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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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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海之督 光乙

2014-08-28 16:55:54
电报 
      1894年9月初。
      人们位列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焦急地等待着。
  一束束顶戴花翎之下是一张张忐忑不安的面庞。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秋风不断穿过庙堂外洁白的汉白玉楼梯,在殿堂内回荡,抚摸着这些身着大氅的臣子们的面颊。细细密密的冷汗因为焦躁而从他们的额头渗出,滴落在地。一些臣子们试图用厚实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汗珠,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是当看到大殿正前方龙位上的那个人和他们一样,也在焦躁不安地眺望着大殿之外时,他们便吓得缩回了停在额头的手,又毕恭毕敬地保持着这一姿态。
  龙位上的人,年纪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小。或许是被一身金黄的袍子所包裹着的缘故,他不但汗如雨下,且时不时地从自己至尊的位置上站起来,心神不定地背着手,来回踱步。整个大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来自大臣们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变成了这空旷的圣殿本身的喘息。
  人们在等待着一则消息的到来,电报局的人正马不停蹄地奔波在路上。他们翻译了来自前线的战报,然后骑上快马从京城南隅出发,朝着金銮殿赶来。尽管他们可以享有战时的特权,绕过种种入宫的繁文缛节,直接驱马来殿汇报最新的情况,可是在大殿内的大臣们看来,他还是太慢了。
  这一次,所有的大臣们,其中包括政见不合的翁同龢和李鸿章,鲜有地对同一件事保持了一致的反应:信使终于来了,他们的心悬得更高了。
  “嗒嗒嗒……”凌乱的马蹄声让众人更加紧张,长驱直入的信使在金銮坡下了马,双手捧着加急信件,踉踉跄跄地在汉白玉上狂奔着,事到如今,殿内的皇帝也不管他的失态和无礼了,恨不得他有一双翅膀,能直接飞到自己的面前。
  信使总算爬完了层层叠叠的金銮坡阶梯,狼狈不堪地跑进大殿。位列成方阵的各部臣官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戏剧性的是,他却直接跌倒在镶有花岗大理石的地上,双手所捧的信件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慢悠悠的曲线,落在了皇帝的脚边。
  皇帝早就迫不及待地走下了龙池,双手张开,准备接过信使手中的电报翻译信,却没想到那封信件比信使还要迫不及待。他的双手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信件,哆哆嗦嗦地撕开了封条,因为太紧张的缘故,竟然拿反了信纸。但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就那么倒着看完了全信的内容。
  忽然间,皇帝激动得大喊了起来:“平壤!赢了!!!!”
                                                28586
地牢下的人
  在幽暗的地牢下穿行,李鸿章不由得想起很多事,牢房两侧墙壁上挂着的西洋灯照着他沉重的步伐,将他的影子钉在土墙上。无论是被微光所轻轻照耀的黑暗地牢,还是他摇曳不定的影子,都仿佛在昭示着帝国的过去。所谓的大清帝国在过去的四十年间,不断地遭受西方列强的凌辱,仿佛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战士,被强大的猛兽欺凌得一次又一次地低下了头颅。
  也像这个牢房里所关押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或多或少怀着一颗想要振兴国家的心,却因为言论触及了皇室的利益,而以罔言的罪名被无限期地羁押在这里,终日与窸窸窣窣的老鼠作伴。
  负责看管地牢的总兵弓着腰,活像个大了一号的老鼠,恭恭敬敬地为他引路。地牢内堪比迷宫。事实上,地牢原本没有那么大,只是因为触犯皇威或是太后尊严的人越来越多了,它才一再扩建,直到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复杂庞大得堪比蚂蚁的地宫。
  一些被关押在牢间的人看到了穿行在走廊中的影子,像是注了鸡血一样,一股脑地从茅草堆中爬了出来,死死地抓住腐朽的牢柱,巴望着外面掠过的影子,大声唾骂着。
  “狗官!清朝要完蛋了!再这样下去,都不用革命党,英吉利人还有法兰西人就能将整个朝廷给吞并!哈哈哈!”
  “泱泱九州,就这样毁在了你们这些奴才的手里!清狗!洋狗!”
  “放肆!放肆!”牢狱守卫不断唾骂着,狠狠地用刀鞘敲打着这些囚徒们。
  “中堂大人受惊了,如果不是皇威浩荡,这些人要放在过去,早就掉脑袋了!”总兵尴尬地解释道。
  “没事,继续走!”李鸿章平淡地说道。
  牢房里关着的大部分是学生。一些年轻的狂学生从西洋留学归来,自以为有见地,所以面见他,滔滔不绝地向他述说,这个朝廷早已病入膏肓了,土崩瓦解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但是由于腐朽不堪的王朝军队的存在,摇摇欲坠的帝国才得以在狂风暴雨中苟延残喘。
  如果真要追究起来,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全天下该杀的方生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时还要多两倍吧!
