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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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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族黄昏(上) 万里秋风

2012-11-21 15:12:26

    一个农家小院,建在半山坡上。夕阳金黄色的光洒在山坡上,照着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一个精装汉子抬头看看太阳,把手里的锄头磕了磕,转身向院子走去。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握着小孩的手向汉子挥舞。小孩大声喊:“爸爸,吃饭了。”汉子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毫无征兆地,两团光出现在山坡上,汉子吃惊地回过头。白光中渐渐显露出两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都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他听说过这种事,但从没遇到过,他忽然想起前些天路过的流浪汉告诉他的事,心里一紧,回头挥手让妻子带着孩子进屋。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男人已经看到了年轻女子,其中一个高一点的微笑着说:“我说这份许可证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你还不信,这么好的地方你上哪儿找去?”另一个陪笑着说:“那是,那是,我的许可证都是报亭批发的,只能去那种千篇一律的城市,没劲透了。这次可借你的光了。”
    两个男人边说边走,速度奇快,犹如在冰面上滑行,顷刻间已经到了汉子面前。汉子后退一步,本能地伸开双臂去挡,“二位是天人吧,您要什么,我这就拿来孝敬您。”那个矮点的男人一挥手,汉子身子已经横飞出去,“我们要的不用你孝敬,我们自己去拿。”
    汉子爬起来时,见到儿子躺在院子外面的地上,已经没了声息,屋里传来妻子的哭喊声。他血涌上头,抄起锄头冲进了屋里。对准按着妻子的高个男子头上猛砍,每一下都激起一片白光,男人毫发无损,只是转头皱眉对矮个男人说:“扫兴,打发了他。”
    矮个男人身子一晃已经到了汉子身边,一拳击出,汉子眼前一花,拳头已经穿透胸膛。他目眦尽裂地狂吼一声,倒下了。
    远处一道红光像闪电一样掠上山坡,在听到那声狂吼时红光顿了一下,紧接着以更快速度冲进了院子,一声巨响,红光撞碎了窗棂落在了屋里。
    矮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黑色的紧身衣,红色的披风,肩头斜插一柄长剑。他后退一步,“这位兄弟,好功夫啊!看来是老天人了,我们都是新人,多指教。”
    高个男人倒不太在乎,按着那年轻女子,头也不回地说:“老天人又怎样,我有钱,我买的护甲和武器都是最贵的,用不着怕他。想玩就一起玩,想独吞没门。”
    披着红斗篷的男子看着眼前的惨景,长叹一声:“虽然是冥界,你们也太过分了。不过这毕竟是游戏,真杀了你们我也不敢,可也必须教训教训你们。三年之内你们就别再进冥界了。不管你们用哪个版本的许可证进,我都能找到你们。你们不会喜欢被我找到的感觉的。”
    高个男人大怒,跳起来直扑对手,手里已经多出一把五光十色的剑。矮个男人也同时出手,拿着一把看起来有点夸张的大刀。那男子冷笑一声,“倒是花哨。”身子一转,血红色的斗篷转成一朵红云,两件兵器微微一撞,全部折断。两人这才大惊,“你,你是什么人?”
    红衣男子微微一笑,“我叫秋风,你们这些混蛋的噩梦。”说完他两手一扬,两支血红色的飞镖飞出,撞在两人的身上,两人身上泛起白光,白光迅速瓦解消除。两人惊慌地向屋外逃去,秋风纵身而上,在两人身后掠过,两手抓着两人的后颈,一直到刚才他们现身的地方才停下。然后秋风拔出长剑,一剑砍下了那个矮个男人的右臂,他疼得大叫起来。高个男人吓得面无人色,兀自嘴硬,“你,你这是违规的,我要投诉你。”他右手一扬,一道绚丽的烟花从手中射出,到天上后变成了一片惊雷闪电,整个山坡忽然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在闪电的照耀下犹如地狱。
    秋风笑了笑,“这呼救程序的级别不低啊,看来你还真有钱。”说着漫不经心地又挥出一剑,高个男人的右臂也掉在地上。两人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更增添了这地狱的凄惨恐怖。
    当两个护法神赶到时,只看见地上两个奄奄一息的天人,上肢被切断,已经没有力气喊了。明明回天界的门就在身边,却只能绝望地看着。
    一个护法神皱皱眉,“又是秋风干的。咱们这个月的奖金又泡汤了。”另一个俯身查看,“没有危险,对肉身不会造成伤害,不过他用的程序是通过脑关直接刺激沟回的,这两个人恐怕快疼晕过去了,即使回到天界,这种疼痛记忆也得延续很长时间。”
    第一个怒骂道:“多管闲事的混蛋,老子哪天抓到他,非把他剁成一块块的,只把他的主意识留着,其余部分千刀万剐!”第二个摇摇头,“实话说,从他打败的天人来看,你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记得上次那个天人,至少是个六年的老手了,手里的装备也都不是凡品,可据他说,在秋风手下连十个回合都没走过去。要是碰上的是白雪或者林成,你可能还有点机会,碰上秋风,我看你还是掉头就跑吧。”
    第一个不出声了,施展几道法术帮两个天人止痛,然后把他们送进门里。从这两个天人痛苦恐惧的眼神里,他知道,冥界又失去了两个客户。

    繁华的城市中,最繁华的酒楼。以冥界时间算,这店已经开了三年了,给店主赚了不少钱。所有生意都是水生在打理,不需店主操心。水生是个土著,精明能干。店主雇他来时花了不少钱,不过很值。比如在生意最火的时候,店主仍然能搂着自己的小妾享受。
    前厅传来巨大的声响,盘子碗摔碎的声音夹杂着争吵呼喝,店主皱皱眉,一跃而起。扔下小妾,转眼穿戴整齐,走出门去。这家店很久没人捣乱了,水生压不住的场子,一定是大事。
    店主到前厅时,酒楼已经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伙计们。闹事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漂亮,那种美丽说明他们是天人。店主吸了口气,走上前赔笑,“两位天人,是不是小店照顾不周,有什么不满意尽管说,在下照办就是。”
    那男子却不理他,只对着女子陪笑说:“小玉,我昨天确实加班,没时间陪你。今天来这里喝花酒也是为了减轻工作压力,现在你消气了没有?如果还不满意,咱们再砸一家去。”叫小玉的女子哼了一声,“这酒楼我看着就生气,还有这帮歌女,都给我杀了。”男子犹豫一下,他也是这里的老客人了,这群歌女虽是土著,但有几个和他都有肌肤之亲,猛然间要他下杀手,也确实有点抹不开面。但看女友的架势,今天不杀这些人,恐怕自己回天界就没好日子过了,他咬咬牙,“好,我杀!”一语既出,几个歌女面无人色。店主勉强笑道:“两位虽然是天人,也不能这样,我这酒楼在南天门是注册了的,天人享受可以,真要滥杀无辜,恐怕两位也要受罚的。”
    男子说:“无非是罚点钱,最多封了账号重新注册,今天对不住了,老板。”说完飞身扑上,几个歌女惊叫声中,一直默不作声的水生挡在了男子面前,“老板,我以前跟你说,你不相信,现在明白了吧,不管是天人,还是南天门,都是一丘之貉,指望他们发善心,是不可能的。”
    男子一拳击出,水生双拳招架,两下一碰,男子身上白光一闪,水生连着后退十步,但并未倒下。男子吃了一惊,“你,你是天人?”他疑惑地看看水生,“不对,你没有天人的标记,你是什么东西?”
