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布赖恩·普朗特 / 文 张品秋 / 译 李 涛 / 图
5月,学校刚放暑假,由于父母工作变动,我们全家从新泽西州搬到了得州的塞金——世界上最大的山胡桃之乡。到了6月,我无聊得要命,因为仅有的两个好朋友都在新泽西。我在塞金谁也不认识,要等到几个月后学校开学才能认识新朋友。父母都在位于圣安东尼奥城的一家公司工作,早晨上班需要花一个钟头在10号公路上。于是,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自一人度过,要么望着卧室的天花板,要么盯着全息电视的火星频道。“罗穆卢斯”号离开地球已经三个月了,还要再飞三个月才能抵达那颗红色星球。不过,就连这件事也开始变得无趣了。
为了让我在漫长无聊的暑假有事可做,父母派给我几项工作,定期修整草坪就是其中之一。这活计在新泽西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里只有半年长草,夏天也不太热。得州却总是烈日炎炎。青草本该随土地的荒芜而变黄枯萎,但我家房子装有地下浇灌系统,草坪总长得郁郁葱葱,我的工作就是保持这种郁郁葱葱。滚滚热浪中,这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我打算每周修整一次草坪。6月某个大热天,又该割草了。像大多数同龄男孩子一样,十五岁的我对奴隶般的体力活儿毫无热情。聪明人都在凉爽的清晨割草,我却在父母上班后又爬上床睡了一会儿觉,望了一阵天花板,看了几小时“罗穆卢斯”号传来的画面,直到上午十一点,外面已经日上三竿、骄阳似火了,才开始干活。我真是个蠢货!
正午太阳下,我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割完草,把那架闹嚷嚷、臭烘烘的割草机推进车库,不经意间,我第一次看见了她:我的邻居,一位红粉佳人。她的年龄大概是我的两倍,但是长得特别漂亮:俏丽的面容,略带金黄的草莓红发和完美的身材。她穿着土黄色短裤和维京棒球衫。对我这么大的青春期男孩来说,她是再理想不过的芳邻了。我像捡到金子一样高兴起来。
她骑着一台独特的割草机,试图把它发动起来,却没成功。美女落难,岂能坐视不管?我撇下自家的割草机,走了过去。
“嗨,我是大卫·卡森,您的邻居。割草机出问题了吗?”
她看起来被我吓了一跳,但仔细打量我之后,可能认为我不会伤害她,便开口道:“你好,大卫·卡森。很高兴见到你。我叫罗斯玛丽·霍顿。”尽管外表极像得州盛装游行队伍中的选美皇后,她讲话却带着中西部口音,而不像得州人那样拉长声调,“你父母刚搬来几周吧?”
“已经六周了。”
“哦,都那么长时间了!我真该尽快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毕竟是邻居嘛。你母亲在家吗?”
“不在。我父母都上班。呃,我白天看家。嘿,让我看看您的割草机吧。我摆弄机器可有一手。”
“真的么?别太麻烦了。我丈夫理查德买了这台该死的割草机,这样我就能自己割草了,可我对机器一窍不通。”
她丈夫!她结婚了!我发现她左手戴着结婚戒指,一阵失望掠过心头,好像我真有机会攀上一个比我大这么多的美女似的!我真是个蠢货。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说:“让我看看能帮什么忙。”
一打开割草机顶盖,我就发现问题非常简单:电打火的导线松了。我把它重新插好。
“现在试试吧!”我说。
霍顿夫人转动钥匙,割草机活动起来。她稍一加油,割草机猛地倒进车库,她赶紧踩闸停住。
“呃,大卫·卡森,割草赚钱的工作你乐意干不?”
嘿嘿,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无所事事的青春期男孩,遇上美若天仙的芳邻要付钱找劳力,我能说“不”?
“我得打电话问爸爸是否同意让我用割草机给别人割草。他对他的工具可在意了。”
“不,我是说你用我的割草机。你会用它,对吧?”
