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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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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率事件 李健

2012-12-31 15:02:29

     又赢了!怎么可能?对面那家伙连赢十几局了!黑杰克①脑门冒汗,心里开始发慌,连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邪门,对方太强大了!都不能用好运气来形容了!
     杰克是个高大的黑人,担任米高梅大酒店二十一点②区的发牌员。因为肤色和名字,他被同事冠以一个响亮的绰号——“黑杰克”。如果他总是把“黑杰克”发到赌客手里,对赌客而言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是他自己就会大大不妙,因为赌场老板不会长时间雇佣一个坏运气的发牌员。
   他“运气”倒是一直不坏,当然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好脑筋,他每当做庄家发牌,就不断计算牌面输赢概率。六副牌的数量实在是很大,尽管黑杰克已经是一名五年牌龄的老手,他的脑袋仍然时不时有要爆炸的感觉,赌博实在是一件费脑子的事情。不过这样的辛苦总是有回报的,今天他又痛宰了十几个赌客,看着一张张蔫茄子一样的面孔,他心中暗笑,同时也有点小小的惋惜,对于菜鸟,这里永远是地狱。
  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以前。
   “玩一会?”黑杰克低头洗牌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对方的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让人很不舒服,像语音系统般死板,没有音调平仄。
  黑杰克抬起头,看到一张奇怪的面孔——这家伙肤色不黑不白不黄,甚至有点发绿,两只眼睛大如鸡蛋,眼白多眼仁小,鼻子矮塌塌鼻孔朝天,脸型犹如刀砍斧削般有棱有角,就像带着个大面具。
  “OK,稍等。”黑杰克打了个欢迎的手势,继续洗牌,他本来就是为这些客人服务的,他们只要不怕输,欢迎随时来玩。黑杰克在拉斯维加斯见识过的怪人多如牛毛,早已见怪不怪。
  黑杰克低头继续整理纸牌,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举动让他心中暗笑:“他莫非还想记住每张牌的位置吗?真以为自己是‘雨人③’?”于是他手下加速,一张张纸牌交叉纷飞,黑杰克还特意露了两手,仿佛是在嘲弄对方。将牌张张掀起又翻覆盖住,玩出几个花式波浪。
      “请开始下注。”黑杰克准备发牌。
      怪人将双手搭在桌子上,右手指缝里捏着一枚筹码,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表皮坑坑洼洼粗糙无比,遍布着沟壑纵横的皱纹。
      “残疾人?手被车碾过?”黑杰克心里想着,表面却不露声色。当他看到怪人郑重其事地将筹码按在桌上,推到赌注区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那是一枚五美元的筹码,是赌场里最可怜的赌注,而且他似乎也仅有这一枚筹码。
  “别耽误工夫,赶快赢了他好让他滚蛋。”黑杰克心里暗想,手已经快速开局发牌。
  可是那五美元很快在十几局内如山顶滚下的雪球一样倍增到几千美元,接下来上万、五万、十万……怪人还总喜欢选double④,就连几次手牌拿到十八,仍然毫不犹豫地压上所有赌注double,而且犹如神助,下一张出现在他手中的牌全部都小于等于三!最让黑杰克惊心的是有一次怪人牌面拿到二十,仍然肆无忌惮选择double,这简直是疯了!可当里杰克发牌,牌面一闪,那竟然是张Ace!
  当然,怪人也有非常小气的时候,只扔五美元就弃牌,而当黑杰克摊开自己的牌,发现的确自己赢了。
  怪人对所有牌的掌控犹如编好的程序一样有条不紊,黑杰克手边的筹码盒中筹码消失的速度如同风卷残云。黑杰克眼前一阵发黑,虽然做为庄家,他输的是赌场的钱,可是今天损失之大,让他担心自己的饭碗要被砸。这时怪人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每当怪人赢钱,就会响起一阵阵惊呼。
  “快走吧……”黑杰克在心中默念,这是他头一次如此害怕赌客,因为以前无论赌客赢了多少,最后都会吐出来,而这个怪人就像是一台精准的吸钱机器!
  怪人数出和黑杰克剩余的筹码数量相同的筹码,又压了上去。黑杰克无奈地发牌,他不能拒绝客人。可是发给怪人的两张纸牌再次让他眩晕,“blackjack!”
  毫无悬念的胜利,黑杰克的筹码盒里连一颗筹码都没有剩下。
  黑杰克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用手撑在牌桌上半天才回过神来,等他再去看怪人时,怪人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最近的一个轮盘赌区。
  很快那里又爆出一阵惊呼声。
  “天哪,孤丁⑤!三十五倍,最高赔率!”
  “他又赢了!” 
  “又是一次孤丁!”
  “天哪!”
      ……
      怪人刚从黑杰克手里赢到的筹码以几何级数增长起来。
  黑杰克摸到纸牌区坐在一个椅子上,一只手哆哆嗦嗦撑住额头,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
  “这是上帝要显示神迹吗?”
      自我感觉就是人的价值。
               ——拉伯雷《巨人传》

  北美大陆的另一边,位于麻省理工大学量子物理研究室宿舍的陈曦端坐在写字桌前,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资料发呆。
  她对导师布置的“数学微分与量子分析”的新课题颇有微词。虽然她的心算能力几乎可以媲美小型计算机,但每个研究量子物理的人都知道,那些量子级的微粒比我们所知的任何天才都要更乖张、更诡异。就连伟大的爱因斯坦都曾败在这无规律的微粒之下,她一个文弱女流怎能不对它们心存敬畏呢?
