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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新知...新奇...新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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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机会(上) 戴维·D·莱文(美) 猫猫(译)

2012-08-08 16:20:54

    我闭上双眼。技师用带着消毒剂味道的冰冷凝胶擦拭我的眼睑,然后轻轻把最后一副金属电极压到位,“现在好了,查兹先生,”她说,

“只要再等一下。”
    我在坠落。
    我喘息着、间歇痉挛着。嘴里、鼻子里到处都充塞着黏乎乎发臭的液体,胳膊和双腿碰到什么东西——我是被装在某种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里了。咳嗽着、哽咽着、干呕着,我用拳头击打它光滑坚硬的表面。我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祈祷着:噢,主耶稣,让我从这噩梦中醒来吧。从来没哪个梦能如此强烈、如此漫长地掌控着我——我无法动弹、目不视物、窒息、从

未知的高度迅猛、失控坠下,然后撞到地上粉身碎骨。咳喘着,我把膝盖弯到自己胸前,想用脚去推箱壁,可感到双腿不对劲……虚弱、单薄

、无力。
    盖子自己弹开,我翻滚着被弹进明亮寒冷的空气中。灯光太刺眼,我差点都无法睁眼以对抗胸部极端难受的咳嗽发作,我绝望地乱抓,想

让自己抓到些什么。
    我并未坠落。
    我的直觉和耳朵告诉我自己正失控地骤然从空中跌落。我的眼睛却告诉我自己正轻柔旋转着,慢慢飘离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菱形白色塑料

箱子——苏醒舱。舱像蚌一样张开壳,它的内表面因黏稠的灰色液体而闪闪发光,片刻之后我冲进一堆箱子里又被弹回房间对面的墙上。
    苏醒舱固定在楔形小房间的一面墙上。它只是房间七个苏醒舱中的一个,其余六个里面都是干的而且已经空了。房间其他地方都塞满了成

捆的衣服、箱子和罐子。我认出了这个房间——或者说认出了这个房间在受训时的版本。不过在我所知的那个版本里这个房间从没塞过无用的

装备,我也从没在无重力的情况下在这个房间待过。
    我在太空,卡西欧佩亚号上。这是真的。
    不,不可能这样,第一次扫描的记忆只是用来备份。
    或许这是某种测试。
    又一阵突然发作的咳嗽、干呕让我缩成一团,腹部疼痛难忍,口鼻里喷出一团团热乎乎的灰黏液落在我赤裸的双腿上。有些黏液就粘在腿

上,在我深棕色的皮肤映衬下,这种灰看起来显得有种病态的苍白。更多黏液则是松松的一团团飘浮着。我尝到了痰和盐的味道。
    我赤身裸体。
    我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着,蜷缩双腿去抵自己的胸——然后吃惊地停下。肚子不再有赘肉,膝盖不再疼痛,屁股不再老朽、松垮。我瘦弱

、柔软,皮肤如同一个新生儿那样光滑、不带一点儿疤痕。我检查自己左拇指——那儿有个旧伤,在指甲上,那是高中一节化学实验课打破烧

杯留下的纪念。
    伤疤消失了。不,不是消失了,而是从来就没有过。
    我的心猛烈地跳着,我努力控制自己呼吸,我用力闭上眼。噢,亲爱的耶稣,这不是测试。
    我不是我。
    我是个克隆体,是我身体的一个拷贝,由机器孕育而后植入了自己意识的复制品。
    颤抖袭过我的躯干,在依然冰冷的空中,蒸汽如卷须般缓慢消散,我努力想要理解目前的形势。我在卡西欧佩亚号上,这是相当肯定的,

可很明显有些事情不对头,非常非常不对头。我应该在昏睡中度过这困难的重生过程,应该有什么人在这儿帮助我苏醒。我的记忆应该包括两

年半的太空人强化训练,而不仅仅只是六个月的。
    我在空中旋转着、搜寻着橡皮绳,可却误判了到达的位置,让手擦在紧挨着它的粗糙塑料面板接合处。我的身体也完全不对——太瘦弱、

太高,皮肤像新生儿一样娇嫩,我的手和脚不听指挥,心脏怦怦乱跳,我缓慢深呼吸以平静自己。在第二次努力时我设法让手指勾住绳子,把

自己拉靠到塞满杂物的那面墙上。我附在墙上、喘息着,陶醉在这小小的胜利中。
    在那一堆堆箱子、罐子后面的墙上有很多小隔层,箱箱罐罐上都带有整洁的标签——机制的正方形字母焊接在塑料上——我很快找到一条

毛巾,用它擦拭掉身上的灰色黏液。从一捆衣服中抽出一件白色连身衣,衣服粗糙而且太大。我以前从未认识到自己穿裤子有多依赖重力作用

,不过最后我终于穿好了,而且还找到双拖鞋。感谢你,耶稣。
    一扇普通的由简单锁扣接合的塑料门通往居住区。那是个开着四道门的圆形空间,直径大约三米,可以闻到新鲜的塑料味。我无法分辨自

己到底在卡西①号五个舱的哪一个里。卡西号的五个舱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个舱里都有食物区和一个大大的墙幕——我丝毫不明白眼下上面展

示的闪闪发光的多彩方格代表什么——“天花板”上一个圆形出口通往邻近的工作区。我蹬开墙,笨拙地抓住圆形出口周围衬着的垫子,把自

己拉上去。
    工作区是个巨大的圆柱体,直径8米,长30米,由塑料松散地分隔成一个个工作台。开放的中央通道一直通向我刚出来的居住区出口,我们

把那个出口叫做“底”,而通往系统区的出口在“顶”上。圆柱体中间的另两个出口是通向邻近舱工作区的。
    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用灰或黑塑料新制成的。灰色塑料舱壁散发着溶剂味道。衬在各个角落和边边处的黑色泡沫没有任何磨损。控制板

上整洁的灰织物呈现出清新的原始状态。飞船五个舱都是从地球发射的,可由于极端消耗能量,所以发射时所有的金属部件、电子器件和复合

机械都密集打包。到达鲸鱼座T星②后,飞船会利用当地的碳氢化合物自行组装塑料部件,而色彩则是不必要的奢侈。这单调中的唯一亮色就是

某些监控器上显示的人造色彩。这儿没窗户,透明东西很难造。唯一能看到外面景致的地方就是圆柱体两端的气密舱。
    此处就是我这个生命余生的家——我的整个世界,而生命可能很短暂。
    我看到有东西在动。是个白人少女,正从一个打开的维护面板处抬起头。她身材高挑,如同流浪儿那样瘦弱,皮肤惨白,一头短短的暗红

头发,穿着和我一样的白色连身衣,那衣服同样不适合她那瘦弱的骨架。这姑娘是谁,她在卡西号上干吗?
    她一看到我,就倒抽一口冷气,脸变得更白了,“查兹?”她近乎窒息地挤出我的名字,当听到声音时我猛然明白她是谁了,凯拉,凯拉