    店主也大吃一惊,他雇用水生三年了,只知道他身手不错,但从不知他能达到对抗天人的地步。他的厨子歌姬都不错,偶然有天人来光顾,也都能尽兴而归,不会闹事。寻常土著来闹事,水生都能料理。为了保平安,他特意在南天门注册,每年都要交巨额管理费。冥界的钱虽然按法律在天界不能流通,但其实一直有黑市可兑换。
    冥界太庞大、太复杂了,运行后内部程序间的自然衍生,已经远超出了当年设计的范围。因此即使作为管理机构的南天门,也只能管理大局,对其中的运行细节已经无法控制。他们卖的充值卡可以在冥界消费,但售价太高,很多天人选择直接在冥界交易,因此冥界有其自己的经济系统,南天门只能通过经济手段紧缩冥界银根,无法通过强制手段消灭冥界自己发展过程中积累的财富。对于天人在冥界的抢劫行为,是惩罚最严的,因为会影响南天门的收入,但对杀人反而没什么惩罚,反正冥界的土著如恒河沙,无穷无尽。
    这边水生招架几个回合后,已经气喘吁吁了,就在这时,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从门外冲进来,和水生一起夹击男子。那女子一看不对,也出手了,两个天人立时占了上风,水生得出空闲,飞身上了楼顶,发出一支烟花。这烟花到天上后变成一个巍峨的菩萨形象,慈悲地看着世间,久久不散。
    人群中有人惊叫起来,“地藏王!他是罗刹啊!”
    长啸声此起彼伏,几十个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向酒楼聚集。男天人从听到地藏王的那一刻脸上就变了颜色,对女天人惊呼:“快走,回到门口去!”女天人一边后退一边喊:“你带求救烟花了吗?”男天人脸色铁青,“那东西我没买,太贵了,谁他妈知道传说是真的。南天门那帮王八蛋还一直辟谣说绝没有地藏王这回事,这次回去我一定要投诉!”
    两个天人被三个罗刹死死纠缠着,虽然门离酒楼只有一条街,但却用了一刻钟才赶到,此时两个天人已经杀死了三个罗刹,但有几十个罗刹已经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男天人脸色惨白,大吼一声,抓起女天人就向门里冲,全然不顾身后几十个罗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随着一声尖叫,一个女孩从床上滚下来,脑后还连着柔软的脑关连线。她惊恐地拔掉连线,痛哭着爬向电话旁,清秀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电话号码,无人接听。她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边跑边打电话报警。当她的出租车赶到男友的宿舍时,警察已经将尸体抬出来了。她的目光变得无比呆滞,愣愣地看着男友的尸体。那是一个略带稚气的大学生的脸,此时满脸的痛苦。女孩终于大哭起来,“地藏王,真的有地藏王啊!”

    冥界老板,全球首富卡尔的城堡,超级玩家见面会,是从十亿玩家中选出的三个顶尖翘楚:秋风、林成、白雪。卡尔惊讶地看着这三个年轻人,他们不但都还在上大学,甚至还是同班同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至理名言。
    卡尔拿出一瓶82年的拉菲,给大家一一倒满,然后举杯。秋风看了白雪一眼,笑着说:“我们不爱喝这东西,如果有冰镇啤酒来一杯倒是不错。”卡尔诧异地看了白雪一眼,白雪笑着点点头。
    卡尔笑了笑,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黑啤打开,“三位都是顶级代码专家,没见面之前真是不敢相信都这么年轻。南天门集团一直求贤若渴,不知三位有没有兴趣合作呢?”
    白雪笑了笑,“这话让我们受不起,您是老前辈,一手缔造了冥界这个划时代的传奇,论计算机功力,不知比我们强多少倍。”
    卡尔自嘲地一笑,“冥界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我的很多老朋友共同心血的结晶,只不过我的命更长而已。刚才的问题,你们还没回答我呢。”
    秋风说:“实话说,卡尔先生,我赞赏冥界这个伟大的发明,可同时我对南天门集团管理冥界的方式很反感。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你都清楚,因为警方不止一次把我带去协助调查过,理由是故意伤害。不过按照你跟政府的约定,天界法律不适合冥界,我又没有伤害真实的人,他们最后不得不放了我。这条约定虽然帮了我,但无法无天的天人把冥界变成了妓院和屠宰场,南天门集团竟然放任不管,只顾推出更强的防火墙和武器系统助纣为虐,我实在不敢恭维。”
    卡尔笑了笑,“你的做法的确让我损失了不少客户,他们被你吓得不敢再登陆冥界了。不过我跟政府的协议很清楚,你没有违反天界的法律,我不能在天界中找你的麻烦。而且我听说,有几个在冥界吃过你亏的玩家,跑到你的学校去教训你,好像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林成笑了起来,“那几个家伙都鼻青脸肿地跑了,他们要知道秋风是武术世家出身,三岁练武到现在,恐怕也不会那么胆粗气壮地来找他了。”
    卡尔的目光转向林成,“你们这个三人组里,白雪小姐下手是最轻的,你则是出手最少的。我想也许你的沉迷程度最轻吧。”
    林成点点头,“那再怎么说也是个游戏,我觉得秋风有些过于认真了。”
    秋风冷笑一声,“那不是游戏,那些土著的反应是程序编制的吗?他们有思维,有理性,有生老病死,有爱恨情仇。没错,程序人开始是被编造的,但他们经过多少代的繁衍生息,已经进化了。就像爬虫进化成人一样,难道你能把人还看成爬虫吗?”
