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 洋
在航天飞行中,恶劣的太空环境、长期的生理变化、超负荷的工作压力、狭小的空间、匮乏的交流和沟通所导致的内心孤独,以及对航天飞行成功的期盼和对失败的恐惧,都可能使宇航员产生紧张、压抑、烦躁等情绪,从而导致工作能力下降甚至出现严重的工作失误。太空可以是安静优美的乐土,也可能是幽暗阴沉的地狱。如何为宇航员提供舒适的心理环境,是航天心理学家需要解决的问题。
与世隔绝
1985年,苏联宇航员瓦休京在执行“联盟T-14”任务时状态极差,焦虑、食欲差、睡眠不好一股脑儿地找上了他,结果他整天待在床上不干活达半月之久,最后因身体状况未见好转而提前返回地面。体检发现,瓦休京的身体并无异常,而使这个钢铁硬汉垮下来的,竟是孤独与寂寞。
隔离意味着各种关系的丧失,这其中包括与家人、朋友和社会关系的丧失,个人角色的丧失,友情和尊重的丧失等等。波兰的一份研究报告表明,约35%的飞行员表示,在驾机离开地面时曾体验到孤独感以及离开地面时的不愉快反应,还有其他如心神不安、紧张、缺乏自信、害怕驾机时出现误差和失去定向等情绪反应。
对南极科考人员和深海潜艇人员的研究表明,处于隔绝环境的人通常会有两大精神病症:一是焦虑,二是抑郁。最重大的临界点会在与世隔绝6至8个月之间出现,那是各种不安最有可能爆发的时候。另外,消极或积极的情绪会影响这些人员的专业性,最糟糕的是,团队可能会因此而分化为几个小团体。为避免这些情况的发生,清晰的领导、明确的分工和严格的日常规范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规范和习惯能使人平静。
此外,远离家人、爱人和朋友对宇航员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挑战,因此,要保证被隔离者知道自己处于被监控状态。当你被人看着时,你就更有可能遵守规则。
当然,太空环境与南极和潜艇又有本质的不同。身处薄薄的金属壳内,外面是真空,充斥着致命的辐射。另外,失重的环境也会让习惯了地球重力的人有种不间断的“下落感”。在这种环境里长久生活,除了幽闭,宇航员还会生发出许多独特的心理体验。太空中的隔离感在科幻界早有共鸣,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索拉里斯星》、邓肯·琼斯2009年获奖的科幻电影《月球》都是借太空环境来抒发人类在宇宙中的疏离感和孤独感。
美国宇航局的研究表明,在长期的太空任务中,理想的宇航员候选人应该是那些年龄在30岁以上、情绪稳定、从未出现过任何沮丧或神经质倾向的人。此外,他们最好属于“善于社交的内向者”,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其他人友好相处,但又不至于过分热情。美国南加州大学人类学和预防医学教授帕林卡斯说:“许多执行短期太空任务的宇航员都是好胜心强的人,他们渴望任务成功。当他们没有实现目标或没有完成任务时,会变得非常沮丧。”执行长期太空任务的宇航员的一个必备素质就是“对缺乏成就具有高度容忍感”,面对失败绝不气馁。
时间错乱
时差 对于长期生活在地球表面的人来说,昼夜节律具有固定周期,人体的心理生理功能也会根据周期的变化而调整。每当外界环境的昼夜周期发生变化,而人在短期内不能适应时,便会出现生理功能的紊乱。喷气式客机飞越多个时区后,旅客不能马上适应新的时间时,就会出现睡眠障碍、精神疲劳等症状,同时工作效率也会降低,这种症状称为“时差病”。对于在近地轨道飞行的宇航员来说,绕地飞行一周大约90分钟,24小时内就有16个昼夜变化,他们的时差病就显得更突出了。初上太空的宇航员往往会出现睡不着、易醒、易疲劳、工作效率降低等状况。
针对这种情况,航天医学工作者建议将宇航员的作息制度仍然按照24小时为一个昼夜周期安排,基本上与地球昼夜周期同步,这样可以有效地克服这种时差变化,便于天上地下的工作互相配合进行。
