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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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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的半亩地 杰克·坎贝尔(美) 姚人杰(译)

2012-10-26 10:01:24
    你一旦适应了被困于某种让人服服帖帖的“铁处女”的日子,一连待上几天、几星期,有时甚至是几个月,那么在动力战甲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熬。过一阵子后,就感觉正常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机动步兵之间才会开玩笑说:“把我埋葬在自己的动力战甲里吧,那样我会舒舒服服的。”
    需要有衬垫的地方都有衬垫,里面那层可以弯折调整,适应穿着者的身形,因为你最不想要遇上的事就是连续几周都摸不着自己的伤口。空气循环系统干得不错,前提是得等到你的鼻子适应了自己的体味。在动力战甲里待上几周后,你闻不到任何味道——包括你自己的体味——我们重装步兵对此都是感激不尽。
    我们有导管供给那些需要输入的东西,譬如食物和饮用水,还有一些导管负责那些随后需要排出的物质。没有多少固体垃圾,因为战争口粮浓缩到无法再浓缩的地步,液体又都会循环利用,你得学会在口渴时不去想那方面的事。要是你有任何物资供给不足,可以在战甲外面拿出旧包装,换上新供给品。你可以听音乐,看视频,在没有执行任务时能够做差不多任何事情。甚至有条经久不衰的谣言,说战甲程序里藏有一个“复活节彩蛋”,会激活那些腰部以下的导管的另一些功能,处理一种动力战甲没有考虑在内、而年轻士兵随着时间流逝会极度想念的肉体需求。没人找到过那个彩蛋程序,但寻找彩蛋有助于我们消磨时间。
    我坐在一片杂乱的大石块中间,周围是我们排的其余战友,我们给这个地方起了“要塞”的昵称。我们排自称为“赫尔的半亩地注”,全是因为赫尔军士长。中尉排长们来了又走,常常来的时候带着一套崭新闪亮的战甲,不久走的时候身上插着导管,但赫尔军士长一直都在。
    “我要比你们所有人都活得更久。”在我们表现不如人意时,她如此说道,“因为你们是一帮蠢蛋!我会很安全,因为金丝雀星人会用尽所有的弹药来干掉你们!那样说,就假定你们会与敌人面对面,但你们不会有机会的,因为你们这些称不上战士的废物要是再这样犯错,我会亲自开枪爆掉你们,省得金丝雀星人费工夫!”
    金丝雀星人当然看上去并不像小鸟,和小鸟血战到死感觉有点儿愚蠢,然而他们说话的声音像金丝雀,嘴巴上端还长了坚硬的喙状物,那是他们的鼻子。我不知道他们的其余情况,因为我近距离见过的几个金丝雀星人都已成了死尸。
    我们打的是那一种战争。
    大约一个月前,我们降落在一颗名叫尼夫勒海姆的行星上,每个人都穿着动力战甲,保护得严严实实,从那时起就不曾脱下过。这个星球上大气稠密,充满了各种高度腐蚀性的气体,会溶解人类的皮肉和骨骼,这可一点也不含糊。
    卡蒂正看着我们东面金丝雀星人的阵线,她只是微微起身望向敌人,因为无论什么时间,只要有人在大石块上露出脑袋,金丝雀星人准会开枪射击,而且准得让你不由得惊叹。
    “就快下雨了。”
    “最好离开前线,到雨里洗洗身子。”伊科评论道,紧接着冲着自己说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酸雨滴开始袭向我们和石块(尼夫勒海姆星上的地貌只有这些大石块),接着风就穿过石块吹了进来。“每个人都找好锚定的地方。”赫尔军士长下达了命令。
    我们还没能着手人工选定地点,“战甲助手”程序已经开始从战甲战服的臂膀里喷射出锚钉。“把锚钉插在这儿。”当我用战甲手臂紧紧握住锚钉时,我的战甲助手告诉我,高亮凸显出附近的一个地点。
    我的战甲助手操着一种机械呆板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多数士兵会把声音设定为他们的某位相识,并随着那个声音向他们唠唠叨叨,越来越讨厌那个人。也有些士兵在这个有着美妙嗓音的动力战甲里生存一段日子后,过度地依恋上战甲。等他们变得神神叨叨的时候,就会被送返家园待上一段时间。
    不过,他们得变得非常神神叨叨,才可能拿到一张离开战区的船票。
    我利用战甲肌肉的劲道,插入了锚钉。它深深地插入坚硬的岩石,接着我把战甲手臂锁定在锚钉上,叮嘱战甲助手千万不要松开,然后,尽管大风正想要把我甩到地面的另一边去,我还是放松了身体。
    “我们到底为什么想要这个鬼地方?”海金斯下士咕哝起来。我们都连接上了作战通讯网,所以尽管战甲外面仿若地狱一般,我们依然能以正常的声音交谈。
    “因为金丝雀星人想要它。”伊科回答道。
    “那他们为什么想要?”