    卡尔笑了笑,“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这样的争论是没有尽头的。你们听说过地藏王吗?”
    “资历老点的天人都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林成迟疑片刻,“对于他是不是真的存在,我是持怀疑态度的。说到底,大家见过的只是一个被杀死的天人,和土著们的传说而已。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宗教,比如上帝,信徒们都坚信他是存在的,但非基督徒就觉得他是不存在的。”
    秋风摇摇头,“这个问题我和林成一直有分歧,我觉得地藏王是存在的。现在冥界里有一群土著,战斗力非常强,被土著称为罗刹,传说是地藏王的手下。据我估计,有十个这样的罗刹,就能对天人构成威胁。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这些人的能力很类似,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应该是同一个门派的功夫。如果没有人训练,他们不太可能有这样高度的一致性和组织性。玩家中流传,他们至少已经杀死了五个天人。上个月听说有对情侣在冥界遇袭,女的跑回来了,男的死了。后来南天门集团和警方联合发布消息,说该男子死于心肌梗塞,那女的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卡尔先生,这里面不会有猫腻吧?”
    卡尔笑着品了品杯中的酒,“我可以坦白告诉你,确实是我让警方压下了这起事件。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地藏王和罗刹都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他们人数并不多,所以有组织、有规模的袭击事件也极少。全球有十亿天人在冥界活动,十来个人的意外不算什么。”
    “那可是人命!”秋风激动地说,“你们没有能力做到保证冥界的绝对安全,至少该发出公开警告,让进入冥界的人们注意安全!在脑关互动之前的时代,游戏制造商如果不能清除病毒,至少会提醒用户当心,把是否冒险的权利交给用户,难道当初能做到的事,现在反而做不到了吗?”
    卡尔举起酒杯,避开秋风的直视,淡淡地说:“冥界确实是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秋风先生,我赞赏你的思想,但你想想,人在天界中同样充满了危险,你走在街上可能会被车撞死,或是被人打劫,还可能生老病死。现在的人口死亡率一直保持在每年千分之三的水平。相比之下,在冥界里亿分之一的危险算得了什么呢?”
    秋风脸涨得通红,正要再争辩,白雪按住了他的手,轻声细语地说:“卡尔先生,我们三个讨论过,觉得冥界的管理模式需要改变。虽然土著没有肉身,但他们有思维,有感情,他们应该被作为智能生命看待。我们不能把冥界仅仅当成游乐场,而且是满足变态欲望的游乐场。地藏王和罗刹的产生,包括在此之前的冥界暴动,都是由此而起的。以现在的管理模式,冥界的意外只会越来越多,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冥界成为一个平等的世界,和天界和平共存呢?”
    卡尔微笑着点点头,“你们是我一心招揽的人才,你们的意见我当然要重视。不过改变要有个过程,让天人们一下子和土著平等交往,也不现实,慢慢来吧。冥界的土著毕竟是异族,有黄昏的微光即可,太多的光明会让他们忘本的。”
    房间里的一盏灯忽然变成了红色,并且伴随着急迫的警报声,卡尔脸色变了,“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意味着天人求救!你们三个既然都在这里,就不会是你们干的,我想恐怕是地藏王的人在攻击天人。”
    几个人对望一眼,白雪问:“你这里有脑关接口吗?”
    卡尔点点头,“是最先进的,可以直接到达呼救现场。”
    白雪轻声说:“你们继续,我去看看。”秋风拉住她的手,“如果能碰上地藏王,和他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们不一定要通过互相杀戮解决问题。”白雪点点头,连上了脑关。
    林成举起酒杯冲秋风笑笑,“秋风,这可不是代码做的,全世界没几个人喝得起,享受享受。”秋风摇摇头,“喝酒像你那么喝就没劲了,就得像喝啤酒一样一饮而尽。”他举起酒杯,下意识地扫过白雪的脸。
    白雪的脸在抽搐!这是脑关被攻击的迹象!秋风大惊,以白雪的能力,冥界应该不会有能威胁到她的情况。他扔下酒杯,迅速调出脑关连上。
    陷阱!这是秋风进入冥界后的第一个反应。他现身的地方完全是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岩浆、烈火、刀刃、乱箭、强酸,他像是一个被塞进了死亡机器的小白鼠,面对的是无尽的绝望。
    秋风深吸一口气,眼睛穿透面前的一切景物,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清每串代码中最恶毒的部分。同时,他双手舞动,布下一道又一道烂熟于心的防护咒语。他的能力可能是冥界中最强的,但他面对的陷阱太恐怖了,他的防护罩不断被攻破,不断更新。他全身每个部位都感到无比痛楚,这是思想解体的征兆,他只听人说过,还从未亲身体验过。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找到了天罗地网中的一个极小的漏洞,他从这个缝隙中夺路而逃。
    秋风猛地跳起来,只短短的半分钟,会议室里发生了惊天巨变。白雪已经脱离了脑关,倒在血泊中,胸前是一处致命的刀伤,林成躺在椅子上,胸口插着匕首,头上还连接着脑关。看来他紧跟着秋风进入了冥界。卡尔则惊恐地看着秋风,像是看着死神一样。
    整整三秒钟之后,秋风才意识到插在林成胸口上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练武用的飞刀。
    刚才的半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卡尔没命地向门外跑去,边跑边呼救,门外是警卫们密集的脚步声,秋风咬咬牙,一脚踹开会议室的窗户,从这个三层的独栋别墅里飞身跳了下去……
    凌晨一点,秋风摘下脑关,努力摆脱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异带来的眩晕感。等平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需要补充能量了。看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的方便面,他放弃了这个乏味的念头,从口袋里翻出几张钞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楼梯。
    卤煮店通宵营业的原因是因为锅里的老汤需要每天熬煮。对于卤煮店来说,老汤意味着品质、招牌、信誉。在这个什么都讲究新的时代,老汤和红酒大概是仅剩的值得尊敬的历史了。这家卤煮店店主姓李,据说老汤有四十年的历史,在这个行业里,算是中等水平。
    秋风走进店里时,老李正在仔细地把精选的肺头、肠结和肥肉放进锅里。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看秋风进来,老李笑了笑,“有几天没来了,一大碗?”
