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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新知...新奇...新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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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线员 焦策

2014-04-15 09:41:56
      躲过这个寒冬的侵袭,我算是又过了一个坎。回头看看身后那些歪七扭八、胡乱丢下的纸笔,我心想,究竟是躲过了严寒还是被严寒侵蚀殆尽呢?昏黄的火光显得那么的无力,仅仅能照亮我身后的那一面墙。我长时间的烘烤已经使得墙壁发黑发硬,像一个黑色的龟壳一样从中间凸出来。  我顺手把地下的纸笔统统敛起,一股脑地丢进火中,火苗忽然增大了许多,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屋子又重新亮堂起来。
      我坐在那张旧摇椅上,慢慢地晃悠。屋子里面很静,只能听见噼啪的火爆声和摇椅发出的那种老旧的声响。我噙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缭绕的烟雾映着火光,仿佛触动了那游丝般的思绪。而我,也微微地眯起双眼,像是在构思着什么。
      是啊,我是应该来好好地构思一下了。十几个循环过去,我仍然处于现在的境地。想起开始的时候,我和同伴们一起来到这个地方,那时的严寒还是和酷热交替地出现,人们还算都有个盼头。可没有多久,就只剩下严寒和更加寒冷的严寒了。我眼睁睁瞅着同伴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这里,自己却秉着当初的那股犟劲留了下来。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仔细思考。
  我把石楠木的烟斗叼在嘴里,伸手拿过一个日记本。已经泛黄的扉页上写着几个字“接线日志”。我用手摩挲着日志,就像是准备要开启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而实际上,这却不仅仅是一段简单的记忆,还是一个关于接线员的故事。
      我翻开日志,在第一页的开始部分是这样写的:
      “从我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我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将会是一条不归路。并不是因为我离开地球,来到寒冷孤寂的宇宙空间里。而是因为,我即将成为一名接线员。”
海王星一号空间站  那曲
      这里的环境对于接线员来说的确艰辛。起初空间站位于海王星的极地轨道上,但是海王星强大的引力使得空间站若想维持这个轨道面,就必须消耗大量的燃料来时刻调整姿态。
  特别是在经过海王星北极的时候,炽热的阳光让北极的海洋和冰山持续融化,随后被每秒2 000千米的飓风吹到太空中。由于海王星的磁场束缚,喷发物被迫沿着北极的磁力线向外延伸。从空间站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一柄三叉戟从海王星的内部直插宇宙,愤怒地指向太阳。于是,接线员们便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尼普顿之手”。
  老匡经常跟我们说起他刚来“那曲”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刚来站里不久,曾经亲眼见过空间站穿过海王星北极喷发区。他说,那就好像是一艘独桅的小舢板误入大海深处一样。滔天的液氦巨浪夹杂着固体的甲烷和冰一齐被狂风卷起来,吹到空中。而接线员们就像是坐上了这个疯狂的宇宙过山车,沿着这条极度寒冷的轨道在风暴中翻滚穿行。
      “这种危险事每15天就要进行一次,直到海卫一的地面接线站建成以后。”老匡一边说着,一边把烟丝填到石楠木烟斗里。
  我挠了挠头说:“我以为‘那曲’只是用来训练我们这些新接线员的。原来它还曾做过接线站啊。”
  “嗯,做过。”老匡停下手中的活,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直到有一年‘那曲’发生了故障,单循环离子引擎在工作时突然停机,导致机动性不足。在穿越‘尼普顿之手’的时候,跟冰山来了个亲密接触,负伤了。”
  “怎么会突然停机?之前没有人检测过吗?”
  “检测,一直在检测,很早就查出过问题。每一次过喷发区都需要引擎全功率开动,况且离子引擎本身就设计成远距离星际间巡航的,对于这种惊险动作,它承受不了。”
  “那为什么不更换?”
  “换!?你以为换个引擎容易啊。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能送来水和吃的就已经不错了,还指望他们能送过来个引擎。”老匡说着把石楠木烟斗放在手中,用拇指把烟丝压实。
  “后来呢?”我继续问。
  “后来就是现在了,‘那曲’倒是还能飞,就是机动性差了不少,外加不能再接线。于是就把接线站搬到海卫一,这鬼地方还不如‘那曲’。还得忍受毛子站长。”
  “你是指列奥尼德夫站长?”