·麦卡洛。
    我上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位51岁强壮的已婚妇人——浓密的灰发辫成辫子。
    有一阵我们只是飘浮在空中目瞪口呆地盯着对方。凯拉和我一样应该在任务开始后的第三天醒来。可她的动作表明她已习惯了这种无重力

的自由落体运动。某些事情非常不对头。
    “是,是我。”我的声音听着很奇怪——太高、太细。
    “我……我刚醒过来,太……不舒服,没有镇静剂,而且我的记忆……凯拉,最初扫描后发生的事情我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噢,查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却没往下再说什么。
    “今天是几号?”
    “哦……第十天。”
    “我是唯一一个……睡过的?”
    她吞咽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那么他们都比我早醒一个星期。
    “还有其他人也有……什么记忆问题吗?”
    “没有。每个人的记忆都很清楚,正好与最后一次扫描同步。”她眨着眼睛停了下,“噢,除了你。我……查兹,我很抱歉……我们是…

…我们打算……”
    “那为什么没人帮我度过苏醒过程?”我开始变得愤怒,“你们至少可以递给我一条见鬼的毛巾。”
    “我……我很抱歉,你不应该……噢,自己醒过来的。”
    “那又是谁决定用过期的记忆来唤醒我?”我厉声问道。
    同我们的细胞样本一起放在飞船上发射的原始神经突触体记录只是备份,除非卡西号飞船从地球发射后的两年时间里没有再接收到任何记

忆扫描传输才会使用备份记忆。可就凯拉刚刚所说,那种情况并未发生。为了成为第一批探测外星的船员我放弃了很多,可我仍拥有宪法赋予

我的掌控自己意识的权力。除非是绝对没有任何选择,否则我是不会允许带着过时的、未经训练的意识苏醒的。
    “查兹……”她吞咽后才继续说,“我们……我们没……”
    她再次停下,似乎在凝聚力量。从我进入这个工作间到现在她仍没从她工作的地方出来。
    “查兹,你……你死了。”
    “我……死了。”重复这些难以理解的话,就好像我的耳朵可以分辨声音,大脑却无法明白它代表的含义。
    “你死了,大约在两年前……我是说,在要进行最后扫描的两年前。你在人行道上被一辆车撞了,司机溜了,我们都去参加了你的葬礼。

田唱了《升至光明》,唱得真美,主管说你……”她仿佛听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停了下来,“噢,上帝……”她用袖头揉揉鼻子,“我很抱歉

,查兹,我是一个白痴……”
    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抱怨过她,而且我一直愚蠢地飘在出口中间。这一定是个错误,我不可能死。
    不,我可能会死,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会死。
    如果卡西号已经按原计划抵达了鲸鱼T,那我最后的地球记忆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卡西号会在地球轨道间进行长达40年的激光推进加速,30

年的滑行,在目标星系海王星大小的三个气体星球间进行长达两年重复的减速机动,船上的自动系统用10年或20年收集未经加工的原材料,组

装基地、设备……和船员。如果地球上的凯拉还活着,那她也至少140岁了。
    她可能还活着,可我不会。这个……这个克隆体,是唯一一个我。
    有片刻我曾疑惑为什么我死后不简单地找人替换了事。随即我明白了,那时卡西号已经按计划发射——不,是已经发射了——卡西号在第

一次记忆扫描后几天就发射了,携带着那些最初的记忆扫描以及我们的细胞样本起航了。从那一刻起,船员名单就无法更改。
    当那些推进器在佛罗里达的上空轰隆作响时我一定在欢呼雀跃。不知道三个月后自己就要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克隆体会在80年后苏醒,

却没一丁点儿关于那次事故的记忆。这种未来和过去的重合让我头痛。
    “好吧。”我最后终于能开口。我的眼睛干干的并没泪水,好像我只是个用纸和细铁丝组建的实体模型。可为什么我就应该对一个我曾经

占据、已经在80年前死亡的躯体有所反应?感谢上帝,我还活着,而且正从事人类最伟大的科学探险。
    一个我永远也无法返回地球的科学探险。
    我知道,在这个宇宙中上帝无处不在。我甚至在递交申请前就对我的牧师告解过,满意地得知完成鲸鱼T的使命后我克隆体的灵魂会在天堂

受到欢迎。可现在我成了克隆体,面对着真实自我本体的死亡,我再次怀疑,我如何能确定上帝不会认为这个使命是种高科技帮助下的自杀?
    我眨眨眼,看到凯拉仍飘浮在同一个地方,好像她害怕死亡会传染一样。
    “我能给你拿点东西吗?”她问道,“喝的东西?”
    “当然,当然,这是个好主意。”
    她滑过通向下方居住区的开口,利索地避开与我的任何接触,然后带着一瓶冰冷的压榨番茄汁回来。
    “我还希望会有杜松子酒和奎宁水呢。”我说。
    她抱歉地对我咧嘴一笑,“训练时你就知道的。 三天内只能食用流质食物,一个星期内不能饮酒。”这再一次提醒我,我的这个身体是全

新的——这个咽喉从未吞咽过任何东西,这个胃也从未消化过任何食物。
    我曾经以为对此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可现在我明白自己并没准备好。我双手抱头……因摸到充满弹性的卷发而不是我记忆中的秃顶大吃一

惊。
    我咽下一口番茄汁。此刻凯拉开始进行内部通话,“丁鲷丁鲷,”她的声音在遍布飞船的喇叭中回响,“查兹醒了,我重复,查兹醒了。

我们在艾普西隆工作区。”
    丁鲷丁鲷,那是什么意思?
    其余船员飘进工作区后,他们对我的反应各不相同。田说:“噢,查兹……”然后就咬着自己嘴唇,眼睛里闪着泪光。鲍伯拥抱了我,这

非常像他的风格——可那拥抱不大热情,仿佛不知为什么他并不真正想碰到我。马特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来卡西号,伙计。”露汝只是庄重

地点点头以示问候。
    玛丽最后一个来,而且她不肯与我对视。
    至于我对他们的反应……说实在的,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一直傻笑,因为我们七个看着更像是初中科学俱乐部成员。鲍伯,在地球上是个

