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别哭，让大夫瞧瞧，一会儿就好了。”在北京儿童医院内分泌科的门诊，8岁的帆帆（化名）一直把头藏在妈妈的怀中，经过妈妈和医生再三劝说，他才十分不情愿地抬起头，站了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大家吓一跳。身高不到1米的帆帆，嘴巴周围密密麻麻长满了茸毛般的胡须，还有好多地方起了脓包。帆帆的妈妈杨女士说，从六个月之前开始，帆帆就开始长胡须，当时家里谁都没有太在意。但是没想到，帆帆的胡须越来越浓密，若不看身高光看脸，好像就是个发育成熟的大男孩。

　　“以前帆帆很活泼的，但这几个月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也不和以前的小伙伴们一起玩了。我们追问他才得知，原来同学都嘲笑他，还给他取各种绰号。”杨女士说，现在每天放学回家，他就躲在房间里不想出门，总是对着镜子清理胡须。

　　杨女士神情焦灼地指着生病的帆帆，恳求医生能救救孩子。医生询问病史了解到，帆帆并没有误食什么药物，也没有不良的饮食习惯，不过一再追问下，得知帆帆学骑车时出了一次意外，从坡上往下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但不久我们注意到，儿子有半侧肢体的活动障碍，就好像偏瘫一样，更令我们紧张的是，儿子的睾丸增大了，并开始长出阴毛。”

　　“根据症状可以判断，这在临床被称为是性早熟的患儿。”医生说，由于性发育与多种因素有关，而且人的生长发育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因此并没有一个十分精确的界限。根据每个人的生长发育周期，男孩在13岁就会到青春期，那时会出现长胡须和长出阴毛等第二性征。

　　“像帆帆这种情况不能排除可能脑子里长了肿瘤。”医生做了初步判断，因为男孩子的性早熟，大多都是颅内肿瘤引起的。

　　在医生的指导下，帆帆的父母带他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结果果不其然。“颅内肿瘤可能早就有了，摔那么一下可能是诱发病变的原因。”医生说。幸好发现得及时，只要做手术就能把肿瘤切除，再用药物治疗，性早熟就会立刻停止，身体可恢复到正常的标准，帆帆今后的生育能力也不会受到影响。听医生这么说，帆帆的妈妈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是，像帆帆这种因生理病变导致的性早熟，只是个案。大部分性早熟儿童的患病原因，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在首都医科大学儿研所的内分泌科诊室外，刚刚早8点，内分泌门诊主任医师汪伶伶的号就挂满了。患者当中最小的只有4岁，最大的不过7岁多。而这些孩子的家长都有些惊慌失措。

　　“除了甲亢、甲低的患儿外，就属性早熟的孩子多。”面对这些就诊的非正常发育儿童，汪伶伶已经忙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放假时来就诊的孩子更多，有时候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她说，本市两家儿童医院的内分泌科门诊在寒暑假期间天天爆满。根据首都儿研所统计，平时每天来看性早熟的孩子在10名左右，而寒暑假期间，带孩子前来看儿童性早熟的家长比平时多了三四倍。儿童性早熟在近年来已经呈现一种泡沫式增长的形势，而孩子为此在成长的过程中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北京儿童医院内分泌科门诊，一位来自东北的家长带着只有7岁的女儿小芳（化名）坐在诊室外休息。“孩子6岁的时候开始乳房发育了。”经过X光片骨龄检查，小芳的骨骼发育明显超前，骨头已经出现明显的闭合，相当于14岁孩子才会出现的状况，她生长的潜力已经很小了。

　　而紧跟着进来的一对父母带着他们6岁的女儿，“这半年来，孩子长得特别快，身高已经接近1.3米，而且也出现了发育的迹象。”检查之后，医生确定孩子的身体性发育已经全面启动，和小芳一样，都属于性早熟。

　　北京儿童医院内分泌科专家吴玉均曾接诊过一个小女孩，4岁多就有了月经，“通过详细检查和询问病史，初步诊断应该是误食了避孕药，她母亲回去数了数避孕药，果然少了几颗，女孩也承认，自己看妈妈每个月吃一粒，她也跟着每个月吃一粒。”

　　而近年来，相较于误食避孕药引起性早熟的病例，更多的还是小孩乱用成人化妆品。“一位爱美的母亲，每天都使用丰乳霜，而5岁的女儿，每晚都要贴着她才能睡着，结果，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之下，女儿间接吸收了丰乳霜中雌激素，不久之后，她的乳房变大，阴道分泌物增多。”

