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阿瑟•C•克拉克 文 耿辉 译 李 涛 图
编者按:
英国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被誉为当今世界最出色的科普、科幻双栖作家。
克拉克对世界科幻业的影响是何其深远,我们自不必细说;他的伟大还在于其著作具有很大的预见性。从一定程度上讲,克拉克加快了社会文明的进程:1945年,克拉克撰文陈述了通讯和电视传播的基本原理,二十年后,卫星通讯果然成为了现实;而如下这则小短篇也不例外,蒂姆·纳斯·李正是受它的启发,从而创建了与人们的生活须臾不可分离的万维网(World Wide Web)。
林尼治标准时间1975年12月1日01点50分,世界上的所有电话一齐铃声大作。
有二点五亿人拿起听筒,茫然而又恼怒地倾听了几秒钟。那些在深夜被吵醒的人们认为那是某个遥远地方的朋友打来的电话,因为前一天刚刚投入使用的卫星电话系统得到了大肆宣传。可是除了噪音,电话里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对许多人来说,那个噪音听起来就像是海洋在咆哮;而对于另外一些人,那声音则像是竖琴的琴弦在风中颤抖;还有更多的人在那一时刻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一种神秘的声音——那是将贝壳罩在耳朵上才能听到的、类似血液在血管里脉动的声音。不管那是什么,它仅仅持续了不足二十秒,然后就变成了嘀嘀声。
全世界的电话用户都诅咒起来,他们在挂掉电话的同时嘴里还嘀咕着“拨错了号码”。有人试图拨打投诉电话,可是投诉电话线路似乎很繁忙。几个小时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次事件——除了那些以担心这种事情为己任的人。
在邮电部的研究工作站,争论持续了一个上午,却没有任何结果。直到午休的时候,争论的热烈程度也丝毫没有减弱,于是饥饿的工程师们又一股脑儿地拥进了对面的咖啡馆。
“我还是认为,”电气工程师威利·史密斯说,“那是卫星系统切入时引起的电涌。”
“显然那件事是与卫星有关。”电路设计师朱尔斯·雷纳表示同意,“可是为什么会有时间延迟?卫星系统是在午夜时切入的,而我们被吵醒的时候都注意到了——电话铃响是发生在卫星系统切入两个小时之后。”他连连打着哈欠说道。
“你怎么看,博士?”计算机程序员鲍勃·安德鲁斯问道,“整个上午你都一言不发,你一定有什么想法?”
数学部主管约翰·威廉姆斯博士不安地走动着。
“是的,”他说,“我有个看法,可你们不会把它当真的。”
“没关系,即使它像你以笔名写下的那些科幻故事一样疯狂,我们也会从中受到些启发的。”
威廉姆斯感到一丝羞愧,却没有过于窘迫。每个人都知道他写的故事,他不会因为他的故事而感到惭愧,毕竟,这些小说还被收录在一个单行本里出版发行。(尽管那本书以五先令的低价出售,他仍然还有几百本没卖出去。)
“很好,”他说着又在桌布上比画起来,“几年来我一直对此感到好奇。你们是否曾经考虑过自动电话交换系统和人类大脑的相似性?”
“谁没有考虑过呢?”他的一个听众嘲弄地说道,“类似的提法可以追溯到格雷厄姆·贝尔的时代。”
“也许吧。我从没有说这种提法是我原创的,但是我却要说我们现在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这种相似性了。”他不无恶意地瞟了一眼桌子上方的荧光灯,在这样阴暗的冬日里,灯光是必不可少的,“那些该死的灯是怎么回事?它们已经闪动五分钟了。”
“别为那些灯操心了,梅齐可能忘了交电费。让我们深入了解一下你的理论吧。”
“它大体上不能称为理论,而只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知道人脑是一个由开关——即神经元——组成的系统,神经网络把神经元复杂地连接在一起。而自动电话交换系统也是一个由开关——即交换机或类似装置——经过通信电缆的连接组成的系统。”
“同意,”史密斯说,“但是这种相似性也就仅限于此。人脑里不是有大约一百五十亿个神经元吗?这比自动交换系统里的开关要多得多。”威廉姆斯的回答被一架低空飞过的喷气机的尖啸声打断;在往下继续之前,他不得不等待这个咖啡馆的震动停止下来。
“以前从不知道它们能飞得这么低。”安德鲁斯发出了怨言,“我认为这违反了飞行管理规定。”
“说得对,可是不用担心,伦敦机场塔台会逮住他的。”
“说不准,”雷纳说,“那是伦敦机场引进的一种用于低空飞行的协和式飞机,但是我也从没听说哪一架飞得这么低。很高兴我不在那架飞机上面。”
“我们是否还要继续这该死的讨论?”史密斯问道。
“关于人脑中有一百五十亿个神经元,你说得对。”威廉姆斯镇定地继续说道,“真正的重点也就在此。一百五十亿听起来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实则不然。大约在六十年代,全世界的电话交换系统中的独立开关就已经不止那个数目了,现如今它们的数量近似于那个时候的五倍。”
“我明白了,”雷纳缓缓地说,“就是从昨天起,它们可以全面地相互结合在一起,因为中继卫星投入使用了。”
“一点儿没错。”
除了远处消防车上叮当作响的铃声,寂静暂时统治了一切。
“我问得明白一些吧。”史密斯说,“你是否想表明整个世界的电话系统现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大脑?”
