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访韩国

在韩国“探访”古国伽耶

伽耶的痕迹在今天的韩国依然依稀可辨：釜山今天在韩国以美女众多著称，而且釜山的美女无需整形，都具有瓜子脸和大眼睛的特点，据说这就是古代伽耶时代混血造成的影响。

文 | 萨苏

2013年8月，笔者有幸被邀请参加了一家网站组织的韩国行考察团，在韩国进行了一周的访问，对于我这个喜欢历史的主儿来说，可谓正中下怀。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中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在今日韩国的土地上，竟然曾经存在过一个受到印度极大影响的国家，对东亚的文化发展传播起到过颇为重要的作用。

这就是位于今天釜山到蔚山之间的古国珈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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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含义是“铁的窝”

话题是从韩国首都的名字开始的。当年奥运会的时候大家都知道韩国的首都是汉城。今天到这里，却改名叫首尔了。是不是因为对“汉”字有意见才这么改的呢？趁着在韩国旅行，便抓住该国旅游观光部的官员询问了一番。

因为是私下以个人的名义询问的，对方比较放松，直言这里古代先后有几个名字，汉城也是其中之一，还有叫汉阳的时候呢，都是因为建城于汉江之畔而得名的。它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南京（这种容易引发误会的地名在韩国不少，比如他们还把日本海称为东海呢），另一个叫京城府。要说韩国人对“汉”字有意见……这位姓权的老兄敏感地搔搔脑袋，认为韩国人并没有拒绝“汉”字的意思。比如市政府对面德寿宫的大门，就叫“大汉门”。

这个说法是真是假老萨无从分辨，不过“大汉门”那匾倒确实挂在那儿。

老萨换了个话题，问权先生这“首尔”又是从何处得来呢？ 问一般韩国人，特别是三十岁以下的韩国人，这个问题常常弄得对方也张口结舌，因为他们也多半没注意过这个事儿。

发现我们这里的交流得热烈，韩国弘抱院安排来接待我们的女协调员李裕里长官也饶有兴味地走了过来，说“首尔”是根据Seoul这个发音而确定的，“Seoul”是这座城市比较早的名字，含义是“铁的窝”，但是没有汉字，只有发音与Seoul相近。所以，韩国首都汉字用“首尔”应该不算改名，只是把中英文名字统一一下，因为“汉城”的读音和Seoul无关。

我记得还有一种说法，说“首尔”是“首府”的音译，哪种说法是正确的呢？

李长官看来是曾经在历史上下过功夫的，从容答道： 确有此说，但还是“铁的窝”的说法更为大家接受。因为把这里叫作“铁的窝”的说法出现比较早。古代朝鲜半岛有多个政权，这一带的政权叫作百济，并定都于慰礼城，大体是靠近今天首尔，在汉江以南部分的地区，这座百济的首都当时便被俗称作“Seoul”：铁的窝。

釜山：伽耶国旧地

那这“铁的窝”又是怎么得名的呢？

李长官说这个说来话长，基本的原因是此处铁器文化发达，同时以钢铁为武器的守军认为此城“固若金汤”。

按照李长官的说法，这名字很可能出现于和日本的铁器贸易中。古代朝鲜是东亚重要的铁器出口国，其中最重要的铁器生产地名叫伽耶，地点在釜山一带，虽然面积不过和纽约相仿，而且是由十个小国家组成的一个类似联合酋长国的松散政权，但由于精于冶铁，十分富有强盛。伽耶古国曾和百济新罗等国共存许久。朝鲜古代的冶金技术很令其自豪。

说到这儿，李长官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冶铁技术是从中国传过来的。

1971年，在日本冈山曾发现一座“鬼城”，其建筑体现出古朝鲜的筑城风格。据说，这座“鬼城”的君主温罗是流亡到日本的百济王子，以“铁”立国，反映出古代朝鲜将冶金技术带入日本的历史痕迹。而当时对日本铁器出口的最多的朝鲜半岛国家，便是以釜山为核心地区的伽耶国。伽耶是百济的盟国，于是百济也成为当时冶铁技术的受益者，自己境内的锻铸业随之渐渐发达起来，当然，总体来说还是伽耶技术更加精湛。其时岛国日本冶铁技术落后，无论伽耶还是百济，都以向日本出口铁器作为重要的经济收入。他们向日本输出的是精炼的铁条，最近还有实物出土。久而久之，百济一度的经济政治中心，也就是今天的首尔地区，便被称作“铁的窝”了。

