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十三
2049年,锂西亚星球,路易斯·桑切斯神父激昂地说出了这番话,这是他面对一种“社会生活井然有序,道德完美无缺”的高等智慧生物时的内心震撼。
如果你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回到1859年,随着进化论被不断出现的证据所佐证,内心的信仰也势必受到强烈的冲击。
然而,时至今日,科学与宗教的交锋依旧停留在拉锯战的局面,这个事实并未随着人类迈步月球,跨越星际而改变。桑切斯神父们向来都有妥帖的解释来圆说他们内心的信仰。在美国,具有科学素养的人口比例位居世界前列,但另一方面,美国社会仍有将近90%的人口具有着基督徒的身份,并且以这种方式生活着,从洗礼到教堂婚礼直到一个具有宗教文化色彩的葬礼,在许多教徒的心里,宗教与科学友好相处,呈现奇异的兼容局面。
上帝头盔
只有当神父们面对幻想中的锂西亚星球,内心信仰才会受到濒危的冲击,在他们看来,地质学上的证据和人类的演化过程都可能只是上帝的创造。不过,如果有人能证明,关于上帝的体验,只不过是人类头脑中的想象,将作何解?
十多年前,加拿大劳伦森大学的神经科学家迈克尔·波辛格设计的一个小装置,曾一度将神学家们逼入尴尬的境地。他发明的一个头盔,能通过电磁波针对性地影响大脑中的特定区域,使神经细胞的活动增强。媒体把这个头盔称为“上帝头盔”,因为按波辛格的说法,他在600个志愿者身上做了测试,结果有80%的人通过这种办法“感知到了某种存在”,近乎于宗教中“神的体验”。
波辛格进一步宣称,这种“神的体验”,不过是大脑出错的后遗症。他认为,人对自我的体验,通常是由大脑左半球的颞叶区负责的,当大脑受到损害(比如撞击,中风等),左右半球之间的认知出现差错,左半球会变得“六亲不认”,把自己的右半球当作“他”。视乎环境和患者的生活经历,这个“他”有可能被感知成魔鬼、天使、外星人,甚至——上帝。波辛格的头盔,刺激大脑的左侧颞叶,而这时右脑保持相对安静状态,被意识理解为独立于自己的一个存在物。
波辛格的理论灵感,或许部分来自对癫痫病人的研究。二十世纪50年代,加拿大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埃菲尔德,在为癫痫患者做手术时突发奇想,用电极刺激患者的不同脑区,要患者告知他们的体验(脑本身无法感知痛觉,所以,患者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有意思的现象出现了:某些患者,当他们的颞叶皮层被刺激时,他们表示听到了某种声音,或看到鬼魂之类的形象,近似某种形式的超觉神秘体验。研究者想到,也许在另外的脑区,魔鬼和上帝的形象就藏在那里。
这也正是波辛格的设想。在他的实验中,志愿者描述道,他们体验到了一种超自然的感觉,就像身体之外有另外一个存在,就像“神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波辛格进而怀疑,超自然的宗教体验就是来自颞叶皮层的不正常反应。
听起来,波辛格的工作是对宗教信仰的一大打击。但是很可惜,他的工作疑点太多,根本经不起反对者的推敲。批评者发现,波辛格实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双盲实验,他的志愿者预先就知道,这个头盔可能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效果;甚至也知道,研究者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最致命的反击来自他实验室的内部倒戈。查尔斯·古格,曾经是波辛格的学生,在90年代也参与过这个实验,他跳出来承认,大多数受试者实际只感觉到一种很模糊的被监视被观察的感觉,那种被波辛格宣称的“某种存在”,其实很可能就是研究者本身。
神经神学
波辛格的研究,属于一门新兴的研究领域:“神经神学”。顾名思义,就是科学家们通过现代脑科学的手段,寻找宗教信仰的生物学基础。
几乎在所有的宗教中,都有某种方式能让修行者通过一定的途径,达到“人神合一”的境界,体验到一种超然的、统一的、永恒的感受。当修行者试图描述所感受的神秘而深刻的心灵体验时,他总是和千年以来的修行者统一口径:“感到时间变成永恒,而空间则无限延伸,我觉得自己成为宇宙万物的一分子。”
数千年来,来自不同宗教不同派别的修行者,都拥有类似的神秘宗教体验。神经科学家们认为,这也许暗示了他们都有着相同的大脑机制。他们不禁想问,在宗教仪式的力量背后,是否具有生物学上的秘密?宗教玄秘主义者所具有的超验视觉,究竟是属于心理或情绪的妄想,还是在脑神经作用正常状态之下,某种知觉状态造成的认知结果?