“将它拟人化的说法是不成熟的,我更喜欢用‘临界状态’来衡量这个系统。”威廉姆斯伸出手,半握着拳头。
“这是两块铀-235,只要把它们分开,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然而,把它们结合在一起——”他用动作配合着声音,“—— 一块更大的铀就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你会得到一个直径一英里的大坑。
“我们的电话网络也是一样。在今天之前,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独立的,但是现在,我们突然增加了连接的环节,那些网络全都接驳在一起,我们已经达到了那个临界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临界状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史密斯问道。
“用一个更合适的词——意识。”
“一种不可思议的意识。”雷纳说,“它用什么作为感觉器官呢?”
“世界上所有的无线电设备和电视台会通过通讯电缆向它反馈数据,这会让它思考一些事情!然后就是所有计算机里的全部数据,它都有权访问——还有数字化图书馆、雷达跟踪系统和自动化工厂里的遥测数据。噢,它会有足够的感觉器官!我开始无法想像这种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了,然而这种意识远远不是我们的头脑所能够企及的。”
“我同意你所说的这一切,因为这个观点太有趣了。”雷纳说,“除了思考,它还能做什么?它哪儿也去不了,它也不会拥有四肢。”
“它为什么要到处移动?它已经无处不在了!这颗星球上的每一台远程控制的电器设备都可以作为它的肢体。”
“我现在明白那个时间延迟了。”安德鲁斯插嘴说,“午夜的时候它正在被孕育,可是直到今天凌晨一点五十分它才出生。那个把我们所有人都吵醒的铃声——是它作为婴儿的初次啼哭。”
他所进行的幽默尝试完全没法令众人开怀,根本就没有人露出笑容。在头顶上,那些荧光灯还在继续发出恼人的嘶鸣声,而且它们似乎闪烁得越来越厉害了。随后,当电力供应部门的吉姆·斯莫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从咖啡馆前门走进来的时候,大家的讨论中断了。
“看看这个,伙计们。”他一边咧嘴微笑,一边在同事们面前挥舞着一张纸,“我富有了。见过这样的银行对账单吗?”
威廉姆斯博士接过银行提供的账单,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大声地朗读出结余金额:“存款:999,999,897.87英镑。”
“这个数目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兴味甚浓地继续说道,“我可以认定,这说明计算机出了差错——在银行更换操作系统之后,这种事情常有发生。”
“我明白,我明白。”斯莫说,“可是不要搅了我的好心情。我要为这个账单做一些安排。假如我据此开出一张几百万的支票,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银行拒绝的话,我可以控告它吗?”
“不管怎样你都没有这个权利。”雷纳回答说,“我敢打赌,银行在好几年以前就考虑过这种情况了,并且在账单下方用小字写明了保护自己权益的附属细则。顺便问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得到那份对账单的?”
“中午送来的,直接送到了办公室,我妻子还没有机会看到它。”
“嗯,这意味着它是在今天上午的早些时候计算出来的,肯定是在午夜之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每个人都闷闷不乐?”没有人回答他。他打开了一个新的话题,热切的同事们正紧紧地追随着他的思路。
“这里有人了解自动银行系统吗?”史密斯问道。
“那些系统是怎么连接到一起的?”
