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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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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日啁啾(上) 星河

2014-07-01 17:24:31
    我最初知道这种线条优美的巨型海洋动物,是在一档电视相亲的娱乐节目上。那时我刚满五岁,我年轻的父母、已经结婚多年的一对男女,每逢周末都要提前坐在电视机前,津津乐道于这档所谓的“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在对那些男女嘉宾的兴奋品评中度过异常充实的两个小时。我对父亲当年的一句评语印象深刻:“就像是在看《动物世界》。”我当时奇怪的是,为什么眼前的荧屏上连一只动物都没有。父亲的后半句评价是在我长大以后母亲帮我回忆起来的,因为当时我根本听不懂——“它展现出世界上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竞争。”
    可以试想一下,一个五岁的孩子,对这个没有动物的“动物世界”会感到多么的无聊。所以每当周六日到来的时候,我都会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毛绒小熊入睡。那时我总是幻想,能有一只真正体贴的小熊与我每日相伴该有多好。
    但是在某一个周末,我终于发现了吸引我的东西——一只真正的动物。在那一期节目里,男嘉宾是一名大白鲸驯养员,他期望通过这档节目找到女友的同时,也为他所驯养的大白鲸找到一名适龄伴侣;换句话说,他试图为这只大白鲸在全国甚至全球范围内“征婚”。
    上述那些信息,都是我后来在网上陆续搜到的。当时能引起我注意的,只有那只可爱的大白鲸。它虽然身躯庞大,但看起来却十分迷人。尤其是那段它推着驯养师在巨大的水池深处频频转圈的录像,简直把我迷倒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套动作有一个荡气回肠的名字——“人鲸水下大回环”。
    后来,我央求父母给我买一个大白鲸玩具。不知是真没有找到,还是他们懒得去找,总之他们给我买回一只白色的小海豹。从此之后,我开始每晚抱着小海豹入眠,想象着它就是那只体长四米、重一吨有余、长我两岁、人称“小九”的大白鲸。
    再大的风浪,也不会让人晕船过度。那些晕船的人,要么原本就身体不适,在路面上也一样晕车;要么只是心理作用,总感觉下肢发虚,不能脚踏实地。
    我不晕船。而且我多年的作息习惯,让我在夜间更加清醒。所以我被安排值守夜班。
    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翻腾不息,显然是一群海洋动物在做大规模的迁徙。尽管这一生物群落远在数百千米之外,但仍能从它们的集体喷气中辨别出那鸟鸣一般的嘈杂语音,仿佛一帮青涩孩童在鼓噪叫嚣着相互挑衅。其实那是一群白鲸,我们一直追踪的白鲸群落,它们彼此之间正在进行和善而友好的交流。每当看见它们,我总能满怀温馨地想起当初的“小九”。
    我从前甲板走向后甲板。后甲板上有一团黑影,以前我曾多次误撞。那是老杰克,他喜欢半夜盘腿坐在甲板上,据说是在练瑜伽。他告诉我,他练到了多少多少重境界,如果我也能达到同样的境界,就会在深夜看到他通体发出红光。
    我知道这是胡扯,据我所知瑜伽并没有什么境界可言。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在糊弄我,还是连他自己也一起糊弄了。
    我从后甲板走回前甲板。酒吧里的酗酒打架演出刚好进入高潮,节目单每天不变,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我走到船头,趴在栏杆上看鲸群。当后面的吵嚷分贝有所加剧时,我才象征性地回头张望。一个黑影踉跄着出来,好像是被人用很夸张的一拳打出来的。黑影打算冲回去拼命,被几个人拉住。
    那是AAA。和老杰克一样,也是重症患者之一。当然按照严格的数学陈述,船上的病人“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俩。从理论上说,整艘船上全是病人,而且都属于膏肓一级的,弥留。
    AAA也凑过来,趴在栏杆上观赏鲸群漾起的波光——那显然是鲸尾击浪的结果,因为白鲸从不跃身击浪。AAA的伤并不重,嘴角流着血,最多是划破了一个小口。看起来他倒是没有多愤怒。我问他要不要先包扎一下,他说不用。
    “这次上岸,我就不再来了。”他提着酒瓶,小口呷着。
    海风凉飕飕的,让空气里都掺杂着腥咸的盐分,他疼得直咧嘴,吸溜吸溜地吸着气。
    “受够这种日子了。受够了!”但在我听来还是有些奇怪,因为他的语气里并没注入多大成分的愤怒。
    他告诉我,他从来就不是组织的人。他加入其中,与他们一起上山下河,跟着他们出洋跨海,全都是为了钱。组织当然不付酬,保护地球和生命那是至高无上、无限光荣的义务。是有人雇他刺探情报,可不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情报而是战略性的大情报,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赔进来。他说他从来就不是一名素食主义者,以前在岸上的时候他吃素几乎吃到要吐,幸亏到了海上这条规矩被废除了,船上毕竟蔬菜匮乏,只能靠吃各种海鲜维生。他说他从来就不是一名同性恋者,但他每天必须做出一副喜好同性的模样,好让自己显得多像那么回事,好让自己不那么鹤立鸡群。他还说了好多好多,总之他说自己只是为了钱才忍受这一切的。
    “你喝多了。”我装出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他们听见了,会把你扔进海里的。”
    “他们?你不会吗?”就算醉了,AAA依旧不失狡黠。
    “我不会。”我摇摇头,“我和他们不同。”
    “早看出你和他们不同。”AAA又在喝酒,没接着往下说。
    “真的不用包扎一下?”