  唉,真头疼……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桌边起身踱到窗台前,抱起她豢养的纯白波斯猫,轻轻地抚摸猫咪光滑的皮毛。猫咪眯着浅蓝色的眼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砰。”研究室的门被重重地撞开,一名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
  “谁?”她有点生气地回过头,好不容易理出来的一点思路却被这撞门声打断了。她手里的猫也被吓得毛发耸立,发出长声尖叫:“喵——”
 可当她看清楚进来的人时,马上一脸笑意,因为那是她日思夜想的爱人——林翔。
  作为一名空间寻迹者⑥兼中国军方重要技术人员,林翔经常与美方做技术交流,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两人也是聚少离多,因此陈曦每次见到林翔都会欣喜若狂。
  “你不是一直说想跟我度假吗?现在马上走!”林翔注视着陈曦漆黑的眸子,郑重地说。
 陈曦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但她马上清醒过来,觉得林翔的举动有些突兀,认识他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突兀地决定过一件事。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我得跟院长请假……”她嗫嚅道。
  “来不及了,回头再说,立刻动身。”林翔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那等我带几件衣服……你总不希望我穿着睡衣陪你去吧。”陈曦冲林翔做了个鬼脸,开始翻箱倒柜。
 “快,随便找几件带上就好。”林翔低头看手表。
 陈曦满腹狐疑地胡乱抓了两件衣服,又把咪咪装进宠物箱拎在手中,跟着林翔出了门。
      看穿谎言去寻找真相,也要越过真相去看到谎言。
             ——维克拉姆·钱德拉《神圣游戏》
    去哪里?做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曦跟在林翔身后,进入一辆停在楼下的加长别克中。
  她倚在林翔的臂弯里,轻微的震颤让她意识到轿车正在飞速疾驰,过了很长时间,车猛地一下停了下来,林翔打开车门牵起陈曦的手下车。
  车竟然驶进了一处美国空军军事基地,一丛丛铁丝网和钢铁栅栏映入陈曦眼帘,上面大红漆涂的“keep out(禁止入内)”英文标识格外醒目。 
  两名美国空军走近林翔和陈曦。林翔从怀中掏出证件,递给他们其中一人。那名军人仔细检查之后,立正向林翔敬了一个军礼。
  “来自中国的林中校,美国第三运输队C3运输机准备就绪,请指示目的地!”
  “拉斯维加斯。”林翔紧紧身上的黑色皮夹克,拉着陈曦,从他们两人中间穿过。
  夜幕降临,横越美洲大陆的旅途让陈曦疲倦困顿,裹了一条毯子依偎在林翔怀里沉沉地睡着了。朦胧恍惚中她感觉到颠簸震荡,过了一会又觉得自己被林翔抱起又放下,似乎下了飞机又上了某辆车。
      “陈曦,醒醒。”林翔轻轻拍打陈曦的脸颊。当陈曦艰难地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竟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假,现实与梦境交叠。
      整洁耀眼的大理石墙反射出闪耀的霓虹,数丛晶亮透明的喷泉与之交相辉映,各种光影交错滚动,号称拉斯维加斯最有格调、最富丽堂皇的贝拉吉欧大酒店就在眼前。
      她紧跟在林翔身后,穿过梦幻般长长的回廊,进入一个房间。
      “你骗我!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度假!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和美国军方一起行动?还有,你真的以为我睡得死死的?下车时我扫了几眼,拉斯维加斯什么时候变得空旷无人了?就连这样一座大酒店里,也没看到一名服务员。给我一个理由!”陈曦不动声色地掩住门,厉声质问林翔。 
  “本来想晚一点再告诉你,既然你急着知道,那么好吧,”林翔长叹一口气,直视陈曦的眼睛,“卡米星人来了。”
  “啊?什么星人?你开什么玩笑?”陈曦微微一愣,看到林翔郑重其事的表情,她抬腿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两手轻捋长发至双耳后说,“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表征随机事件发生可能性大小的量,是事件本身所固有的,不随人的主观意志而改变的一种属性。
      ——概率的定义
   时间追溯到二十四小时之前。
   作为美国第四十六任总统,约翰尼·汉姆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虽然他身边高大的保镖手中依旧捧着那个令全世界都瑟瑟发抖的金属箱子——里面装着指向世界各个方向的核按钮,可是他也无奈地意识到,这些按钮从来就没有指向过太空。
   外星人现在位于美利坚合众国,约翰尼有责任和义务去跟他谈判,全世界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对方究竟是敌是友?虽然他几个小时前确实在赌场里赌博,但我们真能确定他仅仅来地球度假?度过极度焦虑的三个小时后,约翰尼最后决定亲赴拉斯维加斯会见这名奇异的“使者”。
 没有遭到任何威胁,在一整队F-22的编队护送下,淡蓝色的空军一号穿过密实的云层,平稳地降落在拉斯维加斯。午夜时分总统专车来到米高梅大酒店门前,酒店早已经被CIA和当地警方紧急疏散一空,见过外星人的酒店工作人员和游客被秘密隔离监控起来,往日人山人海、喧嚣沸腾的不夜城拉斯维加斯只剩下灯火依旧在闪烁。
   他们一行人走进外星人所在的房间,约翰尼代表人类提出了三个问题。
   “你是谁?
   “从哪来?
   “来干什么?”
   外星人没有丝毫犹豫,“我是卡米星人,卡米母星早已在宇宙中湮灭,我在宇宙中流浪了多少个时间节点,无法准确地用你们的概念解释清楚。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和你们比试概率上的猜测,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赌博。”
   “你做为你们卡米星人的使者……过来赌博?”
   “纠正,不是我们,我也不是使者,我是卡米星人的全部文明载体。”
   约翰尼得到一个“全部文明载体”的回复,一时有些发懵。
   “我们的文明,在漫长的宇宙进化周期中,早就进入了单个体文明时期,这是宇宙文明发展的简化方向。”
   一个代替了一群,总统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几个小时前所担心的遮天蔽日的外星人飞船看来不会有了。
   “那尊敬的卡米星人,你来和我们猜概率的目的何在?”约翰尼有了点底气,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伟大的概率啊!”卡米星人双手交叉并拢,横亘胸前,做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就像地球上古老的部族拜谒他们所信奉的神祇,他的语调深沉,每一个字符缓慢却清晰地吐出,给人莫名的压抑感。
   约翰尼一头雾水,耐不住性子追问起来:“概率有什么值得崇拜和憧憬的?”
