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草上仁 / 文 秦伏男 / 译 MVRDYX / 图
编者按:
草上仁毕业于日本庆应大学,曾获得过日本科幻专业出版社早川书房举办的SF大赛佳作奖,是日本SF作家俱乐部会员。他特别擅长短篇创作,出版过多部短篇集。
我心中提出了一个老套的问题:如果有一个物体,它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那这个物体是什么?
首先涌入我脑中的答案与这个问题本身一样老套不堪——遇难者。
啊——
当然是这样的了。不过,尽管我也坚信,最好不要将所有问题想得太复杂,这样人生才更有趣,但不幸的是,在这一宇宙区域之中,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如果有一个物体,它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那这个物体是什么?对此,我不得不给出第二个答案:具有学习能力的训练用遇难模拟器浮标。
这才是正确答案,至少百分之八十是正确的。
“呼救,呼救!”约翰接通了背时波无线通信器说,“这里是污染调查艇CB-147,现正遭遇紧急事故。由于与漂浮物发生接触,本船船壳已经出现破损——”
“闭嘴!”杰克接通无线通信器后斥责道,“你只不过是高性能的记忆芯片罢了,凭什么在人与人的对话中插嘴?有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不要轻信这个‘硅儿子’的胡言乱语!我才是真正的遇难者。如果贵艇所处的位置在我附近的话,请速速投放救生器,我这里的氧气就快要耗光了——”
在充满火药味儿的无线通信网中,又传出了简的厉声叫骂:“你他妈的也该闭嘴!你这个冒充人类的混蛋!集成电路怎么可能需要呼吸氧气?拜托不要被这个家伙给骗了。在这个到处是宇宙尘的鬼地方,只有一个活人,那就是我!”
“喂喂,你仔细听一下不就明白了么?呼救!妈的,早知道就不接受这个鬼差事了。呼救!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呼救!喂,还不明白谁是真人么?呼救!请将我的声音录下来好不好?我是吉姆·莱利。呼救!我是污染调查艇CB-147上唯一的船长。”
让我冷静一会儿。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边吐气边说:“你们都给我闭嘴!不管是人还是机器,都不要再吵了!你们一个个又不会马上窒息而死。我必须花时间好好想想。”
或许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怒吼给镇住了,无线电通信网络里忽地一片沉寂。
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分辨谁是人类,谁是说谎的电脑。不过,姑且不论其真实身份,那个叫做吉姆·莱利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倒是明明白白地说出了我现在的心情。
早知道就不接受这个鬼差事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的确,这附近是事故高发区,因为有好几条“河流”在这一区域里纵横交错。所谓的“河流”,实际上是一群加速运动的星际物质。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细若微尘的星际物质相互靠拢,形成了这样的“河流”。虽然宇宙尘的起源各异,但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它们的速度渐渐趋于一致——尽管整体密度仍然极小。只要在宏观上看不见,人们就不会意识到这些“河流”的存在。这就像在一杯水里放了几颗盐——普通人甚至尝不出咸味。尽管星际物质的运动速度非常快,但由于质量很轻,所以其动能也是相当有限的。
飞船外的防护罩本来具有极强的防御能力,即使星际物质的密度是正常值的三倍也能够扛得住。可是,倘若飞船加速到接近光速的状态,然后误打误撞地闯入这片区域,那就会发生严重的问题——船体将无法抵抗带电微粒的连续撞击,从而出现细小的罅隙。如果走运的话,这样的损伤不会造成什么大碍,顶多可能引起氧气泄漏罢了。
然而,如果受到撞击的是飞船的关键部位——比如由一层层的集成电路构成的ULSI芯片——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该芯片是由无尘室里的精密仪器生产出来的,拥有十五层结构。对它们来说,即使是毫微米级的罅隙也是致命的,因为芯片中电路的直径只相当于几个分子并排在一起的宽度。这都要拜该死的纳米技术所赐。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说起来,最近电路的微型化趋势——等等,现在不是絮絮叨叨地抱怨的时候。我还是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一下吧。