“像这些天来的所有系统一样,”安德鲁斯说,“它们全都属于同一个网络,全世界的计算机都能互相交谈——这一点支持了你的看法,约翰。假如有真正的麻烦出现,我认为银行系统应该是最早的受害者之一,当然,还包括电话系统。”
“没有人回答我在吉姆进来之前提出的问题。”雷纳抱怨道,“这个超级意识究竟要做什么?它对我们是友好、敌对的,还是漠不关心的?它知道我们的存在吗?”
“我认为你开始相信我了。”威廉姆斯的话语中蕴含着某种可怕的征服感,“我只能通过提出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你。一个新生儿都要做些什么?它得开始寻找食物。”他瞥了一眼头顶上闪烁的荧光灯,“上帝啊,”好像某个想法突然令他感到不安,他缓缓地说,“它只需要一种食物——电能。”
“这种胡说八道也太过分了。”史密斯说,“我们该死的午餐是怎么回事?二十分钟以前我们就点好了。”
“随后,”雷纳接着威廉姆斯的话头继续说道,“它开始环顾四周,伸展肢体。事实上,和任何处于成长期的婴儿一样,它要开始玩耍了。”
“而且婴儿还会打坏物品。”某个人轻声说道。
“它有足够的玩具。刚刚飞过我们头顶的协和式飞机、自动化生产线,还有街上的红绿灯。”
“你提到的这一点很有趣。”斯莫插话进来,“外面的交通系统已经出问题了——已经在十分钟前停止了运转,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一场交通大堵塞。”
“我猜某个地方发生了火灾,我刚刚听到一辆消防车的声音。”
“我听到了两辆——在工业区那边好像还有爆炸的声音。希望不会太严重。”
“点几枝蜡烛好吗?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啦!”
“我刚刚想起来,这里的厨房使用的都是电气化设备。如果我们还想吃午餐的话,就只有冷饭了。”
“至少在等待的时候我们还能看报纸。你带来的是最新的报纸吗,吉姆?”
“是啊,还没来得及看呢。嗯,今天上午似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故——铁路信号混乱、误操作水泵导致的供水管道破裂、对昨晚的骚扰电话的无数抱怨……”
他翻开了报纸,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怎么回事?”
斯莫一言不发地把报纸递了过来。只有头版还算正常,报纸上的其他几个版面全都是乱糟糟的,在众多栏目的混乱字符之间,只有几条不合时宜的广告清晰可辨,它们显然是进行了单独排版,才免于被周围的混乱字符覆盖住。
“一定是远程排版系统和自动分拣系统出了故障。”安德鲁斯抱怨起来,“我觉得新闻界一直以来都过分依赖于电子系统了。”
“恐怕我们也是一样的,”威廉姆斯严肃地说,“过于依赖它们了。”
“请允许我插一句话,”史密斯态度坚定地大声说道,“我想指明的是,即使约翰那富有创造性的荒诞想法是正确的,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只要切断卫星通讯,就能恢复到昨天的状态。”
“类似脑前额叶切除术。”威廉姆斯低声说,“我也考虑过这个方法。”
“哦?唔,是的——切掉大脑,这一定会起作用的。当然,代价会很沉重,我们将不得不回到相互发送电报的时代,然而人类文明将幸免于难。”
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个短促但很清晰的爆炸声。
“我不喜欢这样。”安德鲁斯紧张地说,“我们来听听熟悉的BBC在说些什么吧,‘1点新闻’才刚刚开始。”
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掏出了一台晶体管收音机。“……史无前例地发生了大规模的交通事故;美国的某个军事基地莫名其妙地一连发射了三枚导弹;由于雷达运行古怪,几座机场不得不停止运营;银行和证券交易所已经因为它们的信息处理系统完全崩溃而关闭。”
“说得没错。”斯莫嘀咕着说,其他人一起朝他“嘘”了一声。
“请等一下——传来了一条简讯……我们刚刚得到通知,我们对刚刚启动的通讯卫星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卫星不再响应地面指令。根据……”
BBC停止了广播,一片死寂。安德鲁斯把手伸向了调谐旋钮,旋转着将它调过了整个调谐刻度盘,覆盖整个波段的是同样的无声的寂静。
不一会儿,雷纳以一种近似疯狂的语气说道:“那个脑前额叶切除术是个不错的主意,约翰。但不幸的是,那个婴儿已经预料到了。”
威廉姆斯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们回实验室吧。”他说,“一定可以解决的,办法一定存在。”
然而他知道,现在已经太迟了。对于现代人而言,电话的铃声已经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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