   “愚蠢的地球虫虫!”卡米星人骂道,尽管他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平仄,但是丝毫没有影响这句话带给约翰尼的冲击和震撼。
   约翰尼浑身一颤,这种恐惧他也说不清从何而来,但被一个外星人指责愚蠢,而且是涵盖整个地球文明的“愚蠢”,这让他难以接受,他愤怒地瞪着卡米星人。
   “我们的宇宙,就诞生于概率之中!一百四十六亿年前,宇宙起始于毫末一点,能量聚集在无限小的空间,终于在某一时刻喷薄而出弥散开来,但当时还没有任何可以形成时间、空间的物质,你们所谓的中微子、夸克、中子、原子以及一切的一切,最初都没有,只有错综交织的能量。能量有两种,一种是正能量,一种是暗能量,两种能量性质相反,一旦相遇即湮灭消失,两者势均力敌只在概率上存在微小的胜负,可就是那么一丁点的概率胜算,让正能量占据了上风,最终使得正能量在博弈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幸存正能量的汇集结合,逐渐冷却形成各种物质,整个宇宙随即定型,又经过漫长的时间节点演化,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星系以及宇宙附属物——文明。作为一种智慧生物,几乎不可想象你诞生的概率有多么微小,从构成你身体的各种能量物质,到你所在文明在整个宇宙文明图谱的进化发展历程,对于某些文明或许还有分裂或者各种繁殖因素的竞争,构成你左手和右手的原子或许就来自千百万年甚至上亿年前爆炸的恒星星尘,究竟是怎样一种伟大的力量才让它们相聚在了一起!你的一切,从微不足道到遥不可及都由概率决定!伟大的概率,所有的万物都是拜概率所赐,因此卡米星人膜拜概率。”卡米星人的解释深沉有力。
   约翰尼渐渐明白过来,虽然对于卡米星人的阐述他并没有完全听懂,不过他倒是想起每个地球人诞生在以亿计数的精子被淘汰的背景之下,换句话说,上亿分之一的概率。这么一想,每个人的成长、工作、生活都在概率上面走过了漫长的一段路程,顿时约翰尼也对概率肃然起敬。
   “我们之中当然也有人崇拜概率,这座城市就是典型的代表。”约翰尼不失时机地将赌城存在的意义提升了一个层次。
   “尽管你们地球文明的举动还很幼稚可笑,可是我代表伟大的概率接受这一份崇敬。”卡米星人弯腰致意,“浩渺的宇宙,我为追求精深的概率而来,也为这一目标不懈地努力。我尊重每个文明,选择与他们博弈,在概率中生,因概率而死。千万亿光年的空间,我没有和你们擦肩而过……”
   “对,这是多么伟大的缘分,不不,是伟大的概率。”听到这里,约翰尼情不自禁地打断卡米星人的发言。
   卡米星人没有因为约翰尼的打断而生气,他扫视四周,虽然放眼望去只有墙壁,不过他的神情犹如在注视着全部的地球文明一般。
   “所以我选择了来到这个城市,致以我崇高的敬意——我决定和地球文明进行赌博。”
   “呵呵,”约翰尼放松地笑了起来,“不应该说是赌博,是来给我们讲解概率,比如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赢了那么多地球币,实在令我们叹为观止!”
   “你们对概率的理解太过浮浅,发牌手甚至还让我仔细看清每一张牌,其实他的动作再快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虽然我现在处于适应地球生存的拟态,但我的视觉系统进行了强化,至于你们的轮盘,如此简单的振动旋转物理模型,居然还有那么多地球人为其迷惑。”卡米星人的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屑。
   “是是,”约翰尼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确实太小儿科,“既然你说要和我们赌,那么你赢的那些筹码算什么?”
   “只是彰显我的到来。”
   几亿美金仅仅是出场费!约翰尼心中暗叹。
   “你们接下来的赌注是整个地球文明。”
   “什么!?”这一句犹如晴天霹雳,让约翰尼如坠深渊,“你说整个地球文明,那是什么意思?”
   “卡米星人和你们这些虫虫猜概率,除了让你们以命相搏,还有什么更好的赌注能发挥你们的潜质吗?”卡米星人反问一句。
   约翰尼一时站立不稳,“你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你们地球上有句俗语,‘兔子急了能上树,狗急了会跳墙’,这句话很有道理。我相信当你们濒临绝境,一定会发挥出最大潜力,那会给我增添许多乐趣。”卡米星人慢条斯理的回答让约翰尼有些抓狂。
   “你是在威胁整个地球文明吗?”
   “不是威胁,是赌注。”卡米星人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
   “那你的赌注是什么?”
   “虽然考虑到你们战胜我的概率微乎其微,可是我要告诉你们,如果我赌输了,我会在不暴露你们宇宙坐标⑦的情况下安静地离开。”
   “就是这?”约翰尼越发觉得不公平。
   “对于你们的文明,已经很奢侈了。你们是典型的殖民扩张型文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将能源消耗殆尽。从长远角度看,对宇宙其他文明非常不利。”
   “你凭什么说你能毁灭我们?”约翰尼有些不信集全地球力量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只会算数的外星怪胎。
   “你来看。”卡米星人走向阳台,指着星空,“偏右36度,稍微有些淡光的那颗恒星。”
   约翰尼顺着卡米星人的指示,果然发现月亮一侧某颗极暗的星星闪闪发光,如果不仔细看真不会发现。
   “它马上就要不同了。”卡米星人平淡地说,接着抬起手向天空中那片星域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他的手上戴着一枚像戒指般的东西发出细微的光芒扫向天空。
   柔和的星空在卡米星人的弹拨下,就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这些涟漪扩大到极限时,边缘就如同光透过毛玻璃一样若隐若现,头顶上的穹窿似乎变成一面硕大无朋的透镜,所有人的视线在向透镜中不断跌落,一直贴近那颗星星。
       炙热而明亮的巨大恒星喷吐出橙红色的火焰,烈焰交叉纵横绵延万里,壮丽的等离子圆环带电气体云被束缚在恒星表面若即若离。卷须状温暖气层随着恒星的呼吸轻微膨胀收缩,映射出异样的光影,这些光影很快填满了约翰尼眼睛里所有的角落。
 约翰尼被深深震撼,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叹,双目就被剧烈刺痛,恒星表面的光芒在转瞬之间暴涨,平静表层在一刹那间沸腾起来,变成一片喷射的烈焰海洋。整颗恒星剧烈地旋转起来,甩出数以亿吨的物质,同时仿佛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吞噬所有靠近的空间! 