最先捅出娄子的是太空边境救难救急队的一艘运输艇。
其实,他们犯下的也不是什么滔天大错。这艘运输艇闯入了上面所说的那种“河流”中,幸运的是,船员们归来时都安然无恙,运输艇本身也大体上没有多少损伤。然而,他们在途中丢失了一个装有货物的集装箱。由于精密芯片上出现罅隙,其功能发生紊乱,船腹的货舱舱门和集装箱上的锁被莫名其妙地打开了。结果,本来规规矩矩地放在集装箱里的货物便“流”了出来。
而这些货物便是问题所在,因为它们恰恰是二十四个救急救难训练用浮标。作为边境警备队教育中队管理的器材,它们本来是用于救助训练的。为了给学员提供开展救助任务的模拟环境,这些浮标被特别编程,以使其表现和反应与陷入紧急状态的小型太空飞船完全一致——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尽管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样一个无聊的玩意儿,但在设计之初,设计者可能便预料到了将来会遇到的麻烦。而正像那句老话所说的——预料到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发生——这一次,麻烦真的出现了:在附近没有训练船接收浮标随机生成的许可密钥的情况下,有几个浮标被激活了。
接下来,把这滩水搅得更浑的是星际环境保护局。
那些家伙本来可以对运输艇遗失货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后来竟然决定向事故现场派遣一艘污染调查艇。如今,“污染”这个词都被用滥了,它的外延不仅仅包括病毒和有机物,甚至连电磁波和无机物这些环境中本来就存在的东西也被纳了进来。在某些人眼中,对于前不久被证明存在的由星际生命(一种类似于病毒的玩意儿)构成的星际生态系统,强大的电磁波可能具有破坏作用。
要真是这样的话,干脆禁止所有的星际航行活动算了。虽然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环境保护团体对于所谓的“污染事故”却是严重过敏,而星级环境保护局对环境保护团体的抗议也是严重过敏。
于是乎,可怜的J·莱利便只好驾驶污染调查艇CB-147前往事故现场。J的任务是查看污染状况,可能的话,还要进行对“废弃物质”的回收。
当然,是“可能的话”。
不幸的是,最后促成如今困境的是J·莱利自己。
J的调查艇不知何故碰到了处于漂浮状态中的集装箱的一条铰链,失去了控制——总之,那个家伙遇难了。
就这样,极富戏剧性的“多重遇难”上演了。
由于无法航行,CB-147便开始自动发送求救信号。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时,还算有惊无险。
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同时发送出求救信号的还有另一拨家伙——从集装箱中漏出的、已被激活的浮标。它们在检测到CB-147的信号之后,便齐刷刷地判定训练开始了。
“呼救,呼救!”CB-147声嘶力竭地嚷道。
装备有高级逻辑引擎的训练用浮标立即掌握了状况,开始用与CB-147相同的波长、节奏和音调发送求救信号:
“呼救,呼救!”
“呼救,呼救!”
“呼救,呼救!”
“呼救,呼救!”
于是,事情最终发展到如今的模样:在这一宇宙区域中,只存在一个真正的求救信号,而剩下的都是冒牌货。
我面前的显示屏上有四个闪烁的亮点。它们都处于自由落体状态,漂浮在太空中;经测定,它们的质量和反照率也与真正的调查艇无异。但是,它们的坐标位置却相距甚远,所以不可能以相同的角度发射救生器给它们。
众所周知,训练用浮标上装备有声音合成器,以及具有随机化功能的逻辑引擎。于是,在这几名待援者当中,仿佛是上帝掷出的骰子一般,一人(或者一台)叫做约翰,一人(或者一台)叫做杰克,一人(或者一台)叫做简,一人(或者一台)叫做吉姆。由于飞行记录上登录的名字只是“J·莱利”,所以单从名字上看,谁是真正的J根本无从知晓。而且,认识J·莱利本人的人现在都无法简单联系上,因为这里毕竟是边境,即便他们能接收到求救信号,想必效果也是非常糟糕。
这真是让我抓破头皮啊。
在不清楚太空边境救难救急队的年预算额的人看来,问题似乎再简单不过了:既然难辨真伪,那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们全救回来不就得了么?就算被人取笑说救了训练用浮标又如何?几句风凉话难道会让你掉层皮么?
