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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里，帕特里克·斯克卢扎塞克（Patrick Skluzacek）都会醒来，心脏怦怦直跳， T 恤衫被汗水浸透。当他猛然睁开眼睛时，噩梦的细节往往已经消失，但他依旧记得大致的意象。在梦里，他回到了伊拉克战场上，指挥一队油罐车为海军基地提供补给，艰难往返于费卢杰（Fallujah），时刻警惕着危险。即使回家已经几年了，他紧张的大脑还是无法习惯平民生活的祥和。
一段时间后，对噩梦的恐惧变得比噩梦本身更可怕。斯克卢扎塞克记得自己曾用抗抑郁药、抗焦虑药、安眠药和越来越多的酒精来试图忘却它们，但没有一样能长期有效。噩梦就像每晚固定的恐怖节目一样一次次袭来。他估摸自己每晚大约只能睡两个小时。
斯克卢扎塞克的生活陷入了下降的螺旋：他离婚了，失去了机械师的工作。他苦苦维持生活。然后在 2015 年，也就是斯克卢扎塞克从战场回来的8年后，他的儿子泰勒有了一个主意。
当时是美国明尼苏达州圣保罗市玛卡莱斯特学院（Macalester College）大四学生的泰勒·斯克卢扎塞克（Tyler Skluzacek），设想出用程序操控智能手表来监控和打断噩梦。他参加了 HackDC 2015，这是一个 36 小时的编程竞赛，致力于通过创新的方法帮助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他的团队设计了一款卵石手表（早期的一种可穿戴手表，现已停止生产）来测量睡眠时的心率和身体抖动。当这些指标上升时，它会对佩戴者的手腕发送振动，代表着噩梦的开始。
泰勒的想法源于勤务犬的工作，这些狗会舔舐或轻推在睡梦中抽动或呻吟的患有 PTSD 的退伍军人，从而阻止他们的噩梦，让他们睡得更安稳。泰勒从编程竞赛回家的第二天，就把原型机带给了父亲。“我真的是在为爸爸做这件事。” 他说，“在回家的路上，我并无意把这技术转化成一家公司。”
听说儿子想要帮忙，斯克卢扎塞克哭了。于是他戴上了这个装置。“我拥有了婴儿般的睡眠。”帕特里克说，他现在已经再婚，并且重新当上了机械师。他的噩梦基本上消失了，已经不再使用这个设备。
现在，升级版的装置可能会帮助成千上万的退伍军人睡得更好。这家位于明尼阿波利斯的初创公司 NightWare 发扬泰勒的理念，筹集了投资，与明尼阿波利斯退伍军人事务（VA）医疗中心合作，进行了临床试验。这个数字治疗系统使用苹果手表上的传感器，建立起佩戴者的基本睡眠状况指标。传感器可以检测到梦境恶化时的心率上升和身体抖动。手表以 10 秒为周期发出振动，逐渐增加强度提醒佩戴者，但不会将其唤醒，直到睡眠指标回落到正常水平。
早在泰勒·斯克卢扎塞克的团队赢得编程竞赛“临床医生的最佳手机应用”（ Best Mobile Application for Clinicians）时，市场对这种设备的高需求就已经初步体现。随后的新闻报道吸引了数百名退伍军人发送电子邮件问询。泰勒发起了公司启动资金募集活动，目标是 1200 美元，最终募集了 26000 美元。一开始，他把这个装置称为 MyBivy，意为战地士兵在夜间用来保护自己的小型庇护所（bivouacs），并且在其他退伍军人身上进行了测试。
格兰迪·汉纳（Grady Hannah）在硅谷工作了 15 年，在电子游戏业从事商业开发工作，当他看到有关泰勒获得编程竞赛奖项的新闻报道时，就搬回了家乡明尼阿波利斯。他最初是 MyBivy 的顾问，后来从泰勒手中购买了制造 NightWare 的专利，目前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泰勒仍然是 NightWare 的顾问，但在公司没有正式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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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月 7 日，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批准了这款“数字疗法”设备的上市，将其作为治疗 PTSD 相关梦境障碍（PTSD-related nightmare disorder）的一种新方法，这种疾病被定义为反复的、令人烦躁的梦，会导致焦虑或影响白天正常生活。FDA 授予了 NightWare “突破性设备”（breakthrough device）的地位，这一授权能够让治疗威胁生命或不可逆转的衰弱性疾病的设备快速通过审批。PTSD 被认为是其中的一种，因为它会导致自杀风险增加，并可能带来持续的难以治疗的症状。（注意在其授权声明中，FDA 指出，NightWare 不是 PTSD 的“单一疗法”，也不是患者现有 PTSD 药物和治疗的替代品。）到 2021 年，NightWare 将通过美国退伍军人管理局和美国国防部健康计划，免费提供给退伍或现役军人使用。汉纳说产品最初不会提供给更广泛的公众。
“梦境障碍往往是 PTSD 最具破坏性的部分之一，因为你无法逃离。” 汉纳说，“想象一下每晚都在体验你生命中最糟糕的时刻。”