       约翰尼赶紧用手遮挡住眼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怦怦直跳。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星空已经恢复正常,没有透镜,没有沸腾的恒星,只剩下月亮和无数的星星闪耀在清冷的夜幕之中,原本他看的那一颗星星的亮度已经陡然升了两级。
       “你……”约翰尼不寒而栗,马上吩咐秘书,“赶快接通NASA,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电话很快拨通,美国宇航局利用哈勃望远镜观测确认,那是一颗与太阳类似、正处在主序星阶段的旺盛恒星,却不知何故突然寿命终结,爆发成一颗红巨星。
       “只不过向它的内核里加了一些铁元素⑧而已。”卡米星人平淡地说,那语气仿佛人们描述做菜要放盐、冷了要添衣一样。接下来他的话更让约翰尼热血上涌,“那种元素随便往哪颗恒星里加些都很方便。
   “7.8时间节点的文明,发展到你们这种程度,其实在宇宙中很少见,所以我愿意和你们赌三次,用你们的规则,三局两胜,由你们来决定赌什么。如果拒绝,那么整个星球毁灭的概率会百分之百地降临。”卡米星人说完了这场会面的最后一句话。
   美国总统脸色铁青走出米高梅大酒店,丢给身后的秘书一句话。
   “对大众严密封锁消息,还有,急电联合国,立即照会各国元首商议对策!”
       人最深切的痛苦莫过于此:了解的真相太多,能有所掌控的太少。
        ——维斯卡·斯瓦卢普《六个嫌疑人》
       “你是说,卡米星人崇尚概率,于是在宇宙中和其他文明四处博弈?”听完了林翔的讲述,陈曦问道。
       “差不多,本来指望他能传授些先进技术,呵……”林翔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他以概率的名义来这里赌博,而且让咱们以命相搏。”
 “高阶文明向低阶文明传递技术对低阶文明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将一把柯尔特手枪给三岁的孩子玩,很难保证小孩不会崩死自己。”陈曦皱了皱眉,“而且卡米星人崇尚概率其实不无道理,每个文明对宇宙的理解都不同,有些文明把宇宙理解成空间,认为所有的物质都是一定尺度内的空间分布;有些文明把宇宙理解成资源,不断索取;还有些文明把宇宙理解为时间的演变呢。文明的类型也不尽相同,有温和型文明,也有暴力型文明,或者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文明,宇宙那么大什么情况不能出现?还真应了卡米星人的话,文明的出现或许只是概率问题而已。你认为卡米星人够蛮横了,可是从他的角度来看,给我们赌博的机会,已经相当公平了。要知道,有赌未必输!真要遇到毁灭型文明,那才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陈曦撇撇嘴。
       “那我们是该庆幸喽?秀才遇见一名赌徒?还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赌徒,何况这赌徒的力量还让人不可思议。问你一个问题,”林翔竖起食指做出“一”的姿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毁灭,或是清醒地走向灭亡,你愿意选哪个呢?”林翔无奈地自嘲,“眼下这个状况,简直就是一个成年人拿着一把柯尔特,逼着三岁的小孩玩俄罗斯轮盘赌⑨!”
       “当然是不毁灭最好,如果实在没得选,我愿意选择明明白白地死。”陈曦咬咬嘴唇,“其实无论是被人强迫着赌博,或者是被蒙在鼓里消灭,我们心里都有点儿憋屈,可我们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那你愿意让我来决定你的命运吗?”林翔突然问陈曦。
       疑惑在陈曦眼中闪过,她对这个问题有点不知所措。
       “我作为中国空间寻迹部队经验最丰富的队员,通过联合国复议,将于后天正午代表全人类,担任第二竞技者,与卡米星人赌博。”林翔缓慢而郑重地宣布。
   陈曦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很久之后才开口问道:“你和他赌什么?”
   “我……”林翔顿了一下,“赌他能不能从第八维度空间里脱离。可是现有技术检测不到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进入到第八维度空间,所以我要陪他一同进入……”
   “想也别想!”陈曦急忙摆手否定,“他可以瞬间爆灭百光年外一颗旺盛期的恒星,而且还能以即时的形态展示给我们看,证明卡米星人对空间的理解远远胜于我们,进入第八维度空间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诅咒,对他而言说不定只是一个游戏。如果他回来了,那么全世界毁灭;就算侥幸第八维度空间真的能将他困住,那意味着你肯定也回不来了。对我而言通通是赔本买卖,坚决不能干!”
   林翔的心猛然一颤,他望着陈曦深栗色的双眸,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将她紧紧搂住。
   这悲剧的结果他自然知道,在接到任务的那一瞬间,他脑中就只有陈曦。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惜利用中美军方各种关系,找到陈曦并带她到拉斯维加斯,只求能和她一起度过短暂的最后时光。
   “能在毁灭之前和你在一起,也算是幸福。”林翔闻着陈曦发间散出的清香,喃喃低语。
        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古语
    强森重重地向地上啐了一口痰,他可不在乎脚底下的丝绒地毯有多贵重,他只是想发泄一下。做为美军的精英,此时他本应该坐在摇摇晃晃的武装直升机里奔赴反恐前线,可是十几个小时前一道密令竟将他紧急抽调到拉斯维加斯来当保镖,而且上司闪烁其词,连保护的对象都没有告知清楚。他执行过三十多项特殊任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
    更要命的是看看身边这些人,德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还有中国人,这是要开联合国大会吗?
