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的黄昏 

文/猛 犸

每个人都希望拥有一个像机器猫那样的伙伴，但是，每个人都不希望见到一个像《终结者》或《后天》那样的未来。2009年底，各国代表在哥本哈根气候变化会议上艰难谈判，争论不休，至少达成了一个广泛共识：如果再不做出努力，人类的生存环境岌岌可危。

无论是极端气候增加、海水水位升高，还是旱灾和水灾更频繁，都使人类面临相当大的威胁。这些威胁显而易见，来势汹汹，除了采取措施努力避免之外，别无他法。地球不会因为人类的意志而改变自己遵循的自然规律，毕竟人类之于地球就如其他生物之于地球的意义一样——即，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人类却非如此。如果人类失去了对地球的主导权，世界也就失去了意义。

人类毁灭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种，而且与过去相比，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危险越来越多，其中大都是在一个世纪前完全无法想象的。除了那些隐藏在宇宙间所知有限的奥秘外，我们对自己创造出的工具也越来越陌生。技术裹挟着我们在单行道上飞驰，而我们却找不到刹车在哪里。更快、更高、更强，这不仅是一句奥林匹克宣言，也是我们不懈的追求。

有加拿大“科幻教父”美誉的罗伯特·索耶在小说《计算中的上帝》中，为解释使用射电望远镜寻找外星人何以总会失败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他借小说主人公之口说：“看起来每个智慧种族在掌握了原子能技术后，要么在短时间内自我毁灭，要么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左右‘跃升’了自己。”这里的“跃升”，是指他们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计算机中，从而结束了作为需要肉体的生物的历史 —— 一种主动的《黑客帝国》方式。

的确，在上个世纪末，当索耶写作《计算中的上帝》时，核战争是人类最便捷的自我毁灭方式。然而最近十年来，人们发展出了更多的技术，其中有一些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世界的烦恼

如果搜索“世界毁灭”的话，在诸多娱乐新闻之间会找到一些类似排行榜的网页，列出的危险从小行星撞击到转基因作物等等不一而足。有些网页甚至还会煞有介事地分析这些历史上最大灾难发生的可能性，就像要举办一场颁奖礼一样。

如果把这些网页按时间排序，将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时间越早的网页，越关注于自然界的巨大灾难；而时间越晚的网页，则越关注于人工制造的末日。排行榜上的各种灾难你方唱罢我登场，其排名几乎每年都有变化。

但这并不能当成证据。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种未来，对于未发生的事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揣测，我们不能将这些排行榜当成可靠的信息来源。不过，这毕竟提供了一种人们开始越来越关注自身命运的假设，提醒我们也许人类所面临的自身威胁比外界的更大。

技术是一把双刃剑的说法，我们已经听得太多，足以让耳朵起茧。遗憾的是，在科学技术发展的历史上，“发明→发现危害→使用新的发明来消除危害→发现新的危害”这个死循环总在不断上演。我们需要正视的问题是，技术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留给我们弥补错误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曾经被标榜为制冷剂之王的氟利昂把臭氧层捅出了一个大洞；高效杀虫剂DDT成了小动物们的致命杀手；切尔诺贝利核电厂一场事故杀死了数千人，将附近曾经拥有五万居民的普里皮亚特镇变成了一座死城，同时还使三十万人背井离乡。有些技术的弊端常常是在造成巨大危害之后才被人们意识到，也许终将有一天我们来不及改正所犯的错，就此干净利落地消失，任凭自然慢慢收回曾经被人类占据的地球。

2000年8月，时任升阳微系统公司（Sun Microsystems）首席科学家的比尔·乔伊在《连线》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长文：《为什么未来不需要我们人类》。在这篇文章中，他提出了一个看似有些惊悚的观点：随着机器人技术、基因技术和纳米技术的发展，人类正在成为濒危物种。

比尔·乔伊这位传奇人物，既是升阳微系统公司的创始者之一，也是荣获《财富》杂志 “网络时代爱迪生”称号的罕见天才。鉴于比尔对计算机、互联网的深刻理解和对技术惊人的洞察力，人们对他发表的观点从来不敢小视。也许人类正在制造一些新的物种，它们拥有更高的智商、更强的力量、更快的速度，以至人类无法与之对抗，只能像那些被外来物种侵占了资源的本地物种一样，渐渐凋零、死亡，直到消失。