    “不用。”
    “什么情报值得这么破费?”我主动转回话题,“我试着猜猜啊,无外乎三个:组织的内幕,白鲸的资料以及各种水文地质气象数据。对吧?”
    “我没那么大胃口。”他笑起来,“可能你对前两项更感兴趣吧?”
    “海风醒不了你的酒,你回去睡会儿吧。”我友好地赶他离开。
    “回去我就退休。”他最后留下一句话,“买栋不靠海的别墅养老。”
    我继续俯在栏杆上恭候朝阳。
    白鲸的资料才不用我亲自去偷,组织每年都会大量公布,用这些动物的眼泪赚取首富们的真金白银。而且它们的情况早就写在海上了:北极生存,通体雪白,生性温和,数量稀少——最多不会超过10万。
    AAA的话不无道理。我是说前面那句,有关谁对什么感兴趣那句。不知道他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不愿点破,反正他表达得恰到好处。他没醉,他有清醒的判断,否则他也不会向我挑明自己的身份。
    是的,我是为政府做事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我是一名间谍。
     是的,我是为政府做事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我是一名间谍。
    我并不感到羞愧,我心中充满自豪。不是基于什么高尚的信仰与情怀,而是基于一种强烈的职业自豪感。
    我曾秘密受训多年,其中的内幕多到难以书写。但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结果,也就是我十分胜任现在的工作。
    我当下的任务,就是在某个所谓的海洋动物组织里周旋。他们的政治背景,他们的人员成分,他们的资金来源,所有这些,多少都有些可疑。贩卖和使用毒品之类的罪行,在这里早已是家常便饭;而乱伦之类,在这里更是司空见惯。
    我没有信仰,没有是非,只是努力工作。不过对于那些把动物置于人类之上的观点,我确实还是更反感一些,所以在思想上我与这帮人格格不入。但即便不是这样,我依旧会认真完成我的工作。
    其实照我的思路,不如把组织里那个什么大胡子领袖直接干掉了事,这样可以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一点。但我只能服从命令,跟踪他们的轨迹,监视他们的行动,常年累月,如此而已。
    幸好我对白鲸还有一点残留的感情。我看它们相聚、相逢与相恋,看它们怀孕、产仔和哺乳,看它们的生生死死,看它们的爱恨情仇。有时候,我对白鲸的熟悉程度,甚至远远超过我对同船那些组织成员的了解,我想他们对我也一样。当然,我说的是在工作以外,其实我对他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只不过打心眼里觉得毫无兴趣。
    这次行动之后,我可能退休,也可能不退休。我的财产早就够用了,即便算上一栋不靠海的别墅也够了。但谁知道呢?今后我也许会厌倦这一职业,也许会一直敬业地干到死。
     眼下组织的项目号称“蓝与白”,其目的是对白鲸进行定向追踪。这一项目是由某座海滨城市资助的,是隶属于他们一个庞大的形象工程的子工程。
     说起来白鲸是一种相当神奇的动物。它的生活习性,人们是在发现它之后很久才大体了解的——
     它们通体雪白,肥胖圆润,头部的额隆突起十分明显,就像一个充满油脂的气球。所谓“额隆”,是鲸目动物格外突出的前额,用以回音定位。与真正的气球不同的是,这个“气球”可以自由地改变形状,想必是其中的气体来回移动所致。由于颈椎愈合程度比较低,白鲸的头颅可以做出扭头和点头的动作,这一点倒颇像人类。有时候我想,某种动物想要模仿人类,还真的需要有点资本,否则以智力而言,海豚早就超越人类了,只可惜它缺乏可以灵巧活动的指尖。不过话说回来,海豚就像海洋里的世外高人,不关心前途,不觊觎非份,只会与人类嬉戏玩耍,担不起维护海洋王国的重任。
     白鲸可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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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白鲸生性温和,但它却聪明绝顶,这从世界各地海洋馆里的白鲸就能看出来。过去人们最喜欢的海洋动物是海豚,但现在白鲸却越来越得到人们的关爱和重视。
     它们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声音听起来很像鸟叫。
     它们为数不多,濒临灭绝,当然也可能那些宣传资料只是危言耸听。
     它们高度群居,但族群的准入标准往往以同性和同龄来画线。
     也正是最后这一点让我十分好奇。我不理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它们得以忍受这么久的同性生活。
     比如我,就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在这个性格单一的团体里,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说的是性格,不是性别;这里异性不少,但这里的异性,没有异性的感觉。
     ——我说的是感觉,不是性特征;这里妩媚的异性不少,但这里的异性,总让人感觉有些问题。
     我们受过专门训练,不会对监视对象产生任何多余的情感。所以那些“间谍获悉真相后即告叛变”的故事,不是训练有误,就是作家瞎编。我们没有任何情感倾向,服从上级是我们唯一的处事原则。
     但是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喜欢这种动物了。
     人类开发海洋的技术成熟了。这一天是在AAA正式离开组织五年之后到来的。这时我也退休了——从我名义上的组织,而不是从我真正的组织。
