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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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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星 王晋康

2013-11-14 09:48:58

      “范小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藏着宇宙至宝的行星?”船长哈伦特俯视着飞船下的星球,怀疑地问。舷窗内嵌着一颗千里冰封的荒凉星球,远处一颗老年白矮星有气无力地照耀着它。
  “不会错的,就是它,方位和形态都符合。”宇宙考古学家范天怡满脸光辉。
  哈伦特看看身旁的大副肯塞,鼻子里哼了一声,“范小姐最好能兑现你的诺言——让我的‘冥王’号载着满满一船黄金返回太阳系。”
  “我当时说的是‘一船珍宝’,并没有专指黄金。”天怡笑嘻嘻地说。
  “行啊,钻石也行啊,但最好不要出现另一种结果。我们都是绅士,对女人下不了那个手。再说,相处五年,难免有了感情,说不定你主动往飞船外面跳的时候,我们还得去拉你。”
  肯塞鬼笑着加了一句:“没错,船长肯定第一个去拉。”
  “那就提前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啦。”范天怡嬉笑着挽住船长的胳臂。
  五年前,范心怡说服这艘超光速飞船前往银河系边缘探险时,开玩笑地说过,“我以生命担保,让‘冥王’号满载一船无价珍宝返回,否则我主动‘走跳板’注。”当然,哈伦特最终同意参加这场豪赌,绝非因为范小姐的发誓,也不是因为她的漂亮脸蛋儿,而是因为一个古老的传说。
  这个传说流传于银心附近一些古老的土著民族。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几亿年前,也许是几十亿年前,银河系曾兴起过一个神奇的种族。他们以几万年的短暂时间脱去凡胎肉身,成了握有无比神力的神族,足迹曾遍布整个银河系。然后他们因“神的召唤”而一朝飞升,在银河系里销声匿迹。消失前,他们在一颗荒僻的行星上留下了“宇宙的至宝”,并留下一个家族看守它,一直守护到今天。这件至宝是神族特意留给银河系新生种族的,但只有福缘深厚者才能见到它。这个传说缥缈如梦,也含混不清,(比如,传说中的“几亿年”是指哪种行星年?究竟有多长?)但它流传得太久远,成了银河联邦每个寻宝人萦绕心怀的梦。
  而考古学家范天怡的游说正是聪明地激活了这个古老的梦,所以才能“一骗而中”(哈伦特调侃她的话)。
  现在,经过了五年艰难的搜索,已经看到希望了,这让船员们的情绪陡然高涨。降落之前,“冥王”号先以近地轨道巡视这颗白色星球。这是个富水星球,但都以冰川的形式存在,没有发现液态水,也没有生命的迹象。忽然肯塞喊:“看!绿色植物!”
  果然,地平线处出现一片绿色,是位于赤道冰川上的一个绿岛。飞船上的生命探测仪也发出了强烈的信号。飞船临近了,发现这个绿岛与周围的冰川界限分明,区域内是绝对的绿色,而区域外是绝对的白色冰原,这不大符合一般植物的分布规律,有点古怪。范天怡兴奋地说:“哈伦特,藏宝地就在这儿了,降落吧!”
  哈伦特、范天怡和两个船员驾着星球越野车绕绿岛巡视。组成绿岛的是一种奇怪的植物,没有叶子,绿色藤条显然替代了叶子的光合作用。密密麻麻的藤条向下穿过冰川,深扎在岩石里。在地面之上则互相纠结,结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它浑然一体,多少类似于地球上由单株榕树组成的“榕树岛”。绿岛方圆大约有300平方千米,即半径约10千米。越野车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进入林中的任何缝隙。哈伦特停下车,派尤素夫和布加乔夫设法开路。范天怡远远看见两人抽出佩刀打算砍藤条,立即大声制止:“不要砍!”
  在她的急切呼喊下,两人生生地收住刀势。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恰恰以两人准备劈砍的部位为中心,绿色藤网泛起一波涟漪,它微微颤动着,在绿色的“湖面”上向远处荡去,渐渐消失。它一定是荡到了绿岛对面的边界,因为不久后一个回波又荡了回来,在起源地汇合并消失。范天怡双手合什,轻声说:“你们看,它们是有多莽撞。”尤素夫和布加乔夫讪讪地答应。
  哈伦特忽然指着地下问:“这是什么?”