不过,尽管波辛格气势汹汹地向宗教界叫板,“神经神学”领域中的研究者却并非都认为这类研究是对宗教的挑战。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安德鲁·纽伯格,就属于后者。他通过大脑扫描的手段,同样也找到了“上帝的所在”,但他却认为,这与宗教信仰并不相抵触。
在他征集的二十多位虔诚的宗教信徒中,既有佛教徒,也有基督教徒。迈克尔·白美是其中一位,他从小就修行藏传佛教,有无数次的打坐经验。实验时,他走入一间黑暗的房间,点燃蜡烛,再点上一根茉莉香味的燃香,接着集中精神,安静下来,开始打坐冥想,直到进入自己的心灵深处。如同他往常的经验,当心念渐渐平静下来,内在自我就会逐渐浮现。当这种感觉到达极致,他感受到“永恒和无边”。这时,他拉动了一根缠绕在身上的细绳。
细绳的另一头穿过门缝,连到隔壁房间,正在那儿等待的纽伯格立刻将放射性显迹剂注入连接到白美身上的静脉注射软管。液体通过静脉管进入到他的体内,随着血液流动,到达大脑,被正在活动的脑细胞捕捉到。白美结束冥想后,立即被送进一台单光子发射扫描成像器(SPECT),电脑开始对他进行大脑扫描。他接受到放射物质时的脑活动状态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这也是他沉浸在冥思时的大脑状态。
纽伯格发现,当信徒们进入神秘的超觉状态后,脑的顶部和后部一些区域呈现奇特的现象——神经活动降低。这个区域就是所谓的“方向联合区”,它的主要任务是让人们具有辨识方向的能力,追踪物我界限的范围,判断角度和距离。方向联合区为了执行这些工作,必须对“我”的身体范围有清晰的认知,必须能明确区分自我与外在环境。
方向联合区受损的患者,常常丧失导航能力。譬如,当人想躺到床上时,大脑必须计算躺下去的角度、深度和距离,如果方向联合区不能正常运作,整个人歪歪扭扭的,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身体——他们搞不清什么东西是自己的,而什么东西是外界的。
是什么原因让方向联合区的脑细胞活动减少了?纽伯格认为,在宗教体验时,方向联合区仍和以往一样不停地工作,但是,来自感觉系统的信息却被某种力量阻断,无法传递到方向联合区,这就令大脑无法进行物我之间的判断,于是就错误地把自己想象成一种无限的存在,仿佛与万物融为一体。
然而,与波辛格不同,纽伯格将他的研究结果解释为神性和生物性的完美统一。他认为,这恰恰是人类的心灵具有追求神性的坚实证据。受试者所描述的感受,并不是情绪失控的结果,而是大脑神经的正常活动,换言之,人类心灵的神秘体验具有生物性,能被观察得到,在科学上也是真实的。
然而,纽伯格的研究亦受到很多诟病,有人质疑,既然受试者需要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识来拉动绳子,脑扫描实验如何能精确地反映真实的冥想状态呢?此外,SPECT扫描仅能提供大脑在某一瞬间的快照,而后来人们用其他动态扫描技术进行的研究表明,其他脑区域的神经活动亦参与神秘感觉。这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活动状态,似乎本该如此。
上帝基因
面对神经神学尚不够完善的现实状况,有人另辟蹊径,开始寻找宗教灵性的其他可能基础。迪恩·哈默尔,美国国家学院基因结构与规划研究所主任,致力于将宗教信仰与某种特定的基因联系起来。
早在二十世纪80年代,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一个研究组就做过一项研究,他们找来84对从小被分开抚养的双胞胎,发现孩子们对于上帝的笃信很大程度来自父母,如果他们生于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家族,即使成长的环境不同,他们后来成为“上帝”子民的可能性也很大。研究者认为,信仰具有一定的遗传特性,可能存在某种遗传物质,令人们倾向于感知和接受上帝的存在,这就是人类的“内在宗教性”。
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哈默尔从90年代开始着手工作,他募集了1000名志愿者,要求他们填写问卷,将一些感受打分排序,涉及到出神、存在感、超感信仰等等。哈默尔声称,这些问题提供了一个衡量受试者与自然亲合度的尺度。对于那些表现出“高宗教灵性”的人,哈默尔分析他们的基因,试图找出特异之处。