    就按头儿说的,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最里面的那个屋子就可以,强森这样想着,同时心中不免隐隐有些紧张。
    “喂,咱们究竟在做什么?”他向身边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英国人打招呼,那家伙似乎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
    英国人刚要说话,突然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亚洲人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中年人左手抓着两个椭圆木盒,右臂间夹着一张小桌子。
    强森的耳机里传来放行的命令,他放低枪口,闪身让出一条通道。
    来人颇有礼貌地向所有人鞠了个躬,然后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NO.1。”英国人颇有深意地望着门说道。
    “什么NO.1?他是谁?”强森困惑不解。
    提出同样问题的人还有很多,包括远在监控室里盯着监控画面的陈曦。
    “第一竞技者,李正昊!”林翔捏着陈曦的手,向她展示李正昊的资料。
        联合国第8470号决议,确定地球第一竞技者——李正昊。
        李正昊,韩国人,五岁时在其爷爷的影响下接触围棋,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内将汉城所有非职业选手斩于马下,之后投到国手金铭息门下研棋,八岁即晋升职业三段,一路所向披靡,连拿国内八项冠军,在棋道上的成长简直就是“飞段”。九岁半晋升围棋九段,十二岁击败世界上全部职业选手,成为世界第一人。一名日本棋手输掉比赛之后甚至推断:“世界棋界和李正昊的差距,至少在十年以上。”他的棋风稳健中带着凶狠,严谨缜密让人感觉无懈可击,而作为他的对手只要有丁点的失误,就会被李正昊绵柔的棋力一步步逼至绝境。因为他脸上带着一块天生的紫黑色胎记,范围覆盖到半边脸,正应了围棋一黑一白攻守对弈之势,被围棋界人称呼为“阴阳面”,更有其崇拜者呼其为“上帝派来下围棋的人”……
    李正昊走进屋子,将桌子放在地上,把两盒棋子置于桌侧,盘腿端坐,伸手向卡米星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之前已经有人向你讲解围棋规则了吧?”李正昊问卡米星人,“我的赌法就是:弈棋论输赢!” 
    说罢,李正昊毫不客气,拈手便执黑落子,其实这一举动已经违反了围棋的规则,如果不是出于“必胜”的执念,他也绝不会在不经猜子的情况下就抢占先手,这在围棋比赛里是近乎无赖的行径。
    卡米星人并没有在意,他从白棋棋罐中拈出白子置于棋盘之上。
    一时寂静,只有李正昊和卡米星人落子的细微响动,整张监控屏幕都是棋盘。林翔凝视着黑子白子一枚枚地交错放置在棋盘之上,不禁紧张地捏住陈曦的肩膀。
    “我不懂围棋,可是单就以概率……”陈曦低下头默默地思考了一会,  “按概率来说,卡米星人应该是无法计算围棋全部变化的,纵横十九道的棋盘,每个交叉点分别有黑、白、空三种状态,整张棋盘的变化总数有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之多,这数字可以让他算到宇宙末日也算不完……”陈曦突然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神情陷入极度焦虑之中,接着脱口而出,“不好,李正昊要输!”
    林翔猛的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
    陈曦随手拽过来一个笔记本,指着其中的围棋程序解释:“围棋确实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竞技,我们想用围棋庞大的运算数据海洋来淹没卡米星人,可那样只把卡米星人简单量化成了我们的超级电脑而已!人类的电脑确实无法和高手对弈,是因为人类编写的程序无法进行如此海量的运算,可是卡米星人是智慧生物!毁灭恒星的事情不用再提,单他能在浩瀚的宇宙中穿行,估计连黑洞的方向都推算过,咱们与他不知道有几千倍差距!”
    “别太悲观,”那名十四五岁的韩国人安慰陈曦,他是李正昊的闭门弟子,“就算是我们的智商比较低级,可至少在围棋上也不是雏婴,况且年龄从来也不是下围棋的重要因素,五六岁的孩子击败职业选手的事情并非没有!在围棋上智慧的应用也要依赖对围棋的理解,李老师五岁就开始下围棋,称霸棋坛,从未有败绩。这次他上来就倚占了先手,围棋里面的先手优势……”
    “你错了……”陈曦戚然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你是不是在夸耀所谓的‘高手’,不过单就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围棋每个子要怎样落下,那就是一种概率,你说到的理解,只不过是计算方法不同而已。以前我们不也以为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吗?现在怎么样?两点之间,空间折叠起来的虫洞最短!”陈曦指着屏幕中正在下棋的卡米星人,“他动辄穿越千万光年,寻求终极概率的计算,你能想象他用什么算法?!”
    “这……”听完了陈曦的一番话,韩国人倒吸一口冷气,脑门汗珠涔涔。 
    李正昊真的越下越慢,十几子过后,几乎每一子都要思考二十几分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而卡米星人则越下越快。刚开始时稍有些举棋不定,但是随着一枚枚落子,他的思考时间愈发短暂,到后来几乎是李正昊落下一枚黑子,他的白子马上追到棋盘上!
 刚才还喧嚣嘈杂的监控室顿时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冰冷的绝望之中。
        仅仅第六十七手,李正昊便投子认负!他长叹数声,拂袖站起离开,刚走几步就一大口鲜血吐在晶莹闪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也稍微懂一点围棋,你师傅他……这才刚刚开局不久,两人龙气未成,胜负尚在悬而未决之际……为什么就认输?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地球文明的一盘棋!”有工作人员不解地问李正昊的弟子。
    最崇敬的师傅惨痛地失败,那名韩国人蒙受了巨大的打击,他懊恼地双手抱头,神情沮丧哀伤,一滴滴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九子定输赢……师傅他……已经尽全力了。”他哽咽着,泣不成声。
        最困难的无非是承担一切。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初战失利,所有人的心头都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回到贝拉吉欧大酒店,林翔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地球能不能保住,现在全部有赖于林翔明天的那一战,这种压力他从来没有承受过。
    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肌肉僵硬,不断颤抖。
    “即使你赌输了,也没有人会怪你。”陈曦抚摸着林翔的肩膀,轻声对他说。
    “的确没有人会怪我,因为如果我输了,大家就都死了!”林翔脸色惨白。
    活在地狱般的景象在他想象中缓缓展开:太阳会在瞬间亮度暴涨,紧接着地球变得炙热,猛烈的太阳风先吹散地球大气,然后蒸发海洋,而且光辐射还会不断增强。钢铁融化,连石头都变成熔岩,再接下来整个地球像一颗放进微波炉的生鸡蛋一样变红、变焦,可这仍然没有结束!膨胀的红巨星不断扩充着体积,疯狂吞噬着临近空间,水星、金星、地球、火星都被或快或慢地囊括在它扩张的范围之内,燃烧殆尽。
    “不要赌了,这责任对你来说太重了,推给别人吧!”陈曦拉住林翔的胳膊,“输了,大家都会死;赢了,你就永远回不来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林翔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一块,他爱陈曦至深,如果说让他为她抛掉别的什么东西,他愿意,可现在是关乎整个地球文明的重任,他无论如何推卸不掉。
    “如果……如果明天赢了……”林翔眼圈红了,断断续续地说,“希望你一切如常。”
    “我不要你去,不要,不要……”陈曦轻抚林翔扭结的眉毛,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呜咽。
    林翔沉默地摩挲着陈曦的后背,眼神黯淡。 
    “我代你去!我替你带领卡米星人进入第八维度的空间褶皱!”陈曦脑中灵光一现,想到李代桃僵的典故,抹干眼角的泪水,对林翔说。
    “你?一个量子理论研究员的身份,怎么替我去?你懂时空闭锁环的操作吗?你知道如何逐层进入时空缝隙吗?”林翔被她的这句话气乐了,“最重要的是,你舍不得我去送死,我就忍心让你坠入那深渊般的空间吗?”
