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到了。对于逝去的老人，每逢这种特殊节日时，会烧冥纸和鬼灯笼怀念。

　　近几年的七月半，我们都会在空地摆放白酒、刀头、香蜡、萝卜等，多烧一堆冥纸(多那一堆是给婆婆的。我高三的时候，她去世了)。我们烧纸和祈祷并非像相传的那样，举行“普度”以普遍超度孤魂，恐防它们为祸人间，祈求鬼魂帮助治病和保佑家宅平安。我们不搞封建迷信，只想“做点事情”，表达下晚辈对死去长辈的深切怀念。

　　“天地银行”可否将钞票和元宝转账给“老人们”?“老人们”是否到处徘徊找东西吃?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毫不妨碍我们对他们的缅怀。虽然，我家条件有限，我家的“老人们”没有像辛追夫人和秦始皇那样，得到过厚葬，但是我并不担心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闹腾。

　　曾听到一个不谙世事的成年人说：“七月半就像七夕节一样，是商家推出来的节日，为了传播鬼文化，搞促销。”听完后，我们都骂他了，说他没良心。

　　我本是无神论者，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对世上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存有敬畏之心。从化学的角度讲，人也是一种物质，活着或死后都会参与氧化还原反应，酶促反应，分解反应等从逻辑上讲，要是人死后会变成鬼，那么同为哺乳动物的猪牛马羊等牲口死后也会变成鬼。

　　既然，阴间的鬼那么多，不会寂寞了，那有啥好怕的?鬼可以找人索命，人就变了鬼，新鬼再找人索命。在较短时间内，鬼的数量足以成指数增长，很快就有了一摩尔鬼。世界早就没有活人了。况且，与鬼打交道的入殓师、火葬师、灵乐师、化妆师等没有被鬼附身也没有被鬼保佑。屠夫、厨师、养殖户……也没有被鬼寻仇。这说明鬼没有超能力，不能左右我们的生活。

　　从医学的角度讲，被巫术和鬼神文化统治良久的医学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钳制。而巫医和庸医们在垂死病人面前装神弄鬼，不仅加速了病人的死亡，把病人死亡的责任推脱给鬼神，还赚了银子。这真是愚昧至极，罪恶至级啊!现在，我们都知道要对症下真药才能治好病，否则干嘛要开设医药及相关专业呀!让演员去治病就得了。

　　诚然，有些现象用先进的科技也无法解释，但也不要过于“唯心主义”。人的智力和精力总是有限的，这很正常。发现了力与运动关系的牛顿，不一定会了解相对论和电磁波。而知识掌握的局限总会让人陷入瓶颈，无法自拔。晚年的牛顿竟然相信自然界有人类不可控的超能力存在，研究起神学来。伟大的科学家尚且如此，何况普通人呢?这就是心理在作怪。

　　当所有的疑问、未知、恐惧、痛苦的情绪集结在一起，就很像有着大脑袋的非常狰狞的异形人带给我们的感觉。这让人无助又让人渴望求解，就有了宗教和信仰，也有了传销似的传教。

　　年画、“十八层地狱”、《聊斋志异》、《山海经》、《西游记》等都用荒诞的艺术手法虚构了鬼神的形象，刺贪刺虐入木三分，以达到对观者心理的震慑作用。电影《七夜》的剧情起初在装神弄鬼，最后归结为跟制毒、贩毒、凶杀有关，透视了人性的弱点，反衬了世间的美好。

　　古代统治者利用人们敬畏鬼神的心理(他们自己肯定不信鬼神)，建立威信，表明自己的权力是神授予的，自己是天选之子。他们出生时，臣子会宣传和包装。他们编造赤红巨蛇盘旋于床笫之间啦，青色的云气在产房上空凝结啦，宅南有桑树状似华盖啦，产妇做奇异的梦啦，有香气啦，有红光啦，有鳞片啦等，套路很深。陈胜在起义之前采用鱼腹丹书和篝火狐鸣的方法，也是在为舆论造势。