  老匡把剩余的烟丝放到一个金属小盒中,然后随手扔到桌子上,“当啷”一声。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换气扇嗡嗡地响着。或许也是由于很久没有清理过的原因,置换进来的空气有一股发霉的酸味。老匡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点燃了烟斗。
  “你觉得这儿除了咱们仨还会有别人?”
  我笑了笑,“我觉得站长还不错。”
  老匡不说话,自顾自地抽着烟斗。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我赶紧补充道:“起码……他至今还没为难过我……接线工作又很简单,而且这地方比‘那曲’大,还能抽烟,也挺不错的!”
  老匡看看我,“你来一钵?”他伸手把石楠木烟斗递过来。我接过烟斗。在这种地方能有这种待遇,确实不低。
  我擦了擦斗嘴,贪婪地吸了一口。可谁知道这种辛辣的烟叶实在太呛人,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的排异反应就好像要把它自个儿连同烟气一块儿喷出来。
  老匡大笑道:“感觉还不错吧,这起码能告诉你还活着。”
  我摆摆手,示意老匡等一等。不过看来我在短时间内是说不出超过两个字的句子了。我现在觉得,能够自由呼吸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擦掉挤出的眼泪,然后把石楠木的烟斗还给老匡。
  老匡继续说:“接线工作实际上并不简单,关键就是信号接进来的时机,就那么一瞬间,早了晚了信号都不会被收到站里,最后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废掉了。”他悠闲地咂了口烟斗,“当信号灯变成橙色时,就把它接进来。”他伸出手在那里比划着,“这时你看着那人从一束信号重新塑成人形,那是一种快感。神一样的感觉。”他眯缝着双眼,一边捋着自己鬓角的头发,一边把石楠木的烟斗含到嘴里又深吸一口,整个人渐渐地笼罩在层层烟雾中。
  不过在我看来接线员这个差事真的很简单,只需按动几个按钮就可以轻轻松松赚到很可观的薪水,而平时大部分时间就是在站里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
  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这种工作为什么不交给机器来做。然而每次当我问老匡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是神色很凝重。
  “这是为了安全!”然后就再也不说什么。
  后来没多久,我从站长列奥尼德夫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老匡的事情。
  原来,老匡的儿子本是人体传真技术的创造者之一,可就在技术试验刚刚起步的时候,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事故。不幸的是,老匡的儿子在这次事故中因公殉职了。
  “所以,他不怎么相信机器。”列奥尼德夫站长这么说老匡。
  然而实际上,老匡不止不相信机器,他也不怎么相信别人。除了值班的时间,他从不跟其他接线员在一块聊天,经常独自一人闷在屋子里抽烟。而他的房间,也成了接线站里为数不多的吸烟区。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经常去找老匡。当然,我也逐渐适应了他那浓烈的烟叶。接线站里的生活单调得让人发疯,也只有借助香烟里的焦油和尼古丁才能让人有短暂的快感。
  所以在这边,除了按按电钮以外,接线站里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事了。每个接线员把这里的一切都踏踏实实地过上一遍之后,那么陪着他的就只剩下孤独。
法属圭亚那 欧南天文台 空间传真实验室
  巨型信号天线组成的发射/接收阵列上,远距离传真信号在各个单元之间繁忙地传递着。从世界各地信号源送来的人体传真信号统统汇集到这儿,并由中控电脑统一接线、分配、充能后,再发射到他们要去的信号站。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大而繁忙的自动电话程控交换机,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指令,忠实地执行着艰巨的接线工作。
  劳伦斯·诺德是这里的维修员,他的任务是对发射阵列的一部分单元进行维护。虽然他今年还不到40岁,但是高强度的劳动让他看起来像个哮喘病人。每当他爬上20多米高的发射天线进行维修的时候,他总会扶着栏杆喘上一会。这个时候他会习惯性地看看天空。
  “嗯,今夜的电离层依旧很美,看来信号应该传输得很顺利。”
  巨大的轰鸣声从控制室的机房里传出来,那是超导电池组放电时的声音,而诺德却说这是线路中数字化的人们在被充能时所发出的悲鸣,是从灵魂深处对于自己暂时失去肉体的悲鸣。
  这种声响并不是一直持续的,等到电池组放电完毕,声音也会逐渐减弱。可是就在最近一段时间,诺德发现这种悲鸣好像一直没有停过。难道是由于工作劳累而产生的错觉?