  可是他们说的,从一定程度上又是正确的。帝国的确仿佛垂死挣扎的病人,没有猛药就无法起死回生。偏偏这个已经不适合在当今世界上存货的古董,听不进任何一句哪怕是治疗性的真话。光是听到有人说“朝宗除非改变,否则前途堪忧”的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杀死一个个说真话的人了。因为说真话到一定程度,就会令人恐怖了。比如那个人,他将要见的关押在牢房最深处的那名年轻的学生。想起来了,苍老的他总算想起见到那个人时的情景。大概是和倭寇正式开战前的第二个月,那段记忆中混合着难以察觉的鲈鱼腥,还有被鱼刺卡到喉咙的难以下咽。
  在此之前,李鸿章最爱吃的一道菜是淞口鲜鲈鱼,背地里有人还戏称他“李鲈”。这道菜对于他而言,就好像平淡的日子里那若有若无的鲜香。细腻柔和的鲈鱼肉在口中融化,丝丝的醇香渗入五脏六腑。
  直到那天夜晚,那个学生来之后。当名为孙逸仙的他坐在桌案对面时,李鸿章还在津津有味地品味着淡淡的鱼汤。
  孙逸仙一开始并没有放开,说话支支吾吾的,让他觉得滑稽无比。年老的他微笑着,纤细的银筷在一条条被切得工整无比的鱼肉间划过,一块嫩得仿佛随时都会从两筷间跌落的滑滑肉片被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不紧不慢地送入口中。
      “学生虽无留洋经验,却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但细细思考,却深觉先人的精粹中存在着种种弊病……”孙逸仙戛然而止,他的思路中断了,竟呆呆地看着桌案中唯一的这盘菜。
  李鸿章放下筷子,自顾自地捻过一块绸布,擦拭着胡须上的几滴落油。看着眼前学生紧张的样子,他一伸筷子,指着桌上的鲈鱼说道:“你有何话,说来便是。要是太紧张,先吃点新鲜的鲈鱼压压惊。”
  孙逸仙生硬地拿起了银筷,却又不自然地放下了,盯着鲈鱼若有所思地说道:“先人说,不以器巧而行,那不过是淫逸取巧之物,可是不到几年间,西方蛮夷竟以邪药器械,再三辱我。先是以鸦片之物,乱我军心民体,又是以铁甲舰,击我城墙海防。”
  李鸿章笑了笑,用银筷翻过鲈鱼,翻找着佳肴中的精华部分,同时解释道:“时势变了,四书五经中的古人之言,的确不太适合现在的国情。洋务运动因此而兴。好在我朝精英聪慧博学,洋人所谓神乎其技之物,也不过如此。无非是装甲舰船,大炮洋枪。至于鸦片祸患,我北洋军上下早就严令禁止吸食了。总之,我天朝地大物博,洋人的玩意很快便能造出一二。”
  “大人英明,但是……”孙逸仙顿了顿,似乎终于想到自己想说什么了,一改腼腆害羞之态,恍惚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话锋一转,“一味追求船坚炮利不过是舍本逐末啊!放眼英法俄,其强其富不过是他们做到了物能尽其用,地能尽其利,人能尽其才。而我们……”
  “我听着,你继续。”李鸿章神态自若地说着,又夹起一块偌大的鲈鱼肉,往口中送。
  “无论是西方,甚至是我们的近邻日本,皆因国家体制之先进而得以强盛。而放眼我大清王朝,腐朽没落已久,泱泱大国之运竟维系在一个人的意志之上。这一人主宰一国,如若天子本身英明,则为国之幸也。然,若天子沉溺于骄奢淫逸,不善理政,一旦皇权衰落,则国家岌岌可危矣。”
  李鸿章的动作停住了,一直在咀嚼的上下颚像被凝固住了,好半天,他硬是含着半口鱼肉,颤颤巍巍地厉声问道:“你想说明什么?”
  言毕,李鸿章忽然感觉喉头一阵刺痛传来,一根鱼刺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咽喉处,痛得他像被利刃穿喉一般。
  孙逸仙仿佛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如这太皇太后,国家都快因腐朽的制度,在外敌的侵入下分崩离析了,她竟还沉迷在自己奢华的生活中,挪用军费来修建自己的园子,实在不该!在我看来,至高无上的皇权是时候该让位于民权。而中堂大人您开明博识,手上又有北洋海军精锐之师,理应做这改头换面的第一人!开创一段新历史,来拯救中华九州。”
  李鸿章剧烈咳嗽起来,愤怒地掀翻了还未吃完的鲈鱼,指着孙逸仙的鼻子大骂起来:“无知小儿,你可知这是犯上作乱!你这是陷我于不义!放肆!放肆!”
  俄尔,暴怒中的李鸿章大喊:“来人!把这逆徒抓入天牢!”