  原来,在绿岛圆周处,万年寒冰的下面,立着一根圆形的石柱。石柱上端离冰面不是太远,拂去冰面上的雪粒,能看清石柱端面上刻着两行符号,很像是文字。再向四周寻找,原来每隔10米左右就有一根石柱!因为有雪粒掩盖,刚才在越野车上没有发现它们。四人重新上车,绕绿岛转了一圈,发现它们把绿岛整个包围了。算下来,60多千米的绿岛圆周上,这种石柱应该有6 000多根。“是墓碑?”范天怡喃喃地说。但似乎不是,因为仔细观察发现,每一根石柱端面的铭文显然都是完全不同的文字。当然也可以解释说,碑文是按每个死者母族的文字而书写的,但6 000多死者中没有哪怕一对是相同族籍,这肯定不可信。他们绕着绿岛圆周仔细寻找和察看,忽然范天怡指着一根石柱惊呼:“中国文字!”
  那根石柱端面上果然刻着一行象形文字,文字曲里拐弯。哈伦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如果在一个荒远的星球上出现地球文字,应该是世界文吧,至少应是早期地球最通用的英文。范天怡猜到了他的疑问,简单解释说:“是中国古老的甲骨文。绿岛主人一定是早在数千年前到过地球,那时英文还没有诞生呢。啊,我猜到了,各根石柱上的铭文一定是用银河系各文明种族的语言书写的,以便让各星球的来访者都能找到自己的文字。但各种文字书写的应该是同一句话,是对探访者的问候或导游。对,既有甲骨文,肯定应有苏美尔人的楔形文,那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文字,比甲骨文古老得多。哈伦特,你去找找!”
  哈伦特带着两个船员去寻找,范天怡则努力辨识着这段铭文。汉语的确是最简练的语言,该铭文的长度是各铭文中最短的。它们应该属于早期甲骨文,非常难识读,范天怡凭着自己的考古学造诣,半读半猜地认出来了。这行字的意思大概是:
  请告吾族,吾等尽责矣。
  这段平易的话让范天怡心潮激荡。哈伦特返回时,见范天怡俯首合什,对着绿岛默默祈祷,宇航头盔中,她的眼中盈盈含泪。她的目光苍凉而感伤。哈伦特体贴地陪她沉默一会儿,轻声说:“楔形文字确实找到了,可惜不能识读。”范天怡说:“我也不能识读。拍下它,交给飞船主电脑翻译吧。但我估计它的意思同这儿应该是一样的。哈伦特,这是那个守宝家族的誓言,正像当年斯巴达人留在温泉关石碑上的誓言一样。”
  三个人都问:“什么意思?”
  范天怡把它翻译成现代语言:“请来此地者转告我的母族,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她苍凉地叹息道,“哈伦特啊,不用怀疑了,这儿就是藏宝地,而咱们眼前这片互相纠缠的绿色藤条,很可能就是守宝人家族,他们没有死,还活着。”
  “他们是植物种族?”哈伦特震惊地问,两个船员也很吃惊。
  “我不能确知,但很有可能。也许那个神奇种族本身就是植物种族或动植物合体的种族;也许是在漫长的守宝过程中对自己进行了基因改造,以便在恶劣的环境中只依赖阳光而生存下去。”
  哈伦特和两个船员都不敢置信。但就在这时,眼前的藤网忽然起了强烈的骚动。它们在做着一致的变形,不久在一个圆圆的洞口出现了,而且向藤网内无限延伸。范天怡兴奋异常,“他们听懂了!他们已经知道咱们读懂了石柱上的告白。这是在邀请咱们进去呢。”但圆洞太小,穿着宇航服是进不去的。范天怡想了想,忽然摘下头盔,试着呼吸一次,惊喜地说:“绿岛附近是有氧环境!温度也在零度之上。哈伦特,你帮我脱下宇航服。”
  虽然心有疑虑,哈伦特还是照办了。四人都脱下了宇航服,试了试,大气果然可以呼吸,气温也不是太低。范天怡迫不及待地往洞中钻,哈伦特一把拽住她,把她推到身后,自己去打头阵。范天怡虽然不大情愿,但无奈地认可了这个男人的好意。这是藤条编织成的甬道,甬道顶有微弱的透光,爬起来并不困难。随后圆洞越来越大,最后下面变成了岩石路面,走起来更容易了。大约10千米后,前面露出一抹明亮的绿光,绿光越来越强,直到照彻四周。他们发现已经来到一个穹窿形的石洞之内,绿光是由洞顶的一盏灯发出的。不,那不是一盏灯,而是一个“光蛋”,它飘浮在半空中,边缘是无定形的,微微脉动着。
  这就是那个“宇宙间的至宝”?哈伦特走入光蛋的光芒内,觉得万千光点打在脑海中。他直觉到这是对方在试图进行思维交流,可惜他完全不懂。回头看看范天怡,此刻她已经进入禅定状态。她同样感到密密麻麻的光点打在脑海中,觉得这些光点是在努力拼出什么。终于,范天怡认出来,那是在重复刚才她看到的碑文:请……告……吾……族……
  范天怡读懂了,兴奋地在意识中接续上:“请告吾族,吾等尽责矣!”