    “加一个火烧。”然后秋风在靠着大锅的位子坐下来,拖过装蒜头的竹篮,用剥蒜来驱赶睡意。
    老李麻利地从锅里挑出一段小肠,捞出一块肥肉、一块肺头和准备好的火烧放在一处,“当当当”几下剁完,往大碗里一划拉,拿起大勺蜻蜓点水般地依次漂过蒜汁、红方、辣椒油,然后抓把香菜末一洒,最后舀起一大勺老汤泼在上面。滚烫的老汤顿时烫起一股热气,夹带着浓重的荤香飘散开来。
    老李把卤煮端到秋风面前,看他脸色苍白,忍不住劝道:“兄弟,不是老哥说你,你这样可不行,把身子都毁了。你肯定整天沉迷在那东西里。”
    秋风敷衍地说:“知道了,阿香呢?”
    老李用大勺向上面一指,“回楼上玩去了,刚走不一会儿,临走时还和我念叨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呢。这丫头现在也迷上那东西了,你抽空帮我劝劝她。别看才认识你三个月,你说话比我可好使多了。”
    秋风笑笑,“投缘吧。”
    秋风开始吃的时候,又进来一个客人。很多好这一口的人都喜欢深更半夜来吃。不过这个人却有点奇怪,因为他穿的晚礼服,而且是相当昂贵的那种。喜欢卤煮的人里虽然也有富人,但却绝不会有人穿着晚礼服进到这样的店。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就像不会有人穿着背心短裤去参加鸡尾酒会一样。他要了两碗,然后坐在离秋风远些的地方,胖胖的脸上带着急切的神情。
    老李显然认识这个人,“王总,您中午来的时候不是说晚上要参加酒会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吃这个?”王总似乎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总把两碗都吃完时,秋风刚吃了一半。秋风看向老李,发现老李也一脸惊讶,说明这位王总平时并不是这么吃东西的。卤煮这东西的香和腻同样浓重,如果不是长时间没油水吃,一碗已经足够了。他能连吃两碗,而且速度如此快,实在罕见。王总吃完两碗后,意犹未尽地舔舔舌头,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笨拙地掏出一百块递给老李。
    老李一直在愣愣地看着他,这时才似乎明白过来,为难地说:“我零钱不够了,要不您先欠着吧。”王总歪着头,似乎不明白老李是什么意思,直到老李把钱塞回他手里,他才“哦”了一声,转身要走。
    秋风把一张一百元钱扔到地上,然后说:“王先生,您的钱掉了。”
    王总和老李同时回过头来,王总“哦”了一声,走过来捡。他的动作很不协调,但还是捡起来,走出了店门。
    秋风问老李:“这个人什么来头?”
    “他经常在中午来,因为你总是晚上来,所以很少见着。他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听说董事长是他岳父,典型的倒插门。”
    “他每天都这德行?像有点痴呆似的,你看他半天都没说过一句完整话。”
    老李疑惑地说:“不是啊,他挺健谈的,人也特机灵,要不怎么能博得老婆欢心呢。今天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喝多了吧。”
    秋风跟在王总的后面。王总没开车,秋风估计他还没学会。他还不能完美地指挥肉体。再向前一点,就是这个路段最偏僻的地方,一个路灯照不到的死角。秋风快走几步,和他同时进入了这个区域。
    他愕然地看着秋风,黑暗中秋风的眼睛异乎寻常的亮,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了,“你……想……怎么……样……”真难听,就像牙牙学语的孩子,可用的却是肥胖中年人的浓重污浊的口音,像怪物在呻吟!
    秋风冷冷地说:“我提醒你掉了钱,你还没道谢呢。”
    他的嘴张开,努力控制着声带,“谢……谢……”秋风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把他还没出来的“你”字连同空气一起死死捏住了。他奋力挣扎着,用肥胖的胳膊拧秋风的手腕。他的肥肉下隐藏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但他选错了对象,秋风现在虽然虚弱些,却也足以制服他。
    等他眼睛开始翻白的时候,秋风松开了手,“你是第一次出来吧,下次记得出来后先装两天病人,等你完全适应身体才能招摇过市。不过,我想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惊恐地用手护着脖子,喘着粗气说话比刚才反而顺畅了些,“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给。”
    秋风点点头,“告诉我地藏王在哪儿。”
    即使在黑暗里,秋风也能看得见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发狂一样向秋风猛撞过来。秋风没有闪躲,直接用头迎了上去,他瘫倒在地上发出一种无助的声音,像是在哭。
    秋风冷酷地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是罗刹,应该知道主子的行踪。”
    他呜咽着嘟囔:“你找地藏王,你是修罗?”