平壤
  当烛灯的荧荧之光扫过昏暗的牢间时,房间内的一侧茅草堆仿佛苏醒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草堆中半坐了起来,用肮脏不堪的手捋着自己额前的乱发。直到他终于看清探访的来人时,才彻底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直挺挺地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凝视着来人。
  李鸿章摆了摆手,簇拥着他的官员和兵勇们心领神会,好意提醒道:“中堂大人小心,我们就在外面。”便纷纷退出了牢间。
  “后生,你说我大清腐朽不堪,那你看看这是什么!”李鸿章冷冷地说道,丢下一封信件。阶下囚抖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挪身过去,捡起信件拆开,借着昏暗的光默读着信件。短短的一行字让他难以置信。于是他又反复地看了几遍,到最后竟用颤抖的声音朗读了出来。
      “甲午年八月初三□①我军击溃倭寇陆军于平壤□”
      李鸿章盯着他诧异的面容,鄙夷地说道:“区区日本小邦,被我北洋陆军大败于平壤。后生,你倒是说说,我大清王朝既然如此衰败,为何还能赢这一仗?”
  孙逸仙不说话了,痴痴地望着漆黑的牢房顶,烛火的微光被这一片浓稠的黑暗所淹没,黑沉沉地压在他的头顶。
  忽然,他放声大笑起来,宛若在灾难中幸存了一般,又好像在笑世间怪象丛生,而自己所遭遇的尽是乖张怪僻之事却无可奈何。
  “笑什么?”李鸿章不解,厉声质问他。
  “我笑的是咱们所谓的天朝上国,本已行将就木,却因一时侥幸的胜利而错认为自己依然壮年!敢问中堂大人,您的亚细亚第一舰队,还能战否?”
  李鸿章听着,内心抽动了一下,孤高冷漠的面庞上闪过了转瞬即逝的无奈。孙逸仙的确不简单,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说中了他的痛处。他深知整个战局的形势,虽然在陆地上,清朝的陆军击退了日本的攻势,但是在海上,他的北洋水师却不堪一击。原因很简单,船舰没有炮弹。就算慈禧许诺用三百万两白银临时向英吉利购置一批炮弹,但是它们依然还在运送的途中。而那几艘令人望而生畏的无畏战舰,此时也只能狐假虎威地静静躺在军港中,等待炮弹的到来。
  “我北洋水师有俄罗斯最新型的圆形战舰②清远号,更不要说镇远、定远两艘改良过的装甲炮舰,其他像来远、经远号巡洋舰更有德意志最新式的格林旋膛式速射炮。你这后生何出此言,为何说我北洋水师已不能战?”李鸿章掩饰着自己的无奈,头头是道地举例说道。
  “哦?船坚炮利就算能赢在战术上,国家早已腐烂不堪的根基,能全部拯救吗?”孙逸仙再次逼问道,“况且就算如大人所说,既然北洋水师的装备已远远先进于倭寇,为何面对日本的再三挑衅,北洋水师迟迟不迎战?”
  “后生,你的消息的确灵通,那就让老夫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北洋水师静而不战。”李鸿章直起腰,娓娓道来,“日本国小,经不起耗,如此庞大的舰队势必蚕食其国力。倭寇舰队来势汹汹,若是轻受挑衅,贸然与之展开海上决战,那正中了日本的诡计。你既然熟读四书五经,可知战而不争之理?”
  “哦,所以大清王朝仰仗着所谓亚洲第一舰队,在十年前急于与英吉利舰队在南海展开决战③,却不想对方宣而不战,不理会舰队的挑衅——这也是洋人的战而不争之理?”