　　“一个6岁的女孩，看到妈妈每天涂化妆品，出于好奇心，她也模仿着每天涂这些化妆品，一段时间后，女孩乳房发育了。”

　　像上述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

　　吴玉均说，她接诊过年龄最小的性早熟患儿，是2岁的女婴。不过，这个宝宝只是单纯的乳房变大，属于微小青春期范畴，是女孩不完全性性早熟的表现。2岁之后就会自己恢复正常。

　　儿童性早熟病因调查

　　□文/记者 吴洣麓 陈永杰

　　“吃”出来的“性早熟”

　　吴玉均曾对患儿的饮食习惯做过调查，结果发现，这些孩子都特别爱吃肉，有的孩子几乎不吃蔬菜。

　　“有个8岁女孩，非常喜欢吃肉和蛋，而且还只吃猪肉和鸡蛋，很少吃水果和蔬菜。这个女孩从小由外婆带大，对于这种过度偏食的饮食习惯，外婆因宠着孙女也没在意，直到一次给孙女洗澡时，摸着胸部肉肉的，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带到医院就诊。”

　　吴玉均说，性早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营养过剩，特别是摄入过量的蛋白质。“有个母亲也是宠孩子，因为家里条件好，只给孩子吃进口的食品，甚至从国外买东西给孩子吃，结果孩子出现性早熟的症状，我建议这位母亲就给孩子吃中国的粗茶淡饭，两周后，症状也逐渐消失了。”

　　另外，盲目给孩子食用补品也会导致儿童性早熟。“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大人专门给小孩买补品，而是他们在吃补品或者滋补食材时，有时顺带也让孩子吃了。”吴玉均说。

　　不久前，她接诊过一个6岁的男孩，外生殖器已经变大，做了各种检查都没找到原因，后来追问才得知，原来，由于他家大人平时特别注重养生，经常会吃一些西洋参、蜂王浆、雪蛤等补品，另外也会煮一些“进补靓汤”，通常由冬虫草、参类、枸杞子等食材熬制而成，由于味道还不错，小孩也喜欢吃，再加上他身体不太好，他妈妈以为孩子吃了可以增强免疫力，所以也就没有限制。“因为这些补品和食物中，激素含量比较多，因此容易诱发小孩性早熟。”吴玉均说。

　　上海瑞金医院儿内分泌科专家倪继红教授，曾经专门对人参蜂王浆做过实验，她给小白鼠喂人参蜂王浆，结果显示：喂了人参蜂王浆的小白鼠发生了性早熟，喂剂量大的比剂量小的早熟，喂时间长的比短的早熟，雌性比雄性的性早熟反应更明显。

　　倪继红认为，补品中含有跟人体雌激素类似的物质。人参有肾上腺皮质激素的作用，长期服用可促性腺激素分泌，从而导致早熟。而蜂王浆也有繁育的功能。两样加在一起作用更加明显。

　　此前曝光的圣元奶粉事件，将人们的目光集中到奶粉身上。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蒋高明研究员认为，食品中含有大量激素、添加剂，给儿童进补各种营养，以及流行快餐食品等是造成儿童性早熟的真正元凶。

　　蒋高明举例说，当前，随着饲养业的现代化发展，人们为了追求经济效益，饲养的动物就表现出明显的“早熟”：鸡的生长期由原来的1年多缩短到了45天；鸭、鹅等缩短到28天。

　　“其实，这些动物‘早熟’是各种激素、添加剂的‘功劳’。”蒋高明说。那些出现性早熟的儿童，往往都喜欢吃鸡、海鲜等含有激素的食品。北京儿童医院就曾收治过一个6岁的儿童性早熟的女患儿，平时特别喜欢吃鸡翅膀，殊不知给鸡打疫苗、打催熟剂就是通过鸡翅膀注射的。

　　在圣元奶粉事件中，有人就提出过激素属于药物，而作为食品的奶粉中是否允许含有激素呢？卫生部门的意见是一点激素也不应该有，如刚刚制定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乳粉》中，就没有关于雌激素的检测项目。那么，那些激素是哪里来的呢？是在食品生产过程中人为添加的。

　　据专家介绍，现代牛奶中的雌激素，包括内源性雌激素和外源性雌激素。前者是奶牛本身产生的雌激素，而后者是为了让 “奶牛发情和泌乳”人为注射的雌激素。尽管有专家认为，在规范用药的前提下，人为添加的雌激素药物残留量可忽略不计，但如果养殖户不“规范用药”呢？或许一次检不出合成雌激素物质，但长期使用就不能“忽略不计”，而要认真对待了。