其实我从没用过乘骑式割草机,但我没告诉她。我说“会”,并很快掌握了操纵方法。我对各种机器都很在行,驾驭这台割草机不过是小菜一碟。
我割草的时候,霍顿夫人回屋里去了。这不能怪她,谁也不会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看人割草。幸好她家草坪不大,乘骑式割草机效率也高。当我割完草、把机器开进车库时,霍顿夫人端着茶壶和两个长长的玻璃杯出来了。
“你都快湿透了,”她说,“来点冰茶怎么样?”
她真美啊,我怎么能说“不”?于是,我用割草机顶盖充当桌子,和霍顿夫人在车库一起喝起了冰茶。我从没喝过这么可口的冰茶。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她呷口茶,问道。
“他们都在圣安东尼奥城一家电子产品公司工作。”我差点要问她是做什么的,但马上止住了。像她这么美貌的女人很可能用不着工作——这不是么,大白天的,还待在家里。
“您丈夫是做什么的?”我问。
“他是工程师,眼下正在外地做一个长期项目。”
“嘿,我爸爸是电力工程师。您丈夫在做什么项目?”
霍顿夫人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没出声。停了片刻,她说:“这是个秘密。我不能说。”
我马上开动脑筋想象哪些项目是不可告人的。可能是政府工作,比如间谍计划或研制武器;也可能是海外项目,远在中东或近海的某个地方。不管他,既然她不愿说就别说好了,我关心的又不是她丈夫。
“我懂了。”我点点头,好像真懂了什么似的。
霍顿夫人问:“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呃,“你长大了”?在她眼里我还是个小孩。我的确是个小孩,但十五岁的小孩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了。我当时肯定满脸通红,因为她看上去有点吃惊。也许是意识到了我的感受,她改口说:“对不起,我是说你离开学校以后。”
“呃,我想当飞行员,开航天飞机,就像‘罗穆卢斯’号那样的。但我不想去火星,我想去木卫二或木卫三。”
霍顿夫人有些惊讶,“你一直关注那个火星登陆任务?我还以为没人对这次登陆感兴趣呢。人类已经登上火星两次了。”
我说:“开玩笑!宇航员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
她说:“也许有人并不这么认为。另外,现在的航天飞机都是自动驾驶,不需要真正的飞行员。”
她大概把我当成做白日梦的天真少年了,可我是认真的。“不管是不是飞行员,类似宇航员的职业我都觉得棒极了。我认为他们是英雄。”
霍顿夫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冲我笑笑,给我添了些茶。
“大卫,你愿意把每周替我割草当成一份工作吗?我丈夫要好久以后才会回来,我自己又弄不好割草机。你看起来对它挺熟悉。再说,让朋友做这份工作总比雇陌生人好得多。”
她管我叫“朋友”!大美女管我叫“朋友”!我在塞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能说“不”?
她付了我十美元作为当天的酬劳。按理说她给少了,尤其在那么毒的日头下,但我什么也没说。毕竟绝大部分工作是割草机完成的,骑着割草机也挺好玩,而且霍顿夫人的冰茶相当可口。当然,关键是因为她。
就算不给钱我也愿意干!