时间压缩 时间知觉是客观现象延续性和顺序性在人脑中的反映,时间是客观存在的,但人们对它的反映、判断和估计却存在着个体差异。美苏宇航员都曾抱怨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日程表中安排的活动。这种使宇航员在预定时间内不能完成工作的现象被称为“时间压缩”。美国首座空间站“天空实验室”在三次进行选择作业时,都出现过这种情况。例如第三次天空实验室飞行中,宇航员的几次实验时间都落在预定日程时间表之后,这导致了宇航员和地面控制人员间的意见不合。又如1985年“发现”号航天飞机宇航员在飞行中对短时间的时间估计出现过长估计的情况,而对8、12、16秒这种长度时间的估计则没有明显的影响。正确了解宇航员的时间知觉特点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因为航天的成功与按航天的日程表操作和对紧急事件的快速决策处理能力等有关。关于造成时间压缩现象的原因,可能与超心理负荷、信息过载或数据不足以做出推理、判断和决策的认知过程等因素有关。
关系紧张
即使是孤零零一个人在宇宙中飞行,宇航员也必须与大量的地面控制人员密切配合,更何况大多数的航天活动都是由两人以上的乘员组实现的。因此,宇航员与他人的相容性十分重要,正如苏联“礼炮7号”空间站的一位宇航员所说:“在飞行期间最困难的事情是与地面人员保持良好的关系,在乘员之间保持良好的关系。一旦关系破裂,飞行将变得更困难。”
《红火星》、《异乡异客》等科幻小说描述了长期太空航行对宇航员心理的巨大考验,封闭压抑的环境导致这些人类精英变得麻木、相互猜疑乃至自相残杀。在现实中,宇航员乘组的异质性、人数、文化背景、种族、国别和性别等都可能影响人际关系。20世纪70年代,“天空实验室4号”的乘员组(具有相同的种族、国别和性别)上天后不久就变得易怒,并逐步升级到彼此间不和,还与地面控制人员发生冲突。在飞行中期,所有乘员曾坚持全天放假来解决他们之间的敌意,这种主张后来被美国宇航局的高级官员称为“反叛”。“阿波罗9号”宇航员虽然也显示出惊人的好斗性,但他们还能克制他们之间的冲突,所以到飞行末期,乘员除了关系有些紧张外,并没有发生严重的对抗与不和。一位曾体验过这种人际冲突的宇航员曾预言:“未来飞行的时间越长,乘员越多,人际关系越紧张、敌意也越多。”苏联宇航员在训练中也曾出现过敌对行为,虽然没有发生斗殴,但这种不良的心理发展需要心理支持小组慎重处理。“礼炮7号”空间站的两名宇航员在211天的飞行中也偶有人际关系紧张问题。他们承认必须“克服心理困难”,并主张长期飞行时应作更多的心理准备。
敌意不仅存在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宇航员之间,宇航员与地面控制人员之间也会发生争吵。这是因为身处狭小环境中,乘员有将怒气转泄于外部人员的倾向,因为对远离自己的人(如地面的指挥控制人员)发脾气比对周围的人发脾气要安全。宇航员有时故意不接受地面人员的指挥,有时则希望安静地待一会儿,不喜欢地面人员不断地打扰他们,有时还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和反应。当他们脾气爆发时,则往往容易把怒气发泄到地面人员身上,以减轻自己的烦恼。这种情绪常有周期性的变化,时好时坏。如1983年航天飞机空间实验室上的载荷专家曾对地面控制人员发火。1985年“礼炮”号空间站在185天的飞行中,宇航员也因与地面人员发生冲突而中止了两天的无线电和电视通信。又如,德国宇航员克雷蒂安在“和平”号空间站执行任务时要进行一系列生理功能测试,测试时需安装一些仪器,克雷蒂安抱怨实验太复杂。他在飞行报告中说,他要花费两个半小时来安装这些仪器,复杂的实验使人完全和实验动物一样,如果“和平”号上的窗户开着,他将“把这些仪器扔到太空中去”。