不过幸好，所有一切关于未来的可能性，都仅仅是可能而已。

荆棘

“纳米”是一个有魔力的词，其魔力大到许多产品的标签上都会挂着它，虽然实际上，那些产品可能和纳米技术一点关系也没有。

将一米等分成十亿份，每一份就是一纳米。在纳米级这样数十到数百个原子直径尺度上，物质的性质会发生神奇的改变。新型的半导体材料、几秒钟就可以完成充电的手机电池、能自我清洁的墙面漆、可用来制造太空电梯的高强度轻型材料，都是采用纳米技术可能实现的产物。

截至2009年8月，世界上已经有一千多种使用纳米材料的产品，是2005年的近二十倍。今天的网球拍、防晒霜甚至绷带中，都可能添加了某些纳米材料。据乐观估计，这一新兴市场的规模已经达到千亿美元级别，并且有望在未来五年内突破万亿美元大关。

但是，人们对于纳米材料可能带来的危害还了解得远远不够。在纳米尺度上，材料的新性质会给生物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目前并无定论。有人担心，因为纳米材料极其细小，很容易在空气和水中散布，一旦被人体吸收，它将会在人体内四处漫游，造成极其可怕的后果。

2009年9月，在《欧洲呼吸病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来自中国的论文。该文作者认为，纳米颗粒可能是导致北京某印刷厂七位女工肺损伤、其中两位死亡的元凶，原因在于，医生从这些病人的肺部发现了大量直径30纳米的颗粒。

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有科学家认为，之所以出现这幕悲剧，是由于那些患者的工作环境恶劣、通风差，而且没有必要的安全防护措施造成的。究竟是由于纳米颗粒，还是其他的原因——例如工作环境中的有机烟雾、接触的化学品或其他有危险的物质——目前还很难说。

科学家们对这一问题存在争议的原因在于，目前关于纳米材料对人体的影响与危害，我们掌握的数据实在太少。虽然纳米材料的生物安全性研究已经成为一个热点，但是，此类实验中主要的对象通常是小鼠或细胞，并非人类。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人们发现了多种纳米颗粒可能造成的损害，某种纳米颗粒可以通过鼻道聚集到小鼠大脑的嗅觉区；二氧化钛纳米颗粒可能造成严重的肝肾损伤；金纳米颗粒可能会通过母体移至胎儿等等。2009年的一项研究还发现，一些纳米颗粒会导致细胞的DNA损坏，从而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但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些实验都处在相当初级的阶段，什么样的纳米材料、以什么样的浓度散布，对人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目前还是未知数。

最悲观的设想是，这些小东西将会轻松地穿过我们的身体，就像是在身体里种满了荆棘。它们刺穿我们的细胞，影响生理机能甚至遗传物质，从而引发从慢性炎症到癌症的各种问题。我们没有阻挡它们的方法——它们只有数亿分之一米。

终极实验

在开始写这篇文章之前，刚好看到一则新闻：俄罗斯一枚洲际导弹试射时失控，让挪威人民看到了一场螺旋状的美丽焰火。幸好这只是一场虚惊，不过，它所暴露的问题却让我们无法轻松释怀——越复杂的产品，可能出错的环节越多。

这大概也是人们始终对机器人抱有疑虑的原因之一。2007年，有个可怜的家伙在工厂里被机器人弄断了四根肋骨，原因只是一个简单的机器人程序错误。在阿西莫夫的名篇《我，机器人》诞生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机器人三定律”依旧不过是科幻小说中的内容，在机器人能够有效识别人和其他生物之前，阿西莫夫的梦想仍然无法实现。而这样的有效识别，也许机器人需要具备一定的智能，这可能恰恰隐藏着极大的风险。