  李鸿章气得青筋暴起,却没想到孙逸仙一改咄咄逼人之势,声音反而缓和了过来。
  “大人,晚辈多有冒犯,实则为中华的未来而操心啊。若不是慈禧太后曾经松口,决定将原本修颐和园的白银用于购置军舰,北洋水师的现状可能比今日还要孱弱不堪。但是就算是那可怜的几百万两白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相比皇室的骄奢淫逸,还有落后的制度所造成的内耗,我们赔给西方列强的几亿两白银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住口!”李鸿章早已揣测出了孙逸仙的后话,那些言论就和章太炎等人对他的建议一样,那一封封寄给他的密信内容触目惊心。他现在想起来,还冷汗直流。这些密信曾被他亲手烧成灰烬,可是那些在空中飘动的灰黑色余尘在他看来,依然有如遮蔽天空的乌云一般;信上的每一个字所构成的假象,都足以让他堪比盗拓、王莽之徒,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战略与现状
      1894年9月末。
      一封从李鸿章发至丁汝昌的电报命令道:“北洋水师按兵不动□坐观战局以逸待劳□凡猛浪出战者□一律军法严惩□”
      日本联合舰队像发了疯似的在茫茫的黄海上游弋,如猎犬般寻找着一切有关北洋水师航行的蛛丝马迹。各个舰船桅杆上的太阳旗迎风招展,而狂风却如同日本舰队指挥官的内心一般多变无常。
  他们计划在九月间找到北洋水师的主力,展开你死我活的大决战。但是十月即至,他们却连北洋水师一艘舰船,哪怕是运输船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与此同时,朝鲜陆地上,陆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不断传来,更加撩拨着所有人的心。一些水手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大骂清朝海军,说他们是狡猾无比的狐狸和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
  天皇曾在出征前说,战争一日不胜,他便一日不食。整个日本国内,举国士气昂扬。但是战争已经进行了将近三个月,除了这支庞大的舰队像一个巨大无比的吸血鬼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整个国家的财富外,日本也如天皇的身体一般,逐渐因为饥饿而衰弱下去,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唯有不断催促他们安插在清朝的间谍,日复一日地唆使朝廷内的主战派,动员清朝的水师快快与他们展开决战。
  与此同时,就在金銮殿内,一幅山东海图横陈在皇帝的身后,一左一右的刚毅和翁同龢像光绪不断打过来的两只拳头一般,轮番怒斥着李鸿章。
  “李中堂,你还在等什么?北洋水师不是亚洲第一舰队吗?为何连小小的倭寇也不敢迎战!”光绪气呼呼地说道。
  “微臣以为,李中堂不过是被洋人打怕了,现在连日本都怕了!”翁同龢迎合道。
  “中堂大人怕是心疼他那北洋水师,以为陆地上打赢了,水上的私人军便可留足家底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吧!”刚毅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李鸿章却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佝偻着身子低着脑袋,面对刚毅和翁同龢等人的咄咄逼人,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一向以暴躁著称的他反而在此时冷静了下来,他的心里很清楚,面前的三人根本不了解状况。冷静的目光稍稍侧转,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就在他们身侧,雍容华贵的慈禧太后看似无心争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右手的金指套筒。修长的黄金指甲轻歌曼舞般在她的胸前晃动,反射着殿外照进来的金秋阳光。
  “李中堂,抬起头来,告诉我,为什么还不出战?”光绪的声音在不经意间又提高八度。整个殿堂因为皇帝的暴怒,在此时寂静无声。
  李鸿章不卑不亢地缓缓抬起波澜不惊的面庞,直视着光绪绽放着愤怒的双眼,声音像风中的摇铃般空灵幽远。
  “微臣以为,时候未到。”
  光绪被这句短短的话语刺激到了,瞪着眼睛,一时语塞。
  “中堂大人啊,我大清天威浩荡,面对这等倭寇小国,更应该一战灭之。你该不会有什么私心吧!”刚毅依旧不饶人地嘲弄道,“众志成城,其利断金!我大清乃正义之师,出军必胜!”
  “平壤之战便是极好的佐例,眼下我军士气正旺,更应乘胜追击,在海上彻底消灭日本舰队!”翁同龢附和着,进而转身面对着光绪,拱手鞠躬恳请道,“还请圣上下旨,严惩按兵不动的北洋统帅丁汝昌……”
  “够了!”光绪怒不可遏,死死地盯着低头佝偻的李鸿章,像望着罪无可恕的囚徒。年轻的皇帝眼神凶恶,似有千万把刀刃横飞而出。
  “李中堂,不要怪朕绝情,我马上下旨,接管你的北洋水师。看来你真的是太懦弱了,也罢,这场海战就让朕来打!”
  “皇上息怒……”刚毅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连同翁同龢也垂下了老迈的膝盖。两人伏倒在地,瑟瑟发抖起来。
  “来人!传朕口谕……”