     过于具体的问题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上述技术一旦成熟,原本蔚蓝色的大海将在人类面前变得通体透明,我们再也不会不了解月球那般地不了解海洋了。海洋将成为人类新的煤矿和油田,甚至比开采煤炭和石油还要简单。
     有时想起来,我会无端地觉得,这与AAA的勤奋工作是分不开的。
     但我同时也马上想到,与海洋一起变得透明的,将是各种海洋生物,当然也包括那些驰骋于海疆的白鲸。
     白鲸将彻底失去它们原本隐秘的家园,成为人类动物园中的一件展品。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比白鲸更早地出任了展品这一角色。
     那天我出海钓鱼。自从离开组织,我对海洋就有了深深的厌倦,再也不喜欢乘坐海轮,但有时却不自觉地怀念起那种腥咸的味道,我怀疑我的血液里已经融进了组织的基因,至少融进了海水的成分。为了达成一种妥协,我时常驾一叶小舟扬帆出海,垂钓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为了满足嗅觉。
     风平浪静,船是没有任何理由翻的。但我就是在恍惚间感觉到了这种倾覆,然后又在恍惚间掉进了海里。
     好玩的是,我跟着一个海洋组织混了那么多年,居然仍没学会游泳。
     从海面沉入海底的过程是那样漫长,长得足以让我回想起少年时代的一幕:那是在东海沿岸一座海滨城市,当时我还是一名初中生……
     当地人习惯把到海里游泳称为“洗海澡”,正好让我这种不会水的人跟着滥竽充数。海边的救生圈也别具一格,都是那种巨大车轮般的黑橡胶圈,于是我便全身坐在救生圈上随波逐流。
     是日风浪极大,广播里反复规劝:“今天风大浪大,请不会游泳的人不要坐在救生圈上漂浮,以免被浪头打翻。”我非但不听,反而自以为是地发现一条规律:只要大浪袭来时,迎面朝它划水,就能被海浪高高抬起而不会倾覆。屡试不爽,从未失手。
     没过多久,一波宛若高墙般的巨浪冲了过来,我先是按照惯例迎向浪头,但突然发现不对,感觉这波巨浪与以往确实不同。但此时想要转向已来不及,我一下被大浪打翻。
     ——这可不是游泳池,而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作为一名不会游泳的人,距离岸边已相当遥远……
     海水密度造就的浮力,托着我缓缓沉向海底。稍微清醒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就这么死了?接下来我又浮想联翩,想象着自己可以屏住呼吸,从海底跑回沙滩,同时间歇性地跳出海面换气——现在想想,这纯属无稽之谈:别说跳出海面是否可能,能否辨清海岸的方向都成问题。
     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我缓缓地平躺到海底的细沙上……
     当然,本能的反应就是先挺身站起。
     然而起身之后,我发现海水只及我的腰间!
     不要以为我是在无病呻吟,故作姿态。当时我已离岸甚远,脚下的海水早该很深。我之所以能够生还,完全属于侥幸。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海滨浴场的结构是这样的:先是平缓沙滩,然后一个陡降,称为“海沟”;“海沟”处相对较深,至少足以淹没我这种不会水者;但在“海沟”之后,则是一个高起的“沙岗”,此处海水相对较浅。而我在随意漂流间,恰恰来到了“沙岗”上方。后来我还怀疑当时正值落潮,海水可能更少一些。
     当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无比兴奋地推着救生圈返回岸边,一路上还自我解嘲地念叨:原来侥幸常常与不幸相伴随。
     但随着年龄增长,每次回想此事,都感到深深的后怕……
     这一次的感觉大同小异,但当我本能地站起来时,头顶上依旧是浓密的海水,鼻孔里吸入的也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海水,这次幸运没有再眷顾我。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恍惚间仿佛看到有几头白鲸。
     我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不相信这样的浅海里会有白鲸。白鲸游到这一带会很危险,当然对它们造成危险的不是人,而是海域的地质结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始终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感到自己在海浪上漂浮,我感到身下有坚实的倚靠,在恍惚中我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响,在饥渴中我几次被喂进甘甜的清泉……
     我知道,齿鲸类动物从来不会完全陷入沉睡,它们的左右半脑能够轮流休息——当一个大脑半球处于睡眠的状态时,另一个大脑半球一定会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
     我做不到。我再度昏迷过去。
     在我眼前,是一台看起来十分复杂的装置,后来我才知道,它充其量只是一台连着电脑的录放机,不过只有声音,没有图像。由于改装者没能有效地整合技术,不同的装置被很复杂地连在了一起。
  “首先要解释一下:你现在所听到的,不是任何魔术,不是任何幻觉,也不是任何所谓超自然现象,它就是客观存在于你眼前的事实。这一点你能相信吗?”
     我点点头,但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装置没有可视功能,于是补充了一句:“我相信。”
     ——我甚至已经猜到你们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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