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程和等式 (图片来源:unsplash)
有意启发我的读者经常给我寄来他们自己或其他人(这种情况更少见)写的书和文章。有时,在我按下“删除”键之前,这些作品中的某一个会吸引我的注意。最近的一个例子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物理学家兼工程师Robert L. Fry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的一篇有92年历史的论文,考虑到我对怀疑之理念的崇拜和追捧,他认为我可能会喜欢这篇论文。他猜对了。
1929年,Felix S. Cohen,一位专门研究美国原住民民权的法学学者,在《Monist》(一份令人仰慕的哲学杂志)上写下了“问题是什么?”一文。仅仅是这哥德式的标题,就让我的脑细胞兴奋起来了,而Cohen用古怪散文表达的主要观点也令我激动。他断言,哲学家们痴迷于“命题、断言或判断的本质”,但却“几乎完全忽视”了问题本身。
Cohen认为,问题不仅仅是“对形成论断的一种针锋相对的心理挑衅”。也就是说,问题不仅仅是获取答案的一种手段。问题本身就很有价值;在哲学的视角下,问题可能比答案更重要。
正如Cohen所说,“那些提出世界上各种问题的人往往比解决这些问题的人更值得被称为‘哲学家’”。是的,我想到了尼采、维特根斯坦和费耶阿本德,他们都质疑过“真理”的存在性。下面是Cohen的文章所引发出的更多思考。
问题、语句和方程
Cohen提出,问题往往隐含在命题中。例如,x = 3 + 5相当于在问:3和5的总和是多少?我想进一步说,问题是所有人类话语的基础。像许多甚至所有生物一样,我们人类是好奇的生物,而语言是我们交换信息的主要手段,这些信息可以被定义为对明确或隐含问题的回答。所有形式的交流都是如此,从对体育、天气和有趣的新Netflix节目的闲谈到有关哲学、科学和数学高深莫测的讨论。
我一直在努力学习量子力学背后的数学基础。如果我理解了一个微分方程,就意味着我理解了它所隐含的问题。方程中有一种推动力,就好像数字和符号都在向一个可能的答案倾斜。由于我很少理解微分方程,所以这些符号只是写在纸上,没有什么活力。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激活了这些方程,更不知道它们所指向的答案是什么。
多项选择题
Cohen将产生单一答案的问题称为“确定的”,将有许多可能答案的问题称为“不确定的”。一个确定的问题的例子是1+1 = x。Cohen引用了古老的哲学难题“什么是善?”来举例说明,哲学家们经常假设他们的问题是确定的,而事实上它们是不确定的。
心身问题是另一个不确定问题的例子。在狭义的技术层面上,心身问题问的是物质如何产生思想,但在更广泛的层面上,它也在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大多数心身理论家寻求该问题的一个单一、终极、普适的答案,用神经科学、物理学、计算机科学、分析哲学的语言,或者是它们的总和或任何其他的语言来书写。但这世上并没有一个单一的、最终的答案,因为科学和文化不断创造新的答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以她/他/他们自己的方式定义她/他/他们是谁。事实上,在她/他/他们的一生中,每个人都可能以许多不同的方式“解决”心身问题。
哲学中的乞题
我的学生把“窃取论题”作为“提出问题”的同义词。窃取论题实际上是指以循环或重复的方式提出或回答问题;你的结论是已知的。它的一个例子是综合信息理论,试图用一个以意识为前提的概念和信息,来解释意识本身。这就是在窃取论题。这是作弊!