两个月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与八月的炽热相比,六月的炎热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整个夏天,我既修剪自家草坪,又修剪霍顿夫人家的。我在她家车库喝了不少冰茶。我们谈论天气、邻居和得州。她原来是明尼阿波利斯市人,十分怀念过真正冬天的感觉。我在塞金待得太短,还不晓得得州的冬天会怎样,但思乡之情是我们共有的。
在此期间,我粉刷了卧室的天花板。虽然刚开始父母反对,但后来他们做出让步,同意我把天花板涂成一片漆黑,在上面装饰点点繁星。我甚至沿对角线画了一道浅浅的银河。天花板中央的顶灯成了太阳,绕着它按轨道画出各大行星。在地球和火星之间,我贴了一张小小的“罗穆卢斯”号图片,那是我拿电脑打印的。每周我都把图片挪个位置,以示这艘飞船正在接近火星。没错,这样做挺傻的,但至少让我忙碌起来。
霍顿夫人说得不差,航天飞机上确实不需要飞行员。我查过空间站的公共数据库,发现“罗穆卢斯”号同前两艘登陆火星的飞船一样,载有一名地质学家、一名生化专家和两名工程师。那两名工程师是机械工程师,职能是保证飞船内各项设备在执行任务的两年内不出问题。
我对生物和岩石都不太在行,要当宇航员只能指望成为工程师了。虽然工程师听上去不像飞行员那么令人振奋,但我摆弄机器可有一手,很可能成为工程师,就像爸爸那样,或者,就像我的邻居那样。
学校迟迟没有开学,我也迟迟没有交新朋友。人们都不愿冒着酷暑出门,我也没机会认识他们。于是,霍顿夫人就成为我乏味生活中唯一的慰藉。我不再满足于每周只替她割一次草,我开始保养她的割草机——擦洗机身、打磨刀刃、更换机油、插头和过滤器——只为多见她几面,多喝点她的冰茶。我简直迷上她了。
不去她家割草、不看火星频道的时候,我常常凝望窗外,盼着一顾她进出家门的倩影,但除了割草那几天,我很少见她出门,也从没见有客人拜访过她。丈夫又不在身边,她想必非常寂寞。
一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忽然接到霍顿夫人打来的电话。
“大卫,能帮个大忙吗?”电话另一端,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我突然接到电话要离开家几天,你能帮我照看一下房子吗?”
“没问题,霍顿夫人。您让我干什么都行。”
如果她开口,就算要我替她粉刷房子,我也愿意啊。
她说:“后院天井尽头有一大盆天竺葵,我在花盆底下藏了一把钥匙。”
她如此信任我,我倍感骄傲,“您想让我做什么?”
“你能不能拿钥匙开门,把信放进屋,把水龙头关严,再把空调开小一点?自动调温器在厨房和楼梯之间的墙上。还有,给早餐区和走廊上的植物浇点水好吗?”
“好的。还能为您做点什么?您还好吧?”
“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一大早就给你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知道你是可以信赖的。”
这话让我相当自豪。她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邻居小孩。她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必须马上离家呢?有人进医院了?家人去世了?我不愿打听太多。
“谢谢霍顿夫人!您能把我当朋友,我感到非常荣幸。”
“你真是个好孩子,大卫。”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天啊,她还是把我当孩子——可我仍喜欢她。我会永远喜欢她。
如她所述,钥匙在天竺葵花盆底下。我取了信,从后门进屋,来到她家厨房。虽然我已经在她家割了两个月草,却从没进过她的屋子。
我把信放在厨房中间的台子上,顺便瞄了一眼信封。是供电公司的账单,上面写着“理查德·凯斯先生收”。理查德·凯斯是谁?听上去好耳熟。台子上还有一些寄给罗斯玛丽·霍顿的垃圾邮件。最后,我发现一封寄自圣安东尼奥空军基地的信,署名“伦道夫”,收信人是 “理查德·凯斯上校”。
好吧,她丈夫叫理查德·凯斯。不过他俩真结婚了吗?难道我还有机会?也许她跟他只是同居?