    “因为这颗星球在这儿。”阿弗瑞特说道。
    “这颗星球毫无价值。在最佳的天气状况下,你也看不见半公里以外的东西,暴风雨使得空中运输太过危险,无法常规使用,甚至连轨道发射都能险象环生。这颗星球没一丁点优点。”
    军士长这时出声说道:“海金斯下士,你又在琢磨了?”
    “是啊,我是在琢磨。”
    “我警告过你别胡思乱想。”赫尔的声音平淡,不露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是在讲课,“你继续这样想东想西,他们会升你做中尉。你知道中尉排长们会有什么遭遇。”
    “最后一个中尉,”刚佐说,“他叫什么名字?他好像就和我们待了六小时。”
    “脑壳探得太高。”卡蒂评说道。
    “是啊,他们有没有找到那个被打掉的脑袋,军士长?”
    “没吧。听着,很快就会有另一位中尉排长到这儿,你们这帮小子得想办法让这一位至少活上几天。”
    “该死的,我们为什么得听那个趾高气扬的——”卡蒂发起牢骚。
    “那是什么?”赫尔军士长问道。军士长并未扯开嗓门,但卡蒂立刻闭嘴,我很高兴自己嘴巴闭得紧紧的。“哦,看啊。”军士长继续说,“是时候开始战时训令的培训环节了,我们的日程表上也没别的事可做。”
    请想象下,我们都紧紧抓住锚钉,同时狂风肆虐,纵使我们穿着沉重的战甲,还是快被当成旗帜吹起来,我们中自然没人会宣称眼下有其他当务之急,但总归还是响起了一阵抱怨声。“仔细听语音提示。”赫尔跟我们说后,又命令我们的战甲助手开始培训。
    我的战甲助手以铿锵的声音开始诉说预先录制好的授课内容:“战场上的纪律对于任务能否成功、你的战友能否幸存下来都是至关重要的。在作战区犯下以下的哪种罪行,就必须处以死刑?A.不服从命令。B.对长官不敬。C.擅离职守。D.逃离战场。E.以上全都是。”
    “E。”我说道。在军事测试时,回答“以上全都是”几乎永远是最保险的答案,即使我的大脑没有每周被灌输一遍相同的信息,也是如此。
    “正确。是非判断题:计划实施违纪行为不像真的实施违纪行为那样严重。”
    “错误。”我第一百万零一次幻想着把我的战甲助手大卸八块,拆得零零碎碎,而它会喋喋不休地说着“擅自维修举动”,直到我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它才最终闭嘴。
    战甲助手们的症结就在此处,它们很笨。我有个朋友是写程序的,他说他们过去把战甲助手那类玩意称为人工智能,但其实一点也不智能。人工智能这玩意运行得越来越快,可依旧是那么愚笨。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是就连卡蒂这样的人也比战甲助手更有脑子,应该说是多得多。战甲助手为动力战甲管理总务、处理例行的任务,确保一切都工作正常;协助武器瞄准,监测我们的健康、生命保障,还有其他所有类似的活计。它们也监视我们有没有遵照命令,虽然它们因为太过愚蠢而无法自行发号施令。
    这意味着我必须通过这次培训,否则我的战甲助手会告知赫尔军士长的战甲助手,那样也就是告诉了指挥链上的其他所有人,二等兵伦顿没能通过每周一次的战时训令培训。那会让赫尔军士长非常不悦,在这个宇宙中,没有太多事能比让赫尔军士长非常不悦更糟糕了。
    “在作战区的任何行动中,未能伴随你所属作战单位的错误是:A.玩忽职守。B.背叛战友。C.间接向敌方提供帮助和慰藉。D.应当在战场上即刻处决的罪行。E.以上全都是。”
    “E。”归结到底,只要你假定战场上任何罪行的正确答案是处决,你就能通过测试。
    这是我们憎恶战甲助手的另一个原因。即刻处决不需要行刑队,尤其是当有个战甲助手在处理好一切,让你苟活着。那些神神叨叨的士兵有时也许会依恋他们的战甲助手,但战甲助手永远不会依恋动力战甲里的士兵。即刻处决的命令对它而言只不过是要执行的又一条指令,你甚至还跑不掉,因为战甲助手能让你的战甲停止运动。