    “虽然以前无数次地提醒自己终究是个小人物,今天我仍然为自己的渺小感觉到羞耻。”陈曦黯然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明天你去赌的时候,我要跟着你。”
    林翔愣了一下,旋即坚毅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夜无眠,熟稔的恋人同床异梦,陈曦闭着眼睛哼唱儿时的小曲,林翔偏着头望着宽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星空。
    第二天上午,林翔穿戴整齐出发,陈曦拎着装着猫咪的黑色宠物箱紧跟在他身后。
    第二场赌局开始。
    “第八维度空间?”听林翔表明来意,卡米星人稍微偏了一下头,“赌我能不能从你们这些虫虫创造的空间褶皱中逃脱?你们真是煞费苦心,可惜……”
    “可惜什么?”林翔盯着卡米星人的眼睛问。
    “你们的文明就要因为这一场赌博而毁灭了。”卡米星人毫不掩饰对胜利的执着,“以你们的空间知识划分,我早就可以在你们所谓的十一维度的空间内自由穿行。而你们的文明,充其量不过刚刚得到实验测试中的、极不稳定的第八维度空间而已,究竟能不能将我锁在第八维度,恐怕还得有人陪同监视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人吧?可这场赌博的结局早已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卡米星人如此从容,一向冷静镇定的林翔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怎么办?监控室的联合政府领导人顿时方寸大乱。再让林翔去赌,那无异于领着整个地球文明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死路。
    “换个赌题,我替他赌!”一直立在林翔身后默不出声的陈曦突然挺身而出,挡在了林翔和卡米星人中间!
    她身穿一件碎花旗袍,肩上围着疏松柔软的裘皮披肩,手上戴着长绒及肘的黑丝手套,眉宇间英气勃勃。
    后人几乎无法对此刻做出恰当的评价:不知道陈曦究竟是为了拯救林翔,在这一瞬间拯救了全世界;还是为了拯救全世界,在这一瞬间拯救了林翔。
        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卡米星人望了陈曦一眼,点点头说:“我对第八维度的空间赌注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同意换个赌法。”
    林翔将目光投向视频,发现立体全息影像上面的国家领导人们竟然也点头接受了陈曦的提议。
    难道是刚才卡米星人的优先认可起了莫大作用?或者是之前他否定第八维度空间的言论让领导人不知所措,只得被迫接受陈曦的“临时救场”?
    仓促之间,她要和卡米星人赌什么?“即兴发挥”的赌博,她能有什么上佳选择?林翔把目光投向陈曦,希望她能做出一些解释。
    此时陈曦看都不看林翔一眼,就当他是空气一样。那种冷峻的神情让林翔觉得十分陌生。
    “我们来赌这只猫是死是活!”陈曦放下手中的箱子,把它往前一推。
    林翔愣了一下,这算什么?
    陈曦弯腰,伸手在箱子底部扳了一下,箱子的一个侧面弹开。接着她直起身,从腰间摸出一块十几平方厘米大、一厘米左右厚的块状物体。
    “这里面存储着一个特殊标记的光子。我把它插进去就会自动打开,这场赌博就开始!”
  陈曦说完就把箱子的侧盖打开,从里面先揪出白猫展示给卡米星人看,猫咪很不耐烦地叫了两声。然后陈曦取出一只铁环扣在猫的脖子上,最后把箱子最里面的一侧朝向卡米星人,那是一面半镀银的镜子。
    “一旦光子反射出来,镜面的反射将光子波函数分裂成两个分开的部分,一部分反射而一部分穿透。光子波函数被反射的部分将会聚集在这只环上的光电管上,这样如果光子被光电管记录,它被反射,这支环就会接到指令,放出一百伏电压杀死我的猫!
    “赌题是我出的,为了证明我们没有作弊,猫的状态由你来选择。”陈曦从容不迫,“因为无论怎么选,无论谁选,选生或者死,概率统统是百分之五十。”
    “薛定谔的猫!⑩”林翔恍然醒悟,当即心中雪亮。一旦箱子被关上,那么这只猫就介于不死不活之间,状态“活”与状态“死”的概率计算叠加相乘处于正交状态。决定猫的生死完全在打开箱子刹那,才能观测到量子态的坍缩!
