。这张纸有一英尺见方,上面印着大写的橙色印刷体大字。字母的印刷顺序与常规正相反,好让他从车里看清楚:
没劲儿的老把戏
速递员一走神,差点错过了通向温莎高地小区的岔路口。他只能踩下刹车,等路上的车流通过之后再切入边道,开进这片郊郡。边界上的岗哨灯火通明,海关人员会搜查所有的来访者——如果发现来客有问题,甚至会搜查他们全身的孔窍——但是,当安全系统探测到“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的这辆车时,大门居然不可思议地敞开了,而速递员只说了一句“长官,我来送个比萨”。他穿过大门的时候,他的跟屁虫——那个信使——居然向把守边界的警察挥手致意!真是个讨厌的杂种!好像他是这里的常客似的!
或许他真是这里的常客——从温莎高地小区的要人那里取走重要物品,送到其他的“特许经营组织准国家实体”(特许城邦)。携带物品出入关境,这本来就是信使的工作。
速递员的进展过于迟缓,没有了势如破竹的冲劲,就无法灵活掌握时机。那个信使哪儿去了?啊,原来他放长缆绳,又跟在了车子后面。速递员知道,这个蠢货非要有个大大的惊喜才肯罢休。等这家伙以上百英里的时速被拖着冲过一辆被压扁的塑料三轮童车时,他还能好端端地站在那该死的滑板上么?咱们等着瞧。
速递员忍不住朝后视镜望去,看到那个信使正像个滑水运动员似的脚蹬滑板,身体后仰,晃来晃去,现在又荡到了车子一侧,和他并驾齐驱驶上了祖产大道,然后一扬手,又拍上一张贴纸,这一次居然粘到了挡风玻璃上!上面写着:
滑溜麻利,通便灵老兄
速递员听说过这些贴纸。要从车上弄掉这玩意儿,得花好几个小时,甚至还要把车开到精细处理厂,花掉亿万钞票。现在速递员有两件要紧事要做:不惜任何代价甩掉这个街头烂仔,然后把车上该死的比萨及时送到,现在时间已经是:24分23秒。
这说明,剩下的时间还有五分三十七秒。
就这么办了——得多留神路上的车流——他没打转向灯就猛地拐上路旁的小街,盼着这一甩能让信使撞在街角的路牌上。没有用。精明的家伙会时刻注意车子的前轮。你刚打算转弯,他们就能看出来,没办法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取道稻草桥区吧!这条路似乎变长了,比他记忆中更长——当你匆忙赶路时,自然会有这种感觉。他看到几辆车在前方闪现,都停在路边——说明已经到了内圈。然后就是那所房子了。有着浅蓝色乙烯墙板的两层小楼,旁边还有座车库。此时车道已经变成了速递员的宇宙中心,他把信使抛在脑后,也竭力不去想恩佐大叔,管那老头在做什么——可能在洗澡,或是大便,或是跟某个女演员做爱,或是在教他二十六个孙女里的一个唱西西里民谣。
突然,他的前轮在车道的斜坡上猛地一撞,让半个前悬挂系统撞进了发动机室,不过悬挂系统就是干这个用的。他躲过车道上停放的汽车——今晚这家肯定有客人,因为他记得这家人没有凌志车——随后速递员穿过树篱,驶入旁边的院子,同时寻找那个凉棚,他绝不能撞上那个凉棚。
可是并没有凉棚。它不在那儿,他们肯定把它拆掉了。
下面要解决的是隔壁院子里的野餐桌。
等等,前面有个篱笆,他们什么时候竖起了篱笆?