    暴风雨终于平息下来,尽管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能见度仍然比平日里更糟糕,当我的战甲报告说有人到来时,培训仓促结束。我的系统自动更新数据,连接上那套动力战甲里的人,接着一条身份信息突然跳出来。伊芳·卡萝拉中尉。但是她没有发表那些“我是你们的新上司,我们会在一起合作愉快”之类的讲话,而是在我们的战线后面,挥手致意。“麦克道格将军正在过来。”
    这句话令我们都挺直了腰板——稍微挺直了腰板。暴露身体给对面高处的金丝雀星人打枪可一点也不理智。人人都知道麦克道格喜欢亲自巡视前线,我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要赞许他的这一点。大多数高级军官都很乐意借助虚拟仿真技术研究战场,但麦克道格会亲自过来,察看前线。
    “将军要到这儿来?”赫尔军士长问道,“中尉,我们降落后的第三天,将军就莅临过这个地点了。”
    “那么他这是再次莅临这儿。”卡萝拉用“别质疑我”的语气说道。即使身在战甲内,我依旧能轻而易举地想象一双双眼珠子对着这个新手才犯的差错翻了白眼。让一位高级士官闭嘴几乎永远都是个坏主意。
    在那之后,我们静静地等待着,紧张气氛从新来的中尉那逐步扩散,最终强烈得让我寻思它为什么没有显示在战甲的传感器上。接着,麦克道格到来了,他身上的战甲因为长期使用而有磨损。他带着五六个副官和卫兵,使得大石块周围的地方变得有点儿促狭。
    “这儿战况如何?”将军问起我们。将军们总爱说这类话。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思,尤其不代表将军真心希望你告诉他们,身穿战甲待上一个月,被敌人射击,又被酸雨淋着是什么滋味。
    我们全都没有应答,尽管我的战甲助手催促我回答:“你被一位上级军官问话呢。”
    “他没问我。”我这么跟它说,这一回答把战甲助手弄糊涂了,没再说话。
    最终中尉说了话,尽管身处在一片有毒大气中,还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活泼,“我们干得不错,将军。”
    “很好,很好。”麦克道格向着金丝雀星人的阵地略微上前几步,他的副官们紧张不安地留守在后面。我注意到他走起路来有点儿迟疑,但是军中早已传遍了这条消息,说是将军在降落的时候受了点伤,所以这也没让人大吃一惊。一旦战甲内的受伤部位僵硬起来,会让行走更加困难。
    麦克道格站在那儿,透过漆黑夜色窥望金丝雀星人的阵地,他此时此刻从这儿其实是望不见阵地的,于是他转过头,看向南面。他上次在这儿也是这么做的,于是这让我有点儿紧张。“我们要继续攻击。”将军宣布说。
    一位跟将军联网的上校一定说了些什么。
    “那儿。”麦克道格边说边指着东南面的一处小山岗,我们称呼此地为斧柄丘。斧柄位置密布着金丝雀星人的散兵坑,“我们要佯攻山丘的南面,然后对正面发动猛烈突击。”
 接着他们又交谈了一阵,但我们听不到,后来麦克道格再次说道:“实施这个方案吧。”
    将军离开了,我们盯着看他后面。
    “哦,伙计啊,”海金斯小声抱怨,“正面进攻斧柄丘?”
    “你是在质疑命令吗?”卡萝拉中尉问道,“下士……海金斯下士?”
    “本排会遵从军令。”赫尔军士长说道,“中尉,我要求与你私下会话。”
    “还不用,军士长。我首先需要熟悉排里每个人的情况和这儿的地形。”
    大约十分钟后,进攻的命令通过我们的战甲助手下达时,卡萝拉中尉仍旧在熟悉情况。我仔细看了遍进攻路线,压制住自己忧虑之下吹口哨的冲动,“军士长,我需要点战术自主权。”
    “伦顿,你来真的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一遍遍把战术自主权灌输进你脑子里了吧?”