不管事先心理准备如何、经过何种选拔和训练,飞行30天后,乘员之间都可能产生敌意。一名苏联宇航员说:“太空的共同飞行不会是宁静的,我们在飞行中会有意见分歧,甚至对同事大发雷霆。但在失重状态下站立不稳,想打人都很困难,有时即使感到恼火也没办法,另外,我们时常搞不清我们究竟要为哪件事争吵。”
甚至在地面上模拟的太空飞行也会发生人际关系恶化事件。1999年底,莫斯科生物医学问题研究所曾对7男1女混合编组的宇航员进行为期8个月的空间站地面模拟训练。训练中,两名俄罗斯宇航员因不堪沉重的精神压力而发生激烈的争斗。在此后不久的一次聚餐中,男宇航员们还借着酒劲争相向组内唯一的女宇航员表示好感,结果胜出者强行把她拉到监控摄像机看不到的地方,执意亲吻她。后来,为了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俄罗斯航天局下令在所有训练基地内的太空舱之间加装门锁。
克服无聊
美国宇航员杰瑞·利宁杰这样回忆自己在“和平”号空间站上日益增长的无聊感:“连续几个月,我看着两张同样的脸。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的谈话变得陈旧。我们发现对早已说过的话题都没什么可补充的了。没有新的消息。家人和朋友都在一个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我们日复一日地吮吸脱水食品。”这时,利宁杰才深深体会到他接替美国宇航员约翰·布莱哈在“和平”号上的工作时,约翰对自己的忠告:“杰瑞,你惨了。你越早接受这个事实越好。记住,一切终将结束。”
无论是重返月球还是登陆火星,未来的太空任务都将比空间站生活更为复杂,宇航员挤在小小的金属罐子中与世隔绝的时间也将更长。那该如何为宇航员解闷呢?
太空工程师希望运用网络虚拟现实技术来解决这一问题。美国宇航局艾姆斯研究中心的行星科学家克里斯·马凯认为,通过高清晰度视频摄像机、播客和网络论坛,亲朋好友会在飞往火星的宇航员面前展现出最真实的生活内容,实现“朝夕相处”。同时,宇航员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摄像机拍下,给家人观看。家人的反馈可帮助火星探险者克服孤独、厌倦和紧张心理。待“星际互联网”建成后,宇航员还能参与更多的网络体验。他们甚至能在火星上通过网站定购自己和家人的圣诞礼物及贺卡,也可从付费网站上下载最新的畅销书或电影观看。
在地面上侍弄花草可以舒缓压力。科学家还计划让宇航员在漫长的火星之旅中自己种菜。这样不但可以调剂生活,更能减少从地球上带去的给养,节约发射费用。为此,科学家正积极开发能在太空运行的微型人造温室。
此外,太空舱设计师还从改善太空生活条件入手进行正面的心理暗示。例如,把舱内壁涂上柔和的颜色,各种摆设按家庭生活环境布置,使宇航员有生活在家里的感觉;在挑选成员时,尽量选择不同国家、民族、宗教、文化背景的人,让彼此间有更多的新鲜感,不至于让漫长的旅行变得过于无聊。
阿瑟·克拉克在《太空飞行与人的精神》一文中写道:“在太空中会出现‘感官虚缺’的可能,曾一度引起人们的惊惧与关注。有人曾提出,在悠长的旅程中,太空人将会像那些被关在漆黑无声的房子里、与外界隔绝的人一样,被同样的症状所困扰。我不妨反过来谈谈这个论点:若我们不向太空迈进,我们的整个文化将遭受‘感官虚缺’之苦。就在我们能够升越大气层之时,一个新奇而令人惊异的宇宙随即展开,我们永远无法通过地面观测来体会宇宙的多姿多彩与复杂纷纭。”
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今的宇航员们忍受常人难以体会的心理折磨,冒险进入太空,堪称探索人类前途的先行者。在地面上惬意生活的我们,应该关心他们、尊重他们、帮助他们。终有一天,人类这个物种的心智会与技术一样成熟而发达,通过太空飞行完成从行星文明到恒星文明的跨越。【责任编辑:杨 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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