理查德·凯斯是个上校,可能在空军服役。这样就能解释霍顿夫人不愿说出秘密的原因了。他大概在执行军事任务,霍顿夫人说他是个工程师只是障眼法。说不定他是个间谍。
霍顿夫人的屋子格局跟我家几乎一样,只不过大一点、整洁一点。我把空调开小,确保洗涤槽和马桶不漏水,又浇了浇花。我对霍顿夫人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在她房里转悠起来。
我发现冰箱里有一壶做好的冰茶。我真想倒一杯喝,但立刻打消了这念头。她那么信任我,把家门钥匙都给了我,我这样到处窥探,一旦被发现,岂不辜负了她的信任?我决定什么也不碰,但实在忍不住东张西望。
厨房相当整洁:地面一尘不染,操作台干净整齐。唯有洗涤槽里的一只咖啡杯暗示着这里有人居住。餐厅仿佛从没用过似的——樱桃木的餐桌锃光瓦亮,好像每天都有人擦拭;六张靠垫椅新得就像从没坐过一样;玻璃橱里的瓷器十分精美,简直像博物馆里的展品。
早餐区也像从没人碰过似的,只有一张椅子被拉得离多疤的松木桌子稍远了些。走近看,发现一只扶手的尽头有清漆略微剥落的痕迹,也许是上百次摩挲的结果,也许是指甲不断敲击造成的。
在起居室,有台特大号的全息电视。我找来遥控器,打开电视,正是火星频道。原来霍顿夫人也看火星频道,不过她看的不是“罗穆卢斯”号传回的直播画面,而是指挥控制中心传来的消息。显然,就在我睡懒觉时,飞船上发生了大事。
昨晚,“罗穆卢斯”号失火了。为了灭火,船员们不得不穿上宇航服,将舱内空气排出。火势持续了一阵,但很快得到了控制。航天飞机安然无恙,继续飞行——还要飞一个月才能到火星。
我关上电视,把遥控器放回原位。我本该走了,却鬼使神差地上了楼:我想看看她的卧室。我正处在青春期,而她是我所认识的最漂亮的女人,我对她的卧室想入非非。这确实辜负了她的信任,但我身不由己。
楼上有三间卧室,和我家一样。在她家,对应我那间卧室的位置是储藏室,里面有四堆高高的纸箱。另一间里面有熨衣板、缝纫橱和衣架。在此之前,我不知道霍顿夫人还会缝纫。
最后一间卧室最大。简单的橡木家具,标准的卧室布局:一张大号床,两张脚桌,一个梳妆台和一个大衣柜。没什么特别的。四个枕头躺在浅蓝色的床罩上。我也不晓得自己期待看见什么,一个有趣的小窝吗?这间卧室简洁得犹如宾馆房间,我甚至猜不出她睡在床的哪一侧。
床边有扇门,通向卫生间。盥洗台上有两支牙刷,粉的那支用过了,绿的那支还是崭新的。尽管有点难为情,我还是打开了她的医药橱。我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想偷看。橱里不过是各种止痛药、抗组胺药和感冒药,一个数码体温计和一捆绷带,还有一包没打开的测孕纸。
我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看见梳妆台上摆着一张结婚照。霍顿夫人身穿洁白的婚纱,笑容灿烂地搂着身着礼服的霍顿先生,或者说理查德·凯斯上校。他们是结了婚的。这个幸运的混蛋。照片中,他看上去三十多岁,英俊潇洒,体格健壮,跟霍顿夫人完全般配。相比之下,我什么也不是。
我转身正要离开卧室,一抬眼,看见门口墙上挂着一幅镶框的照片。是理查德·凯斯上校身着制服的照片。他穿的是宇航服。
他就是“罗穆卢斯”号上那个理查德·凯斯!那个工程师!机械工程师。他是霍顿夫人的丈夫,我的邻居,一个真正的宇航员!
但霍顿夫人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尤其是在知道我想成为飞行员的情况下?她为什么没有改姓凯斯?他们为什么不住在休斯顿航天中心,而搬到偏远的塞金?我想起第一次跟霍顿夫人见面时,我说宇航员是世界上最棒的职业,而她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也许她不喜欢当宇航员的妻子;也许她不喜欢抛头露面。
这次我真的感到很内疚。我这个呆头呆脑、充满欲望的青春期男孩在她家房子里四处窥探。我不断跟她念叨想成为宇航员,而她丈夫就是一位执行火星任务的真正的航天英雄。我甚至幻想有机会娶她。上帝啊,在她眼里我是多么可怜啊!