    战术自主权是遵从军令方面的空子。它允许你略微偏离某条命令中的路线,或者选择另一个目标之类的玩意。你不能撤退,但你能稍微绕到旁边。在眼下的例子里,战术自主权意味着我们可以悄悄沿着一条有大石块防护的路线往前走,直到我们很接近斧柄丘再冲出来,而不是照战甲助手吩咐的那样冲锋穿过空旷地带,一点掩护也没有。
    “战术自主权?”新来的中尉问道,“我还未——有——”
    “出发。”赫尔军士长在命令抵达时告诉她,“中尉,我们此刻必须出发了。”
    我的战甲助手重复了命令,和其他所有人的战甲助手一样。上头的军官们并不关心中尉有没有时间研究作战方案。他们并不关心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位有没有时间研究作战方案。我们只需按照期望遵循作战方案,而且战甲助手们会确保我们知道该冲向哪儿,冲到那儿时又该做什么。
    我们甚至无需协同作战,军士长已经把这些灌输进我们的头脑。新来的中尉还在大惊小怪、抱怨不休的时候,我们已经冲了出去,疏散成开阔式阵形,军士长在一侧,海金斯下士在另一侧,中尉在后方监督作战并协调任何意外状况。这完全是标准战法。待在后方并不能给这些初级军官多少保护,因为金丝雀星人的装备能在战甲中找出指挥链节点。它们总是能告诉主人,哪个是敌方部队指挥官,然后金丝雀星人把他们手头所有的弹药都瞄准那位指挥官。这就是中尉们活不了太久的主要原因。
    我在显示屏上弄出远距影像,这样我可以看到佯攻进行得如何。轻装机械化步兵在一侧突然发动进攻,攻向斧柄丘。在这样的形势下动用轻装机械化步兵是发疯之举,我等着他们被屠杀殆尽。
    然而,尼夫勒海姆星上的大气模糊了瞄准器具,而轻装机械化步兵移动得比重装步兵快得多,这些轻装步兵不断穿过金丝雀星人稠密的火力网,这张火力网并未击中太多目标。轻装步兵击中了敌人,但也并非太多,而且我们能看见金丝雀星人在斧柄丘一线的火力改变方向,与轻装步兵厮杀在一起。
    赫尔军士长转至左边,我们从大石块中冲向金丝雀星人,每个人冲锋时都左躲右闪,一直跟着军士长,尽管战甲助手一直试图告诉冲向哪里。当我们冲向斧柄丘时,山丘本身也渐渐从漆黑一片中显露身影,这意味着我们同时也进入了山丘上的金丝雀星人的视野之中。
    “坚守住进攻通道!”卡萝拉中尉下达命令。
    我们全都盯着赫尔军士长。她棒极了,能够迷惑敌人的瞄准射击,这表示她闪避子弹的时候几乎是完全随机的,同时依然移向进攻目标。没人能做到像赫尔军士长这样,此刻她一直笔直冲向斧柄丘,尽管在我们的显示屏上熠熠发光的进攻通道大约在右方100米处。 
    “战术自主权。”赫尔劝告中尉。
    “这儿没有背离军令的理由!”
    “中尉,往右100米会耗费时间,而每一秒都很宝贵。”
    “现在让这个排进入进攻通道!军士长,我不会再跟你说一遍!”
    “中尉,假如你一直这样活跃地发令,会让金丝雀星人更容易——”
    金丝雀星人对准我们发射的头两枚炮弹夹叉射向卡萝拉中尉,随后又有十来枚炮弹落在头两枚炮弹中间的地带。
    她的联络彻底中断,这意味着极有可能这些炮弹已经杀死了新派来的中尉。我们继续冲锋。
    “不到一小时了!”刚佐气喘吁吁地喊道,此时斧柄丘隐隐约约出现在我们前方,我们开始鲁莽地跳上山坡,“你们得为中尉感到遗憾……呃……她,她从始至终都没活下来的机会。”
    金丝雀星人的火力依然大多对准此刻正在撤退的轻装步兵。他们开始觉察到,我们在以重装步兵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锋进攻,可他们得花费一点时间才能变换重武器的瞄准目标,而我们的战甲能够抵御轻装金丝雀星人的绝大多数武器。我们在没有其他减员的情况下攻上了丘顶,虽然我们的战甲略有损坏。
    金丝雀星人的装甲比不过我们的战甲。近距离时,我们能轻松地打穿他们身上的装甲。在尼夫勒海姆星球,盔甲上有了洞眼,就会放进大气,这些气体会溶解金丝雀星人,就像溶解人类肌体一样。
    我们消灭了那些企图守住斧柄丘的金丝雀星人,但大多数敌人都逃窜进了漆黑夜色,把丘顶抛在脑后,留下了那些被我们占有了的重型武器。根据地图显示,再往前推进大约一千米还有一条山岭,金丝雀星人可以在那儿驻扎,形成一条新的战线,连接他们其他的阵地。“我们应该追敌吗?”海金斯问道。
    “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攻占斧柄丘。”赫尔军士长回答说,“保持防御阵势,一直等到有人来接替。下士,你是想显露点主动性吗?”