已经没有时间踩刹车了。他必须提高速度把篱笆撞倒,千万不能损失自己的动能。只不过是个四英尺高的木头玩意儿。篱笆很容易就倒下了,而他只减少了大约十分之一的速度。可奇怪的是,篱笆看上去很旧——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在哪儿拐错了弯。但此时,他已经一头扎进了后院一个空空如也的游泳池。
如果池子里全是水的话,情况还不会这么糟,也许汽车还有救,他就不用欠下“我们的事业”比萨公司一辆新车了。可池子里没有水,他就像一架“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撞在游泳池另一边的池壁上。那动静不像撞击,更像是爆炸。安全气囊膨胀鼓起,一秒钟后又瘪了下去,就像幕布徐徐拉开,向他展示着自己人生的新阶段:他被困在一辆报废的汽车里,卡在温莎高地小区一个没水的游泳池中,郊郡保安警察的警笛越来越近,而他脑袋后面还躺着一盒比萨,像断头台的刀刃一样高踞在那里,计时器上已然显示出25分17秒。
“要送到哪儿去?”有人问道。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朝车外看去——车窗的边框已经扭曲变形,镶着一圈形状不规则的安全玻璃晶体颗粒——是信使在和他说话。这个信使不是男的,是个年轻女人。一个他妈的十几岁的姑娘!她毫发未损,没有受伤,这时已经踩着滑板溜进了游泳池,正在两侧的池壁之间荡来荡去。先滑上一边的池岸,几乎跃过边缘,然后空中转身,滑下来溜过池底冲上另一边。信使的右手拿着飞抓,电磁吸盘已经收到手柄上,所以看上去像是某种奇怪的大射角星际死光枪。她的胸前闪闪发光,就像个戴着绶带和上百枚勋章的将军,不过那些灿烂夺目的小方块并非荣誉标志,而是条码的一部分。条码上带有身份识别数字,能让她自由进入不同的公司、公路或是特许城邦。
“喂!”她说,“比萨要往哪儿送?”
他就要完蛋了,可她还在乐呵呵地跳来跳去。
“白柱区,奥格尔索普环线5号。”他说。
“我能帮你送到,打开比萨槽。”
他的心脏一下子胀大了两倍,泪水涌上眼眶。他或许可以活命了。速递员按动按钮,比萨槽应声打开。
信使再次滑过池底,用力从槽里抽出比萨盒。一想到馅饼上盖浇的大蒜调料正被挤在盒子的后壁上,速递员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紧接着,那姑娘还把盒子往身侧的胳膊底下一夹,更让速递员感到惨不忍睹。
但她会把比萨送到目的地。恩佐大叔不会因为馅饼变得难看、烂糟糟、凉冰冰而向客户道歉,他只为送迟的比萨道歉。
“嘿,”他说,“给你这个。”
速递员从破碎的车窗中伸出裹着黑衣袖的胳膊,手里一张白色的长方纸片在后院暗淡的灯光下闪着微光。这是一张名片。信使又一次荡过来,抓过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着:
弘·主角
最后的自由职业黑客
世界顶级刀客
中央情报公司特约记者
专业精通情报类软件
(音乐、电影和微码)
名片背面是一堆杂乱的联络方式:电话号码,全球语音电话定位码,邮政信箱号码,六个电子通信网络上的网址,还有一个“超元域”中的地址。
“你这名字可真傻气。”她一面说,一面把名片塞进一个口袋,她的制服上有成百个口袋。
“但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阿弘说。
“既然你是个黑客……”
“我怎么会来这里送比萨?”
“是啊。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自由职业黑客。听着,不知你叫什么——我欠你个人情。”
“我叫Y.T.。”她说着,单脚在池底蹬了几下,积聚起更多的力量,然后像被弹弓弹出去一样飞出了泳池,转眼就不见了。她滑板的一只只智能轮上有好多好多辐条,可以随着地面形状的起伏伸缩变化,带她轻巧地穿越草坪,就像一块黄油滑过炙热的不粘锅底。
阿弘——三十秒钟之前已经不再是速递员了——钻出汽车,从后备厢取出武士刀,将双刀系在身上,准备越过温莎高地小区的疆界,来一次惊心动魄的午夜逃亡。此地距离橡树庄园区的边界只有几分钟路程,他还大致记得那里的布局,而且知道郊郡警察的行事方式,因为他自己就曾是一名警察,所以他成功的概率很大,但会不乏刺激。
在他头顶上方,拥有泳池的这家房子里亮起一盏灯,孩子们正从卧室的窗户里向下看他。他们全都裹着暖和的、毛茸茸的里尔·克瑞普斯牌和木排忍者牌的睡衣——这两种睡衣要么防火,要么不含致癌物质,但不能二者同时兼得。他们的父亲一面穿外套,一面走到后门口。真是个美满家庭,一家人安全地住在灯火通明的房子里,而速递员也曾是这样一个家庭的一员,就在三十秒钟之前。(独家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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