  “够了,都消停点,还嫌我这个老太婆耳根不够清静吗!”悠悠然地,坐在大殿深处的太后发话了。看似埋怨的话语中,透着比皇帝还要威严的气势。光绪的怒气在一刹那也化成了惊恐,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慈禧在宫女的搀扶下,以一种更加缓慢的姿态起身。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鸿章,一字一句地说道:“李中堂啊,我也一把年纪了,只想换个清静。你可知我的牺牲有多大吗?为了你的北洋水师,我可是抠下了办六十大寿的银子。老祖宗里,也没有哪个太皇太后像我这般寒碜了!”边说着,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了皇宫,临了,撂下一句让李鸿章日后心境大变的话语。
  后来,李鸿章发现,自己也是在那一刹那间真正看穿了一切:这金碧辉煌的金銮大殿,这华服雍容的太后,这励精图治的皇帝,这帮斗志昂扬的奴才,以及这盘踞在中华大地上近二百年光阴的自负帝国。
  她说:“可不要对不起我的银子,来年,这大寿必须得补办一个。”
  以至于光绪在慈禧离开之后,当着众人的面所言的口谕,李鸿章也不在乎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内心中,曾经自以为最坚不可摧的信仰轰然坍塌。那些被他的强烈信仰所极力压制的绝对不可能的想法纷纷涌现出来,如骤然而至的疾风暴雨般猛烈。
  不过如此。李鸿章冷笑一声,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在太后和皇帝面前的卑躬屈膝,不卑不亢地说了句:“微臣明白,先行告退了。”便作辑着双手,缓缓离开了。
  第二日,丁汝昌收到了来自光绪的圣旨,“北洋水师管带丁汝昌,懦弱怯战,罪无可恕,现革职听命,以戴罪立功之身督促北洋水师全军上下,出军迎战,迅速消灭倭寇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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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北洋水师指挥部里乱作一团,各个舰船的指挥们仿佛身处在议会厅中。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观点,但是他们的观点又淹没在四面作响的讨论声中。人们竭尽全力地大声嚷嚷着,想让自己的言论从这一片嘈杂的沸腾中挣脱,却没想到自己的据理力争也是这片涌动着各色观点海浪中的一个浪头而已。
  北洋水师管带丁汝昌站在指挥部正中央的高台上,内心比下面的争论还要混乱。各个舰艇的舰长和大副,还有各色地勤官员的说话声纷纷扰扰地混杂在一起,犹如笼罩在他双耳边的浓稠云雾,让他烦躁不安。
  丁汝昌的面色发青,五官都挤成了一团。就在他的右手边,紧紧按着的是两份电报密信。正是这两封命令截然相反的信件,引起了指挥室中的轩然大波。
  忽然,混乱的声音停止了,所有人的谩骂、辩解、呐喊、反驳,都巧合地在这一瞬间完成了一个周期,步调一致地停了下来。短暂的平静陡然间让所有人明白过来,身为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并没有说话。
  “这李大人让我们别打,皇帝让我们打。丁军门,您倒是给下个决断,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各位同僚,我也很矛盾啊!”丁汝昌双手一摊,无奈地朗声说道,“一个是圣上,一个是北洋军的最高统帅。打,军法处置。不打,违背圣意。你说,这还怎么选!”
  “反正横竖都是罪,不如打他奶奶的!日本人欺人太甚,这缩头乌龟要当到什么时候?”圆形舰清远号舰长刘步蟾激动地说道。
  “不妥不妥!”一向谨慎和客观的方伯谦连忙挥手反驳道,“虽然在船舰装备上,我们与日本舰队不相上下,但是我军弹药尚且不足,仓促应战,只会中了日本人的激将法。打仗最忌讳以急打缓,以疲打亢。”
  “方管带的意思是,我们一直缩在这海港里,任由日本蛮夷叫嚣?”刘步蟾反讽道,他的支持者们也纷纷发出嘘声助威长势。
  “情势特殊,这倒也是个办法。”方伯谦顺势就刘步蟾的讥讽解释道,“日本输了平壤,其海军势必为了挽回败局而亢奋不已。而我军虽士气正旺,但是更应该遵照中堂大人的命令,静观其变,休军整备,待日本舰队势衰之时,一鼓作气,以逸待劳全灭之!”
  “耗耗耗,怕是没有把日本人耗死,我们便被耗死了!”刘步蟾心有不甘,极力辩解道,“皇命难违,我们都是朝廷的兵,理应顺应皇命。全大清上下现在都在看着咱,难道我们要做缩头乌龟吗?!”
  “但是……”方伯谦还想说些什么。
  刘步蟾却已转过身,面对丁汝昌,拱手请命道:“还请丁军门下命令,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和日本人战一场吧!”
  丁汝昌面色更加难堪,面对着是战是留的抉择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刘步蟾一侧的众军将士纷纷屈膝半跪下来,众口齐声地恳求道:“还请丁军门准军出战!”丁汝昌不得已之下,高扬起了右手,准备重重地挥下,号令全军出港迎战。
  “等等!丁军门三思!”方伯谦一声嘹亮的喝止,打断了丁汝昌的决断,“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要在炮弹和备军的劣势下战,不如折中一下!”
  “如何折中?”
  “听我一言,贸然出战必败无疑,但是皇命和日本人又逼得紧,不如来个且战且留!”方伯谦慌乱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开始语无伦次地向众人阐述他在内心中刚刚形成的作战规划。
  “什么!”刘步蟾听完,感觉莫名其妙,“岂有此理,哪有这种打法,简直是卑劣不堪!”
  丁汝昌却若有所思,眉头舒展,默许了方伯谦的战术。的确,这样看来,在皇帝和中堂之间,他们两边都不会得罪。
战败?