    “该死的,不是的,军士长。我知道即便我们打赢了战争,我们会有什么遭遇。”
    “以上全都是。”我情不自禁地补充说。
    “嗨,二等兵伦顿是个滑稽演员呢!”军士长大声说道,“收起你的滑稽细胞,下山去,找找看中尉有什么余下的。”
    “金丝雀星人正在往那一片地区扔炸弹,阻止援军到这儿里。”我抗辩道。
    “尽量别让任何炸弹击中你,出发吧。”
    一天后,我们回到了那块被我们称为“要塞”的乱石岗。第32排接管了防御斧柄丘的任务,我们又回到了这片乱石岗。当你穿着战甲睡觉时,在哪儿的石头旁睡觉并没什么大不同,可斧柄丘上的石块至少是高地。现在,我们又回到了老地方,金丝雀星人的阵地在我们前方的山岭上俯瞰着我们。
    新近派来的中尉在那儿与我们会合。卡萨中尉够理智,与赫尔军士长合作融洽,或者至少也是会听军士长的意见,而且他一直垂下脑袋,所以他幸存了好几天,在那期间,我们就蜷缩在石块中间,金丝雀星人偶尔会向我们开火。
    “例行维护。”我的战甲助手宣布说。
    “什么例行维护?”我并不是在乎,而是无聊至极。
    “备份文件,检查自动协助的例行程序。完成了。”
    我仰躺着,抬头凝望覆盖了尼夫勒海姆星球旋动呼啸的大气。没有星星照耀着我们。
    自动协助的例行程序,这让我联想起一些事儿。“嘿,战甲助手。”
    “收到,二等兵伦顿。”
    “当我找到中尉余下的东西时,呃……她叫什么名字?”
    “卡萝拉中尉。”
    “就是,那位中尉。她被击中后,下肢看上去好像在身体倒下前行走了大约五米。”
    “紧急全面协助。在卡萝拉中尉丧失战斗能力后,她的下半身战甲开始自主行走,带她去求援。然而,系统损坏太过严重,大气腐蚀又引发了后继损伤,结果就是战甲转瞬间就彻底故障。”
    “丧失战斗能力?中尉腰部以上的部分全不见了。”
    战甲助手没有应答,大概是因为它的代码程序已经判定我的上一句话并非问题,但也可能是因为答案属于机密,你永远不知道真相是哪种。那些腰部以下的导管的特殊功能也许并不实际存在,可我们都知道,战甲里植入了一些并未被告知的玩意。
    “将军正在过来的路上。”卡萨中尉宣布说。
    “再说一遍?”在我来得及打住之前,话已脱口而出。
    “闭嘴,伦顿。”赫尔命令我,“假如将军愿意每周回到这儿一次,那也是他的决定。所有人都想让自己看上去像士兵。”
    我翻了个身,蹲在一块大石头附近,进入了警觉状态,排里面的其他战友也都换成了更加积极的姿势。
    麦克道格将军沿着上次的路线过来,身边照例陪同着副官和卫兵。
    “情况怎样?”
    卡萨中尉立刻回答:“情况很好,长官!”
    “好的,好的。”麦克道格向前走出几步,凝视敌方阵线,“我们不能继续处在守势,我们需要那块阵地。”他举起一只手,指向山岭。
    这一回,我听见上校回答了将军,“长官,我们着陆后的第一个星期里,从这儿发动的首次进攻被敌人挫败了。金丝雀星人自从那时起就大大加强了那条山岭上的防御。”
    “我们不能继续处在守势,”麦克道格重复了一遍,“我们需要那块阵地。”他转身对着我们,我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仿佛重新体验了一遍早已发生的事。就在那时的首次进攻发生的时候。麦克道格也在这儿,望着山岭,挥手让我们前进……那时,我们刚刚明白,金丝雀星人的防御有多么顽强,突然袭来一场暴风雨,我们被迫撤退至乱石岗。那场暴风雨拯救了我们的性命,但这一次我看不出有任何坏天气即将到来的迹象。
    将军举起手臂,呈弧线挥向金丝雀星人的阵线。“攻下他们,重装步兵们!”