    绝妙,这一场赌注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林翔简直要为陈曦鼓掌,这才是真正的赌局。不管你有多么高深的推测能力、多么深邃的智慧、多少见识经历,在这个赌局面前,全部都被拉平量化成百分之五十这一数字,真实的平衡。就是一只蚂蚁,那么它总会爬向一个方向,上或下,左或者右,只要定义爬向哪里,选择“活”或者“死”,那么赌局就可以开始。
    林翔看到陈曦不经意间转了一下眼珠,舌头从樱桃小口中伸出舔了舔上嘴唇。
    这细微的表情他似曾相识。
    林翔的心顿时紧绷起来,无数疑问爬满他的心头,单个“光子”真的能被存储起来吗?电压环、暗箱,仓促之间她怎么会准备这些东西?难道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她应该根本就想不到今天可以替他进行赌博啊!莫非她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拿这宠物箱做过相应的改造?这样倒是可以勉强解释,毕竟她是研究量子理论的博士,可是薛定谔的猫不是理想状态下的实验吗?
    不对,她在撒谎!
    陈曦在某个仲夏夜里打赌开玩笑的场景浮现在林翔脑海之中,她问林翔:做为一名科幻迷,你知道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的原名是什么?
    林翔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有关信息,最后只得认输,陈曦好好地奚落了他一番之后才告知:刘慈欣的原名,就是刘慈欣啊!
    这古灵精怪的问题让林翔印象深刻,而当时陈曦出题时的神情也和现在一样,目光忐忑稍显不安。
    难道陈曦又在使用心理暗示,死中求活?
    林翔几乎不敢再想下去,目光扫向那只宠物箱,当他彻底看清箱子上面的那块“光子存储器”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拿四十六亿岁的地球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卡米星人眼中精光暴射,像是小孩子找到了心爱的玩具,又像是老猎人发现了追寻已久的猎物,“笑意”浮上面庞,这是他在地球上展示出的第一个表情。
    “有意思!很有意思!我喜欢你这个赌局!”卡米星人做出一个朝拜的姿势,“伟大的概率,请赐予我正确的方向!茫茫宇宙中的无尽黑暗,无穷无尽的战斗纷争,星星们闪烁着走向毁灭,所有热情的火焰都会因冷静的分析熄灭。存在的,不会永远存在;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点!……”他吟咏了一段长长的诗篇,最后将自己的选择定格,“我相信死神永生,所以我猜这只猫在量子状态坍缩的那一瞬间,就会死亡!”
    陈曦面无表情,回应了卡米星人的选择,“那么我赌我的咪咪会好好地活着!”
    所有人都为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捏了一把汗。箱子一旦打开,每个人的生命能否保全都要依赖这虚无缥缈的百分之五十。早已化为尘土的薛定谔本人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死后几百年,他的假设会用到如此变态的赌局上来拯救地球文明。
    时间缓缓流逝,每个人的心跳如时钟滴答般记录着分分秒秒。
    陈曦不慌不忙地揽起箱子,手再次伸向底部箱盖开关,室内的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
    “哒”一声轻响过后,里面的猫咪偏头舔脖颈上的绒毛,这一动作宣告了赌博的结果。
    如同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终于踏上了终点,林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陈曦款款地从箱子里拎出猫咪,搂在怀中,不住地抚摸着猫咪细长的绒毛。
        “你输了!”陈曦指着卡米星人喊道。
        只有寂静无声伟大无比,除此之外全部都软弱无力。

           ——阿尔弗雷德《狼之死》
     “嘎嘎嘎……”卡米星人发出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笑,“这一场赌博很好,我很高兴!我的旅行日志增添了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地球虫虫,还有一场赌局没有进行呢。”
     “好,我们继续赌!”陈曦扔下怀中的猫,居然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甜美而诡异。
     “陈曦!”林翔拽了一下陈曦的衣角,示意她要冷静,刚才用薛定谔的猫来赌虽然赢过卡米星人,算是惨胜,是迫不得已的大冒险。暂缓了眼前的危机之后,应该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来进行下一场赌局,要知道,刚才连蒙带骗的百分之五十几乎要毁掉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大厅一角的全息影像中各国领导人的反应也和林翔一样,都在发号施令制止陈曦。
         “翔,我从来没有求过你,这次我求你帮我一个忙。”陈曦的话语变得异常柔和。
     “陈曦……”听陈曦这样说,林翔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你曾经问过我,我愿不愿意让你来决定我的命运。今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不愿意!即使你是我最爱的人,我的命运也只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操控!” 
     整个大厅陷入沉寂,全息立体影像上众多领导们怒视着陈曦。
     “请相信我,刚才我拯救了整个地球文明,所以请允许我再拯救一次!”陈曦两只小手攥成紧紧的拳头,“门外的警卫估计很快会接到命令冲进来阻止我,帮我拦住他们,我只需要两分钟!”
     林翔点了点头,飞奔出大厅。
     陈曦长吁一口气,猛地抬头,对着卡米星人恶狠狠地说道:“好了,这里清静了,让我们来赌第三场!”
     林翔的右臂被扭断,左腿上面中了一枪,牙齿被打落两颗,嘴角流着血,被三个人死死摁在地上。其余警卫推开了“对决室”的大门,一大队飞虎队也从楼顶上顺着绳索破开窗子冲进了厅里。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一切都已经结束,卡米星人消失了。
     他们所看到的是面带微笑的陈曦立在大厅中央,阳光打在她甜美的面容上,仿佛一尊沐浴在阳光下的女神雕塑。在她脚下,猫咪亲昵地蹭着她的脚踝。
     人们抱着破坏美感的心情,将陈曦与林翔一起押往联合政府指挥部。一路上林翔的默不作声和陈曦的痛骂不迭形成强烈反差,不过没有人在意,他们都在忐忑不安中将目光瞥向太阳,或许下一秒就是末日。
  很快八分钟过去了,那是光从太阳传到地球的时间,如果太阳爆发成红   巨星,那么现在应该可以观测到。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
          ——雪莱《逆境中的选择》

     “你究竟做了什么?”约翰尼亲自审陈曦。
        “和他赌啊,然后赌赢了。”陈曦的双手获得自由之后,一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用薛定谔的猫去赌,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胜数你竟然敢……”约翰尼质疑陈曦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有一句谚语“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
        狡黠的笑容在陈曦白皙的脸庞上浮现,那种亚洲人特有的笑容让约翰尼倍感不安。
        过了一会,陈曦收起笑容,用那种小孩说谎得逞时特有的得意神情问:“你们有没有仔细检查那些东西?”