说过这个话题几天时间，我们的访问便到了釜山，也就是伽耶国的旧地。作为长期与国外交流的窗口，今天的釜山，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异国风情——从历史来看，这里的异国风情恐怕古已有之。这里，当年珈耶的痕迹俯拾皆是。

历史上的伽耶国十分狭小，只控制朝鲜半岛东南角洛东江流域的一小块地盘，而且，它的国家组织形式颇有些南亚土邦的风格，一直没有形成中央集权，是多个松散的城邦组成的联盟国家。所以，在重视政治的东亚历史中，它被提到的时候不多。然而，这个小国却有着特殊的文化魅力。它很早就流传佛教，连其国名也带有丝丝禅意。而且，有着和其国土不相应的贸易规模。在日本历史学著作《日本史是正》中，称高句丽，新罗，百济等国都出口初级铁制品到伽耶，经过精炼后，或以铁条的形式，或以铁制兵器，工具等的形式运往日本乃至南洋进行售卖，因此伽耶一度十分富有。

在日本作家内村闻达所著《縄文と古代文明を探求（绳文和古代文明）》中，把伽耶称为“东亚最早的军火商国家（東アジア初の武器商人国家）”，考证在伽耶国商人，特别是印度商人影响力极大，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操纵国家。

印度公主从海上来

伽耶国存在于公元1世纪到唐朝前期，这个时候印度人怎么会跑到朝鲜半岛来呢？向当地人打听这段历史，却不料得到一个绵延至今的爱情故事。

话说伽耶国早期的历史似乎是不大不靠谱的，竟然说该国国王属于卵生！类似不靠谱的传说我国也有，据说商朝就是某位国母吃了鸟蛋受孕产生的，这种思路可能来自早年人类的飞禽崇拜。伽耶的历史直到金首露王时代才开始符合逻辑，而这时候一个印度人来到了伽耶。

金首露王是金官伽耶城的城主，也是公元1世纪伽耶十个国家的盟君，在流传下来的画像上，这位国王方面大耳，很是威严。

这位金首露王年轻时似乎也很不靠谱，到了成家的年龄不去亲近美女，却整天去看大海（抑郁症？）。臣子急了问他为何还不赶紧开枝散叶，王爷答曰我的爱人会从海上来。就在大家看国王越来越看不明白的时候，一个公主真的从海上来了。这个公主，便是来自印度阿育胞国，年仅十六岁的许黄玉。这个国家的王族，同时也都是大商人。

现在还不太清楚这是金首露王真的有精神感应，等来如此一位公主，还是臣下们担心主上的妄想症发作特意找来一个愿意在本地安家的印度王女。但不管怎么说，国王和公主很快结婚了，并且生了很多儿子女儿，成为此后伽耶国的王族主体。

从事后的推测看，事情恐怕没有这么浪漫。金首露王和公主成亲之后，印度商人在当地的地位增高，王后从印度带来一尊“婆婆塔”，其实便是原始的佛塔，佛教开始进入朝鲜半岛。他们的强大也间接帮助金首露王完成了对本土豪强的压制。从此以后伽耶便迅速成为武器出口国了，善于做生意的印度商人从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尚需进一步史料考证。

钢铁制成的兵器，发达的经济，加上当地利于防御的地形（朝鲜战争时这里曾是李承晚政府最后掌握的地区,北边势如破竹地打到这里,终于没能啃动），让伽耶在公元4世纪成为半岛南部极为强大的国家，据说连后来统一半岛的新罗也招架不住它。

为了表彰太太的功绩，也许同时表示对印度商人们的支持，金首露国王为没有姓的印度王妃赐了一个姓，改名许黄玉，而且破天荒地从他们所生孩子群里找出两个继承母亲的姓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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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耶国铸铁技术来自中国北方

关于迦耶王妃许黄玉来自印度，我向韩国接待官李裕里求证此事。因为正在釜山，李长官于是带老萨去看了这位公主的塑像，其形象确实有些南亚特色——地点距离我们下榻的釜山威斯汀酒店只有不到一公里。这位公主在当地深得民心，至今还有对她的祭祀活动，甚至现任釜山市长许南植也自称是她的直系后代，前些天还来上过香呢。从相貌上来说，釜山市市长许南植，似乎与其印度先祖已经不大相像了。