    将军第一次时也是这么说的。
    赫尔军士长一声不吭,只是和其余人一样,缓缓站起身。
    “将军?”卡萨中尉问道,声音里有点不敢相信。
    “让这事成真。”麦克道格将军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直接下令在那儿即刻发动进攻。我的战甲助手催促着我,我面前的显示器上闪现着一幅进攻路线图,目标直接对准了那道山岭。假如我们不照着军令行事,我们各自的战甲助手就会把我们锁定在原地,直到收到处决指令。但战术自主权在这里帮不上忙,因为进攻路线就是笔直袭入开阔地带。我看向其他人,尽管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却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有什么感触。我们无论是违背军令还是尝试执行军令,总归是一死。最好还是下去作战,带上该死的战甲助手。
    我们从乱石岗大约向前推进了40米后,金丝雀星人就开火了。我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密集的火力网,弄得指挥网链接都模糊不清,时而响起劈啪声。卡萨中尉自然冲在最前面。我看见刚佐踉跄了几步,随后就被炸得粉身碎骨。海金斯仿佛稍稍向上浮起,接着就在一次爆炸中不见了踪影。卡蒂做了个有点滑稽的侧向舞步,然后也倒地不起了。
    有样东西猛然扯动我的双脚,但我并未摔倒。我感觉到脚下一种奇特的失重感,好像我行走在空气上。我的双腿再也不会因奔跑而受伤。我面前的视野倾斜,好像整个人正在摔倒,但我感觉不到双腿,也没有把它们压在身底下。我的战甲助手的声音听起来古怪得格外遥远。“遭受重创,激活自动止血带,激活自动急救,激活自动截肢并密封战甲。遭受重创,有受伤者需要被救起。”
    我倒在岩石上,心中寻思为何战甲上的损伤显示屏没有显示我大腿以下的任何部位。有样东西重重地击中了我,我翻滚了身体,接着是又一次重击,我又翻滚了一下,显示屏上闪烁着更多的损伤示意灯,在某个时候,急救药物注入我的身体,我又受到了电击,随即昏厥过去,尼夫勒海姆星球上的有毒气体在战甲上方打旋。我最后的念头是希望我能看见天上的群星,以及那个愚蠢的战甲助手能闭上他的臭嘴。
    我醒转过来。
    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我不在战甲里,在顷刻间涌起的恐慌之后,我意识到这儿的空气很不错。
    头顶低矮的天花板是石头质地的,周围的墙壁也是。我所躺的医疗床两边,以及这间长而狭窄的房间另一侧,是其他延伸成长长的一排排的医疗床。不过我看不太清楚,而且我记得他们给医疗床施加了扭曲场,以便给予病人私隐空间。
    我低头看着自己,同时跌倒的记忆浮现出来。我的腰部以下被锁定在一个重建单元里。
    “出了什么事?”我最终问道。
    医生看着我,“你没了两条腿。你的战甲不得不在大腿部位激活了紧急密封,要不然星球上的大气会钻进来,把你变成一摊肉泥。我们正在给你治疗。不过这只是临时措施。我们的骨骼重建设备遇上点问题,所以我们稍后会把你送到别处,那样一家设备齐全的医疗机构能做真正的腿部重建。”
    “这是在哪里?我们仍旧在尼夫勒海姆星球上吗?”
    “是啊,在地下,这是他们建造完工的第一间房。你的战甲被复原了,你想要战甲助手吗?”