熊样健壮的男人,现在却变成个高高、笨拙的白人小伙,面颊上刚刚冒出一点儿黑毛毛。马特,一位热心的攀岩爱好者和自行车运动员,文身

下是没有一点脂肪、棕色的肌腱,如今却皮包骨头、皮肤苍白。田过去是个小精灵,现在和我们其他人一样留着平头,她那亚洲人的优雅也在

和我们一样无型的白色连身衣下消失不见。每个人都至少比我记忆中的他们高了一头,这是在零重力下孕育的结果。在全重力下我们没一个人

能站得起身。
    当然我们也没想过会重返地球,或是能在这种零重力条件下活到生命终点,这也是为什么设计师们压根就没费心把飞船设计得更大点以让

其旋转产生人造重力。当这一决定是为自己的克隆体做出时,看来好像还是通情达理的。可如今却是我自己来到这儿,身体虚弱、瘦高,我质

疑自己先前的那个决定。
    最初我以为露汝是我们中间改变最少的一个: 即便是悬浮在零重力下,她也拥有与以前全重力下同样的庄重,赤褐色脸庞上那双深棕色眼

睛颜色比我的更深,可那双眼里蕴涵的智慧一点儿没减。不过随之我明白她也改变了,她现在的躯体太柔软、太笔挺、太光滑,以前岁月留下

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
    然后是玛丽。我目光一直飘回她身上,疑惑是什么让她看着如此不同。她拥有和以前同样浓密的黑发、漆黑富有表情的眼睛,同样精致的

橄榄棕皮肤是我过去一直渴望能抚摸到的。或许她和其他人一样体重减了很多……
    不,不只是体重。
    玛丽现在变成了男的。
    这种认识就像你咬了一口熟透的桃子却发现里面已经腐烂。我知道变性这种事,不过以前我从来没遇到……或者说我从没想过。一个人想

要改变某些如此天赐、如此为人根本的东西,光想想就已令人烦恼,而亲眼看到一个我认识的人——甚至说曾被吸引过的人——发生这种转变

让人极度不安。
    在我还没想明白玛丽,或无论她(他)现在叫什么前,露汝拍了两次掌。通常这是她表示要召集会议的方式。“欢迎回来,查兹。”她说

道,而每个人都咕哝着赞同,“实际上很抱歉你苏醒后要碰上这么悲伤、意外的事,我们曾计划延迟苏醒你,直到我们能更好地提供给你所需

的心理安慰。”她环顾船员们,漆黑的大眼依次逗留在每张面孔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现在苏醒过来。鲍伯,你能查一下吗?”
    “莫尼特莫尼特。”鲍伯回答。
    我皱起眉,“莫尼特莫尼特”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看着我,除了玛丽。我先放下疑问。“谢谢你们,”我对露汝和全体船员说,“尽管我无法说很高兴听到自己的死讯,或是发现自

己带着未完成的训练就上了船,但我还是很高兴可以成为这重大历史使命中的一分子。我希望你们能认识到我有所局限,我发誓会最大限度地

谨慎和尽可能地运用自己的常识。不过如果你们看到我误把气密门当浴室门打开,请不要犹豫,立刻纠正我。”
    没人笑。
    “那么,”我继续讲,努力不让自己失败的笑话变成有意的滑稽,“我错过了什么?”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并没错过太多。露汝作为任务的指挥官,是在10天前苏醒的,随之按一定的间隔其他人也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相继苏醒。

迄今为止他们已经检查并详细记录下卡西系统的全部组成,并对它在建造自身系统和船员的14年间收集的数据进行了初步分析。
    除了三颗已知的气体巨星,我们用发现它们的法国科学家名字分别将它们命名为伏尔泰、莫里哀、巴尔扎克,在鲸鱼T星系里还包含有至少

三颗类地行星,我们称其为阿齐比、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不幸的是托尔斯泰是颗泥泞的冰球,而另外两颗石头星太小、没有大气层——这三

颗星体还持续受到来自星系内小行星体的密集撞击,很不好客。可这冰与石的密集撞击也可能会让卡西号的仪器监测不到其他星体,所以搜寻

仍在继续。所有这些消息都很引人,不过并不完全出乎意料,而另一方面,卡西号自己也带来两个让人讨厌的意外。
    第一,飞船只完成了五分之三。阿尔法舱没有到达——遗失在从地球到这儿来的茫茫光年间。同样遗失的还有德尔塔舱,它走完来鲸鱼T的

全程,却在第一次减速时烧掉了。所以卡西号现在不是设计中的五个圆柱体组成的五角形,而是一个浅浅的V字形,伽玛舱位于贝塔舱和艾普西

隆舱之间。幸运的是,这三个舱也能为我们提供足够的资源和空间,本来设计时就假定只有一个舱任务也可以完成,只不过住处就要狭小些。
    另一个意外是我们还没和地球取得联系。卡西号已经有33年没收到过任何来自家乡的数据了。
    什么?”露汝一抛出这爆炸性新闻我就大叫出声,“没有地球的消息?”
    露汝竖起她那长长的棕色手指说:“奥杰尔奥杰尔,别轻易得出结论。”
    她解释说,卡西号幸存下来的三个舱,在它们航行到这儿的长途旅程中遭受了远距离通信失败:贝塔舱失去联系有8年,艾普西隆舱21年,

伽玛舱47年。在每个舱的数据库里,数据传输直到终结信号都清晰、稳定,随后猛然失去了联系——所有频率无论是自然频率还是人工频率都

同步断开。没什么自然或人为灾难能形成这种后果,问题出在我们这端。
    “那是因为一切东西都是由出价最低的投标人承建的。”鲍伯解释。
    亲爱的耶稣,请保佑我们远离其他所有故障,“如果我们无法把数据送回家,那任务的目的又何在?”
    露汝摇摇头,“我并没说我们不能和地球联系。 从探测卫星我们可以得知我们的远程传输装置信号良好,可以确信我们的传输会被接收到

。我已经告诉鲍伯这个问题的优先级要低于其他工作。我们可以再等一至两个星期以查明我们同家里的联系到底怎么了。”
    “总之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马特说。
    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无法赞同。来自地球的任何消息对我们来讲都完全不切实际,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可我就想知道在我们发

射的80年里错过些什么。我们最终要建立双向通讯,否则我们会失去地球上最优秀科学家们对我们发现的指导……虽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这会

有所不同。即便我们要经过漫长的24年才能收到以光速发回地球并回复的信息,可收到24年前的信息也比一无所有强。
    如果我们能活那么久。飞船和船员能完整无损地走这么远已经令人称奇。我们不知道在一个未经探测的星系里我们还能安然无恙活多久,

即使我们能活到生命自然终结,卡西号也被设计得至少还能再维持30年,我们任务的策划者还是一再训练我们要快,要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

向地球传送更多数据。卡西号到达后很快就开始向地球传送它收集的原始数据,不过我们可以在数据里加进我们的分析,我们可以指挥设备更

深入地进行更有意义的探测。
    “我想检查一下通讯问题。”我说。尽管鲍伯是飞船系统的首席专家,而我的专长是类地行星学,不过我们每个船员都是全才,我对飞船

系统的认识仅次于他,“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我宁愿你进行科学研究。”露汝漆黑的眼睛直视着我说,“现在你苏醒了,如果你把你深刻的见解用在阿齐比地壳演化问题上我将很感

激。”
    我点点头以示明了。我不能否认科学研究的优先级要排在飞船系统前——除非船员的安全受到威胁。
    玛丽,我们的生命科学专家也是我们中最近于医生职业的人,在会议一结束就给我做了体检。
    “吸。”她听着听诊器却不看我的眼睛。
    我按要求吸,一边观察她的脸。现在我看着她……他……没有化妆,没有胸——没有乳房——我看到这张脸有多方、下颌有多宽、手腕有