　　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人们严重改变了动物的生长习性，牛奶生产要借助于药物已成为行业的公开秘密。为了刺激奶牛泌乳器官发育，让不孕奶牛恢复泌乳功能，治疗牛乳房发育不良等，他们出售的药物里面就含有黄体酮、苯甲酸雌二醇、利血平等。这些药物为针剂，是直接给乳牛注射的。

　　“在那些严重违背动物生长发育规律的行为中，所增加的雌性激素是不可能不进入食物链的。”蒋高明说。

　　要早日摆脱儿童“性早熟”魔影，蒋高明认为，正确的出路是恢复符合自然规律的养殖模式，在健康的环境下生产食品；初为人母的妈妈则要主动采取母乳喂养方式；质量检查部门更需严把食品安全关，早日还老百姓一个健康安全的饮食环境。

　　光照也会导致性早熟

　　国外的医学专家曾证实，光照过度也是儿童性早熟的重要原因。有动物实验显示，把老鼠分为两组，一组给予一小时灯光照射干扰，而另一组则完全不受打扰，结果接触到人工光源的老鼠明显早发育。

　　吴玉均解释说，晚上小孩睡着后，身体在黑暗的环境中，会分泌一种“褪黑素”物质，可调节体内分泌水平，减缓身体发育的速度。若开灯睡觉，就会干扰褪黑素的产生，使孩子的发育速度像白天一样快，结果导致性发育提前到来。

　　“同样的道理，小孩如果长时间看电视，或者长时间对着电脑显示屏，其光照也会导致性早熟。”吴玉均说。

　　台湾医师搜集5000名性早熟案例发现，1/5的性早熟孩子都有看偶像剧。经交叉比对发现，每天看一小时偶像剧的孩子，体内黄体素和滤泡素浓度较高，较易性早熟，且愈早开始看、看的时间愈久，愈易性早熟。

　　对此，吴玉均认为，“看偶像剧”可能只是一个噱头，其实根本是那些充斥偶像剧的“接吻”、“亲热”的性暗示镜头，小孩的下丘脑垂体若经常接触到这些信息，会受到刺激从而分泌黄体素、滤泡素，结果诱使女孩胸部、卵巢以及男孩喉结、睪丸发育。

　　另外，性早熟案例增多，也被疑跟环境激素有关。日前，某环保组织在官方微博上公布了一张照片，两只小白鼠，一只受到环境激素污染，一只则没有，二者的肥胖程度相差几乎一倍。

　　该环保组织污染防治项目主任武毅秀说，早在几年前，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教授曾对性早熟女童血液里边的双酚A进行检验，结果发现女童血清内双酚A越高，那么她产生性早熟的水平就越高。比如说，她卵巢、子宫的体积，都跟双酚A的含量呈正向联系。“所以当时那个实验的结论就告诉我们，性早熟女童受到环境激素污染的程度，要比正常女童严重的多。”

　　性早熟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害

　　在吴玉均接诊的性早熟病例中，80%都是“假性性早熟”。也就是说，小孩的第二性征发育与性腺发育步调不一致，睾丸或卵巢本身并未发育，但部分第二性征却提前出现。

　　“它的原因比较明确，通常都是外界激素造成的，只要能及时发现，并避免小孩再受到外界激素的影响，比如不吃补品了，偏食的营养均衡了，一般半年左右就能恢复正常。”吴玉均说。

　　还有20%就是“真性性早熟”，也就是说，除有第二性征的发育外，还有卵巢或睾丸的发育。在吴玉均的门诊，时常会有一些矮小症的患者前来就诊。

　　比如，有一个15岁的男孩，身高只有1.6米左右，听他爸爸说，儿子八九岁时个子长得很快，但随后就不再长了。经过检查后发现，这个男孩的骨骼已经闭合，这也意味着，个子可能永远停留在现在不再长了。

　　吴玉均说，追问病史得知，原来他爸爸为了让儿子长高，小小年纪就给他吃各种补品，虽然曾经一度让孩子“高人一等”，但由于补品刺激了性腺激素分泌，结果导致他性早熟，造成骨骼提前闭合，提前结束了孩子的生长期，最终使孩子以后都“低人一等”。