    秋风贴近他耳朵,“你知道我,就应该知道你出卖地藏王可能会死,但如果你反抗我会死得更快也更惨。”
    他在权衡,最后屈服了,“我在里面时听说他去了伦敦。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秋风松开他的脖子,“在两小时之内,找个地方回去,并且把这个人平安地带回来,我可以保守秘密。但地藏王迟早会查出来的,如果到时你不想死,可以给林成写信。”
    最后的程序,秋风拨开他的头发,把镶嵌在手指上的脑关外延接口接在他的脑关接口上,短短的一秒钟,罗刹的特征编码已经被记录了,YD9910。“你可以逃走,但如果你敢出卖我,你跑不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秋风知道他一定后悔得要死,为了一时的感官享受,葬送了自己的罗刹身份。能占领天人身体的罗刹,应该是很有能力的,没准还很得地藏王重用。可从此以后,他将作为叛徒被地藏王追杀。更可悲的是,他一定觉得卤煮其实并不像王总在里面吹嘘的那样妙不可言。
    秋风孤独地在大街上走着,巡警的车在他身边掠过。他并不担心,在这个大都市里,形迹可疑的人太多,他还不够资格被盘问。他的大衣虽然旧,但还没有破洞,他看上去不过是个失意的异乡人罢了。他也不担心YD9910会利用王总的身份报警,即使他有胆量报警,对他也不过是增加一桩可有可无的罪行而已。在冥界,他们叫他修罗,法力无边但心狠手辣的神。在天界,秋风是个连环杀人狂,已经有多个天人死在他的手里。南天门可能知道那些天人是被附体的,但他们不会承认。警方只知道秋风杀了有血有肉的天人,至于那肉体中是谁的灵魂,他们是无从分辨的。
    地藏王,你给我的痛苦,我会放在心底慢慢发酵,等到它发出可怕的腐臭气息时,再一起还给你。
    睡醒时,天还没亮。秋风看了看表,只睡了两个小时。他没有时间睡觉。出身武术世家,年少时经受的严苛训练让他有应付这种生活的体质,但他清楚,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虽然冥界的时间流速已经被调快了,但他在里面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依然需要占用大量的外界时间。秋风拉过脑关,连接到头上的接口。这是标准接口,相比起来,他改造在手指上的只适合短时间连接。
    周围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浓,直到秋风什么都看不见,包括窗外的星光也渐渐消失了。等到黑暗到达顶点的时候,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他站在一个悬崖的边上,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这是他上次选择好的着陆地点,很安全,不会有别人来这里。进入时是最脆弱的时刻,他也不例外。
    风很大,吹在脸上有麻木感。秋风破旧的黑色风衣此时变成了血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飞扬。从山顶上可以看到最近的市镇,隔着半山腰的薄雾若隐若现。从山上走到那里要整整一天。但他有更快的方法。对冥界的理解决定了他可以不遵守很多约定,除了地藏王,他应该是对它理解最深的人。
    秋风后退了十米,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前冲,箭一样从悬崖上平射出去。在身体开始下降的时候,他展开了红色的披风,像一只被鲜血染红的猎鹰,朝山下的世界扑去,那里,是这个分区里夜叉最集中的地方。
    夜叉和罗刹不同。罗刹是地藏王的学生,夜叉则是由对地藏王无比仇恨的滞留者训练而成,在冥界众生里,这两类人是唯一能和天人对抗的。自从地藏王叛乱后,林成成为了夜叉的首领,他也是最古老的夜叉。没有他的帮助,秋风可能早就输掉了这场战争。
    集市上很热闹,秋风的行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侧目。在这个世界里,把自己打扮得怪异非凡的人太多,如果太平常反而显得扎眼。对于修罗的样子,知道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秋风看看带在手上的罗盘,磁针一阵晃动后指向一个方向。这个伪装成手镯的罗盘是林成做的,里面存储着上万条密钥,因此不管他的联络处变成什么样,换到什么区域,秋风都能准确地找到。如果这个罗盘被地藏王的人得到,林成将无处藏身,必死无疑,但他对秋风有绝对的信心,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秋风找到了林成的新联络处,这次是一家门脸不大但生意火爆的酒馆。秋风暗暗点头,鱼龙混杂的地方是搜集信息的好地方。即使过几天忽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天人在冥界里经营的生意都不会太久,因为他们只是玩个新鲜而已。
    秋风要了酒,边喝边打量着周围的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壮硕男子正在痛饮,只有新手才会把自己弄成这么夸张的肌肉男。新手是容易被攻击的,虽然天人本身有巨大的优势,但如果被地藏王的人盯上,就不好说了。这种外形上的伪装只能骗骗土著,在有经验的天人眼里,思维具象是唯一的,和肉身形象不完全一致,而是以心理状态思维模式为特点生成的。秋风眼睛穿透这个肌肉男的外形道具程序,看到的是一个面黄肌瘦、明显发育不良的少年,他忍不住摇摇头。
    秋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小龙女打扮的少女身上。雪白的纱衣,淡淡的神情,腰间系着的腰带在靠左的一侧微微鼓起一点,应该是软剑的手柄。她的容貌并不是特别漂亮,在这个美女如云的世界里,只能算中等,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深邃的落寞,让人怦然心动。秋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痛得一颤,她的眼神和气质,太像白雪了,虽然有着不一样的容貌,但那种内在的东西,太像了。他在这个世界里走遍天涯海角,从未碰到过能勾起他回忆的女人,她却做到了。秋风甚至忍不住想去接触她,但他忍住了,他的理智告诉他,白雪已经不存在了。