  随着她的“思维调谐”,一个巨大的天幕在她脑海中哗然打开,无穷无尽的汉字信息流在天幕上流淌。在过于凶猛的刺激下,范天怡一时几乎休克。对方像是明白了她无法接受如此高速的信息传递,开始让信息流变缓,直到她能够接纳和读懂。她也让自己的思维运转到最高速度,努力辨识着,交流着,记忆着,有时也询问着。下意识中她盘腿坐下,闭着双眼,双手叠放在丹田处,口中喃喃有声。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哈伦特和两个船员也都屏神静气,盘腿坐在她的周围,耐心地等待着,不去打扰她。
  很长时间之后,范天怡结束了同对方的第一轮思维交流,轻轻地长呼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光彩流动,“哈伦特,尤素夫,布加乔夫,知道这个光蛋是什么吗?”她喜悦地说,“它确实是那个神奇种族留下的至宝!”她顿了一下,亮出谜底,“它是一幢图书馆,银河系最大的,馆中蕴藏着那个顶级文明所有的知识!”
  “图书馆?”三个男人都疑惑地脱口问道。的确,这个光彩游动的光蛋和他们心目中的图书馆大不一样。而且,这么一个小小的光蛋,说它蕴藏着一个顶级文明的全部知识,似乎也有点过。范天怡猜出他们的心理,扼要地解释:“科技发展过程中,信息存储密度常常呈阶跃态的跨越。像刚才我们看到的甲骨文,其信息存储点的直径大致是厘米级的;到了地球的科技第一次暴涨时代,即21世纪,在几十年中把它缩小到纳米级(10-9米)。21世纪的一块磁盘足可容纳甲骨文时代地球文明的全部成果;到了我们所处的51世纪,信息存储点直径又缩小到皮米级(10-12米)甚至飞米级(10-15米)。我们时代的一件量子存储器,同样足以存储21世纪地球文明的全部成果——要知道,21世纪的信息量已经是浩如烟海了。而在这儿,”她虔诚地指指半空中悬浮的光蛋,“存储点直径已经缩小到普朗克尺度。所以,一个光蛋足能储存一个顶级文明的全部信息。”
  “那么,这些绿色的藤条……”哈伦特问。
  “刚才我没猜错,他们确实是神族留下的守宝家族。神族是像地球人一样的动物种族。但是,他们为了图书馆能够长存,决定把它建在最荒僻的星球上;守宝人为了能在不毛之地长久生存,毅然对自己进行基因改造,增加了植物的光合功能,放慢了生命节律。他们仍旧是有意识的,只不过是一种集体意识;而且身体的反应速度相对缓慢,只能达到植物级别的反应。”她想了想,补充说,“我与光蛋只进行了极初步的交流,很多脉络还理不清。比如,我还不知道这些‘植物人’是如何进行星际航行的。按逻辑推断,既然他们掌握楔形文和甲骨文的知识,说明六七千年前肯定到过地球,因为这些知识较晚,不会是母族留下的,那时神族早从银河系消失了。”
  三个男人不由环视着周围的绿色藤条,脸上浮出怜悯的神色,哈伦特喃喃地说:“是这样啊……把自身改造成类植物,放慢生命节律,放弃个体意识……几亿年的漫长守护……值得吗?”