多粗。以前我怎会认为她吸引人?“那么,”当我呼气时问道,“现在我要怎么称呼你?”
    她-他并没抬头,“玛丽。”
    “不……我是说……我用什么代词?”
    “她。”玛丽粗鲁地把我在空中翻转身,用两根手指敲击我后背。我注意到她仍避开看我的脸,“再吸。”我按她要求的吸气、弯腰、直

立以及做其他数种姿势。
    我尽量把玛丽想做“她”,我真的想了,可我发现无法忽视一具如此让人不安地靠近自己的男性躯体。然后她戴上橡胶手套让我转身,要

检查我的男性生殖……
    “没门!”我举双手抗议。
    玛丽转身飘离我,仿佛她在凝聚力量。随之她转身,“你瞧,查兹,我知道这让你有多不舒服,可你只能面对。我是不是个女人……是这

儿说了算的。”她轻拍自己的脑袋,“过去是,将来也是。”她的言辞变得又快又犀利,“从16岁起我就作为一个女人活着,直到35岁我也没

去做外科手术,只是少一个阴茎,”——她挤出这个词——“那时没让我做成男人,但现在不会了!”
    “嗨,冷静!”我急忙说,“我只是需要……来习惯新的你。或许我们可以,你知道,谈谈。”
    玛丽挥动着双臂,脸色因愤怒而变得乌青,“在地球上时,你和我就曾彻底谈论过整个事情,你是个十足的混蛋!没理由因为你,我就应

该重复经历这种痛苦的过程。”
    “可那不是我!也没理由我就应该因为上一个人犯的错而遭受惩罚。”
    “那谁就该呢?我吗?再一次?不,谢谢。”她踢了下医疗台,飘进下面的工作区里。
    我并没去追。
    几天后我待在贝塔舱工作区里,凝视着来自阿齐比的两张立体影像。这个星球跟火星相似,却比火星小,而且距离它的太阳也更远些,鲸

鱼T的低亮度照射让它上面非常寒冷,而且还没有丝毫存在天然放射性的信号。这种能量的匮乏应该会让阿齐比星核都是凝固的岩石……可却有

信号显示上面最近有过构造活动,或者是我们误解了这些信号,或者就是行星演化论得修改修改了。
    如果能确知我们收集的数据已经被成功地传送无疑是最好的。鲍伯一直在解决通信问题,却一直接连不断地碰到问题——硬件失败、软件

差错、数据库混乱——所以我们也频繁地听到他诅咒负责远程传输接收设备的承包商。随着这些问题越来越难解决,我们也越来越认定通讯故

障是出在我们这边。我摇摇头把注意力转回到行星学上。
    现在我正观察着看起来很像两个古老巨大陨石坑的地表特写,这两个半圆形东西散布在阿齐比坚硬的地壳上——太阳系里从未发现这么小

、这么冷的星体。我希望立体影像可以帮助我确定看到的的确是构造运动的证据,而不只是两个碰巧看起来像是陨石坑的半圆沟壑。可立体影

像上的这两个图像距离太远,这种努力让我头痛。
    我推开立体镜,在监控器上调出轨道图表。卡西号是沿着鲸鱼T的黄道面作椭圆形飞行,这个轨道一方面可以避开此星系里密集而危险的流

星体,另一方面也可以保证我们每15年就可以裸眼观测到星系里大多数让人感兴趣的星体。此刻我们距阿齐比大约800光秒远,这一间距每天还

在增加,不过过去14年间卡西号已经发射过的数十颗探测卫星中的两颗正沿阿齐比轨道运行。根据图表显示,这两个卫星中有一个刚好就在那

个位置。我用触笔命令它拍下高分辨率的红外和可见光立体图像,然后一边等待图像一边进行下一阶段分析。
    10分钟后我等到的却不是自己期待的东西。田大叫着从伽玛舱工作区直对着我飘来。“你怎么想的?”她用手猛拉一个面板边角停下。
    “什么?”
    “你刚把斯特十四号调转方向对着那个该死的星球。我正进行了一半的系统太阳风分析需要所有的斯特卫星同步运行。我得重头再做一遍

!你浪费了我几天的工作!”
    这就是那验证信息的含意。因为太贯注于自己的工作,我就像对付其他过多的信息框一样点了OK。“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先核对色度?”
    “核对什么?”这个词听着有种茫然的熟悉,可船员们在最近几天塞给我的新东西太多,我无法立刻明白过来。
    “色度!”她把自己拉到我前面,在键盘输入,我的监控器随之出现一个新画面。屏幕上填充着数百个小色块,这些色块如同足球场上的

人群一样闪烁、移动。 她指着扩散在屏幕下方一条宽宽的蓝绿色带,色带中间有个橙色的方块在振荡。“看到了吗?那是斯特十四,正位于我

的模板中。”
    “我……我看到了,可我不明白。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显示。”
    “你……你……噢!”她闭上眼摇摇头,话音里带着怒火,“凯凯,色彩表示主题,亮度表示重要性,饱和状态表示意义,邻近位置指出

相互关系,抖动表明是新建的,跳动表明紧要。如果你忘了请使用帮助。”她指着屏幕角上一个微小的问号,“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去问鲍

伯。不过除非你能学会如何不中断他人工作,我建议你离那些该死的斯特卫星远点!现在如果你能原谅,我得去进行太阳风分析。从头进行!

”接着她潜过出口回伽玛舱。
    田离开后,很长时间我只是呆呆地飘浮在那儿,握紧自己的触笔,咬紧牙关。她怎么敢就这样闯进来,指责我、抛下一大堆我无法理解的

行话,然后再突然消失?我死了是我的错吗?
    我可没要求他们在我没拥有完整训练记忆的情况下就让我苏醒,我也一直辛苦努力想要赶上。如果这是我得到的回报……呃,去他的。
    从另一方面说,我确实错了。我应该知道卫星是共享资源,我应该学会如何核对还有没有其他人正在使用。在点OK前我应该仔细阅读并弄

明白那个提示框里信息的意思。可我却没有,现在我给自己树了个敌人。
    我想要追上田请求她原谅,可她离开时流露的愤怒让我觉得最好还是再等等,等她平静下来再说。同时我决定要学学这个“色度”,以免

再犯更多愚蠢错误。
    我瞪着那抖动、跳跃的方块阵很长时间,感觉自己既蠢又笨,也很生自己的气,于是触开那个问号标志——从根本上说这是田提到唯一有

意义的东西。
    色度原来是个共享资源动态信息形象化显示软件。我记忆扫描后有阵子卡西号船员们才开始启用它。可根据本地的历史日志,他们一起工

作后就开始大规模使用这个工具,用它来协调所有活动。船员中的几位——让人气恼的是包括我自己——都曾为色度共用社区开发过新的软件

功能。田给我看的色度里的卫星信息只是飞船数十个共用资源中的一个。
    我可以看出色度多有用——那个抖动屏幕上蕴含的信息量巨大。我也可以看出,除非你是从色度运行一开始就一点点跟着学,否则以此系