  月亮逐渐划过帕瑞纳山的山顶,路基天线在荒凉的阿塔卡玛沙漠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这儿是地球上最干燥的地区,平均年降水量小于0.1毫米。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绚烂的银河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就仿佛是从自家的门前流过一样。
  此时,天文台的技术人员陆陆续续地回去睡觉了,工程师们则刚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诺德收拾好自己的装备,打着哈欠,转身准备离开。
  忽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划破寂静的夜。
  诺德愣了一下,猛然回过头,只见中控电脑那两块巨幅显示屏上,红色的警报和数据像潮水一样翻滚着。他吓得赶紧扔下背包,扑到中控室的电脑面前。
  数据流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他艰难地从转瞬即逝的代码中读出几个零碎的词句:
  “分配,失败!分配,失败……”
  由于不知名的原因,中控电脑疯了一样把各地的信号源统统灌入到三号内存档中,携带着巨大能量的人体信号迅速挤满整个内存空间。很快,三号内存的容量就超过了警戒值。
  然而诺德并不是接线员,站里的接线工作都是由中控电脑自动完成,类似这种情况从来没有遇到过。眼看着负责保护模块的三个安全阀一个接一个地爆掉,三号内存所在的主机像个被吹胀的气球一样即将到达崩溃的边缘。
  “怎么办?”诺德心里焦急地思酌着。
  如果持续下去,主机的核心肯定会被超导电池的高温所熔毁,而这些数字化的人们,也将随着主机核心的熔解而一起灰飞烟灭。并且在主机内存中的那些高能等离子体会扩散得到处都是,在天文台方圆5千米之内的所有生命都将受到超剂量的辐射威胁。
  汗水逐渐从诺德的头上密密麻麻地渗出来。信号和强电流纠缠在一起,在主机电路里狂躁地翻滚。
  诺德颤巍巍地把左手放在一个蓝色的按钮上,右手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按照……一类情况指令……”诺德颤抖着自言自语。
  “指令、强制发射……”
  他艰难地按下了强制发射按键。
  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寂静的阿塔卡玛沙漠之中没有一丝声响,就连天上的月亮仿佛都预感到事件的发生,而悄悄地躲到帕瑞纳山的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路基发射天线的顶端由于骤然聚集起的高能量反应,周围半径10米之内的空气瞬间被电离,噼噼啪啪地产生了阵阵闪电。
  从远处望去,沙漠的一端仿佛被施了魔法,电离的空气笼罩着大地,不时有闪电击中天文台的屋角,就像一群触手在黎明前肆意地狂舞着。
  超导电池组持续的悲鸣也变成急促的尖啸声。成千上万人的灵魂聚集在一起尖叫着、挣扎着……
  涌动的能量变幻着色彩,在发射塔的顶端游走。忽然,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三号内存释放了。无数的人体传真信号通过路基天线,被发射到黝黑的太空当中。
  夜,就在这样的尖啸声中结束了。
海卫一 地面接线站
  地球上的事故发生约10分钟后,消息便通过量子通讯传到了海卫一。站里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挤进通讯室里,焦急地关注事件的进展。
  16分钟后,火星地面接收站宣布信号拦截失败。那里是美洲联邦的苏必利尔接线中心。根据传输过来的影像,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高能传真信号在距离火星6.2万千米的地方首次与美州联邦的接收天线相接触,那是一个倒梯形的天线,巨大的网状能量发散器可以保证传真信号接收的完整性,可这样它必须要与接线站分离开来,因为在它接收信号的时候,发散的能量会造成极大的辐射,人体是无法承受的。就连机器也不行,强烈的共振会让机件造成物理性损毁,所以美国人才使用这种分离式的接收天线,把接收部分放到距离火星6万多千米的太空之中,最后接收单元只把携带有信息的讯号上传给空间站里的主机进行解析。特立独行仿佛正是他们的特点。
  然而这次苏必利尔接线中心恰好被这个奇妙的构思救了。