随着实验的不断推进,他逐渐定位于一些基因——它们负责在脑内调节儿茶酚氨类的脑神经递质,其主要功能是帮助调理情绪等,这也是如LSD之类的迷幻药起效的作用点。
最终他找到了一个叫做VMAT的基因,其变异型与他所定义的高度“内在宗教性”有密切的联系。VMAT控制着儿茶酚氨转运体的合成,这种蛋白质负责在神经细胞间做运输工作,及时输送各类神经递质,保证神经信号的通畅。哈默尔认为,这个基因变异型令人更容易体验到上帝。他大胆地把这个基因命名为“上帝基因”(这也是他一本著作的题目)。听起来噱头的成分很重,因为即使照他的统计,在实验中,也只有1%的人有这种变异。很多科学家批评他的结论“过于武断和夸张”。
上帝化合物
新墨西哥州的一位精神病医师——比克·查斯曼提出了一个更为疯狂的理论。他将宗教灵性与体内的一种物质联系起来:二甲基色胺(DMT)。在《DMT:灵魂分子》中,查斯曼认为,大脑分泌的DMT在人类意识中扮演着一个复杂的角色。他指出,内源性的DMT会触发各种神秘的体验:幻觉,被外星人绑架,濒死体验,以及其他一些超认知的感受。
DMT是死藤水的主要活性成分,这是在南美被人服用的一种致幻剂,用某种藤类植物的根泡制而成,当地的亚马逊印第安人用它来协助完成宗教仪式。1931年,一位加拿大化学家首次人工合成了DMT。通常情况下,纯的DMT口服时不会有什么效果,因为肠内有一种酶可以令它失活。但是到了50年代,匈牙利的一位化学家发现,如果静脉注射DMT,则会触发人产生强烈而持久的幻觉。
如同其他的精神类药物一样,DMT也与五羟色胺结合并产生效用,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人体内自身存在这种物质。1965年,科学家首次在人类血液中分离了这种物质,而1972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朱利叶斯·阿克塞尔罗德带领的一个研究组在人类大脑组织中检测到了这种化合物。
这些发现让人们思考,内源性的DMT失调后,是否会导致精神分裂症和一些其他脑疾病。但是,在这方面的研究证据并不一致,到了80年代早期,这种理论被逐渐扬弃。
1990年,查斯曼重燃了DMT的研究,他得到联邦政府的许可,将其注入志愿者的体内。查斯曼是一个禅宗佛教徒,他被这样一种想法所触动:内源性的DMT可能在触发神秘体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怀疑这种物质可能是脑内的松果体结构所分泌的,因为松果体中富含DMT的前体物质色氨酸和b-咔呤,后者也是死藤水的成分之一,能抵消肠道内酶的作用。正是这两种物质的混和,使得死藤水在口服后亦能产生致幻的效果。从1990年到1995年,查斯曼在新墨西哥大学进行了大量研究——这是美国自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首次被批准的致幻剂的人体研究。
在某种程度上,实验结果还蛮令他鼓舞。志愿者在注射DMT后,不少人感受到了神秘体验,像永恒、无边的感觉,或是与超智慧存在的接触等。濒死体验似乎也与DMT这种物质有关,有些人觉得他们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沿着一个隧道通向发光处,这与多例濒死复生病人的描述相仿。
然而,还有47%的志愿者称他们遇到了很多不友好的东西,像奇异的侏儒、机器人、E.T.状的外星人等,一个志愿者甚至幻觉到被巨型昆虫吞吃了。这让查斯曼十分懊恼,他觉得这些结果与他的宗教信仰不吻合,因此最终停止了实验。
上帝是只存在于想象中,还是一个真实的、超越我们理解力的存在?科学目前还无法教我们分辨。对脑的研究也好,对基因的研究也好,即使能证明对上帝的体验只是人的妄想,也无法证伪上帝的存在。那么,为什么那么多科学家要去研究宗教体验的根源呢?科学家认为,这些研究可能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假设我们能用人工的手段,发掘出类似于宗教信仰般的愉悦感和充实感,你想要吗?波辛格警告道,一种真正精确的强力“上帝机器”,能将莫须有的信仰强加给你,这将会是一种终极的思维控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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