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曼访问期间,惊闻我的好友,美国著名科幻作家迈克•雷斯尼克去世的消息,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不记得最初是怎么知道迈克的作品的,印象最深的是我在多年前读到的一篇迈克的中篇科幻小说Seven Views of Olduvai Gorge(后来中文翻译为《奥杜瓦伊峡谷的七个故事》),当时便为这篇小说宏大独特的叙事所倾倒,认定这篇小说毫无疑问可以进入有史以来最佳科幻中篇的前十名(现在还是这样认为),迈克也就自然成为我的偶像之一。后来,又读到了许多迈克的著名中短篇作品,如《机器人不哭》,《随猫旅行》,《海王星上的大象》,《老麦克唐纳有个农场》等等,知道原来还有这么牛的作家,奇思妙想简直是层出不穷。后来知道,迈克曾经获得过37次雨果奖提名,5次获奖,还曾经获得过无数其它的科幻奇幻奖。据美国权威科幻评论杂志《Locus》的统计,迈克在世界上所有活着和逝去的科幻作家里获中短篇奖项的数目排名第一,是名副其实的中短篇科幻之王。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后来我居然会认识迈克,并跟他成为朋友。
我第一次见到迈克是在2009年11月在我居住的城市纽约州罗切斯特的科幻年会Astronomicon上。迈克那次是作为特邀作家嘉宾参加的年会。对于我来说,参加这次年会只要能见到心目中的偶像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只要有迈克的报告或者小组讨论我都会尽量去听,凑到机会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迈克的代表作《Kirinyaga》去找他签名。迈克非常爽快地给我签了名,并跟我聊了一阵,我给他作了自我介绍,就这样我认识了迈克。那时我是带着10岁的儿子牧星参加的年会并一起见的迈克,我告诉迈克牧星也很喜欢写作。
年会后不久我跟迈克发了份email,希望与他保持联系。他很快就回了email,并寄给我一篇他的短篇新作Benchwarmer。不久,我的朋友,《科幻世界》杂志的主编姚海军知道我认识了迈克,便托我请迈克写一篇2009年美国科幻的综述。我转告了迈克,因为时间紧迫,需要迈克两周内交稿。像迈克这种著名作家和编辑想必事务繁多,但是迈克二话不说爽快地回答“我很高兴写”。果然不到两周,迈克就将稿件寄给了我。就这样,我和迈克慢慢越来越熟。我冒昧地将我的小说英文稿《My Left Hand》寄给迈克请他帮我修改英文。不久他就给我寄来他非常仔细的,逐字逐句的修改。这篇小说后来有幸发表在加拿大出版的亚裔作家科幻奇幻小说集《Where the Stars Rise: Asian Science Fiction and Fantasy》,这也是我专业发表的唯一一篇英文科幻小说。
迈克知道自己的一些短篇小说有在中国发表,他非常希望自己更多的作品能在中国发表。所以有时候给我寄一两篇小说让我推荐翻译。我后来自己也曾经翻译过两篇迈克的小说,《星云船长蒙难记》和《游子回家》,在《科幻世界》发表后也挺受读者喜爱的。后来他知道我喜欢他的小说,便把他的新的小说专门寄给我看。有一次我跟他说我喜欢看比较搞笑的小说,他说我写过不少啊,然后呼啦一下寄给我18篇他写的搞笑科幻小说。另一次,我在网上偶尔听到一首科幻歌曲《The Ballad of Wilson Cole》,歌曲作者说这首歌曲是由迈克的科幻长篇小说系列Starship的启发下创作的。我告诉了迈克,说有机会想看看Starship系列。迈克马上把他的Starship系列长篇五部的Word文件全寄给了我,并告诉我说“为什么要朋友出100美元买我的Starship小说?我将它们都附在这里了”。到了后来,他干脆跟我说:“你想看我的什么作品尽管说,我只要有文件的都寄给你。”搞得我都很不好意思跟他开口。他说你不好开口,那么这样吧,我把我能找到文件的小说都寄给你吧。然后给我寄来了一大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我都不好意思说看不了这么多。他还教会了我用Calibre软件来转换小说格式,使得我可以在kindle上读他的作品。作为一位大师级的科幻作家,对我这么个小辈如此关照也实在是罕见。
迈克还很关心我的儿子牧星,不时问我牧星有没有坚持写作。所以我也不时将牧星的习作寄给他指导。他每次都很认真地提出意见。他觉得牧星很有写作天赋,鼓励他坚持写作,并说如果坚持下去地话,估计到十六七岁时牧星就有可能在专业杂志上发表作品了。那时迈克已经在主编科幻杂志《Galaxy’s Edge》,说希望到时候能将牧星的小说发表在这杂志上。牧星十三岁那年,跟同学讨论了一套上古语言系统的设定。在一个周末,小家伙趴在桌上写了两整天时间,在他们那套语言系统的设定下完成了一篇科幻短篇《A Brief History of a World in the Time Before This Time》。写完后我拿来一看,觉得还不错,便寄给了迈克。迈克说很快回email说这几天特别忙,等过几天有时间再看。到了晚上,迈克忽然又来了一份email。写得很简单,说:“我等不及了,现在已经读完了牧星的小说,我决定为Galaxy’s Edge买下来了。”我读完email,一下子兴奋地叫了起来,搞得家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喊道:“牧星的小说要发表了!”