统现在的复杂程度要学起来会极其困难。这儿有个帮助菜单,我点开它。
    一天中有一次我们是在伽玛舱的居住区一起进餐,我们把它叫做“晚餐”。尽管对某些人来说这可能是早餐,另一些人则可能是宵夜。这

是我们共享食物和新发现的时刻。
    田在一个巨型监控器上展示巴尔扎克环系统那令人震惊的美丽图片。幻灯片往前放时,她指给我们看G环的精美结构、H环的奇特波浪、B环

冰晶闪烁的彩虹般微光。对比两颗星星本身的大小,那么巴尔扎克的环要比土星环更大,而这些环的奇形怪状也隐含着土星环是如何形成的答

案,这个长期的疑问仅仅靠研究太阳系本身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可这些环同时也引起更多疑惑,更多甚至比答案本身更有趣的疑惑。 想法

和推论就像激光一样在居住区弹跳,露汝推翻了凯拉的论断,玛丽指出田最新理论的有趣暗含。
    有片刻马特的手碰到田的手,他们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对视。
    任务简介上是允许性行为的。当然,所有的女性在苏醒前都做了植入以控制生育。当然也提供给我们性冲动遏制剂,不过考虑其副作用我

们一致同意:无论我们的克隆体有多年轻、多轻盈,可掌控它们的是成熟的成人思维,不靠药物帮助我们也可以应对密集混居。这也是我为自

己克隆体做出的另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决定。
    尽管关于科技的探讨很轻快,凯拉看起来却很悲伤、很忧郁,“我不知道马克布·奥斯瑞诺哥对此会有什么见解?”她提到的是地球上一

个很出名的天体物理学家……或者至少在我们离开时很出名,现在他肯定已经死了。
    “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人。”田的话提醒我们仍没联系上地球。桌子周围的脸都垮了下来。
    鲍伯看着既羞愧又生气,“我很抱歉,伙计们。”他摇着头说,“我已经尽可能地研究这个问题,可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快解决问题时又

会出现其他新问题。”
    露汝打破了这忧郁的沉默,她用遥控器换到下一张图片问田:“那是什么?”她指着D和E环间一个如针般细的波浪环问田。田开始解释,

因为各种可能性而越来越兴奋,而凯拉有不同的见解,很快又变回轻快的科学讨论。
    田对着监控器挥舞着手中的春卷来强调某些部分。 凯拉想抓过遥控器放大缺口图像,可马特对图像上另一部分更感兴趣不肯交出遥控器。

他们两个为了遥控器假装扭打起来——后来马特利索地从凯拉的扭抓中滑开把遥控器抛给身后的露汝。可凯拉在空中抢到了遥控器,用它换回

原先自己想细看的图像上。“奥起奥起。”鲍伯大叫,每个人都笑起来。
    每个人中除了我。我觉得他们特别无聊、幼稚。通常我得想半天才明白——“奥起奥起”是“我抓到了”,“凯凯”是“OK”,“奥杰奥

杰”是“耐心点儿”。我叹口气,咽下一口番茄汤,太咸。等轮到我煮饭时,我会告诉他们如果少放些盐多放些调味品,这个汤能有多美味。
    然后我注意到自己在想什么,“他们。”这怎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我把自己的同事当成了“他们”?
    六个月前还不是这样……我记忆的六个月前,在进行第一次扫描的六个月前,第一次扫描也终成为我记忆的最后扫描。在召开对全世界宣

布我们是中选者的记者招待会后,船员们第一次聚餐。总统也出席了,其他参与这一项目的国家也派代表出席,我们都穿上自己最好的礼服,

我们忍不住相互打量、咧嘴傻笑。我们办到了!
    晚餐是历时三年选拔的高潮。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完全基于经验和智慧而不是身体素质挑选宇航员,全世界好几万的科学家从没想过自

己可以备选宇航员。选拔出的七人年龄从48岁到83岁不等,大多都身体肥胖或是虚弱不堪,不过这不是问题——在经过两年半的密集集训后,

我们会重返各自先前的生活,把我们的记忆拷贝送入鲸鱼座这些清新、年轻的躯体里。
    那晚我们七个人就如同一个人。尽管我们的年纪、背景、种族各不相同,可我们都热切地把自己奉献给了科学,我们智力超群,在两个以

上领域内是世界级的专家,我们都准备要把自己接下来两年半的时光奉献给卡西号任务,更不用提我们同样是从长串的测试、面试和模拟考试

中幸存下来的。面对记者和政客们同样的问题,我们都给出了类似的中庸回答,可我们从其他人眼中都能看出同样的胜利目光。然后等到所有

正式的仪式都结束了,我们回到宾馆,通宵大笑畅谈直至凌晨,感叹自己的好运,兴奋得无法入眠。第二天我们飞往达拉斯开始集训。
  这一切开始得很美好。可其他船员比我多进行了两年集训……两年内建立的技能、方法、行话把他们联成一个独立的运作整体,一个不包括

我在内的整体。好吧,这不是我的错,也不真的就是他们的错。我只能尽量好好去适应——尽量让一切更融洽。
    我继续研究阿齐比星球,深入钻研它的构造活动性。新的卫星图片——这次是真的通过色度安排好时间——证实我以为是古老陨石坑的痕

迹真就是地壳飘移形成的。可放射性扫描却推翻了这种可能性,周围没有足够大的板块能撞击产生这种结果。那我看到的这种构造运动能量又

来自哪里?
    我把触笔放回笔架上,或许暂时休息下更利于思考。我把自己推离工作台,在空中转身抓住一个支柱借力把自己推进居住区。
    我飘过居住区中心区域,到达“地板”处的气密门处,按规章要求关上身后的舱门。
    因为距离真空只有一门之隔让人感觉更真实,不知为何这能让我更贴近事实:我真的在太空。
    不过这并不是我喜欢这个地方的主要原因。
    外舱口中间有一扇圆形窗户,直径20厘米——我用一只手就能轻易覆盖它——窗户已被轻微刮伤,上面也因为手指印而变得有些模糊。而

且老实说,从这里也看不到什么特别景致……巴尔扎克那些壮观的环离我们很远,现在我们距离它的位置甚至比地球距土星最近点还远,其他

星星离得就更远了。事实上,我通过窗户能看到的只是几个明亮的点点,这些点点还是我把脸贴在窗户上,睁大双眼看到的。我不知道这些点

点中哪些是星星,我也没想过要把看到的景象同轨道图片对比下。可透过窗户的阳光温暖着我的皮肤,不,不是太阳——是鲸鱼座T星。
    我是有幸沐浴在其他恒星光线下的七个人类中的一个。
    有一会我飘在那儿,体会前额处窗户塑料冰冷的感觉,浸润在这异星的阳光里。接着我的冥想就被一声压抑着的诅咒打断了,跟随而来另