      1894年10月中。
      “与日舰队初战于黄海□我军即败□”
      因为李鸿章控制了电报局,所以当所谓的黄海第一次会战的战报传来时,他最先知道了内情。收到这封战报,才刚刚看了信件的抬头,李鸿章内心愤慨和耻辱兼而有之,但是细细品读之后,他却心境大转。
     “谨遵中堂严命□北洋众将士谨慎而待□无奈皇命难违□加之好战者众多□才出此下策□望中堂理解□”
  “这禹廷,真是深得我意,不忘记给老夫留些家底!”他继续看着信件,愉悦地自言自语道。丁汝昌的战术既保全了北洋军的有生力量,又不违背皇帝的期许。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明白了李鸿章严令“禁止出战”其背后的目的了。
      “甲午年八月甘二午时三刻□益堂率湄云号泰安号等5艘练习舰队连同其他鱼雷快船3艘伪装成我北洋水师□接敌于黄海南隅□虽在接站后全军覆灭□然益堂所乘湄云号连同三艘鱼雷快船成功逃脱□重创敌八重山号巡洋舰□”
  “好你个益堂,好你个禹廷,虽败犹胜哇!”李鸿章看完后抚着自己的长须,不住地连声称妙。
  信件看到这里,李鸿章心里已经想好了如何“改写”这封战报了。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庆幸,假若丁汝昌一味地愚忠,遵照光绪的命令贸然出战的话,那么全灭的恐怕就不会是这支由练习舰所组成的“北洋水师”了。
  于是李鸿章开始提笔写道:
        “甲午年八月甘二午时□日军全灭我北洋水师于黄海”
  与此同时一个更为宏大的计划在他的脑中应运而生。那名后生说的话,现在想来也有一番道理,只不过他的计划只是纸上谈兵,实际操作上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考虑。
  就比如,实现这个宏图伟业的先决条件是让北洋舰队和驻扎在朝鲜的清军“消失”,同时又用这支海陆军打败日本人。
  奇妙的是,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回闪过一幅幅屈辱不堪的画面。洋人趾高气扬坐在割地赔款的桌案另一侧,而就在这一侧,代表大清政府的他虽然心有不甘,面露仇恨之色,却也无可奈何。一张张屈辱协议上曾经留下了他的名字——也正因为如此,他成为了民众口中的卖国贼。
  而这一次,下一张与日本人签订的协议上,李鸿章有些期待地想象着,他或许可以洗刷罪名,结束这不断轮回往复的受辱。
  是的,既然无力阻止,那就亲手埋葬它吧。
君王与首相
  “搞什么!全军覆没!”光绪皇帝看到电报,破口大骂。但是奇怪的是,一向主战的刚毅和翁同龢却站在了皇帝的身后,垂着脑袋默不吱声。
  还是这座金銮殿,鲜有地,李鸿章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里。无论是这座大殿中的一砖一瓦,还是皇帝身后所高悬着的“正大光明”,都不应该是自己一生的寄托。
  “炮弹尚未送及,舰船却仓皇出战,以至于我北洋水师面对来敌,捉襟见肘,腹背受敌。”李鸿章一字一顿地说道,面庞上的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大地一般,越发地纵横交错起来。
  但是,他却涌起了一丝丝恶作剧般的喜悦。
  “老天啊,为何不助我大清!呜呼哀哉!”光绪悲凉地抬起了头,望着大殿上方的灯盏,涕泪纷纷而涌。
  “中堂大人,您是对的,但是难道就没有补救之法了吗?比如找洋人调停,或是与日本人和谈?”光绪绝望之下继续问道。
  “办法倒是有。”李鸿章嘟哝着,却回想起了那个夜晚,第二次在天牢深处面见孙逸仙的场景。
  “坚船利炮,不过是一国手中的利剑。一场战争,剑断可以再铸,但是国衰,则无药可救矣。”孙逸仙滔滔不绝地和他讲道,继而话锋一转说道,“大人还不杀我,其实早就同意了我的想法了吧?”
  李鸿章放声大笑起来,孙逸仙也笑了。黑暗而压抑的天牢里充满了生气,仿佛再过不久,一团团足以明世的光芒即将绽放在这里。
  “这场战争,我能赢了它,但是那之后又如何?对于掌握实权的太后而言,那不过是一份迟来的大寿贺礼,甚至不及各地官员上贡的珠宝黄金,绫罗锦缎。”
  “中堂,你快说啊!”光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眼中绽放出了绝境求生般的光芒。
  “李中堂,何不快快说来!不过,欺君可是大罪!”就在光绪身后,翁同龢和刚毅也齐声催促道。
  目光越过光绪,李鸿章冷眼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中尽是鄙夷。
  “大人做的事比当今世上任何人都要多,但是背负的骂名也是最多的。清朝为求自保,在列强面前蝇营狗苟,可是这背负卖国罪名的人,却是大人您!”