    秋风喝着杯里的酒,口味很纯正。仅从周围人的反应里,他就能轻松地分辨出哪个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哪个是躺在床上的所谓天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冥界仍然无法模拟出味觉来,尽管口味再纯正,他们也无法享受。能在这个世界里得到享受的,只有那些有肉身的天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此而生的。至于冥界土著,他们拥有最基本的视觉、听觉和触觉,但很粗糙,代码能做到的毕竟有限,细腻的感觉只能靠调用天人肉身的感觉器官才能获得。
    当秋风起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她依然在低头喝酒。她喝的是最不刺激的清酒,因此他认为她是个土著,天人来到这里,都希望得到强烈的刺激,只有土著才无所谓酒的种类,只为做做样子。
    秋风在酒馆卫生间的墙上敲击了一串密钥,墙上出现了一个密道。秋风从密道走进酒馆的后院,林成已经在屋子里冲他招手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他桌子上已经摆上的酒菜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菜做得很好,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看菜谱而不是靠嗅觉和味觉做菜。秋风吃了口红油耳丝,林成举起杯来,和秋风碰了一下,干了,并且像辣到了嘴似的吸了口凉气,然后满足地“哈”了一声。
    秋风看着他,“看来你已经完全习惯这里的生活了,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习惯能怎么样?我看你还是为我高兴吧,你现在的处境,随时都可能变得和我一样,我倒是建议你能早点习惯。”
    秋风点点头,“你说的对,不过很可能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林成又喝了一杯酒,又是吸气,丝丝有声。见秋风出神地看着他,自嘲地笑了,“很好笑,是吧。明明什么味道都尝不到,偏要做出很过瘾的样子。”
    秋风摇摇头,没说话。林成继续说:“有一点你大概不清楚,夜叉和土著是不同的。虽然夜叉也失去了肉体,但有一点是完全不同的,就是想象力。一个曾经看到过世界的人即使瞎了,他一样可以想象出真实的世界,但一个从没看过世界的天盲就没有这个能力。其他的感觉也一样。我喝过酒,就可以想象出酒的味道,这是那些土著永远也不可能有的能力。否则,那些土著为什么要冒着被消灭的危险占据天人的肉身。他们只想在占据期尽量多享受感官刺激,即使最后把肉身扔掉,回到这个世界,日子也就会过得比原来有滋味。”
    秋风冷冷地说:“狗屁天人,自己创造一个更低级的虚拟世界作威作福。就像矮子不想着怎么长高,反而千方百计去找侏儒王国,想当侏儒们里的超人。这就是人类干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人类最牛的发明。现在我都习惯这么叫了,不叫天人叫什么?别管那些人在外面多窝囊,进到冥界里都像神一样。要钱有钱,要力量有力量,他们就是天人。你也别再说滞留者这个词了,大家都叫夜叉,你干吗不叫?名字就是个代号,全冥界都叫你修罗,你还照样是那个秋风,有什么关系。”
    秋风闷闷地喝着酒,林成继续发挥,“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吗,从水缸里舀了凉水装在大人的酒壶里,倒满酒杯,装模作样地干杯,还丝哈丝哈地过瘾,现在想想,多亏了那时就有模拟训练,我现在才活得这么滋润。”
    “你能这么豁达,我很高兴,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林成神秘地说:“你猜接下来我打算干什么?”
    秋风摇摇头。
    “我看上了一个女孩,打算和她成亲。”
    “是天人?”
    “不是,咱们这样的哪还能祸害别人啊,是个土著。”
    秋风说:“你还是低调点,别忘了,在地藏王的黑名单上,我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以后出去要尽量小心,别逗留太长时间。你的情人也要注意,别留痕迹,否则会害死她的。”
    林成点点头,“我知道。他如果出现在这一区我会知道的,这里的夜叉基本上都是我们的人了,有些土著也被我收买了。至少在这一区里,我们可以和地藏王抗衡。对了,你还需要什么装备,不管是冥界的还是天界的,我都可以想办法。”
    秋风摇摇头,“现在的还够用。有时我真的很惊讶,你怎么能弄来那么多先进的科技产品。”
    林成微笑,“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人,都是喜欢钱的,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没有什么是弄不到的。当然天界的难一些,这两个世界的经济比例太悬殊了。现在南天门控制的充值卡与冥界货币比例仍然高达1:10 000,好在有些黑市上可以买到1:3 000的,否则我在冥界就是再怎么能赚钱,也得累吐血了。”
    秋风用手转着酒杯,“从小你就是个有头脑的人,如果不是地藏王,你现在一定是个最成功的商人。说实话,没有你的支持,我可能早就败在他手下了。”
    林成神色淡然,“我现在一样是个最成功的商人,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外面的大街上似乎有很大声的呼喊,林成听了听,虽然秋风的听力高于他,但他显然对事情更熟悉,“没什么,不过是土著们的游行,要求再一次提速的游行。现在内外的时间流速比是二十比一,你这次离开了大概五个小时,在这里也就是不到五天,已经是第二次游行了。”
    秋风皱皱眉,“他们想提到多高?”
    林成说:“大概要求先提高到三十比一吧,但这显然是暂时的要求,我看他们的目的远不止此。”
    “最原始的时间定的是一比一,现在已经提到二十比一了。其实按人类的想法,十五比一应该是最理想的比率,我看这次人类很难继续让步了。”
    林成笑了,“又来了,你别那么抗拒天人这个词,否则你在冥界露馅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秋风苦笑一下,“好,我尽量注意。二十比一是个仿真极限了,如果高于这个比例,人类的肉体在接入后感受到的各种刺激将严重弱化,因为人体神经来不及分析如此快的化学信号和电信号。而感官享受是人类当初建立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让他们放弃自己的乐趣去迎合土著们的进化需求,这是傻子也不会干的事。更何况,政府已经觉察到不同时间流速下土著们的进化是一种威胁了。”
    林成摇摇头,“不一定,如果政府真能看到这一点,你这么多年就不会孤军奋战了。听说他们还在四处通缉你?”
