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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柬埔寨破旧的长途客车的窗口位置，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有时会发现用中文字标着几排几座。这个国家结束了红色高棉的灾难，近二十年来开始重建。他们自己没有汽车工业，路上跑的车几乎都是他国淘汰的、援助或贩卖过来的二手车，其中大概不乏中国货。车况和路况都像是回到中国的七八十年代。从首都金边到南方的贡布，大约170公里，但得颠簸上五六个小时。这种长途车上，一大半外国游客，一小半柬埔寨人。车上的电视节目，一直放着两三个长相质朴的演员表演的情景喜剧，因为说的是柬语，车上笑出声音的都是本国人，外国人都被颠得昏昏欲睡。

到贡布去，是因为旅行指南上对这座小城有着简要的形容：到处都是被废弃的法式殖民地建筑。文艺中青年看到“废弃”、“法式”两个词，就已经觉得此地非去不可了。下了长途客车，叫上一辆tuk-tuk（可以称之为“摩托黄包车”），行李不太多的话，四个人面对面也足够坐。开上五分多钟，就能看到一个小广场，司机介绍说这是它们的市中心。我心里就凉了一截，完全不是“废弃”和“法式”的感觉，广场中间竖了一只巨大而粗陋的水泥雕塑，乍看是手榴弹，细看是菠萝，完全是中国二十年前乡镇的味道。

要说沿着主街找不到“废弃”和“法式”两个词语，也是错误的，只是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柬埔寨人已经开始试图把这些残破的老屋翻新成酒吧或咖啡馆，所以正是不伦不类的阶段。虽说可看的地方不多，但在主街上闲逛上一天半天是极其舒服的，走几步就可以拐进酒吧和咖啡馆喝上一杯果汁冰沙，你完全不需要为钱包考虑，因为极其便宜；只需要为自己的胃考虑，因为太新鲜可口，而很可能停不下来。加上每一个地方都有免费WIFI，所以消磨上半天是完全可以的。这地方太舒适，以至于你会忘了来这里是为了看“废弃的、法式的”建筑。很多西方白人甚至忘了离开。

当然，贡布的主街很短，如果你不是为了在本地生活，又要呆上三五天，还是极想去看点什么，那么波哥山一日游是必然之选。这个地方是法国殖民时代，法国人的避暑胜地，据说上面有一些法国人留下来的遗迹——文艺中青年看到“法国”、“遗迹”这两个词眼前又一亮。于是，每人花了25美元（这在柬埔寨是巨资），在当地报了一个国际旅行团（上波哥山是必须跟团的）。

来到波哥山，人们首先发现自己的着装是一个错误——山下35度、上山只有10度——几乎所有人都只穿着短衫短裤。我们只记得这是“法式遗迹”，而忘了它是“避暑胜地”的历史。总之，这次悲惨的游历就从瑟瑟发抖中开始了。首先，我们被领到了一个只有几堵墙壁的建筑物前，据说这是法国人留下来的住处——但从那几堵墙壁来看，你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导游又说，如果你往前走一点，可以看见无敌海景，但对不起，今天下雾。

我们一路真心佩服这位导游小哥，在这座荒芜的小山上，全部是此类完全没有可看性的地方，他也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半个钟头。他曾经对着一片杂草丛生的小山坡，对大家说——看这个山坡曾经是几次仗义的地方，日本人怎么打过来、越南人怎么打过来，吧啦吧啦⋯⋯

这次一日游，只有到达波哥山顶，眺望整个泰国湾时，才被湛蓝的海水感动——雾气逐渐散去，视线的对面是泰国境内的海滩，想到有钱人们也许正在躺椅里，享受阳光和美女，不由得紧紧地抱起自己的胳膊，奋力抵御山上的大风和寒气。不管怎样，我们预订的住处还是很棒。就在贡布河岸旁的客栈，住着独特的高脚木屋。就餐时可以坐在水面上的平台上，除了进餐时需要另一只手和疯狂进攻的蚊子搏斗之外，一切都如此完美。在水面的平台上坐到夜里的话，遥远的河对岸就会响起露天卡拉OK的歌声，歌曲都是柬埔寨人用自己的语言翻唱港台流行歌曲，从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齐秦的《大约到冬季》一直翻到陈奕迅的《十年》。陌生的语言、熟悉的曲调，顺着黑沉沉的河水和风飘来，有一种说不出的乡愁。当然，这种乡愁是一种错觉，极有新鲜的异国情调，和止不住的时间倒流感。所有“遗迹”、“废墟”、“遗弃”、“破败”这些矫饰的词语就在陌生又熟悉的通俗旋律里抛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