　　而跟鬼真正靠得到点边的，有点物证的，那就是吸血鬼。但，这是一种生理上的疾病(医学上叫“卟啉症”，又称“吸血鬼病)。之所以有吸血之说，是因为“卟啉症”的治疗，可以通过静脉输入血红素，吸食或饮用鲜血来使病人感觉舒服一些。

　　西方吸血鬼传说题材的《暮光之城》、《吸血鬼日记》等电影电视剧受到追捧，光听名字，看海报和宣传片都会引起人的好奇心，刺激视听，肾上腺素升高。其实，卟啉病人外表看上去青面獠牙，很吓人，是因为缺血导致面色惨白，而牙龈溃烂才看上去牙尖嘴利。

　　有那么多事实做论证，再从逻辑、心理、生理多方面考证，还是得不断假设，演绎推理。

　　若是世上有鬼，有神，有轮回。达赖班禅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也会写出类似的诗句：

　　自恐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怕误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情僧语录动人心弦，语言如羊毛编织出有“西藏留念”字样的背包。背包客、驴友、卓玛和扎西一起品尝青稞酒、酥油茶，抚摸转经筒、唐卡，跳着锅庄舞、踢踏舞。

　　多想真正有轮回。这样，仓央嘉措就能亲眼看到起于青海西宁市，途经格尔木市、昆仑山口、沱沱河沿，翻越唐古拉山口，进入西藏安多、那曲、当雄、羊八井、拉萨的天路。

　　那条世界上海拔最高、冻土路程最长的高原铁路犹如吉祥哈达，传达着雪域儿女与内地儿女的面貌和风尚，被誉为团结线、运输线、幸福线、生命线。有了天路，西藏就更加诗情画意。仓央嘉措，你若能看见就好了。

　　此处我要宕开一笔。去绵阳圣水寺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虔诚的信教徒。一个朴实素净的中年妇女主动提醒我说:“佛教圣地，请不要穿短裙。”她还说：“我们都是去赎罪，今生不放生不忏悔，下辈子会变成鱼儿被煎煮烤焖炸，会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说：“吃斋念佛，是为了减少屠戮。”

　　听这位佛教徒讲完，我想起一副漫画。画中内容挺血腥恐怖的。正常情况下，我们是穿着牛皮鞋和羊皮衣，骑着马的。但是，该漫画把人物和动物的角色位置全部调换，呈现出：牛羊马骑着人，穿着人皮鞋和人皮衣。人好像成为了众多动物攻击的对象，被奴役，被残缺，蛮可怕的。漫画家这么创作，应该与佛家思想不谋而合。

　　而我去菜市场，看到被宰好的牛腩、肋排、牛腱时，不会有异样感觉;我去中药标本室，看到海马全体、乌贼骨、海狗肾时，不会有恐怖情绪;我去火锅店，看到猪脑花、里脊肉、黄喉时不会有恶心反应。反而，我认为吃啥补啥。反正，我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但当我第一次到解剖室看到人体残肢和构件时，像是被杀鸡儆猴了似的，着实吓了一跳。但随着去的次数多了，胆子稍微大了点，我竟不觉得瘆得慌，还敢带早饭去吃了，并写了首诗：

　　突然发现，

　　干尸横七竖八地被人搬到一角。

　　饮于忘川，

　　相忘于江湖。

　　分道扬镳，撒手人寰，无人问津，

　　有无亲友目送最后一程?

　　福尔马林的气味让人怔忡，

　　没有知觉，没有疼痛，没有感情，

　　谈不上恐惧。

　　靠近，

　　扑鼻而来的恶臭像苍蝇掉在了饭粒上。

　　氧化几十年，

　　朽烂的高等动物与死去的其他哺乳动物一样，

　　面目全非地被人剖析被人指点，

　　却不是嘲笑与讥讽。

　　可是没人认识你们，

　　无所谓身份，无所谓职业，无所谓地位，

　　没人计较生前的嫌怨。

　　光天化日下，

　　不值得留恋。

　　不如撕碎了、烧毁了、埋没了的物件，

　　作为标本，

　　却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又有价值。

　　我没听说过你们的生平事迹，

　　大概不值一提，

　　死后献出身体，

　　强过

　　活着出卖身体。

　　我以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弥足珍贵，

　　却有人不堪生活危机

　　自寻短见，

　　一了百了，

　　选择逃避。

　　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有什么过不去?