然而，机器人却正在越来越广泛地涉足我们的生活。2009年《探索》杂志评选出了十二种最酷的机器人，从面部表情丰富的“KOBIAN”，到可以在结肠中漫游以寻找结肠癌早期病变的微型“蜘蛛药丸”，令人目不暇接。联系到早已满地乱跑忙着吞食垃圾的Roomba和即将上市的烹饪机器人，不难判定，这些机械和电路的混合体终有一日将会如同手机一样成为我们的伙伴。

对人类来说，机器人会比手机更危险，不仅因为它们将在体力上远胜人类，还因为它们有望通过互联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具有相当于人类智力的机器人问世，《终结者》中的场景难免会变成现实，这就像如果变形金刚们真的存在，它们也许并不会关心在地球上开战是否会伤到人类一样。当几个物种竞争同样的资源时，从来都是占据优势者获胜，没有理由相信机器人会抱持着善意与人类和平共处——这只能是一厢情愿吧。

虽然悲观的未来在科幻小说中屡见不鲜，众多企业和机构投身这类研究的潮流却实可谓势不可挡。究其原因，也许只能归结到经济动机、人类永无止境的好奇心和创造欲上。机器人技术将会改变作为一个种族的人类数千年的生活方式，人类将不再仅仅是由筋肉、骨骼和血液构成的生物，将不再局限于肉体本身的能力。没有谁能够抗拒这样诱人的前景，即使这鲜美的果实中可能隐藏着坚硬刺人的核。

其实，这已经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了。越是强大的技术，在带来权力、便利和速度的同时，也越容易引发我们内心最深层的恐惧。

莱博维茨的赞歌

不少国家都曾制订过“时间胶囊”计划，即把想留给后代的东西放在密封容器里，埋在安全的地方。也许数十年或数百年之后它们会被挖出来，使那个时代的人了解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以及在担心什么和关心什么。但有些时间胶囊则会保存得更久，久到挖出它的人类可能已经无法读懂其中的内容，就像我们解读那些久已失传的文字一样。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理查德·费曼博士曾说，如果要留给新人类一句话，他会告诉他们：“万物都是由原子构成的。”

费曼认为，这是物理学的基础。同时他也提出，在物质底层还有大量的空间，人们可以通过单独操作原子来制造出惊人的奇迹。在这些奇迹中，纳米机器人无疑是最让人心动的一种。

目前，虽然纳米机器人还只是实验室中的产物和图纸上的草样，但人们正在努力将其变成生活必需品。2009年1月，科学家们用蛋白质分子排列出了一种微型引擎，将葡萄糖降解，并利用过程中施放的能量生成ATP——三磷酸腺苷，各种生命活动能量的直接来源。这种引擎将会驱动纳米级别的机器人，在血液或其他组织中清除垃圾、消灭病毒，或者增强人体的机能。而哥伦比亚大学已经开发出了纳米级的微型炸弹，可以用冲击波炸开癌细胞，并将药物精确地注射进去。

这同样又是一个挑战与机遇并存的格局。一旦这些只有数百个原子大小的机器失控，可能带来的后果将无法预计。如果说单个的这种机器造成的损害有限，那么其庞大的数量将彻底击垮我们心存的一点侥幸——特别是当纳米机器人获得自我复制的能力之后。虽然这种复制在今天来看有点过于神奇，但历史上众多的教训告诉我们，千万不要低估人类创造新事物的能力。《我是传奇》中荒芜的大城市场景，并非只有病毒、疾病或某种有副作用的药物可以充当元凶，纳米机器人同样也能。

当一个纳米机器出现在我们的身体中时，我们就将跨过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成为《垂暮之战》中那种人类和机械的共生体。我们会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我们会更敏锐、更强壮、更聪明，然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却会是一条长满荆棘的长路。纳米机器人将会成为人类的伙伴还是敌人，现在依然无法判断。即使在最乐观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预言，人类将迎来一个种族的黄昏；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两字，也许只会存在于即将过时的典籍当中。

在比尔·乔伊那篇长文的末尾，他说：“我们不应该不计代价地追求那些知识，不应该对与之同步增长的灭绝危险视而不见，不顾这一切而去追求永生不死。永生不死，也许是我们最初的乌托邦梦想之一，但肯定不是我们唯一的梦想。”

在拿整个种族的命运做赌注时，更是如此。

【责任编辑：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