在 FDA 申请中，NightWare 提供了一组 70 名退伍军人的未公开数据，这是与明尼阿波利斯 VA 医疗中心合作的正在进行的研究中的一部分。研究表明，这种设备比对照设备或哌唑嗪（prazosin）更能改善自我评估的睡眠质量，哌唑嗪是一种常用于治疗频繁破坏性噩梦的高血压药物。这项研究最终将包含 240 名退伍军人。
每个人都会偶尔做噩梦，最常见的可怕感觉有跌倒或被追赶。那些非常生动的“普通”梦境和噩梦都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REM）期间，这是我们处理情绪和记忆的时候。研究人员还不完全了解做梦的机制，但大脑成像显示此时杏仁核和海马体中的一些区域（参与处理情绪、恐惧、学习和记忆）的活动和清醒时相似。
但是，大约有 4% 的美国人经常做重复出现、令人痛苦的噩梦，破坏睡眠，影响日常生活。梦境障碍通常伴随着创伤经历，它可能只是 PTSD 的一个方面，也可能是一种独立的精神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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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心理学家迪尔德雷·巴雷特（Deirdre Barrett）长期致力于梦境研究，她认为，白天的记忆闪回和晚上反复出现的噩梦，可能是同一情况在觉醒和睡眠状态下的不同表现，在这种情况中，创伤性记忆会陷在叙述性或短期的记忆中，不会像其他记忆那样消退。她提出假设：创伤性的噩梦是我们从狩猎采集时代遗留下来的模式，那时在大草原上差点被一只突然出现的老虎咬伤是件值得记住的事情。“那时候，可能发生的糟糕事情大概率很快就会再次发生，所以一直保持害怕是一种适应性行为。”她说。
在现代，大脑陷在可怕的时刻里只会带来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疲劳。对极端事件的记忆会不可避免地扰乱睡眠，侵入那些经历过创伤的人的梦境。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巴雷特开始收集关于生动的梦和噩梦的情况，并由此出版了《大流行下的梦境》（Pandemic Dreams）。在她从世界各地收集到的超过 9000 个梦中，约有 600 个来自卫生保健工作者。他们梦见病人的呼吸道过于狭窄无法插管，或呼吸机不能工作，或者尽管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病人还是死了。他们的描述都过于真实，尽管可能穿插了非现实的影像（比如一个看起来像饮水机的呼吸机）。
意向排演治疗（image rehearsal therapy）被广泛认为是一种基于证据的治疗方法，它旨在帮助人们重写噩梦场景。在清醒的时候想象更愉快的画面和美好的结局，就能播种下美梦的种子来替代噩梦。其他非药物治疗方法包括放松技巧和催眠，让患者在入睡前深度放松，或者通过认知行为疗法来克服创伤和焦虑。
但噩梦是 PTSD 焦虑症状的组成部分，会造成严重的痛苦。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市妙佑诊所（Mayo Clinic）的精神病医生和睡眠专家巴努·科拉（Bhanu Kolla）说：“在创伤后的压力下，噩梦变得更难治疗。”
科拉回忆，他曾在《明尼阿波利斯明星论坛报》（Minneapolis Star Tribune）上看到一篇关于斯克卢扎塞克和他发明 MyBivy 初代设备的文章。“很好的理论，”他说。但如果要表达对此发明的赞同，他认为，“我要等能看到（在一项已发表的研究中）同行评议的数据显示，这确实有助于减少噩梦的频率和强度，提高白天正常生活的质量。”
巴雷特不了解 NightWare 设备或研究，但她说自己可以理解设备如何帮助人们从痛苦的梦中解脱。但她也想知道，这是否会使人们减少生动梦境发生的快速眼动睡眠，转向更浅的第二阶段睡眠。她说：“花在快速眼动睡眠上的时间有利于社会功能、创造力以及情感记忆。”
作为 FDA 申请文件的一部分，研究人员评估了使用 NightWare 与对照设备相比的安全性。无论是真的装置还是控制装置都不会导致自杀或嗜睡的状况改变。（研究人员没有测量不同睡眠阶段的时间。）
NightWare 的研究人员正在继续收集设备上的数据，公司将很快开放一个云端数据存储库，让临床医生能够追踪佩戴者的睡眠指标。与此同时，泰勒面临着新的挑战。他正在芝加哥大学（University of Chicago）攻读高性能计算机的博士学位。想到自己阻止噩梦的点子将很快能帮助到患有 PTSD 的退伍军人，他说：“老实说，这感觉很好。有时候你会尝试一个想法，觉得它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并不认为它真的可行。”但在这个案例中，他已经远远超越了帮助爸爸睡个好觉的目标。
撰文：Michele Cohen Marill
翻译：张元一
编辑：戚译引
引进来源：Wired
本文来自：中国数字科技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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