霍顿夫人有她的秘密。现在,我也有我的秘密。我因为偷窥才知道她丈夫在“罗穆卢斯”号上工作,所以如果她不说,我就装作不知道。
我锁好门,把钥匙放回天竺葵花盆下面。
一个月后,“罗穆卢斯”号终于结束了六个月的旅程,在火星上成功降落。对其他人来说,这条消息不过让他们长舒一口气,但对我来说,这是件大事。船员们要在火星上待一年,而媒体很难让大众保持这么长时间的热情——这已经是人类第三次登陆火星了,人们不会像关注第一次登陆那样关注这一次。
同月,学校开学了。我在塞金高中读二年级。因为校内的各种小团体早在高一时就形成了,所以交到新朋友并不容易。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数学上,进入了优秀生之列——当工程师需要数学。
放学后和周末,我依然替霍顿夫人割草。她偶尔也让我做点零工,比如粉刷车库和打扫排水道。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干。
喝冰茶时,我会时不时跟她提到我还想成为宇航员,并打算读工程学。
霍顿夫人听了总是微笑着说:“很不错啊。”我怀疑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她丈夫就是宇航员,但她好像不怎么想让人知道。
“罗穆卢斯”号着陆后,霍顿夫人离开了三天,估计是去休斯顿航天中心了。我也没问,依旧替她取信、浇花。
我在家继续关注火星上的四个人。虽然别人对他们早已失去了热情,但对我来说,他们是全息电视播出的唯一值得看的内容。人们怎么就不爱看同胞在火星上行走呢?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
十四个月过去了。11月,已经上高三的我依旧每天收看火星频道。“罗穆卢斯”号已完成它在火星上的任务,起程返航了。再过三个月,理查德·凯斯上校就要回来了,我也要失去替霍顿夫人割草的工作了,但我不久就会见到一位真正的宇航员!
秋天到了,霍顿夫人把冰茶换成了柠檬汁。柠檬汁味道很好,可我还是想念冰茶。她始终不说她丈夫是宇航员,我也一直配合她,装作不知道。总有一天,我会遇见霍顿先生,故作惊讶地说:“您就是那个去火星的宇航员!”那时就会真相大白,但现在还要保守秘密。
一天,我正在割草,有个宇航员粉丝开车来到霍顿夫人家,然后停下车开始拍照。我停下割草机,过去问他在干什么。
“这是凯斯上校的家,对吧?”他问。
“凯斯?”我故作诧异地说,“不,这是霍顿夫妇家。我能为您效劳吗?”
他又拍了几张照片,便开车离开了。
两周后的一天,我在喝柠檬汁时开玩笑说,霍顿夫人好像发福了。我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怎么能当面说一位女士发胖了呢?我虽然添了点岁数,却没有增添一点智慧。
“哦,大卫,因为我怀孕了。”她说。
我呛了一口柠檬汁。霍顿夫人给我捶了一阵背,才止住我的咳嗽。
我本该说:“噢,这正是您不喝冰茶的原因——不想让宝宝吸收咖啡因!”可事实上,我说的是:“怎么可能?你丈夫不在你身边已经……”
我没让自己说完。真是蠢货,蠢到家了!丈夫离开家已经两年,而她却怀孕了,那就是说霍顿夫人……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说,“理查德就快回来了。他走之前,我们决定在他回来时要个孩子。因为在这次任务中,他有可能会被放射性物质污染,所以在离家前我们就取了他的精子样本。现在,任务中危险的部分已经完成,他就要回来了。我想可以进行下一步了,这样他回家就能瞧见宝宝了。也算是份接风礼物吧!”
我把柠檬汁一饮而尽。让我欣慰的是她并没有对丈夫不忠;让我嫉妒的是那个著名的理查德·凯斯上校,那个航天大英雄,虽远在百万英里外,却能让她怀孕,而我只是一个替她割草的男孩。我够傻的吧?