  “帝王待我如奴仆,王朝视我为家犬。后生,你说的没错,大清其实早就如我一般,半截身子埋于黄土了。”李鸿章长叹一声,拍打着孙逸仙肮脏不堪的肩膀,“我这一生力挽狂澜,奔前走后,为的是求得一片心安。但是现在想来,却是我一人愚蠢而可笑的愚忠罢了。”
  “大人为了国家复兴,鞠躬尽瘁地实行洋务。可到头来,却不过是让这腐朽没落的王朝贵族们更加骄奢地活着而已。耗去民脂民膏所购买的洋人武器,所保护的并不是九州大地上的黎民百姓,而是这些满清贵族们的私家府邸而已。”孙逸仙握紧了拳头,为李鸿章鸣不平。
  “禀圣上,微臣认为虽然我北洋水师几近全灭,但是倭寇忌惮我陆上力量而不敢轻举妄动。短时之内,我大清可以制陆权与日之制海权相抗衡。正所谓成也海军,败也海军,表面上看,虽然日本联合舰队实力强大,来势汹汹,但究其本质,却是日本国力的大患。我们只需继续增兵朝鲜属国,严防海岸,不让联合舰队靠岸,便可以其精锐耗其国本。”
  光绪面庞上的绝望和懊恼一扫而光,兴奋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大清北洋水师虽折戟于日本,但是海上力量尚存。南方各省尚有北洋水师的海防力量,在此期间,我想亲自前往江南、两广一代,调动当地游弋的海防力量,继而再度挥师北上,便能再创日本联合海军。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日本联合舰队虽胜我在先,但也不免元气大伤。我朝第二次出战,便能一举拿下强弩之末的日本海军,胜了这场战争。”
  “那太好了!还是中堂大人腹有良策!”光绪兴奋得抓住了李鸿章的双肩,奋力地摇晃着。狂喜之下,他也忘记了所谓的君臣礼仪了。
  “朕准了你的南方之行,务必要速速集合南方的海军力量。”光绪陡然间又说道,“对了!朕决定再匀出个200万两白银,咱们再去英吉利添几条战舰和鱼雷快艇,我大清国力昌盛,耗也耗死他小日本!”
  “圣上英明!”李鸿章、刚毅和翁同龢三人齐齐跪地叩谢。
  那夜,李鸿章与孙逸仙坐而论策了一个通宵。直到晨曦的灿烂由微至亮驱走牢间的黑暗时,他们两人也没有丝毫的疲倦。
  孙逸仙说道:“大人手中的海军、陆军力量不可小觑,只需振臂一呼,便可得到天下云集响应,尤其是两广江南一带的官员和百姓。由于南部沿岸一带早已开放了通商口岸,闭关锁国政策再也无法阻止这一带的黎明百姓了解来自西方列强的先进理念,再加上东南联防互保协议⑤,南方各省与中央的联系微弱不堪,实则早已脱离了清政府的严格管辖。”
  “然后再让老夫赢了这甲午海战,让日本人的赔款为新的国家奠下新生的献礼。”早晨浓烈的阳光让李鸿章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晚生只请求大人届时新立政府,贯彻民主共和之体制。大人便是新世纪开天辟地的功臣,历史将牢记大人为中华的真正振兴所作出的贡献。而中国古往今来的第一位总统首相,也足以让大人名垂青史。”孙逸仙出于感激,单膝跪下,为未来的第一任首相而提前喝彩。
逆转
      1898年春节,北平。
  随着停靠在远海外的圆形战舰清远号的一声长鸣,戊戌年终于到来了。巧合的是,在民国舰队的护航下,日本人的使节也在这一日踏上了中国的领土。
  伊藤博文面庞上尽是悲叹和苍凉之色。这与汽车外的街道上,张灯结彩的春节喜庆形成了鲜明对比。
  犹记得上一次来华时,这座古都还四处弥漫着一股靡靡之气。挂着辫子的人们像在坟墓中苟且而行的将死之人,一切都是懒洋洋的。纨绔子弟们拎着鸟笼四处乱转,而一般的百姓们则身穿灰旧破落的袍子,为了生计如蚂蚁般地奔波着,以及那些提着锈迹斑斑火枪的兵勇们,在大街上如成群结队的懒猫般巡逻。而这一次,他看到人们的面庞上绽放着新生之后的希望,身着整齐西式军服的民国士兵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铁骨铮铮,姿态整齐划一。
  他想起甲午之前的日本街道,那无形中散发着的无与伦比的希冀活力仿佛在这里得以重现。人们乐于享受今日的拼搏也更希望看到明日的昌盛。
  中国有句古话:“风水轮流转。”没想到短短三年,日本和中国的情况完全调转过来,就好像刚刚还猛烈的西风在转瞬之间逆刮成了东风。
  使节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金水门来到了皇宫,最后,伊藤博文惊讶地发现,签订合约的地方竟然是金銮殿。
  “皇帝殿下不在了吗?”他下车时竟诧异地问了起来,蹩脚的中文让这句话听起来滑稽无比。
  “早就不在了,现在是民国政府,君主立宪制,皇宫贵族们都供在紫禁城外的官邸里了。”一旁的守卫用中文笑着说道。
  他只知道的是,甲午海战的海上决战被一拖再拖,而士气满满的日本联合舰队在终日的寻找中,不断消耗着日本的国力。最终,北洋水师突袭了日本舰队的补给船队,在横滨一带和几乎弹尽粮绝的联合舰队展开了决战。日本国无力再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色换了旗帜的舰队在一艘怪异的圆形战舰带领下,消灭了自己孤注一掷的庞大舰队。
  他悲哀的是,大日本帝国的强盛犹如昙花一现,在与朝鲜和中国的赌注中败得体无完肤。继而,在压抑中度过了两年,一直到刚刚过去的丁酉年年末,新政府才和日本开出了条件,要求日本政府支付高额的战争赔偿,并签订让日本丧权辱国的《中日讲和条约》⑥。
  伊藤博文心中还是有所不甘。按照内阁的设想,这场战争本应该是他们赢的,他们甚至还计划过,当战争胜利的时候,在下关与清朝签订合约,狠狠地敲他们一笔。可是到头来,这个计划的实施者竟变成了他们的死敌。
  他感慨良久,忽然大笑起来,笑容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泪花,“中国这头雄狮,终于醒了过来啊!”