虽然没有使用“乞题”这个短语,但Cohen在警告不要提出“已经隐含假设”的问题时,暗示了这一点。Cohen说,如果学家们假设不确定问题是确定的,他们就会犯这个错误。同样地,我想更进一步。我把哲学定义为对没有答案之问题的探索。因此,哲学作为一个整体,只要假设它研究的问题有答案,那就是一场乞题的大型实践。
Cohen在这段拐弯抹角的文字中似乎也在表达类似的观点:“当然,我们永远不会用我们的原始标记和声音来弥合人类灵魂的鸿沟,但如果要在人与人之间进行任何理性的交流,我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去接近无歧义语言的理想境界。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这个理想是超越了想要追求它的语言本身的。” Cohen的话让我想起了Thomas Kuhn在谈到精确交流的不可能性时,努力想要准确表达他的意思的场景。

哲学与思想者 (图片来源:Unsplash)
量子力学和二十个问题
与哲学不同,科学提出的问题可以通过观察、实验和推理,包括数学推理来解答。科学已经得到了很多答案,包括进化论、遗传密码、量子力学、广义相对论和大爆炸理论。正如我在最近一个专栏中所指出的,一些科学家认为,科学的答案最终将会构成一个对自然非常完整和令人满意的描述,它能够回答我们所有的问题。
其他科学家则抵制对现实进行最终描述的想法,他们说,答案总是会引起新的问题。正如一个很受欢迎的比喻所说的那样,随着我们知识岛屿的扩张,无知的海岸也在增长。事实上,一些科学家认为,科学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甚至能在太阳系和宇宙的消亡中幸存。这些关于科学无止境的论点,曾经在我看来是天真和感性的,但如今它们变得更加吸引人了。
量子力学也颠覆了获取终极、客观知识的梦想,因为它表明,我们得到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提出的问题。物理学家John Wheeler将科学比作惊喜版的“二十个问题”。在这个游戏的正常版本中,一群人选择一个人、动物、地方或事物。我通过向小组的各个成员提出一个答案为“是”或者“否”的问题来猜测它。比如,它有腿吗?它出名吗?她是女性吗?
在这个惊喜版的游戏中,大家事先并没有商定过任何答案。只有在我提出“是”或“否”的问题后,每个人才会选择一个人/地方/动物/事物。随着我不断地提问,每个人私下里都会想到一些东西,并相应地给我回应,但约束是每个答案都必须与之前的答案一致。在这个游戏和量子力学中,现实一开始并不存在,直到我们用具体的问题来探测它。
开悟是对神秘的接纳
在《宗教经验之种种》中,William James引用了哲学家Xenos Clark描述的由乙醚引起的顿悟。这一经历使Clark相信,哲学 “就像一条猎犬在追捕自己的尾巴”,而“哲学的真正目的是在我们停止理性质疑时......才完成的”。
佛陀和其他圣人也同样认为,最高的精神智慧,或者说开悟,在于彻底地、毫不怀疑地接受存在的每一刻。据说,一旦你达到这种状态,你会停止提问,不是因为你知道答案,而是因为问题和答案都不再重要。而你只感受到平静。

佛陀与顿悟 (图片来源:Unsplash)
如果这就是开悟,那我宁可不悟。我更喜欢佛教老师Stephen Batchelor的观点,他经历的开悟不是宁静的接受,而是面对“万物的纯粹神秘性”时令人振奋的、可怕的敬畏。Bachelor说,开悟不是提供答案,而是揭示了“问题内在之宏大”。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由于没有开悟,会用有关未来将会或者应该发生什么的问题来折磨自己。我们对未来感到焦虑,甚至对我们个人以及国家和世界的命运感到焦虑。气候变化是否会降低我的海滨小屋的价值?如果我的女朋友不接种疫苗,我应该和她分手吗?如果乔·拜登赢得选举,这将如何影响我的股票投资组合?
但我们中很少有人看到Batchelor所说的“万物的纯粹神秘性”,而我称其为“怪异性”。我们可能对科学或宗教所提供的答案非常满意,以至于世界不再显得奇怪。或者,更可能的是,我们太专注于我们的个人问题,太习惯于这个世界,以至于我们不再看到它的怪异性。
但是,除非人类社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否则总会有一些不合群的人—那些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还有神秘主义者—他们看到了事物的怪异性,看到了事物核心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并试图让我们其他人也看到它。这个问题没有任何具体的形式。它可以被表达为惊讶的嘟哝声,例如“嗯?”或 “哈...?”,或者干脆是“?”。
升调讲话的合理性
当我向我的女朋友“艾米丽”描述“问题是什么?”时,她回答说,年轻女性经常会因升调讲话被嘲笑—也就是说,她们说话时会改变语调,让陈述听起来像是在提问。鉴于所有知识都具有临时性,Emily建议,相比于自信、有力的声明,升调讲话是一种更恰当的话语形式。是的,也许哲学家、科学家和数学家,当他们说教时,应该用升调来说话?也许科学作家也应如此?
在阅读和重读“问题是什么?”,并挣扎着写下这个专栏之后,我的想法都开始在用升调的形式表达了。我需要休息一会儿,我走出公寓楼,来到哈德逊河畔的一个公园,我看着水、天空、云和树、渡口和钟楼、帆船和驳船、鹅、海鸥和狗、渔民、慢跑者和骑自行车的人,有一瞬间我看到了问题,然后到处都是问题。
撰文:John Horgan
翻译:张楚
审校:郭晓
引进来源:科学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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