“呃,那么,你需要心理助产师或其他什么吗?”我问。
霍顿夫人笑了,“呵呵,大卫,用不着。分娩的时候理查德就会回来了。我不会让他错过孩子出生的。”
这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想想看,她怎么能在生孩子的时候让一个替她割草的男孩待在分娩室呢?我尴尬得满脸通红。
霍顿夫人发现后笑了。我假装左顾右盼。她一把搂住我,紧紧地拥抱了我。她丰满的胸部贴着我的脖子,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大卫,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然后她亲了我一下。虽然只是友好的表示,但毕竟是一个吻——虽然只有几秒钟,但这是我第一次被亲人以外的人亲吻,第一次被宇航员夫人亲吻。
当晚回到家,我就开始看麻省理工学院的课程目录。
三个月后,“罗穆卢斯”号终于驶入了地球轨道。船员们进入轨道舱,准备开始返家之旅的最后一程。霍顿夫人让我照看几天房子,说她要去办点事——继续将秘密保守到最后一刻。其实我知道,她是去卡纳维拉尔角迎接丈夫归来。
五月的一个傍晚,“罗穆卢斯”号要进入大气层了,我决定坐在霍顿夫人家的特大号全息电视前收看现场直播。放学后,我来到她家客厅,打开大屏幕。
由于返回舱内没有直播画面,人们无法直接了解它是如何变成巨大残骸的。前一分钟还一切正常,转瞬间机身起火,然后开始瓦解,下一分钟便发生了爆炸。返回舱成了烈焰滚滚的大火球,凄厉地呼啸着划过天空。几秒钟后,画面信号中断了。
现场主持人所掌握的情况并不比观众通过机载摄影机看到的多,他们也仅知道发生了严重故障。又过了几分钟,才有消息证实飞船失事,所有船员已经殉职。
我默默地关上全息电视,锁好房门,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直到进入卧室关上门,我才放声痛哭起来。
宇航员会哭么?管他宇航员会不会哭,反正我是哭了,反正我只是个傻傻的男孩。
接下来的几周,全世界哀声一片。四个宇航员的死使这项空间计划重新成为重大新闻。不管怎样,任务圆满完成了:“罗穆卢斯”号以及从火星采集的样品留在了轨道上,各项数据都被安全地存在了地面的电脑里。只是,船员没能成功返家。
我通过全息电视收看了直播的葬礼。霍顿夫人在人群中很显眼——略带金黄的草莓色红发和隆起的大肚子。媒体只略提了一句:“一位宇航员的妻子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但她拒绝一切采访。”报道中,她被称作罗斯玛丽·霍顿·凯斯。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几星期后,一队搬家公司的人开来一辆大货车,把她家的东西全拉走了。第二天,房前就竖起了一块“此房出售”的牌子。
一家专业割草公司接替了我的工作,每周割一次草,像钟表一样准时。我去查看信箱,发现信都被转发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用钥匙最后一次进了她的屋子。搬家公司干得很彻底,一样东西也没留下,完全看不出曾有人在这里居住过,只有卧室地毯被移走后留下的模糊痕迹勉强能分辨出原来家具的摆放位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带走作为纪念,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我与这位宇航员夫人的友谊。
我把钥匙留在厨房抽屉里,关上后门,离开了房子。
我问我父母能不能重新把天花板刷成白色,他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盖上这层黑背景,我涂花了四件外套。我对行星、恒星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之后的三个月是我经历过的最无聊的夏天。我不再看火星频道,而是看起了棒球,但我讨厌棒球;有时我一觉睡到中午。十七岁的我就要在塞金高中读最后一年了,可我对将来干什么还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她的来信,从明尼阿波利斯寄来的:
亲爱的大卫:
我现在跟家人一起住在明尼阿波利斯,盼望着过一个真正的冬天。很抱歉,走的时候没能跟你道别。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原因了。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理查德在“罗穆卢斯”号上工作的?你那么聪明,我想你一定早知道了。事故之后,我不想再回那所房子,那是我们的房子。而且,我一直讨厌得州。
随信寄上的支票是你最后几周照顾房子的酬劳。我不会拖欠你工资的。还有一点理查德留下的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的。还有一张宝宝的照片。小宝宝聪明健康,名字叫做理查德·大卫·凯斯。
爱你的
罗斯玛丽
我没把支票兑现。那并不是一笔大数目,但我想,有了小理查德·大卫的霍顿夫人比我更需要钱。如果拿去兑现,我会觉得是乘人之危。
照片上有妈妈和宝宝。宝宝小小的,粉嘟嘟的,完美无瑕。霍顿夫人虽然微笑着,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悲伤。
信封里最后一样东西是个圆形的“罗穆卢斯”号绣章,上面绣着飞船在红色火星背景上的剪影。
我戴上绣章去照镜子,发现这正是我想要的感觉!一周后,我收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看来十年之后,我应该会再次得到宇航员夫人的亲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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