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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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消灭肿瘤还不够
2014-08-29 16:19:45
我从事肿瘤外科工作已有45年，但对癌症只能说略知一二，因为癌症至今没有被攻克。癌是什么？我曾查阅了国际上很多有关癌的专著，都找不到一个非常明确的定义。这也难怪。对于这个问题，不同专业背景的科学家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如病理学家与分子生物学家的回答就截然不同。分子生物学家会说，癌是一种遗传性疾病，是细胞的遗传物质改变导致新长出来的细胞与原细胞不同。病理学家会说，癌细胞与正常细胞不同，细胞核比较大，样子“不三不四”。
在我看来，癌是个“疯子”，它主要有两个特征。一是无限复制。癌细胞可以无限地分裂再分裂，最终越来越大。二是侵袭、转移。癌有点像贪得无厌的“犯罪分子”，不仅侵犯他人，还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转移到很远的地方，喧宾夺主。
癌如何形成？目前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环境污染、身体炎症、人的精神状态、遗传因素等都容易使正常细胞变“坏”。从病理角度分析，最早细胞发生改变时，其外表改变并不明显。若基因改变了，就使细胞增生，逐步发展为细胞发育不良，最终成为原位癌。原位癌初期不会转移，但基因改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变成侵袭性癌。癌的发生、发展至少要经历十几年、几十年。人体的大多数细胞不会变成癌，因为身体抵抗力能有效进行抑制。然而，精神刺激、免疫功能下降，癌细胞就会发展成为侵袭性癌。
癌转移是全身性疾病，例如，肝癌可以转移到骨头、肺、淋巴结，不单是癌细胞本身有转移能力，而且不佳的身体状况“允许”它转移。犹如犯罪分子能否实施犯罪，还受到社会环境的制约，癌转移也受到环境的影响。癌转移不一定是晚期现象，早期就可能发生。例如，仅有花生米大小的肝癌，治疗后觉得很好，不想第二年又复发了。这种转移是癌细胞很早具有的一种特性。不是所有癌细胞都能转移，只有癌细胞中的肿瘤干细胞能够转移。肿瘤干细胞相当于犯罪集团的“头头”，它是决定转移与否的关键。还有一点特别重要，癌转移是双向的，既可以变好，又可以变坏。也就是说，癌细胞是有可能变好的。
现在的癌症治疗是在显微镜发明之后建立起来的。科学家通过显微镜发现，癌症患者体内有的细胞核比较大，样子奇怪，怎么办？想方设法消灭它！一百多年来，癌症治疗历史就是消灭肿瘤的历史。我是外科医生，用手术刀。放射科医生用放疗的办法。内科医生用化疗的办法。现在，小的肝癌可以做射频消融，还可以尝试最新的分子靶向治疗。我们甚至可以把整个癌变的肝切除，进行肝移植。这些治疗方法的目标就是消灭“敌人”。特别是早期癌症，有条件就应尽早予以消灭。
采用消灭肿瘤的手段治疗癌症功不可没，仍是当前医学界的主流。然而，“消灭”的思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因为哪怕是再小的癌，采用任何消灭肿瘤的疗法，都不能排除血液循环中有“漏网”的癌细胞。以肝癌为例，一百多年来以消灭肿瘤为主的肝癌治疗取得进展，但离攻克肝癌还有很远的路；肝癌的早诊早治虽然大幅度提高了疗效，但仍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消灭肿瘤疗法也不例外。我从2005年开始带领团队进行研究，发现平常所有消灭肿瘤的疗法，如外科手术、介入治疗、放疗、化疗，还有分子靶向治疗，都可以引起残留的癌细胞缺氧。缺氧对癌细胞来说，就如房间里只有两个面包，却有十只老鼠来抢。皮球拍得越重，反弹越高，消灭肿瘤为主的治疗方法，使得没有被杀死的癌细胞更加疯狂。因此对于癌症，仅仅消灭肿瘤还不够，还要防止残留的癌细胞“狗急跳墙”。
（汤钊猷，肿瘤外科专家，小肝癌研究奠基人，在肝癌早期发现、诊断和治疗方面做出了创造性贡献。1994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现任复旦大学肝癌研究所所长。）
——选自《科学画报》2014年第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