另外，她讲当地还有一种说法：许黄玉虽然是印度人，但她的国家当时也向中国称臣，所以称其为中国人也可以。

许黄玉据说来自阿育胞国，此国真正的地点很可能在今天泰国境内，和印度的核心地区相距甚远。不过，古代印度的影响直达东南亚，甚至在越南南方都曾建立过名为占婆的印度教国家，将阿育胞称为古印度的范围也不算错误。中国的势力进入印度要到唐太宗时代。古阿育胞与中国的关系不太可考，所以是否具有朝贡关系还有待确认。

阿育胞不在印度核心地区，这也可以说明伽耶这个以铁器文明著称的国家，为何只吸收了中国的冶铁技术，而没有从制造过乌兹钢的印度古代大匠那里获得帮助。伽耶国历史记载，其铸铁技术来自中国北方，推测是通过高句丽传来。而其锻铁技术，则是来自吴越地区的移民携带而来——考虑到吴王夫差曾从海上远征山东半岛的齐国，到达与山东半岛只有一海之隔的朝鲜半岛并不奇怪。

事实上，许黄玉公主代表的印度族人到达伽耶之后，影响最大的是在经济和文化方面。金许联姻之后，其家族称为“太阳族”，与百姓不得通婚，带有印度种姓制度的某种痕迹。

顺便说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段历史的影响，韩国对太阳很重视，今天参观韩国气象厅，得知其古代气象局观山监如果不能准确预测日食，会受到从流放到杀头的严重惩罚。至于今天嘛，不能预测日食倒问题不大，如果台风来了没有发现，厅长也要到电视台去念检查的。

所谓“伽耶”之称，来自新罗。百济则将其称为“加那”，都是“释伽的国度”之意，可见古代伽耶应该是一个佛国，伽耶时代的佛塔很多保存至今。这应该是那位印度王妃带来的典型文化符号。

伽耶国被新罗所灭

拥有先进的冶铁技术和垄断性的外贸优势，伽耶一时产生了类似科威特或新加坡的繁荣。但是，“怀璧夜行”总会引来旁人窥伺。在伽耶历史的背后，可以看到各种势力试图染指这一富有地区的明争暗斗。按照伽耶的历史记载，印度公主许黄玉下嫁之后，金官伽耶迅速强盛起来，但是印度商人的势力也渐渐渗透进来。国王的两个儿子改姓母亲之姓，并不符合韩国的古代习惯，依稀可以看到印度移民争取政治权利的影子。再比如《日本本纪》中曾记载在当地建立过“任那总督府”，与伽耶王室分享权力。尽管韩国历史学家证明这属于伪史，最多是日本为增援百济在当地建立过临时的军事基地。可是日本在当地通过联姻等方式攫取政治发言权的努力确有其事。朝鲜半岛南部的两强百济和新罗因为地理之便，表现得更为强势，不断通过或者结盟，或者威压的手段试图吞并伽耶，甚至为了争夺与伽耶的铁器贸易机会大打出手。

面对险象环生的周边环境，令人意外的是伽耶商人却乐不可支。盖周边国家局势紧张说明战争会不断，而战争总是让军火商发财的。

于是伽耶的悲剧命运便无可避免了。

公元四到五世纪，伽耶的铁器贸易达到全盛时期，在新罗，百济，日本乃至中国都有它的客户，形容为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只是伽耶从未试图扩大国土，其装备精良的军队只用于自卫。印度商人与当地贵族满足于大发战争财而已。于是，财源滚滚的同时，伽耶的国运却日益衰落。它的属国被拿着伽耶武器，穿着伽耶盔甲的新罗和百济军队陆续征服。在《縄文と古代文明》中如是描述：“表舞台に出ず、国に寄生して吸い尽くす。商人の特質を現しており、伽耶はインド商人に利用され、最後は滅亡したとも言えます（隐藏在幕后，敲骨吸髓地寄生在国家身上，伽耶被印度商人利用的结果是最终走向了灭亡）”。

公元532年，伽耶的最后城邦大伽耶被新罗所灭，这个有着独特文化的国家从此走上了历史的不归路。

珈耶如诗般的历史让我们想到了一个此前不曾注意的历史话题：从明朝开始，日本每每把朝鲜半岛当作跳板试图染指大陆（韩方统计总计入侵超过1000次）。但在漫长的历史中，也曾有很长时间日本远远落后于大陆，包括落后于朝鲜半岛诸国，是通过半岛传入日本的铁器冶炼等大陆文化和技术，使其得以发展出后来的文明。河山依旧，珈耶古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不过，伽耶的痕迹在今天的韩国依然依稀可辨：釜山今天在韩国以美女众多著称，而且釜山的美女无需整形，都具有瓜子脸和大眼睛的特点，据说这就是古代伽耶时代混血造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