  范天怡看看他们,沉默良久后才说:“值得。其实在地球上也有类似的人。至少在中国就有这么一个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着一个私家藏书楼,把它看成家族的圣物,或者说士大夫精神的象征。历经战乱饥馑、世态炎凉、道德沦丧、社会沧桑巨变,一直坚持到今天。他们的守护没有任何获利而只有牺牲,是普通人很难理解的,即使理解者也难以坚持。但有一种叫做‘责任’或‘荣誉’的东西在这个家族代代相传,造就了4 000年的坚守。”
  她说得很动情。哈伦特看看她,没有再说话。
    他们撤出了绿岛。船员们都来了,团团围住四人,听他们讲有关“宇宙至宝”的传奇。无庸讳言,当他们得知辛苦寻找的“至宝”原来只是一个图书馆,不少船员显得失落。一家银河系级别的图书馆当然应该是宝贝,但对于普通船员来说,毕竟和金银珍宝还有距离。范天怡冰雪聪明,知道船员们的情绪流向,笑着说:“伙伴们,还记得我游说你们参加探险时,我许下的诺言吗?”
  船员们的响应不大热烈。有几个人勉强点头说:“记得。”
  “刚才我与那枚光蛋进行了第一轮交谈。按说,初次交谈,是羞于问起带铜臭味的问题的。但为了在我的哥们儿面前说话算话,我还是厚着脸皮问了。”船员们已经猜到了她下面的话,人群中有了轻微的骚动。“所以嘛,现在我已经敢说,你们肯定能带着一船黄金或钻石回家了。”船员们亢奋起来,目光急迫地看着她,范天怡笑嘻嘻地亮出谜底,“我已经要到一颗黄金星球和一颗钻石星球的准确坐标,都在距地球500光年之内,是咱们‘冥王’号三四十年的航程。还有一则消息你们肯定更乐意听:那两颗星球曾是神族的采矿场,建有永久性的专用运输虫洞,虽然荒废亿年,至今应该仍可使用。‘冥王’号如果找到这条通道,可以在七八年内就完成往返。”
  船员们爆起一片狂热的欢呼。尤素夫吆喝一声,指挥大家把范天怡抬起来往空中抛。这儿的重力略小于地球,所以范被抛得很高。她咯咯笑着,娇喘吁吁。抛了几十次后,哈伦特船长才制止住亢奋的众人。他笑着宣布:“按照银河探险公约,探险船的船长有权对首次发现的星球命名,我现在就宣布对这颗处女星球的命名:天一星。”他看看船员,看看满面酡颜的女士,解释说,“你们是否认为这是‘天怡’的谐音?不,猜错了,它是缘于一个古老的名字。天怡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我已经想起你刚才说的那件史实:在中国,有一个范氏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着一个藏书楼,它的名字叫‘天一阁’。我贸然猜想,也许范天怡小姐就是这个家族的直系后裔。我没猜错吧。”
  范天怡没有直接承认,但满脸光辉地说:“谢谢你的命名,我的船长。为了感谢,我愿献上我的初吻。”她搂住哈伦特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他。众人一片叫好声。
  “范,藏宝地已经找到了,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我想效法中国的唐僧,用十年八年时间粗粗读懂这儿的经书,再考虑向太阳系各行星译介。你们只管去取宝好了,不必等我,给我留下点生活必需品就行。这儿是有氧环境,有合适的气温,说不定我连食品都不用,学学守宝人的本领,晒晒太阳就能生存了。”她笑着说,又挥手指指四周,“何况我还有这么多的同伴。眼下我只能同‘死’的图书馆交流,但我相信会很快找到同‘活人’交流的办法,会有一大群朋友伴着我聊天,我不会寂寞的。”
  绿色的“湖面”上同步泛起涟漪。那一定是守宝人喜悦的回应。
  哈伦特略微思索,断然说:“那好!肯塞,我任命你为‘冥王’号的新船长。”肯塞吃惊地瞪着船长,哈伦特自顾说下去,“你按范提供的坐标和高速通道,去弄一船黄金钻石回来,给大伙儿分分——别忘了我和范的两份儿。至于我,将陪着心怡·范留在这儿。要知道,在一般有关‘蛮荒星球’和‘漂亮公主’的史诗电影中,公主都有一位骑士伴随的,我不能让范孤单一人,多没面子。你们返航时,拐到这儿接上我们俩就行——也许我俩之外会多出来一群崽崽囡囡,一个个精通神族的语言文字,让他们的笨老爸望尘莫及。我这个安排可以不,我的女主人?”
  他问范天怡。那位女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挽住男人的脖颈,踮着脚再次送上一个香吻。
  绿色“湖面”上也再次泛起喜悦的涟漪,比以往的涟漪更强劲,可以说是在婆娑起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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