  当高能传真信号经过网状天线的时候,仅仅用了0.44秒就彻底击穿了它。天线主体像糖稀一般熔解,从苏必利尔接线中心传过来的影像记录看,在黝黑的太空背景下,人们只见到一次微弱的闪光,然后监测器里就只有“刺啦”的噪声了。
  美洲联邦接线站被迫宣布拦截失败。
  42分钟,高能传真信号经过木星二号空间站浅见号。那是一座由日本建造的椭球形接线站。
  “线站一体”的接线站在和高能传真信号接触后产生了非常可怕的反应。由于接线站里的超合金柱状天线没有在第一时间烧毁,导致整个空间站被天线分散出来的辐射能量炙烤着。我、老匡、站长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在这个过程中,幸运的是,或者说不幸的是最后熔毁的恰恰是正对着大厅的摄像镜头。这是一段非常可怕的影像记录,所有的物体在超强能量波的扫荡下变得通红,玻璃物品和屏幕最先爆掉,合金的舱壁像是被吹了气的糖稀高高地鼓起来,塑料制品相继受热、融化,连同接线站里的人们一齐淌得到处都是,最终化成阵阵黑灰色的浓烟。40秒后,人们再也没有收到从浅见号发出的任何通讯信息。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电烤箱。
  52分钟,木星四号空间站安大略号进行尝试性拦截,但由于信号能量过高,导致接收天线瞬间熔毁,被迫宣布接收失败。
  之后由于发射方向的原因,土星旁边的三个接收站点均宣布无法对信号进行拦截接收。
  至此,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只剩下海卫一地面接线站和奥尔特星云总部处于拦截范围之内。但是奥尔特星云总部现在还正在规划建设中,根本无法对高能信号实施有效拦截。
  一切的重任落在了海卫一的接线员身上,站长亚历山大·列奥尼德夫双手抱着肩,紧锁眉头。
  “还有多少时间?”
  我看了看计时器,“50多分钟……”
  “关掉接收主机,50分钟后宣布无法接收。”
  我呆在那里,没有任何行动。
  “也许我们应该尝试一下,站长。”我小心翼翼地说。
  “那不可能!”列奥尼德夫毫不犹豫,“那相当于用路基天线来接收闪电。更何况还要把闪电里的数据解析出来,那样的话咱们的天线和主机都会完蛋!木星接线站的情况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能量的话,我们可以用分光仪来分散信号源,然后让接收天线逐个接收,这样可能把能量分散化……”
  “那样分光仪会首先熔毁,现在的问题是这束信号所携带的能量并不是一般的大,它很可能已经超过我们所能荷载范围的几个数量级。”
  控制室里再次陷入沉寂,空气仿佛被一下子抽干,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我们需要更大的分光仪器,或者……任何能将能量发散的东西。”列奥尼德夫站长边说边转过身,把头深深地扎在胸前。
  接线站的大屏幕上,数字倒计时坚定地走着。黝黑的宇宙此时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型表盘,那束携带着人体传真信号的能量指针,正一点点地向着海王星蔓延而来。
  “也许,能利用‘尼普顿之手’。”老匡忽然说,之前他一直都在椅子上抽着烟斗,静静地关注着事态进展。
      列奥尼德夫站长急切地问:“怎么讲?”
  老匡随手把烟斗熄灭掉,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说道:“当高能信号近距离穿越行星磁场的时候,会产生一部分的散射,能量也会随之消减。但行星磁场若过于强大,或是过于接近,那信号会被磁场彻底捕获、灭失。”老匡顿了顿,“目前大部分的行星磁场都是处于均匀状态,很难找到合适的结合点,但只有一处是不均匀的。”
  “尼普顿之手?那些喷发物!?”我惊呼。
  “嗯。”老匡说,“大量的喷发物扰乱了海王星的北极磁场,行星的中心磁力线延长出来很远。只要能够让那里的磁场稍微减弱,我们就能得手。”
  列奥尼德夫站长依然背着身一言不发。我连忙跑到电脑跟前,翻出海王星的磁场模型。
  “磁场延长线在这里,”我用手指着海王星的北极,“它延长出来十三万千米,刚好处于信号源的路径上。”
  “引入海王星的大气环境。”老匡说。
  我飞快地敲着键盘,输入几项参数之后,数字模型动了起来。在电脑屏幕上,海王星的磁场雏形逐渐建立。
  “我引入了那里的大气环境模型,显示有大量的氦和巨型的甲烷冰山存在,可以起到对信号非常好的散射。但是……”
  列奥尼德夫站长转过身来,说:“但是什么?”