一声诅咒,声音大得即便隔着塑料的气密门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好奇地返回居住区,看到马特房间门边有灯光溢出,从这道门里持续传出抱怨声。
    “你还好吗?”我问道。
    马特嗓音里透着奇异的压抑,“事实上,如果你能帮我一下我将很感激……”
    我以前从没进过马特的私人空间。马特房间的墙壁上贴满各种图片:马特和他妻子、各色匀称美女、肌肉男、高山、石墙、小径、海滩。

头一个月他一定把自己全部的纸张许可量都用在这上面了。马特笨拙地飘在一个角落,右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左上臂。
    手被血浸湿了。小小的血滴飘浮在四周……血,还有其他东西,其他黑色的东西。
    “你能帮我拿下那个瓶子吗?”他用下巴示意,牙间咬着个什么东西。
    我从通风口那儿抓起他指的瓶子——所有落下的东西最后都会汇集到这儿——扔给马特。他用那只血手抓住它,往他左臂上挤些清澈液体

,嘴里发出嘶嘶声。我嗅到一股强烈的酒精味。
    当马特用纱布擦拭酒精时,我看到他左臂二头肌上有个四叶草形状,切入他皮肤里正冒着血。整个四叶草上涂着墨水。
    “纹身?”我问,“你不是认真的吧。”
    “看着怎么样?”他往伤口上喷更多酒精。
    “可……”我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纹身,也从没想过会有人用一对锋利的镊子自己做纹身,“我没纹过纹身,而且在这儿你也不能

给谁留下深刻印象。”
  他用手镜检查着被纹身的地方,然后开始用绷带包扎手臂,“我纹身不是想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我是为自己纹的。你能帮我撕断这绷带

吗?”我按他要求撕断绷带,递给他创可贴。“在地球上我做的每个纹身都是为了纪念我人生中某次意义重大的经历。这个纹身是为了提醒我

自己能到这儿来有多幸运,并且提醒我我是谁。”他把一张塑胶外覆贴在绷带上,绷带那儿已经渗出浅浅的血迹。
    “那你是谁?”
    马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是我。我,在这儿,现在的我。不是那个23岁在考艾岛上往他左臂上纹三条红金鱼的家伙。那个人是天体

物理学家,他大概已经在40年前死在地球上了,而现在这个用外覆贴在纹身上的是位宇航员。这个纹身帮我记起我是谁。”
    马特的情感强烈得近乎吓人,“你知道那个你已经死了可比我强得多。”
    “呃,对我来说也只是个假设,这儿没人参加过我的葬礼。”我低下头。
    “振作点,伙计。你现在是个全新的生命。”
    对此我不得不笑笑以对,“谢谢。”
    我用遥控器把图像转到大监控器上,“这是安纳西火山口,就是它首先提醒我,你们可以看出这两半是怎样被构造活动分开的,可阿齐比

太小、太冷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构造活动。那这是怎么形成的?”
    玛丽脸都没从煎蛋卷上抬起,从我苏醒她几乎就没和我说过话。田也从我破坏了她的太阳风试验起就对我不太热情。可其他人也沉默地看

着那些变化的水平线。上个星期我一直在自行研究,可所有证据都与我已知的理论相抵,他们会想知道我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吞口唾沫继续,“我想你们注意到在上次的撞击中这个火山口被撞得有多严重,那撞击看着像发生在100万年前,可当我做密集物质重力

扫描时,我发现最初的撞击只撞击到地表以下几公里处,而地震环分析,让我得出这个火山口最多不过一万年的结论。阿齐比曾被多次撞击。


    我心狂跳着,飘得离大家更远些。过去我当众演讲就会紧张,更紧张的是我现在要讲述的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一个全新的理论。我放上一

张全是统计数据和公式的幻灯片。
    “我们现在还不确知阿齐比一年会落下多少兆吨的岩石和冰块。不过基于马特对流星体的最初轨道分析,我估算出平均的撞击频率和撞击

体的质量及速度。”我切换到下张幻灯片,上面附带注释的图表显示的是对这个星球横切面的估算温度,“基于这些估算,每年落到阿齐比上

的总能量加起来在10焦耳到21焦耳或10焦耳到23焦耳之间。”换上另一张满是数据的幻灯片,我继续解释,“那可能会让岩浆层变为液体,解

释了从其他方面来说无法解释的地壳运动。”
    没人开口,他们只是看着我。
    这可不是我期待的反应。我研究了一个极端有趣的反常现象,想出一个全新的理论来解释。我希望是欢呼,也准备好了对此进行争论,可

我得到的是……沉默。
    我尽力咧嘴笑笑,“有什么问题?”
    在经历了另一个漫长的沉默后凯拉开口,“这是个对佩德森和吴理论的杰出证明,不过你有什么新东西要补充吗?”
    我很意外,“对不起?”
    “佩德森和吴,华盛顿大学的。在你……在你死后他们发表了这一理论,不过你真的没做过文献检索?”
    “我……我做过,是的,我当然做过,可没查到这些名字。”我注视着一张张面孔,希望有人能把我从这糟糕的境况里解救出来。可田看

着有些恼火,鲍伯不肯和我对视,露汝缓缓摇摇头。我笨拙地用遥控器键入检索,“佩特森?”
    “佩德森,”凯拉说,“是DER。”
    就在检索结果的第一页第一条。美国拓扑杂志《扁球体间粒子相互运动之动态分析》,出版的日期是我地球记忆的一年后。“这是纯数学

的。”我辩解,“上面不含任何相关的关键字。”怪不得我做文献检索时没找到它。
    “那是佩德森和吴的观点。”田说,“不过行星学协会认为这个论点,可以适用于解释陨石对土星月亮的撞击,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恩克

拉多斯③星表会如此光滑。”
    我越来越疯狂地翻到结尾。这儿有几个检索出来的页面涉及到佩德森和吴理论,不过也都是在纯数学领域的,“它跟数据库没任何联系。

”我仍紧抓着遥控器,却猛然停下解释。
    露汝开口,“这都刚好发生在最后一次扫描前。 我们都知道这个观点,虽然可能没有页面和行星学相连,不过它确实在我们数据库创建前

出版。”她抱歉地笑笑,“我想那儿应该有张行星学年会海报。”
    “可海报上没会议日程……”我辩解,可这没任何帮助。我翻到过它。我应该再进一步进行文字检索,我应该让其他人看看我的推论,我

不应该这么急切地相信自己发现了全新的东西。
    我没继续辩解。我让遥控器飘在空中,没碰我的午餐,把每个人扔在身后。我需要独自待一会。
    没人跟过来。
    我吃力地推开一个个面板和支柱,让自己在空中飘动,并不在意到底要去哪儿。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艾普西隆居住区的气密门前,就在我