迟暮
      “北洋民国大总统阁下及大日本帝国大皇帝陛下为订立和约,俾两国及其臣民重修和平,共享幸福,且杜绝将来纷纭之端……”
  冗长的合约仪式开始了,身着燕尾服的司仪朗读起《中日讲和条约》的内容。
  坐于合约席左边正中的李鸿章却支起了脑袋,半眯着眼睡了起来。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寿终正寝了吧?他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他本以为会经历漫长的岁月,甚至还曾想过,和孙逸仙的计划还未实施,自己就因为寿命将至而提早死去。但是,想象中的失败却没有来到,扬眉吐气的一刻倒是白驹过隙般来临了。
  前清皇室,包括光绪和慈禧,退位并发布昭告时让李鸿章深感的喜悦之情逐渐变成了漫长悠远的希望之情。正如孙逸仙所说的那样,表面上,清朝虽然拥有数量庞大的军队,实际上却不堪一击。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一路攻城克敌的过程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各地省份不知是忍受清朝统治已久、积怨太深所致,还是忌惮于两广军队的强悍战力,还未等到革命军的到来,便立刻改旗易帜,加入了革命军。
  北洋水师在此期间发生了一场哗变,但是很快,支持李鸿章的多数派控制了局面,保皇派的刘步蟾被暗杀,而方伯谦则代表他成为了清远号的兼任舰长。丁汝昌无力阻止大局,也只能任由北洋海军成为了革命军的海上一支。
  而朝鲜方面,见风使舵的袁世凯在权衡了清朝和革命军的兵力之后,很果断地烧毁了清朝发来的求援电报,并回电李鸿章,表示愿意支持革命,并拨回部分兵力,南下反清。
      “第一款:日本认明朝鲜国确为完全无缺之独立自主国。故凡有亏损其独立自主体制,即如该国向日本所修贡献典礼等,嗣后全行废绝。”
  清政府曾寄希望于英俄的调停,但是李鸿章政府却开出了比清政府更为诱人的条件,在更大的筹码之下,英俄等国便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没了洋人的掣肘,革命军一路势如破竹。在南北夹攻之下,清朝的部队兵败如山倒。直到最后,他们打到了北平城下。
  北平破城那天,骄奢淫逸的慈禧逃离不成,被人从储秀宫深处拽了出来。而光绪皇帝面对王朝的灭亡,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亲爸爸”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镇定地对革命军们说:“朕只希望贵方能善待其他皇室。”
      第四款:日本约将库平银二万万两交与中国,作为赔偿军费。该款分作八次交完……
  李鸿章至今仍不敢相信。他始终也不明白,他这一生,前半生都用在了洋务运动之上,耗去了年华和精力,到头来却见效甚微。而当他打算孤注一掷地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再也不效忠这个王朝,并以飞蛾扑火的态势来结束自己仅剩不多的历程时,这事竟然就成了,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对此,一直辅助他的孙逸仙微笑着说道:“不过是努力的方向错了。逆历史而行,事倍功半,顺历史而动,事半功倍。”
  “两亿两!也太多了吧!”日本使节中有人叫了出来,安定有序的和谈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尤其是李鸿章身旁的海军元帅丁汝昌,与日本人争论得最为激烈。
  而李鸿章依然半眯着眼,看着身前的虚空。
  “李总统?”他另一侧的孙逸仙轻轻摇着他。
  “中堂?”伊藤博文正对着李鸿章,被李鸿章停滞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憷,也不禁呼唤了起来。
  这时,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李鸿章,这位改变了历史的伟人。他固定着这一姿势许久,迟迟没有变化。人们只看到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直支着自己瘦弱的右手,双眼望向前方。他的视线穿过谦卑却又不甘的日本使节,停在了他们身后的民国国旗上。
  他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半个世纪之前,年轻的举人面对着群山,坚定地举拳发誓道:“我章铜定要振兴这九州河山,挽救社稷众生!”
  终于,李鸿章挂着惬意的微笑,在完成了自己的夙愿之后,安然离去。
  而历史车轮还将向未知的未来滚滚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