非也,非也。说这些话的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如果全都救回来的话,还不止掉层皮那么轻松。往返追逐分散于数立方秒差距中的多个目标,其成本高得吓死人。太空边境救难救急队的年预算额本来就是一个笑话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成本的。另外,这附近也没有配备可以收治多名遇难者的救助艇,只是安排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一次对应艇”。
一次对应艇的任务是掌握遇难者的位置等基本状况,并与总部取得联系,经确认后,向遇难者发射救生器。随后,大致经过一天的时间,拥有医疗设备的真正的救助艇便会被紧急派出。由于十五艘一次对应艇才配备一艘救助艇,所以,如果不清楚遇难者的具体位置的话,救助艇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而且,针对不同遇难者各自的状况,救助艇也需要在每次行动前换装相应的药剂和医疗器械。打个比方说,一次对应艇的任务就是给遇难者贴上标签,以保证最值得救助的遇难者能得到优先救助,而只有在救助活动的紧急性和实效性达到一定标准时,救助艇才会出动。
一次对应艇既无法收治遇难者,也没有与遇难船舶对接的能力。它可以做的,只是发射救生器。救生器中储存有药品、水、食物、液氧等。根据统计数据显示,星际空间中发生的意外死亡,几乎都不是外伤造成的。严重的撞击事故可以说少之又少;即便有,遇难者也尽数殒命。同样,放射线暴露事故中亦不可能有幸存者。需要救助的飞船,往往是生命维持装置发生了故障,或者遭遇了由微克级宇宙尘造成的“穿孔事故”。这两种情况中,生死攸关的都是氧气。只要氧气充足,幸存者就可以活着等到救助艇赶来的那一天。因此,作为一项强制性的规定,所有飞船上都安装了用于接收救生器的存储舱和接触诱导装置。根据飞船搭载人数的不同,这种设计的规模可增扩至两到三倍。
所以,一次对应艇在发射出救生器之后,剩下的工作便全部交给了救助艇。这样做既能节约成本,又可以达到有效救难的目的。
听上去似乎言之成理,从制度角度考量也颇为有规有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言之成理、有规有矩的制度,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官僚们在制定制度时,是没有将例外情况考虑在内的。所谓例外情况,“多重遇难”便是典型:在同一区域中发生了两起以上的遇难事故,而数量不足的救助艇应对起来便显得左支右绌。
不过,“多重遇难”的情形可谓百年难遇。
就像现在这样,真假救难信号混杂在一起,此种事态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的。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我面临的是一个古老的问题,我思忖着。这不就是人工智能研究初期阶段曾被论述过的那个问题么?
历史上最早研究该问题的是阿兰·图灵,于是这个问题被命名为图灵测试。
对某一存在提出若干问题,然后得到相应的答案。答案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仅仅根据答案本身,是否就能识别出这一存在是人还是机器呢?倘若难以识别,那么就可以说这种存在具有“人工智能”。
换作是几天前,我肯定会胸有成竹地回答说:绝对能够识别。电话那一头究竟是人还是电脑都分不出来的话,那我就实在太愚蠢了。天下哪能有这样的荒唐事呢?
电脑无法情窦初开,无法痛不欲生,无法酩酊大醉,无法消化不良。只要电脑一张口,其身份便会暴露无遗。机器毕竟只是机器,人类到底还是人类。这难道不对么?
可是现在,听着实时传来的约翰、杰克、简和吉姆的声音,我的自信渐渐丧失殆尽。
电脑虽然不会情窦初开,但如果具有高水平的程序的话,它们也能够假模假样地谈情说爱,并在事与愿违之后表现得痛不欲生,而且大概也能够把自己弄得酩酊大醉、消化不良。
一次对应艇必须识别出真正的遇难者,这是毋庸置疑的。凭它那点可怜的航行能力,是没有工夫去瞎猜乱碰的。此外,一次对应艇只在两侧船舷各安装了一个救生器(其中一个还是后备用的),更不可能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在喋喋不休的冒牌货身上。
是人类,还是机器?肯定有办法识别出来。舍人类于不顾,反而给那些螺栓和螺帽组成的机器贴上优先标签,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失误,应该有办法加以避免——只要能想出适当的问题就可以了。
电脑可以冒充人类,但前提是程序的水平足够高。这些家伙的程序不知道是个什么水平。嗯,可以先从这方面入手试探一下。
于是,我按下了通话键。
“好吧,大家听着,首先我假定你们全都是真正的遇难者。人类在陷入极端窘迫的境地后,都会互相坦白心中的秘密。那么,我们现在就来一场‘揭底大会’吧。就谈谈自己的初吻,怎么样?”