    “老天,不用了。抹掉他的记忆。呃,你知道我的部队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对不起。”医生看向房间前面,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低头看着紧紧卡在我腰上的重建单元,回想起我们进攻山岭时我最后见到的情景。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将军回来了。”医生叹气说道,“该死的每天都来。假如他停下来和你说话,尽量有点军人样。”
    我能转过脑袋看到将军。他的副官们没有穿战甲,但将军本人依然全副武装,穿得密密实实,尽管这儿是尼夫勒海姆星球仅有的几个能够脱下战甲的地方之一。
    “我希望他能脱下战甲,”医生发起了牢骚,“他头两次到这儿来必须穿着战甲是因为这儿的空气依然还在清洁,我们所有人还都穿着保护服,但这儿是医疗机构,并非打仗的地方。”
    将军沿着一列列病床走过来,偶尔止步与某人交谈。
    接着,他走向了我。我看着那张密封的面罩,毫无表情,显得无比险恶,与麦克道格豪放友善的嗓音形成奇异的反差。
    “病况如何?”
    我就那么盯着将军看,一直到我注意到将军身后的上校向我投以愤怒的眼神。
    “很好。”我说。
    “好的,好的。”
    这句话令我内心有所异动。
    “我失去了双腿。”我说。
    “你的牺牲对我们大家是种激励。”麦克道格将军说道。
    “我所在的排被彻底消灭了,您命令我们发动一次毫无希望的进攻。”
    “我们不能继续保持守势。士兵,我们会尽其所能帮助你的。”
    我失去清楚思考的能力。我承认这点,假如赫尔军士长在场,她会狠狠地责骂我一顿。但确实是这位将军命令我们排在一场毫无打胜可能的进攻中遭到屠杀。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依然穿着那套该死的战甲,甚至没有礼貌地眼对眼地看我一下,只会说些毫无意义的屁话。
    “你这个没一点好的狗娘养的!你让整个排送了命!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对你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站在麦克道格将军身旁的军医和副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顿时震惊得作不出任何反应。
    “你想知道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吗,你这个讨人厌的**?”我喊道,“打开那些见鬼的面罩,看看我的眼睛!你能做到吗?”
 一位上校猛冲向我,手掌用力地按在我肩膀上。“闭嘴,小兵。”他呵斥我。
    “就打开你的面罩!”我冲着麦克道格将军喊道,没有理会那位上校。
    麦克道格将军的双手微微抬起,伸向脸庞,接着我看见面罩吱嘎一声开启,开始向上抬起。
    还记得我说起过在战甲内待上一段日子后,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有多糟糕吗?从麦克道格的战甲内飘出来的气味臭得让人难以置信,臭得以至于那位把我按倒的上校也在面罩抬起时盯着将军。
    我正看着上校,看见他的面色变得惨白,于是转头望向将军。
    从战甲里望着我们的,是一具已经死了有段时间的尸体。
    有人尖叫起来,其他人叫喊着,而麦克道格将军的战甲伫立在原地。接着麦克道格的嗓音再次从盔甲里传了出来。“你的牺牲不会是徒劳的!”这句低沉的话语发出之后,另一位上校这才成功地在将军的战甲上输入一串紧急关闭指令,关闭了战甲助手。
    医生在那套连在我身上的重建单元上摸索。我感觉到一股药物输入我体内,再次昏迷了过去。等我再次醒来时,所有人都不见了,麦克道格将军的那套战甲也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一天,没人告诉我任何消息。从我身旁走过、偶尔察看下我的医生们说他们也没听到任何风声,我知道这是谎话。风言风语早已传遍了所有地方。
    我醒来后的第二天就快要过去,照明灯开始渐渐昏暗,变成了夜光,这时候我看见她走进了病房。
    “军士长?赫尔军士长?”我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军士长走向我的病床,低头看着我,“伦顿,又在偷懒了吧。”
    “军士长,我需要一双新腿。”
    “对于整天躺在床上来说,真是个蹩脚的借口。他们会让腿重新长回来的。”
    “是啊,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除了你和我之外?”
    赫尔军士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你和我。”她复述道,“只有我俩活了下来。”
    “你是怎么——?”