自己的私人空间附近。我关上里面的舱门,用手抓住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我飘浮着、颤抖着。
    现在我可以明白自己从来就没与卡西号其他船员融洽过。他们都在院校或政府机构服务过,而我是唯一一个来自工业界的。我是边做焊工

边学完大学课程的,在太空发展部门工作几年直到31岁才回去攻读博士学位,而他们大多都出身特权阶级,把太空科学的某个分支学科做为他

们的终身职业。我是除了露汝外唯一的黑人——可她是指挥官,这让她与众不同。我是这群人中唯一经常去做礼拜的。
    当然,最初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体。可从这儿我可以看出自第一次扫描后我和其他船员之间已经有了裂痕。这两年来他们一起工作,而我

的缺席更加深了这些裂痕。
    我用袖子擦着鼻子。好吧,既然我不合群,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可能跟不上科技的脚步,我可能在科学上有些过时,我可能完全跟不上其他船员的步伐,不过我仍拥有真实世界的一切技能,就是那技

能为我赢得了飞船系统二号专家的地位,诊断、调试和修补技术是独立于任何具体学科的。
    既然我和船员们的关系不止补一下那么简单,那至少我还可以修补飞船上其他破损的地方。而就我所知有东西破损了——同地球之间的联

系。
    无论问题出在哪,都不会中止我们继续自己的使命。每天数十个斯特卫星在一个全新的星系里收集数据,每个人都有太多工作要做,所以

没有地球的消息应该是我们会逐渐忘却的事情。不过我翻阅过我们已有的47年间的地球数据,那让我更想知道随后又发生些什么。
    “谁在乎?”有天我在休息时间提及这个问题时马特这样回答,“那些只是些陈年旧事,而且完全与我们无关。看这个,”他指着大屏幕

上的一页标题,“这个哥汝巴·约斯特是影视明星、政客还是海滩救援者?‘贪婪者’指的什么,‘沃夫们’为什么会对他们感到不安?这还

只是我们离开20年后发生的事情!更新的消息我们就更无法理解了。为什么当我们这儿有太多让人一生都为之着迷的科学要研究时,你会担心

在地球上发生了什么琐事?”
    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让他明白,我喃喃了些借口转身离开。不过他并没说服我……我想要尽可能地追溯我侄女、侄子们的生活,我想进一

步了解他们、他们的孩子和孙子,想进一步了解那个我生活过的地方……
    露汝一直提醒我们,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尽可能地收集数据并尽快传回地球。她说只有当我们完成最初的系统勘察以及情况稳定下来,我们

才能把时间用在弥补同地球科学进程80年的差距上。现在最初的任务我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其他事情我也无能为力,至少在失去通讯上我还知

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苏醒后前两个星期也曾研究过几次这个问题,可都无法查明原因。现在我把自己所有时间都用于研究这个问题。
    我从基础的硬件诊断开始。我确信鲍伯做过这些,不过我想把基础打牢点。只诊断了几个小时,我就确信通信硬件运转完全正常——至少

它可以进行自测。
    不过硬件诊断仅仅是第一步——就像确定一个无法正常运转的设备要先进行下热插拔一样。第二部是进一步挖掘、隔离每个元件并分别测

试它们同系统之间的输入、输出功能。我给自己定下检测清单并开始工作。
    日子一天天过去,接着一周周过去。每次我以为自己就要找到问题根源时,旁边的某些设备又失效需要我去校正。没有情况要上报,除了

我正把自己所有时间都花在露汝曾明确告诫我不要我插手的编外项目上。我花在公共晚餐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冲进去抓上点吃的再冲出来,

最后我完全不再与大家一起进餐。
    我能几个小时埋头在进程面板或是那些技术读出上,有时我能几天不和任何人讲话,好像也没人太想我。玛丽、田甚至鲍伯——为了某些

我不知道的原因,他变得极其冷淡——可能都在静静地庆幸我没再干什么破坏他们研究或是激怒他们的事。露汝一直给组员们宽松的空间,可

能想着我在进一步研究阿齐比地壳,她也没催我交进度报告。凯拉和马特忙着干各自的工作,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我没像过去那样打扰他

们,要不然,就是他们也对此深感庆幸。
    可不管我多努力,不管我睡得多少,不管我已经处理了多少故障,答案总是一样:没有信号,没有信号,没有信号。这是一个工程师的噩

梦——所有单元都运转正常,组合起来就无法工作。卫星天线能接收到我们探测卫星的信号,信号可以被加强,加强过的信号可以破译,破译

后信号可以存储。这是在测试状态下,可当我把所有单元组合起来把天线对准地球?没有信号。
    自然我开始担心地球出了问题,而不是天线故障。可三个舱的人工和自然信号断开却是发生在不同时间,这又让人感觉地球出了问题是不

太可能。全球范围内的多重热核爆炸可能会猛然间终止无线传输,流星撞击后至少几个小时里可能会有幸存者的呼救信号。可当我检查47年前

有记录可查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最后通讯时,却没任何迹象显示会发生全球性灾难。我无法想象足以引起全球性毁灭的事件会没有丝毫征

兆。
    问题只能出在我们这边。
    然后在另一个无果的日子——另一个试图解决问题的日子里,我检查了所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却一无所获——我只睡了三个小时却豁然醒来

,衣服都没穿就从房间的屏幕上登入数据库。
    卡西号的五个舱按同样的设计在同一时间由相同的承包商承建,所以幸存下来三个舱的子系统会以相同方式一起失效也不太让人吃惊。可

我在其他子系统中却没碰到这种三重的失效。我甚至没在任何一个舱里发现关键性子系统出现功能障碍,远程接收设备无疑是关键性子系统。

我检测过所有部件它们都能正常运转,唯一可能会引起三个舱同时失效的就是系统整合或是设计漏洞,可我想不明白一个故障怎么可能普遍存

在飞船各个舱里却没其他征兆。
    所以我想查看下三个数据库有何不同,或许那能告诉我毛病出在哪了。可我很快就发现卡西号已合并的数据库里并没记载数据来源——我

无法分辨数据是来自贝塔、伽玛、艾普西隆舱或是三个舱共有。有个域是保存这个信息的,可它里面的所有相关记录都是无法解释的空白。而

当我想检查一下原始、分离的数据库……数据库不存在。
    我挫败地咬着牙。卡西号有存储至少30年数据的能力——所以数据库合并后绝没理由删除这些数据,无论这些数据看起来有多不重要。可

主存储器里没有,备份里没有,存档里没有,回收站里也没有,而且我们肯定也没做任何异地备份。
    我飘浮着、瞪着屏幕,感到自己平坦腹部上冷汗淋淋,烦恼着自己没找到的数据。遗失的数据指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还不确定它是