“愚不可及。”我话音刚落,杰克便不屑一顾地说,“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么?氧气只够维持三十分钟了。我这会儿可没有心情去和混帐电脑们一起闲磨牙。”
对这番话,简嗤之以鼻:“果然是想象力匮乏的机器啊。如今我们面临的是异常事态,怎么能按照操作手册循规蹈矩地做呢?如果能够分辨出谁是真人的话,我什么都愿意说。初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初吻发生在中学,对方是我朋友的哥哥。我借口去还影碟,在体育馆背后偷偷亲了他。这件事情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我思索起来:这两人的回答,究竟哪个更人性化一点呢?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约翰怒气冲冲地开口道:“对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我平静地反问道:“为什么呢,约翰?”
“因为压根儿就没有回答的必要,而且我也不愿意回答。” 接着轮到吉姆发言了:“该我说了。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活到这个岁数,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碰过。虽然觉得非常可耻,但你们知道,我很怕传染上什么怪病。”
简兴趣盎然地问:“真的么?”语气中并无嘲讽。
“是啊。如果女孩子靠我太近的话,我的心就会怦怦直跳。”
约翰咂嘴道:“亏你说得出来,明明只是一台机器,哪儿来的心?还‘怦怦直跳’呢,笑死人了。照我说,你也就只能感觉出正负电荷的差异罢了。”
“那约翰你自己呢?”吉姆反唇相讥,“你不愿回答问题,是不是害怕自己一旦说出答案就会露马脚呢?”
“拒绝回答的又不止我一个。杰克还是不一样?”
就在这时,传来了杰克的哀求声:“拜托,我真的没有工夫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芯片们时间充裕,而我却命悬一线。请早点作出结论吧。”
失败了。我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些家伙的程序都不一般。不过,现在能确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可是,对于那些程序的编写者想不到的问题,它们是否也能作出相应的回答呢?有没有一类问题,对人类来说是常识,但却很可能未被编写进人工智能的知识库呢?
我将信将疑地发问道:“大家听着,你们都见过自己的粪便么?”
这回最先应声的还是杰克:“见过。受不了了,我只能暂且陪你疯一会儿,希望你能够尽快决断。”
接下来,简、约翰、吉姆先后作出了回答:
“当然见过了!”
“见过啊。”
“这个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我再次叹了一口气。
“下面,每个人分别回答一下,你们看见的粪便都是什么颜色?杰克你先说。”
“颜色会随时间而变化。但大体上是茶褐色。”
“简?”
“接近黄色。好像是土黄色。”
“约翰?”
“黑色。可能跟我爱喝酒有关。”
“吉姆?”
“又是我最后呀。稍微带点绿色的黄色。因为我是个素食者。”
完了完了,我本来还指望着好歹有一人(或者一台)能给出什么不靠谱的答案呢,比如说紫色或者粉红色什么的。可还是失败了。明明只是训练用浮标,却被编写了这么优秀的程序。那个程序员真够变态的啊,连粪便的颜色都写进去。设计浮标的逻辑引擎的家伙肯定是“填鸭式教学”的推崇者吧:不分良莠,不论主次,将所有能找到的知识一股脑儿都塞进知识库里。
我不禁开始想象那个变态程序员的模样:他肯定是个同时患有营养不良症和交际恐慌症的小屁孩儿吧。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明白了,J·莱利已经三十八岁了,而那个变态程序员顶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那么,下一个问题——”我精神抖擞地大声说道,“请说明‘蓝色糖果’的颜色和味道。”
“蓝色糖果”实际上指的是一种打虫药。J·莱利那一代——也就是我这一代的人在童年的时候都曾经吃过。被某个冒失的探险队带回我们的居住星域后,蛲虫立刻在儿童之间传播开来。
这次疫病大流行前后总共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所以,只有现在三十四到四十岁的人才有过服食打虫药的经历。
“蓝色糖果”是这一打虫药的俗称,因为服用该药过后,人的心情就会变得非常抑郁。那种果冻状糖果的颜色实际上不是蓝色,而是鲜艳的粉红色。而且,该药尽管略带甘甜,但准确的味道却是没有服用过的人绝对无法讲出来的。
嘿嘿,这下该露馅儿了吧。乳臭未干的程序员怎么可能知道“蓝色糖果”的味道呢?
首先开口回答的仍然是杰克。
“它是粉红色的果冻状的东西。这味道嘛——对了,不能说是苦。它就好像是……”
又失败了。
只有我们这代人才知道的打虫药,只有我们这代人才知道的小演员,只有我们这代人才知道的流行歌曲……全都考不倒它们。
杰克牢骚不断,简针锋相对,约翰暴跳如雷,吉姆则处处表现出配合的态度。
可是,它们对所有的问题都给出了“正确的答案”——真正的三十八岁的人应该给出的答案。
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回到原地,重新思考了。
对某一存在提出若干问题,然后得到相应的答案。答案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仅仅根据答案本身,是否就能识别出这一存在是人还是机器呢?