    秋风点点头,“很多天人认为我想毁掉冥界,另一些虽然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却相信我和十几起天人命案有关系。比如你的命,现在还记在我头上。”
    林成端着酒的手停住了,半天才长出一口气,“那小雪的一定也是了。”
    秋风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站起身走了出去,脚步多了几分沉重。林成没有说话,他知道秋风要走的时候不必拦,也不必送。
    在很久以前,当冥界刚刚出现的时候,是作为一种互动式的网络游戏,它在本质上和以前的网络游戏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把鼠标键盘的操作方式,变成了脑关接入的互动方式。但效果确实极其显著,人们不用再看着屏幕去想象了,而是真实地进入了一个世界。人的感觉可以由脑关发出的各种脉冲刺激产生,和人在现实中毫无二致。
    不同的是,人们在冥界里自由度是很高的,可以轻松地获得很多在天界中无法获得的权利。比如喜欢美食的人,可以在这里吃遍世界美味;好色的人,可以左拥右抱,享尽艳福;好战的人,可以指挥黑社会打手或正规军队,草菅人命或快意恩仇。而这一切狂欢的代价不过是天界里付给政府及南天门集团的入网费而已,虽然不便宜,但大部分人都负担得起。而同样的享受在天界中却没几个人能享受得起。
    看起来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经济革命,政府和人民终于达到了双赢,每个人的既得利益都是正数,这让全球搞经济研究的人都垂头丧气,因为他们曾断言过在整个贸易圈的范围内,所有人利益都是正数是不可能的。但人们忽视了一点,就是这一切的基础是因为人们把所有负数都堆砌到了一个群体的身上,而且是心安理得的。那个群体就是人类为所欲为的承受群体——程序人,也就是冥界土著们的祖先。
    人类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在获得了一切可以获得的感官享受之后,自然就要求获得相应的心理享受,而最大的心理享受就是对其他同类的绝对支配权。在冥界里,每个自然人都拥有对程序人的绝对权威,随着网络技术的日益发展,程序人越来越逼真,越来越人格化,人们得到的满足感自然也就越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曾给冥界命名为“伊甸园”。如果人类充当了创世的上帝,程序人是人类的造物,那这个名字真是再讽刺不过了,因为这根本是程序人的地狱。后来,冥界这个名称在私下里逐渐流传,而人们居然也渐渐接受了。除了官方作报告时还会说出伊甸园这三个字,冥界已经成了最通用的叫法。
    相应的,自然人成了冥界的天人,而程序人成了冥界的土著人。后来有个天人说,这种叫法让人想起白人入侵南美,或是纳粹入侵波兰。
    土著的人格化到达高峰后,天人们遇到了麻烦。他们遭遇了抵抗,在一个天人毫无愧疚地当众奸杀了一个不愿和他亲热的土著女人后,土著们爆发了第一次暴动。
    成千上万的土著们涌向那个天人,天人脑关内置的防火墙使他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土著们成片地倒下,但没有一个人后退。当年开发冥界的天人之一有严重的虐待狂,他负责开发的残杀程序堪称恶魔的杰作。地上的鲜血肆意横流,土著的尸体堆积如山。南天门集团命令所有护法神一起介入,必须把天人救出来。
    但当护法神们冲出一条血路赶到时,才发现天人已经挂了。潮水般的攻击让他的防火墙难以应付,他神一样的身躯已经倒在了土著的尸山血海中。当警方通过定位找到他的肉身时,发现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而且脑关接口发出焦糊的味道。他是个极其猥琐的瘦猴,桌子边上摆着几块廉价面包,裤裆里都是精液。看来他把所有的钱都贡献给了运营商。而越是这种人,在冥界里越疯狂。
    随后是一场血腥的镇压,运营商南天门集团组织了一次天人对土著的屠杀。由于出生率的下降,全球天人数量稳定在十亿左右。而土著特有的程序融合式繁殖方式,使他们人口增长以指数级进行。天界自然希望可供消耗的土著越多越好,因此从不干涉。虽然没人能统计出来,但据估计应该有上万亿土著生存在浩如烟海的网络存储器内。
    这次屠杀共有一万个天人参与,他们的奖品是运营商免费提供的新一代脑关强力防火墙,每个天人都有屠杀万人以上的成绩,并且无一伤亡。这次屠杀不但成功让运营商摆脱了天人被杀的负面影响,并且让天人们真正体会到了神的感觉——他们就是神。土著们的反抗是自取灭亡。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地藏王出现。
    没人知道地藏王是怎么诞生的,冥界太大了,即使上万亿人,也依然有人迹罕至的荒凉之处。在冥界的传说中,有一个版本是最有名的。
    一个喝醉了酒的天人忽然对人口稠密的城镇失去了兴趣,跑到荒凉的地方去寻欢作乐,闯进了一个土著的家。这个土著按冥界年龄应该三十岁左右,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当他从山里打猎回来时,才发现两个孩子都被杀死了,而妻子全身赤裸躺在床上,嘴里都是鲜血,也已经气绝身亡了。他的血往上冲,直接冲向那个醉醺醺的天人。天人看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把他打退。天人的随手一挥足以让土著丧命,但他没有,他仅仅踉跄了两步,然后挥起手里的猎刀扑向天人。
    天人的身上发出白光,挡住了猎刀,但他的手却穿过了白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天人脸上。天人大惊,酒也醒了大半,抬起右手,一道白光在手中闪烁,一把长剑劈向他。剑风将沿途的桌椅全都劈成了两半,然后从他腰间一扫而过。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他从出生以来一直孜孜不倦的探索全都涌到了他的脑海中,他忽然看清了这个世界,看清了面前被重重代码包裹着的天人本体。
    他没有变成两截,也没有变成一地散落的代码后被冥界吸收。他的手紧紧握住了长剑的剑锋,没有血流下来,然后长剑像一股青烟一样,消散在他和天人的手里。
    天人惊恐地后退,他步步紧逼,天人疯狂地向门外逃去,边逃边呼叫护法神,希望获得援军,至少得到一个离开冥界的门。
    当护法神接到呼救信号并定位成功时,只看到天人躺在地上的尸体。他的防火墙被打穿了,本体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只剩下了残留的碎片,无论如何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意识了。他的肉体虽然没死,但其实还不如死掉,政府不会养一个只能产生排泄物的东西。
    杀死天人的土著始终也没有被找到,但人们在各地不断传言看到了他。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地藏王,那个传说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他收了很多徒弟,教给他们自己的能力。少数人学到了一部分,成了他的得力助手,这些人被称为罗刹。
    地藏王成了土著们的神,也成了天人的头号威胁。天人们本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了,他们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时,距离地藏王占据第一个天人的身体,还有一年。
    醒来,中午。秋风又睡了两个小时。在林成那里吃的酒菜完全无助于他在这个世界的生存。回过神后,他再次走进了老李的卤煮店。
    这次阿香在,她正帮老李端碗拿酒。看着阿香,秋风昏昏沉沉的头脑更觉得虚幻。这家街上的饭店很多,他每次都来这里吃的原因,就是她。虽然高中时期还不认识白雪,但在他的想象中,那时的白雪一定就是这个样子。每次看着她,就像看见自己并不存在的过去。
    看见秋风进去,阿香扔下手边的客人迎了上来,“风哥,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啊?”阿香只要一开口,秋风就会从幻梦中醒来。她太活泼,太调皮了,和稳重温柔的白雪截然不同。
    秋风微笑,“谁说的,我昨天晚上还来了呢。”
    她懊悔地用手指敲了自己一个脑崩,“我听我爸说了,我这么多晚上都在,偏昨天玩了一会儿。”
    她雪白的脸蛋上有两个不很明显的黑眼圈,看着很俏皮,秋风边剥蒜边说:“丫头,你爸让我劝你呢,这么点的孩子,不好好学习,也开始泡冥界了,这可不好。”
    阿香把嘴一嘟,“谁小啊,我已经十七岁了,何况我现在玩的是测试版的私服,得等明年才能进真正的冥界。我很多同学从前年就开始进冥界了。”
    “是吗?他们哪来的入界许可?”