    赫尔耸了耸肩,“卡蒂倒在了我身上。我扶她起来,结果她被炸得支离破碎,于是我扔下了尸块,再次开始推进。”她摸了摸脑袋,我觉察到她的额头有一大块褪色了的乌青。“有东西狠狠击中了我,我倒在地上,战甲里差不多的系统都瘫痪了,又看见你躺在那儿,此外就没别的东西在动弹了,没看见其他人的紧急信号灯,山岭上金丝雀星人的阵地发射的弹药如雨一般落下,于是我抓起你,把你拖了回来。我想我还没抵达乱石岗,就已晕厥过去,但是有人救回了我们俩。他们把我塞进了脑震荡恢复的魔箱里,半天前才放我出来,再次唤醒了我,恢复得和全新的一样。”赫尔又摸了摸额头,“几乎和全新的一样。我听说你冲着一位将军大喊大叫了。”
    “是早死了的将军。”
    “他们准备让你上军事法庭,”赫尔军士长说道,“因为你口出狂言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军士长——”
    “你活该受罚,你这个笨蛋。不过,假如他们要在军事法庭上审判你,他们就不得不枪毙你,这也就意味着也许会泄露出许多引起外界注意的信息,高层可不想发生那种事。所以你不会受到审判。”
    “将军死了有多久?”我还未能把那张恐怖的脸庞从脑海里抹去。
    “根据尸检,死了有三周两小时几分钟。他大约是我们着陆后一周时死的。”军士长环顾了一周伤员病房,“他的战甲助手从那时起就自动管理着一切事务。将军一定是分派了越来越多的例行任务给战甲助手,所以在他再也履行不了职责的时候,战甲助手就介入进来,不停做着将军和它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
    “麦克道格的战甲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家他已经死了?我们连患上个咽喉肿痛,战甲都会提醒军医,军医又命令急救模块命令远程治疗。”
 赫尔靠在椅背上,依然看着病房的另一端,“尸检还查明麦克道格的心脏早已在衰竭。他篡改了战甲系统,那样医疗读数会显示他身体状况正常。当他真的过世后,读数依然显示他的身体一切正常。”
   “他篡改了战甲系统?就没人抓到他吗?”
   “麦克道格想成为尼夫勒海姆一战的英雄,而且他是将军啊,伦顿。将军们按照他们自己的规则做事。假如他们想要自己的战甲系统不执行检查并灭虱的任务,战甲就不会执行这些任务。你到现在应该懂得了。你在步兵部队当兵多久了?”
    “长得数不清了。”
    “你还没学会所有规矩呢。”
    军士长教训我,说我是多么傻,这一幕感觉起来如此正常,如此惯常,可我此刻躺在伤员病房的床上,我俩是整个排仅存的两人。我要拼命眨眼,才有可能让自己不哭出眼泪。
    “让泪水流下来吧。”赫尔军士长说道,“不过,我可不会拥抱你。”
    于是,我哭了一会。这段日子,医生们鼓励我们这么做。在你埋葬战友的时候,别把感情埋藏在心里。那就是他们的格言。我是说真的。自从我第一次听到,我就想干掉那些想出这句格言的傻蛋。
    军士长一直等到我停止号啕大哭,“你会没事的吧?”
    “没事,军士长。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告诉我麦克道格的事情?为什么高层这么忧心忡忡地要捂住这件事?”
    “伦顿,好好想想。麦克道格已经死了三周。在我们受命进攻那条山岭之前,战况如何?”
    我尽力集中精神回想那件事,脑海中飘过一系列模糊的画面,人影在移动、百无聊赖、害怕担心、漫长等待、战场厮杀,这些画面构成了我的记忆。“我觉得我们就要打赢战争了。”
    “是啊,在斧柄丘针对金丝雀星人阵地的那次袭击?相当不错,对吧?完美地使用正确的兵种执行了佯攻。”
    “是啊。”我赞同道。
    “那是两周前。麦克道格早已经死亡一周了。他的战甲助手下令发动那次袭击,使用的是它已经学到的麦克道格的打仗模式。”赫尔又看向我,“说到这,我们效命的多少统帅永远构思不出那样的奇袭方案?多少将军会下令发动,或早已下令发动毫无胜算的进攻,就像我们对山岭发动的、被屠杀殆尽的那次进攻?”
    我根本不用使劲地想这个问题,“好几次。军士长,你的观点是什么呢?”军士长还没回答,我就明白了。“那个愚蠢的战甲助手干得和一些在战场指挥过我们的人类指挥官一样出色,甚至比有些人类指挥官干得更出色,尽管战甲助手没法原创、独立地思考问题。”
    “是啊。”赫尔站起身,“仔细想想,或者也不用想。你那样也许会更加愉快。现在,只要你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你很快就能回去值勤。”
    我目送军士长离开,看着她步伐稳固地行走在两排伤员病床中间。“军士长?”
    赫尔停下脚步,转过身,从远处回看我,“什么事?”
    “我可没有比你早死。”
    赫尔咧嘴笑着说:“还未见分晓呢。”
    在赫尔军士长离开病房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试图什么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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