    “但是……这里的磁场仍然处于行星捕获的范围之内,信号无法穿越……”
  我们三个人紧紧盯着电脑屏幕,海王星的磁力延长线像一条巨大的海蛇,蜿蜒着盘桓在传真信号路径上。
  “可以让磁场减弱吗?”列奥尼德夫站长问。
  “可以……”老匡说着在键盘上操作起来,“只不过需要在风暴中心进行一次爆破。”
  列奥尼德夫站长把脸凑近电脑屏幕,只见在一次模拟的定位爆破后,海王星的磁场出现了一些扰动。
  “海王星的大气虽然变化极其剧烈,但是它仍是一个完美的整体。只要在关键的位置稍微进行一下扰乱,它的整个环流就会发生连锁反应。”数字模型正随着新条件的变化,而逐渐朝利于我们的形势发展。
  “只需要在风暴眼的正中心进行一次爆炸,它的喷发物会暂时形成一个回流,而磁场也会随之减弱不少。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这足够达到散射信号能量的要求。”
  “难道要发射导弹过去?”我问道。
  列奥尼德夫站长抬起头,两眼盯着老匡,说:“你该不会是想……”
  老匡把石楠木烟斗又重新燃着,放到嘴里深深嘬了一口,说:“嗯,就用‘那曲’吧,让它去撞击风暴眼。”
  我瞬间呆在了那里,这么疯狂的念头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出自一个程式化接线员的大脑。喷发区的环境不是一般的危险,以前只是在喷发区的边缘掠过,都已经对空间站和飞船构成很大的威胁,更何况这次还要深入“尼普顿之手”的内部。再要从那些甲烷的冰山之中逃出来,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太渺茫了。
  “遥控不行吗?”我问道。
  老匡摇了摇头,说:“不行,喷发区环境复杂,风暴中心随时在变化,如果撞击点不准确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必须要人工随时机动。”
  列奥尼德夫站长埋着头沉思了大概一分钟,然后闭着眼睛,用他那夹杂着卷舌音的英文一字一句地说:“给我准备穿梭机,我来启动空间站。”
  忽然,老匡伸手拉住了列奥尼德夫站长,说:“让我去。”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列奥尼德夫站长一边收拾装备,一边回答。
  “这是我的主意,我得去。”
  列奥尼德夫转过身,看着老匡。在这个老接线员的脸上,岁月已经留下了太多的痕迹,也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放射出坚毅的光芒,仿佛要刺穿这些年来所有的孤寂和苦闷。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列奥尼德夫问。
  “因为,”老匡指着窗外,“它叫‘那曲’。”
  接线站里鸦雀无声,透过控制室的玻璃穹顶,废弃的空间站正缓缓地从窗边划过。老匡松开抓住列奥尼德夫站长的手,把石楠木烟斗放入嘴中,吸了一口。
  列奥尼德夫站长紧紧地攥住老匡的手,墙壁上的计时器坚定地向前走着,此时,距离拦截还有42分钟。
海卫一地面接线站 停机坪
  一架小型穿梭机停在空间站的外面,这是由中俄联合研制的“布兰朵夫”型穿梭机,黝黑发亮的机身上映出宇宙中的群星,梭形机身两侧各有一个圆形的机翼,连同尾部对称的环形尾翼,看上去就好似一只将要飞起的大环形蝶。
  老匡装备整齐地坐在驾驶舱准备出发。我和列奥尼德夫站长在旁边,做最后的调试。
  “无线电对接。”
  “正常!”
  “电池电量。”
  “正常!”
  “空间定位仪。”
  “正常!”
  “轨道参数导入了吗?”
  “导入了,一切正常!”
  “嗯。”列奥尼德夫来到驾驶舱下方,透过通讯器呼叫老匡,“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记住,在定位好风暴点之后,迅速用穿梭机脱离喷发区。”
  “明白。”老匡回答。
  “那曲的反应炉会在你脱离后13分钟之内达到临界值,你只有13分钟的时间穿越‘尼普顿之手’。‘布兰朵夫’的引擎可以进行一次短暂的极限加速,只要航线上没有障碍物,你就启动它。记住了吧。”
  “嗯,我知道。”
  “好吧。”列奥尼德夫站长后退了几步,紧紧盯着穿梭机,“这是属于你们中国人的荣耀,我向你致敬,老匡!”
  通讯器里传来老匡少有的笑声,“我是个接线员。这是我的职责!”
  “另外,柴虎。”老匡呼叫我。
  “我在!”我回答道。
  “保管好我的烟斗,回来后我找你要。”
  我摸了摸兜里的石楠木烟斗,对老匡说:“放心吧,有我保管呢!”
  “好了。”通讯器里传来列奥尼德夫站长的声音,“清理通讯频道,立刻起飞!”