不久牧星的小说就出版于Galaxy’s Edge第3期。在小说前面的作者介绍说:“13岁的赵牧星,因这篇小说,成为有史以来在专业科幻杂志上发表小说的最年轻的作者。”小说出版后还颇受好评,并被专业科幻评论网站Tangent Online收入年度推荐作品名单。
后来我知道,迈克为了培养鼓励新的科幻作家是不遗余力的。他将许多他认为是有前途的年轻作家收为自己的“作家子女”,以合作、帮助修改作品,帮助发表等等形式来支持这些年轻作家的成长。有时他还将自己的点子提供给他的作家子女。他大约有二十几位这样的作家子女,这其中有些人后来获得雨果奖、星云奖的奖项或者题名,有的成为了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在牧星的小说发表后,他也将牧星收为他的作家子女一员。
2013年,我们罗切斯特科幻协会编辑了一本我们自己的科幻小说集《Rochester Rewritten》准备出版,想找一位科幻界有名望的人士写篇序言,我自告奋勇地说我可以问问迈克。当时我与迈克虽然已经很熟了,但想想这事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人家那么大的作家,每天不知道有多忙,会给我们这个地区科幻协会出版的小说集写序言吗?我不知天高地厚地问了迈克,哪知他很快就答应了。不多久,他的洋洋洒洒的序言就呈现在我的目前。
迈克出版过六十多部长篇,有一次他说他的长篇小说还没有在中国出版过,要我帮忙推荐。于是我将自己很喜欢的两部迈克的长篇小说《Kirinyaga》和《Santiago: a Myth of the Far Future》推荐给了《科幻世界》主编姚海军。几经周折,这两部优秀的科幻长篇小说的中文版《基里尼亚加》和《圣迭戈-遥远未来的神话》最终都与中国读者见面了。这两部小说在中国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基里尼亚加》,连电影明星韩雪都在微博推荐过。很高兴我在与迈克的交往中能够为他也为中国的科幻迷做这么点事。
我和迈克后来还在世界科幻年会上见过几次,一次是2012年芝加哥世界科幻年会,一次是在2016年堪萨斯城的世界科幻年会。印象很深的是在2012年去芝加哥科幻年会之前,我跟迈克联系说想在年会见见他,介绍他认识几位中国的科幻朋友。迈克是那年的年会特邀作家嘉宾,日程排得满满的。但是还是爽快地说可以抽出时间跟我和中国朋友一起午餐。我问到时怎么跟他联系,他的手机号码是什么,他的回答出我意料。他说他没有手机。我说你不是搞笑吧?现在这个年代,这么大的作家没有手机?他说有个手机太影响写作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见面。
后来在科幻大会上我们顺利地见面一起吃了午饭。午饭前聊天期间不知是谁问起他那挂会员证的吊带上为什么别着那么多小火箭(雨果奖杯都是火箭的形状),他马上用手托着给我们看说,这每个小雨果奖杯代表他一次雨果奖提名,那吊带上一共有三十六个!我问他这是不是一项世界记录,他笑着说:是啊,不过这也说明我争夺雨果奖失败的也最多!
那次会上,迈克告诉我几件事让我很是感慨。首先是他奇特的作息时间。他说他一般从入夜写到次日凌晨,然后睡觉到下午。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夜深人静,没有人会打扰他的写作。另外,他还说他最近一些年基本上都不看电影电视了。他说与其花两个小时看一部糟糕的电影,不如用这两个小时来码字。我问他他怎么有那么多的奇妙的点子,他说他的点子很多用不完,所以有时候将一些点子给自己的自己子女写。他很得意地说,有次他有个点子没想到好的处理法,便给他一位作家女儿写,结果那位作家女儿写出来的小说让他觉得比他自己都写得好。我很喜欢他的短篇小说《随猫旅行》,她的夫人Carol曾经说这是她认为迈克写得最好的短篇。我问迈克怎么看,迈克说我最好的短篇是我后面写的。如果我的小说写得不是一篇比一篇好写作还有什么意义?我听得楞了半天,自认我自己敢这么说吗?
这就是迈克,将写作当作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奉献出无数或感人肺腑,或脑洞大开的杰作。他在重病期间都一直没有停止写作和Galaxy’s Edge杂志的编辑工作。他的离去显得很突然,是因为他不让他的家人透露他重病难治的消息,他认为他能很快恢复健康重新写作。然而他还是告别了他心爱的世界,带走了他还没有机会讲出来的无数奇妙故事。R.I.P.,我的朋友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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