　　“而性早熟对女孩而言，可能容易造成她们的自卑心理。”吴玉均说。

　　有个小女孩，10岁就来了月经，在学校她都不敢上厕所，精神总是紧张，影响了正常生活和学习。而由于性早熟导致女性第二特征提前发育，看到自己的体形、外表与周围小伙伴不同，这个女孩害怕遭来异样眼光，结果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这对她今后的心理健康，势必产生长久的不良影响。

　　全球化的儿童性早熟

　　儿童性早熟困扰着中国的家长们，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国外。长期从事儿童健康研究的北京大学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季成叶教授告诉记者，儿童性早熟现象，并不是我国仅有的，它是一种伴随着社会经济进步而出现的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

　　据《今日美国报》报道，美国1/7的女孩青春期提前到了7岁。中国女孩的青春发育年龄平均为9.2岁，比30年前提前了3.3岁。

　　“其实，在世界范围内，青春期发育提前已是普通现象。”季成叶教授强调。

　　德国马克斯·普朗克人口研究所最新一项新研究证实，至少自18世纪中叶以来，男孩性成熟的年龄平均每10年减小2.5个月。该所所长戈尔德施泰因说：“如今18岁的男孩生理发育成熟程度相当于1800年的22岁。”

　　国外科学界对人类医学记录的研究早已证实，女孩月经初潮的年龄越来越提前。美国和丹麦的研究显示，女孩子的性早熟更加普遍。现在的女孩乳房开始发育的时间，比起15年前出生的孩子，要提前一年。

　　季成叶介绍说，在发达国家，几十年，甚至于上百年以前，就已经出现过儿童性早熟的病例，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表现得最明显。“不过在欧美地区，儿童性早熟年龄都比中国提前。”季成叶说。美国一项针对8岁女孩、9岁男孩的大规模调查显示，10%的白种人7岁前性发育，25%的黑种人7岁前性发育。

　　韩国媒体报道，在各种因素的驱动下，韩国性早熟患儿人数在快速增加。最新一项调查结果显示，近5年里韩国性早熟患儿数量竟增加3倍多。

　　韩国健康保险审查评价院对2006年到2010年这5年内韩国性早熟症相关资料进行的分析结果显示，前来医院就诊的人从2006年的6400人增至去年的2.8万人，增加了约3.4倍。年均就诊患者数量增幅达到44.9%。

　　在2010年的统计中，女孩占比高达92.5%，而男孩比例只有7.5%。从年龄看，5~9岁占比最高，达71%，10~14岁占26.7%，另有2.3%为0~4岁患儿。女孩和男孩性早熟症在8岁前和9岁前出现得较多，因此5~9岁的患儿比较多。

　　“儿童性早熟是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过渡过程中儿童生长发育难以避免的长期趋势。在这个过程中，每10年女孩初潮大约提前1年。这是营养改善、生活水平提高带来的结果。”季成叶教授说。

　　儿童性早熟还缺乏明确的研究结论

　　“与国内不同的是，国外对于儿童性早熟的诊断非常严格，只有符合儿童性早熟标准的才能算是，而在国内，很多儿童性早熟的病例存在被盲目扩大的问题。”季成叶强调。

　　但是，季成叶教授坦言，由于国际医学界对儿童性早熟的致病机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研究结论，所以，目前包括世界卫生组织也没有一个权威的数字来说明国际上儿童性早熟的严重程度。

　　“导致儿童性早熟的诱因有很多，但是还缺乏证据支持。”季成叶强调。简单来说，儿童性早熟对个体来说，就是体内的性激素提前增多。有些可能是纯粹的个人生理原因，有些可能是特殊现象，但也有一些是普遍的，它的根源就是现代化。

　　美国康奈尔大学2000年在《乳腺癌和纽约州环境危险因素》报告中提出，身高、体重、饮食、锻炼和家族史这些因素都可以影响进入青春期的年龄。有些报道怀疑性早熟和食物中的激素有关系。但是，至今没有进行过有关发育期女孩性早熟与食物中的激素有关的大规模研究。

　　“国外有专家把儿童性早熟和西方的工业化联系起来，认为工业化是导致儿童性早熟的一大诱因。”季成叶说。

　　自从西方工业化出现以来，人们常常只欣赏它带来的表面好处，却忽略了它的潜在危害。直到在时间的积累下，危害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人们才会对它有新的看法。环境污染、生态危机等等，人们已经说得够多了，但是，这些东西的危害到底有多大，科学家未必清楚。比方说，性早熟很可能就是其后果之一。

　　“目前，国外对于儿童性早熟也没有好的治疗方式。”季成叶说，减少吃含有激素的食物、改善生活环境和进行心理治疗是目前可以采取的主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