“哎呀,氧气就快用光了。拜托,请不要再继续玩开心辞典了好不好!”
“不要混淆视听!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哦,我想到了。我们干脆抽签决定救谁算了。这样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混蛋!性命关天,岂能儿戏!”
适当的问题。人类能够回答、而机器却无法回答的问题。只要我能够想出来,只要我能找到一处不像人类的地方……
“我认为抽签也未尝不可。对人类来说,懂得放弃很重要。”
“我坚决不放弃!不要再犹豫了,我是真人!请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不要再杀猪似的乱嚎了。如果说要信谁的话,那肯定是我呀。”
“闭嘴,你这个变态的‘硅儿子’!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是会在某些时候陷入恐慌的。”
“你那叫恐慌么?你不过是在做戏罢了。要不要我给你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人类的恐慌?”
啊——受不了了。这些家伙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么?它们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才罢休啊?
不过,刚才简的那句话似乎颇有道理。
对人类来说,懂得放弃很重要。
莫非这便是人类特有的行为?
电脑是不会放弃的,它们的程序要求它们将遇难者的角色扮演到底,因为救援训练不能够中断。
我将手指从通话键上挪开,靠在椅背上思考起来。
我陷入沉默,停止了对话。
不出所料,不再继续发言的只有我一人。其他的家伙——也就是那四个训练用浮标——还在叽叽喳喳地吵个不休。
如果有一个物体,它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那这个物体是什么?当然,正确答案是具有学习能力的训练用遇难模拟器浮标——至少百分之八十是正确的——即“一次对应艇”的显示屏上清晰可见的五个亮点中的四个。
剩下的一个亮点就是驾驶CB-147的我,雅各布·莱利——真正的遇难者。我花费了三个小时,寻找一种能够在一次对应艇到来时证明我才是真人的方法。
为了能寻觅一条生路,我向那四个训练用浮标发问,并观察它们的反应,以找出一个它们无法正确回答的问题。
我瞟了一眼数据显示屏,氧气已经所剩不多了。在一次对应艇按照预定时间到来之后,它不能有半点耽搁,必须立即向我发射救生器,否则我铁定生还无望。
我想,我现在可能已经找到了一条生路。在一次对应艇靠近的时候,那些浮标必然会继续聒噪,而我自己则将保持沉默,借此表明我特殊的身份。
电脑不会放弃,不会厌倦,不会绝望。它只会忠实地执行程序——以逼真地模仿遇难者为目标的程序。
我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自言自语道:“那些家伙到底还是没能通过图灵测试啊。”
在电线这头的人类只有我一个。
如果有一个物体,它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那这个物体是什么?
遇难者。
但不幸的是,在这一宇宙区域之中,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这里一片死寂,冰冷的空间中甚至连背时波的噪音都接收不到。
然而,显示屏上的确存在着五个亮点。艇内传感器传来的信号显示,遇难者的生命迹象并未消失。氧气尚有残余,心脏还在搏动。尽管没有声音通信,但在人耳听不见的波段,仍然侦测得到应答信号。那么,遇难者到哪里去了?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答?睡着了么?
我再次呼叫道:“污染调查艇CB-147请回答。这里是一次对应艇TB-103,我接收到了贵艇的求救信号。请回答。”
沉默。
如果有一个物体,它像遇难者一样漂浮,从外表上看像遇难者,从说的话判断也像遇难者,那这个物体是什么?
遇难者,或者是训练用遇难模拟器浮标——那种具有学习能力的。
五个亮点里面,只有一个是真的遇难者,而其他四个是训练用遇难模拟器浮标。浮标相互之间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于是纷纷模仿真正遇难者的口气,并与之展开对话。
这些家伙具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它们能够分析遇难者的言行,并且将其作为数据输入自己的程序中。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遇难者选择了沉默,而机器们也模仿了这一行为,集体敛声不语。
将人类与机器区分开来,这需要图灵测试。只要那些家伙都开口说话,那么肯定有办法将真正的人类识别出来。
我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等待着谁先开口。
只要我提一个正确的问题就可以了——三十八岁的人类能够准确回答、而电脑却无法回答的问题。
呃,让我好好想想——
对了,首先就问问“蓝色糖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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