  一阵炫目的白光之后,穿梭机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黝黑的宇宙。它的目标是海王星极地喷发区——“尼普顿之手”。
  与此同时,海卫一地面接线站的中央显示屏上布满了各地传来的观测参数,地球上的世界政府也在密切关注着此次事故的进展。
  由于这次地球中央传输基站的恶**故,导致整个人体传真系统的大面积瘫痪。本来就饱受争议的电脑传真接线员和人工传真接线员之间的矛盾,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人们期盼着人工接线员在这次斗争中获胜,当然,那也将是海卫一接线站的胜利。只是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却太过于渺茫了。
  在浩瀚的宇宙和自然力面前,人类再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感。那就好像是穿梭在“尼普顿之手”里的那种感觉,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你都要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在复杂的环境中没有任何一条航线是可以让你悠然自得往前走的,也只有紧紧地盯住屏幕的正中央,敏捷地躲过每一个障碍物和冰山,才能保证生命的安全。然而这却是一条环形的航线,就算有时候能够进行短暂的加速,终究还是要回到你刚才经过的地方。只有经验丰富的领航员,才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危险,把生命引向安全的航路。
  控制室墙上的倒计时牌只剩下26分钟,按计划,此时穿梭机应该已经抵达那曲号空间站。
  “快看,‘那曲’发动了!!”我喊道,只见那曲号的尾部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起初还只是几个零星的橘黄色亮点,转瞬之间就变成一团耀眼的白炽光。那曲号深灰色的船体被这团白光推动着,奋力地向着“尼普顿之手”冲去。
  “报告航向!”列奥尼德夫站长叫道。我连忙切出“那曲号”的航线图。
  “航向海王星北极正上方,风暴点定位中!”
  “快点!”
      “5分18秒后进入喷发区,目前风暴点没有变化!”
  列奥尼德夫站长一把扯过通讯器,“锁定航向,老匡!锁定航向!”
  “不行,还不能锁定!”通讯器里传来老匡的声音。
  “什么情况!?”
  “航线上障碍物太多,现在锁定还太早。”
  我跟列奥尼德夫站长紧盯着屏幕,在“那曲”号的前方有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那是喷发区里最常见的冰山,每一个都足以让空间站变成宇宙中的一朵绽开的火焰小花。
  “注意机动规避。”列奥尼德夫站长对老匡说,“实在不行就用激光熔解它!”
  “站长,这有一处冰山正朝‘那曲’移动!”我指着屏幕上一个有四倍空间站那么大的一个黑色色块。
  “老匡,注意你的左舷前方有冰山。”列奥尼德夫站长说道。
  在中央显示屏的雷达上,一块巨型甲烷冰山横在那曲号的航线附近。如果在以前,“那曲”号可以很轻松地躲避过去,但现在空间站已经加速到极高的速度,规避动作变得很艰难。我紧紧盯着中央显示屏,仿佛能够听见“那曲”号老旧的躯体被惯性撕裂的声音。
  “要撞上了!”我惊呼着。
  列奥尼德夫站长冲着通讯器吼叫:“放弃航线!快放弃航线!!”
  老匡并没有放弃航线,反而紧紧攥住引擎操纵杆,把空间站引擎推到最大,要以极速优先抢占与冰山的交汇点。
  “那曲”号反应炉瞬间输出功率达到120%,四个引擎疯狂地嘶吼着,发出耀眼的白光,并逐渐汇聚成一个亮白色光球,以最大的动力推动那曲号向前冲去。
  “放弃航线!!”列奥尼德夫站长嘶吼着。
  “它叫‘那曲’……”通讯器传来老匡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中央显示屏传来那曲号的影像,只见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就没有了影像。我紧紧攥住了老匡的石楠木烟斗。
  列奥尼德夫站长双手撑在控制台上,两眼呆呆地看着中央显示屏,说:“接线员是一条不归路。他忍受了太多的痛苦……”
  尼普顿之手内部的甲烷冰山翻滚着。
  “忍受着宇宙中的孤独……”
  甲烷冰山互相撞击、碎裂、融合。
  “没有一条路能够到达终点……”
  碎裂的喷发物沿着海王星磁力线向外延伸。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清、穿越……”
  空间站沿着一条极度寒冷的轨道在风暴中翻滚穿行。
  “如果能够再回到起点……”
  空间站由接线员引领着,一次又一次地越过重重冰山和危险,继续着航程。
  “那他一定是名‘接线员’。”
  列奥尼德夫站长的话音刚落,中央显示屏上的雷达上又重新出现“那曲”号的身影。它几乎是擦着冰山的一角,掠了过去。可能由于天线机件受损,因此无法通讯。
  “那曲”号并没有撞上冰山,此时它又向着喷发区的更深处挺进了。然而这个时候高能人体传真信号离到达还有9分钟,此刻它正像利刃一样,凭借超高的能量撕裂着黑暗的宇宙空间,不顾一切地向海王星冲过来。
海卫一 地面接线站
  “海卫一请通报,检测到高能传真信号减弱,通报进程,完毕!”