        约翰尼这才想起来,吩咐将猫箱拿过来,这一看让他大惊失色,因为这就是个简单的宠物箱,只不过在底部镶了一块玻璃镜。而猫环是一只普通的金属宠物项圈,至于所谓的“光子存储器”,根本就是一块剥去外裹塑料皮的手机电池! 
    “我在哥本哈根见过真正的光子存储器11,那可是属于丹麦皇家学院的专利,怎么会随便让我带在身上。我让卡米星人先猜,就是要暗示他这就是‘薛定谔猫实验’,如果不是真正的量子宏观叠加问题,没有人敢断言所有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不过我也不能算骗他,选‘活’或‘死’,本来赢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只不过是我预先知道猫肯定活着罢了。”陈曦慢悠悠地说。
    量子分析是一件让上帝都头痛的事情,当年霍金曾郁闷地发表言论——恨不得找一支来复枪打死那只捣乱的猫。可是陈曦竟使用心理暗示绕过了复杂的实验,直接让卡米星人中了圈套。最复杂的东西其实也最简单!
    约翰尼骇得无言以对,愣神很久才询问第三场赌局。
    “第三场赌局,你压低了声音跟卡米星人说话,整个监控录像里你只是抛出了一枚硬币,难道你和他猜硬币?”
        “我才不会那么笨,他盯一眼就能看清楚六副扑克牌,看看轮盘转动就能建立起轮盘的旋转振动物理模型,手指拨动硬币的举动在他看来就像慢放镜头,一秒钟会被他分解成多少帧?”陈曦冷哼了一声。
    “那你……”
    “我和他赌未来。”陈曦冷静地答道。
    “未来!?”约翰尼听了陈曦的回答,更加困惑。
    “对,未来!我告诉他,我抛出一枚硬币,同时我和他在一分钟之内都不动,而硬币会进入到我的猫箱中。”陈曦仰起头,摸了摸梳理好的头发,似乎觉得有些不满意,又披散开继续整理,“其实最先使用这个赌注的是霍金先生,他曾经有一个单向时间宇宙理论假设12,用一种特殊材质写一封信,令这封信可以在长久的岁月之中得以保存,内容是告知他或者他的后代,在时间旅行可以进行的时候,穿越时间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点回来见他。 
    “应用时间旅行理论,往复杂里讨论甚至要涉及到宇宙是膨胀还是收缩的预测,虽然现在所有对宇宙的观测结果全部都是红移,可是谁能保证将来不会进行蓝移呢?可往简单里说也简单,就是假设时间旅行可以成立,他自己或者后代收到信后一定会去见他!反之,如果时间不可逆,他自己或者他的后代就不会出现。当然,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之后,霍金最终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那就是说他失败了?”约翰尼惊呼起来,“那你怎么还敢用这个理论跟卡米星人赌?你就那么肯定‘未来’?”  
        “当然从理论上来说绝对不可能实现,单向时间宇宙理论已经被霍金先生验证过。卡米星人肯定认为胜券在握,兴奋得忘乎所以,心中暗笑我是个‘奢求未来’的傻子。虽然他很厉害,可他绝非万能!我能赢之前的第二场赌局,就肯定他不能预测‘未来’,所以我才敢跟他赌第三局。过度自信往往就会演变成自负,他忽略了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可以帮助我出老千。剩下的事情,麻烦你们自己再打开录像仔细看看清楚吧。”
    约翰尼挠挠头,将录像慢速回放了一遍,在陈曦抛出硬币四十五秒的时候,猫咪舒展筋骨,慢悠悠地走到落在地毯上的硬币前,叼起硬币,径直走进了猫箱。
    看到此情此景,约翰尼目瞪口呆,声音发颤:“你……你怎么知道猫会去叼硬币!?”
    陈曦终于憋不住再次笑了起来,这次她笑得格外放松。
    “……猫……哈……猫是我养的……我以前经常在实验室里逗它玩这种游戏了……它……当然会……哈哈……”
    “可是……你就那么肯定这只猫不会不遵循以前的规律?万一……”约翰尼的眉毛拧成一团。
    陈曦停止了笑,眼中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摊开双手,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如果咪咪不听我的话,那有什么办法?就像刚开始的时候,我骗卡米星人说普通的宠物箱就是‘薛定谔的猫’实验设备一样,那只是我在课题闲暇时捉弄其他学员的一个手段而已,甚至今天早上我差点就选择不把它带过来,更不用说用其做工具跟卡米星人赌博了,那只是当时灵机一动想到用‘心理暗示’去投机,卡米星人如果选了‘猫是活的’,那我真无计可施。可这第三场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啊,咱们已经占了最大的赢面,为什么还一定要贪心百分之百?放轻松吧,这真的只是个概率问题,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让上帝去掷骰子吧。
    “其实,我们从始至终何尝不是在和卡米星人进行赌博呢?无非是你我赌他会遵守诺言而已,如果他不遵守诺言,就是要毁灭我们,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陈曦指指自己的脑袋,幽幽然的神情像是嬉笑玩闹,却又那样郑重其事。
    一个星期以后,手上、腿上缠着厚重石膏绷带的林翔由陈曦搀扶着,坐到了麻省理工学院里一间露天酒吧的椅子上。
    两人笑着饮酒,陈曦有些许醉意,面颊绯红,林翔轻抚着陈曦的脸颊,“这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咱们之间还谢什么啊,太俗气了。”陈曦莞尔一笑,千娇百媚,接着她稍有些怨艾地指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说,“这些人倒真的应该谢谢我才对,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差点就人间蒸发了。” 
    此时在距离地球数千光年外静谧的星空中,一道浅淡的青黄色光芒横空划过,几千年后这光辉或许会透过层层的大气被地球人看到,不过在常人眼中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眨眼的功夫,就会再次消逝在茫茫宇宙之中,黯然于天鹅绒一般漆黑的宇宙大背景下。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他来过,又离开,对于整个宇宙,这次两个文明之间的赌博,像拉斯维加斯赌场上所进行过的任何一场豪赌一样,渐渐地,都会湮没在宇宙无限漫长的岁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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