出于软件问题、硬件问题或是人为错误。脑海中潜过“阴谋破坏”这个词,不过我随之把它挥去,不需要疑神疑鬼。
    我穿上连身衣,前往伽玛舱鲍伯的房间。
    我们的日程安排并不一致,不过飞船上却也大致分着“白天”和“黑夜”,而现在是深夜。灯大多都关了,我飘过那如同漆黑海洋里暗礁

样的监控器和打包封存的设备。我那睡眠不足的大脑居然看到角落里根本就没有的移动。我停在鲍伯门前,门前没有灯,我可以听到微弱的鼾

声。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是否真的就急迫到足以现在吵醒他。
    可就在我要抬手敲门时,一道沙哑的汽笛声传遍飞船。同一时刻应急灯猛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让我无法视物。
    撞击警报。
    我在空中旋转,因突然的强光猛眨着眼,顷刻间迷失了方向。最近的支柱在哪儿?最近的真空避难所在哪儿?距离这最近的船体修补装备

在哪儿?在我尚未想明白自己的方位前,耳边传来猛烈的锤击声,紧随其后是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这不好。
    鲍伯的门猛然打开,强烈的开门声淹没在警报和高音喇叭反复的响声中,鲍伯翻滚着窜出来,一边还在和他的连身衣做着斗争。
    马特赤身裸体跟在他后面,一只手里还抓着衣服。
    当我因这个发现目瞪口呆地飘在空中时,鲍伯已经拉上衣服,飘到墙壁面板前,停下高音喇叭。耳边清静下来,跟随而来就是空气逃逸的

嘶嘶声。鲍伯歪脑袋聆听着,然后踢了一下气密门借力飘过出口进入上面的工作区,马特和我紧随其后。
    嘶嘶声是从伽玛舱光谱分析监控器后面传来的。 监控器的屏幕裂成Y形,还传出刺鼻的气味。我砰地打开工作台底部的存取面板,切断断

路器——现在起火只会让事情更糟。我一边工作,一边努力祈祷,一再地祈祷:“上帝保佑我们,上帝保佑我们……”
    同时,鲍伯和马特正在努力拆除墙壁上的监控器,这样他们就可以修补后面的船体裂口。可不管鲍伯多用劲按扳手手柄,监控器都纹丝不

动。
    “我们能卸下来的。”
    “太慢了。”马特说着从工具箱里拉出根沉重的撬棒。棒子的重量让他的自由下坠动作很难掌控,不过他把双腿塞进工作站的支撑点上,

接二连三地猛击坏掉的监控器的外框。监控器的外壳和船体一样是用坚韧的塑料制成的,因此除了能敲掉一点上面粘着的玻璃碎片外,这种努

力毫无用处。
    此时露汝和玛丽也从他们位于伽玛舱的房间里赶到,鲍伯简要地跟他们解释情况。
    “你这样做只会浪费时间,”露汝对马特说,“我们已经失去55帕斯卡④的压力。你和查兹准备出舱。”
马特和我互换了个深深忧虑的眼神。可就像往常一样露汝是对的——虽然我们还没看到船体裂口,可从外面修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很快修好


    当我们穿过伽玛舱工作区和居住区之间的出口时,我们拉上它们之间的应急空气隔障。隔障一密封起来,它那半透明塑料的中央部分就绷

得紧紧的,我们可以看出泄漏有多严重。穿过居住区进入气密门,我们关上身后的内层气密门。门闩在咔哒声中撞到地方。
    我在气密门的小监控器上调出减压步骤。即便在紧急状况下也有197步,最少要花2小时20分钟。马特卸下两个锁着的健身自行车,我从无

菌包里拉出两个氧气面罩。
    我一边把连着面罩的软管插进墙上的插座里,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起飞船受撞前我看到的情形。马特和鲍伯两个人都在鲍伯房里。
    他们在干什么?
    我大致有点明白,可这让我想吐。
    我摇头挥去脑中的杂念,把一个面罩罩在自己嘴鼻上,把另一个面罩递给马特。他一戴好面罩,我就开始运行舱外行走的降压程序,脚放

在自行车脚踏上开始蹬。
    这看着有些疯狂,飞船空气正在泄漏,我们正在紧急出舱行走,而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汗流浃背地蹬自行车。可我们的舱外行走宇航

服是在飞船的部分气压下工作——这样宇航服会更轻、更灵活——如果我们迅速处于低气压下,我们就会得潜涵病。体内血液循环系统里的溶

解氮会迅速释放形成气泡,这些可能会在我们身体任何组织里生成的气泡能引起剧痛、神经紊乱甚至死亡。所以身处较低压前我们得先把自己

血液里的溶解氮全呼出去,而最快的方法莫过于一边呼吸纯氧一边剧烈运动。
    我们肩并肩一起安静地蹬了几分钟自行车,面罩上的软管如同海底的褐藻在我们脸周围挥打。接下来半个小时里我们交替蹬车、休息,然

后我们帮彼此穿上宇航服。
    我心里回顾着穿衣程序,同时敏感地意识到要穿上它两个人会变得多亲密。液冷式的内衣紧贴四肢,甚至在腋窝或胯部也没一丝褶皱。要

系紧躯体下部的扣接,需要两人腰和臀部挨得很近,而且要为对方安上尿液回收器……
    我回想起选拔结果公布前最后一次让人精神紧张的面试。“我们有点担心你的敏感度得分,”那个年轻的白人心理学家说,他肩后架着两

架照相机和一个巨大的单相镜,“你对同性恋表现出43%的憎恶倾向。”
    “我成长在一个相当传统的家庭,”我小心地回答,知道鲸鱼T项目正在对我进行在线筛选,跟专业的心理学家胡说八道只会让事情变糟,

“我不否认父母教过我对事情对与错的看法,特别是性行为。可同时他们也教育我要尊重每个人,无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信仰如何都要尊重他

们。请核对下我的履历并找我同事谈谈,我想你会发现,无论我个人对此有何看法,我都能热忱地和任何性取向的人一起工作。”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否则我们之间也不会进行这样的谈话,可你将来的有些同事是同性恋。”他是专家,他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出这些话

,我正被测试,“你的余生将会和他们一起待在一个小小的太空飞船里。这让你作何感想?”
    我吞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心跳减慢,“这与我的观点是有……抵触。我父亲让我憎恨罪恶但要热爱罪人。我明白卡西号上是不会给任何憎恶

留有空间,而且就我所知上帝也没对同性恋有过什么指责。”我说着身子往椅子前边挪了挪,“他所讲的最伟大的戒律就是:‘全心爱神’和

‘爱人如己。’”桌子下我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我每天都在努力表达这种爱,虽然有时很难,可我们都被称做上帝的孩子,所以我一直在努

力。”
    心理学家的眼甚至都没眨一下。不过我一定说服了某些人,因为后来再也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突然没有一点儿预兆,马特开口道:“很抱歉让你看到,”氧气面罩下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我是说我和鲍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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