　　我依然相信

　　死去的人不可怕，

　　正如汽车失去引擎永不复原。

　　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一呼一吸都伴随有能量。

　　可怕的是自己吓唬自己。

　　作为医学生，我相信吃素不是为了让下辈子少受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下辈子的)。现代的观点是：吃素对身体大有裨益。比如减轻体重，不易得心血管疾病，患糖尿病风险降低，患癌症风险降低，消化功能能得到改善，皮肤会更光泽，骨质疏松能得到预防，心情会更愉快，身体能量水平会增加等。另外，可以培养慈悲之心。

　　当然，坏处也有。长期吃素会导致营养不良。

　　还好，科技准备解决屠戮动物和长期吃素带来的左右为难的问题。荷兰干细胞家马克计划制作全世界首个试管汉堡包。汉堡包的肉饼是由马克在实验室中，通过培育牛干细胞得到的牛肉所制成的。也就是说，在不屠宰动物的前提下生产肉类完全有可能。

　　但就算这项科技发明普及，也不会减少信教的人数。因为除开有的人对动物被残忍杀害的同理心的泛滥外，信教还有其他原因。

　　有很多现象无法用科学解释，有很多家务事无法让清官判断，有很多受欺受辱无法被法律庇护。

　　于是，佛祖成为了人们祈求顺利和心安的凭借。佛祖是三头六臂的有超能力的高高在上的无性别的人形偶像。佛祖寄托了人们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信仰追求。一是佛祖让信徒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能盲目自大，就算取得一定成绩也得谦卑，把姿态放低以取得更好的成绩。

　　二是佛祖是个无声的倾听者，听完了民怨和诉求，也不会说三道四，东拉西扯。佛祖的无为让诉说者解忧，从而转化为自我内心的调节力量，平和舒畅，易达成心愿，之后还愿是出于感恩，因为对象不是真实的人，所以不存在贪污腐化，破坏公平法则。

　　三是面对佛祖的那颗虔诚的心也是一种正能量，即便是作奸犯科，坑蒙拐骗偷，也可以找到平衡厚黑和心虚的力量。四是佛家讲究无欲无求，即使身处逆境，也因清心寡欲能够笑看得失，从容不迫，那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种大智慧。这些是信佛的好处。坏处就是容易被有心人以佛教的名义利用和操控，让信徒们听信煽风点火的导向性的言论，从而挑起藏独。

　　经文本如心灵鸡汤，给人以营养，却在有心人的诱导下变味了。仓央嘉措看似风光，却被摄政王处处干涉，压抑欲望，借诗明志。所以，仓央嘉措其实是很苦的。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所以，婆婆因病苦而辞世，我们不觉离苦。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尸体时，不觉离苦，也不害怕。自从她死后，我竟不怎么害怕直面死尸了。

　　记得小时候，我看了鬼片，不敢独自上厕所。但现在，每到七月半，《百鬼夜行》的乐曲“何人行行复停停，月下枯骨裹红衣……削其骨为笛，笙歌起”响起时，其密集感、画面感、氛围、音效等恐怖元素便不会让我毛骨悚然了。在我看来，鬼是丑化的神(恶人)，而佛是美化的神(善人)。只要心中有佛，看人都是如来。所以，每到七月半，我心里都会念着：斯人已去犹忆影。

　　原谅我“迷信”一把。待到明年七月半，我依然会给婆婆烧个“鬼灯笼”。它花萼五棱，大红大紫，膨大得像灯笼似的。我希望天堂没有病痛，世间真的有轮回。她这辈子把苦吃完了，痛受够了，下辈子就不要承受太多痛苦了。我希望烧过去的鬼灯笼能一路照着她前行，让她不要再跌倒了。

　　可平素里，我们尽孝心，不能只靠修缮坟墓，焚烧冥纸和鬼灯笼(对婆婆示好的物件)来表达。如果长辈们活着时，我们就没有好好照顾，等他们死后，再来怀念，只能算是作秀。

文/黎钰莹

本文来自《中国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