  “嘶……”
  “海卫一请通报,检测到高能传真信号减弱,通报进程,完毕!”
  “嘶……”
  量子通讯器里传来地球接线控制中心急切的询问,与此相对的还有消失了的“那曲”号通讯信号。我低着头呆呆地站在控制台边上,列奥尼德夫站长双眼死死地盯着显示屏,仿佛要把它看穿一样。我们都期待着从上面能看到“布兰朵夫”穿梭机的身影,可它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站长……”我对列奥尼德夫站长说,“主机已经可以解析传真信号了。”
  列奥尼德夫站长没有回应,依旧盯着显示屏。
  “我们是不是该向地球通报一下进程。传真信号显示橙色,已经可以接……”
  “咚!!”列奥尼德夫站长重重地捶了下显示屏。可它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我开始调校接收机参数,因为信号已经是橙色,可以接进来。我一边调整设置,一边默默地念着老匡的提醒,“当信号灯变成橙色时,就把它接进来。接进来的时机很重要……早了晚了都不行……那样,人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废掉了……”
  一滴泪落在了控制台上。我颤抖着双手一个按钮一个按钮地操作,生怕因为此时模糊的视线,而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眼看着传真信号重新被解析、还原,我又想起老匡说的“那好像神一样”的感觉。
  如果真有神,那他也是孤独的。他替人们背负的,不仅仅是使命,还有牺牲。
海卫一 长久的离别
  夜晚,对于海卫一来说,意味着是寒冷。微弱的阳光经过了45亿千米的长途跋涉,传到这里已经显得非常疲惫。天空中除了深黑色的宇宙就是占据了大半个天球的海王星。然而阳光穿过海王星大气的时候有一部分散射到了这儿,于是海卫一的夜就被染成了绛紫色。
  老匡曾告诉我说:“紫色,代表着来世。所以如果有地狱或天堂的话,那里面一定是紫色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暗指海卫一,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这里还真就是天堂地狱一样的存在。
  从那次事故后,站里的接线员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我却没有和任何人成为朋友。或许就像老匡自己说的那样,最终有一天,他会像个看门人一样在火堆旁独自老去,只是现在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结局会发生,而我却十分怀念他。
  又有两个循环过去了,眼看我们这批接线员在这里的驻扎任务已接近尾声。只要等到奥尔特星云那边开拓完成之后,我们大部分接线员有可能都要过去。那里有更大更现代化的空间站,环境比这边要好许多,想必这里在完成交接之后也就要被废弃了。
  每当他们谈论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总会默默地离场,独自一个人回到屋里,躺在老匡的那张老旧的摇椅上吞云吐雾。
  很快,好消息传来了,海卫一地面接线站的所有接线员将在一个循环之内全部迁往奥尔特星云总部,这里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同时这里大部分的功能将会关闭,留守者自愿选择在五个循环之后离开。
  接线员们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宣布自己从此逃离了地狱的煎熬。只有列奥尼德夫站长选择了留守。
  临走那天,傍晚的阳光照在舰桥上,紫色的夜又如约而至地降临到了海卫一。列奥尼德夫站长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而我竟也一时语塞,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
  列奥尼德夫站长叹了一口气,说:“一定记得,当信号变成橙色的时候,要尽快把它接进来……”
  我点了点头。
  列奥尼德夫没有再说话,他从包里拿出一本接线记录,交给我。然后转身离开舰桥。
  很长时间我在飞船上都不说话,我翻开列奥尼德夫站长给我的那个接线记录,在它的扉页是两个人的合影,左面是老匡,右面是站长列奥尼德夫。合影的下面是一行用橘黄色字体新写的字:
  “拯救人类的英雄——匡正、柴虎and亚历山大·列奥尼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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