    阿香神秘地说:“从别人手里买的,凡是没到十八岁的学生,现在都用从黑市买的呢。”
    “看来你还挺明白的,能告诉我从谁那买的吗?”
    阿香奇怪地问:“你要买吗?你又不是孩子,不用啊?”
    秋风淡淡地说:“只是想买一个看看,看谁有这么大本事,连官方的程序都能绕过去。”
    阿香皱着眉,“我没买过,不过我们班上同学都是从大学部一个叫白云飞的人手里买的。”
    卤煮上来了,阿香趁着没有客人的间隙坐到秋风对面和他聊天。秋风又问了一些关于白云飞的情况,但这时一辆警车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两个表情严肃的警察走进店里,冲老李亮了一下证件,然后喝问:“这个人你认识吗?”秋风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老李脸色有些发白,“认识啊,这是王总,经常来店里吃饭。”
    警察对视一眼,“这个人昨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幻吧里,根据尸检,他胃里的食物是卤煮,有人说他平时喜欢到你这里来吃饭,所以我们来调查一下,昨晚上是否他来过你这里。”
    老李颤抖着点点头,“来过,半夜来的,吃了两碗卤煮。”
    “然后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他走了,我继续熬汤。”
    警察想了想,又问:“当时还有谁在场吗?”
    老李的目光越过警察向秋风看来,秋风继续低头吃肉,然后他听到老李说:“他也在。”
    阿香生气地叫起来:“爸爸!”一个警察快步走到秋风身边,“你当时也在?”
    秋风放下筷子,“在。”
    “他走之后你去了哪里?”
    “回家了。”
    另一个警察坐在了秋风的对面,占据了阿香的位置,用眼睛盯着他,“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些伤痕,不致命,但很可疑。”
    秋风不感兴趣地说:“是吗?”
    先前的警察一拍桌子,“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秋风慢慢站起来,“我没空。”
    所有人都被秋风的话惊呆了,坐在对面的警察最先反应过来,手向身体一侧摸去,秋风在站起一半的时候忽然加快了速度,膝盖在桌子沿上用力一磕。桌子上的半碗卤煮飞了起来,正好泼向对面的警察,他下意识地一挡,但滚烫的汤已经有一小半泼在他脸上。另一个警察本来右手重重地按在桌子上,桌子一翻,他重心前倾向秋风冲过来,秋风身子向旁闪一下,同时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人群顿时炸开了,乱跑起来,秋风从桌子上跳过,落地前用右脚向后踢在正捂着脸的警察头上。
    当秋风走上大街时,回头看见老李和阿香脸上的表情,是任何一个人看到猪飞起来的表情。上大学时他打倒三个流氓救下白雪时,她也是同样的表情。他瘦削的身材下蕴藏的力量,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成才不会感到意外。
    秋风没有回住处,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值得带走的东西。数年考研不成的落魄学生身份已经不能再用了,他从脸上撕下单分子面膜,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另一个熟练地贴在脸上,并用手按了几下,秋风瘦削的学生面孔变成了方型的国字脸,然后他拿出一瓶药剂,注射到身体里,他的血型和DNA将在一天内发生欺骗性的变化。这些都准备好后,他上了出租车,“去机场。”
    安检在秋风的伪装前形同虚设,当然,秋风相信警方也并没有实施最高级别的警戒,说到底也不过是死了个商人,跑了一个不肯配合的嫌疑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如果他们知道这次面对面跑掉的人是谁,恐怕就会后悔得捶胸顿足了。
    秋风在伦敦机场下了飞机,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旅店。如果地藏王真的在伦敦,他最好能在天界找到他,如果是在冥界,后果太难预料。虽然没有面对面地交过手,但秋风知道他的力量深不可测。林成虽然不如秋风,但也是这个世界里顶尖高手之一,他和地藏王交过手。他告诉秋风,如果不是他正好找到了一条废弃已久的链接,他可能就逃不了了。
    伦敦的街头和世界任何城市一样,挤满了人。街头新烤出来的牛排和老李的卤煮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一个算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但确实都很好吃。
    烤牛排和煎牛排不同,汁液饱满,没有焦糊味,鲜嫩入髓。秋风现在就坐在最古老、最有名的一家牛排店里,慢慢地咀嚼着。他不是为了享受而来的,根据林成提供的资料,地藏王每次到天界,都要品尝当地最有代表性的美食。不仅因为他有这个权利,还因为他需要一切机会了解自己的对手,尤其是他煽动土著时,很需要那种对肉体享受的描述来激励他们。在秋风看来,这和古代元帅战前动员时描述城中有多少金银珠宝是同一种策略。
    店虽然很大,但因为接近午餐时间,人已经坐满了。秋风用眼睛仔细地在顾客中搜寻着。这很难,这是天界,不能像在冥界里一样动用各种搜索工具,但同样的,如果地藏王在的话,他也不能使用在冥界中无比强大的各种防护。这是一场直觉的较量。
    没人知道地藏王是什么样子,更没人知道他会占用什么人的身体。但秋风相信,不管他占用了什么样的身体,他都会与众不同。他选择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餐厅唯一的大门。每个人,不管是来进餐的,还是吃完出去的,他都可以看清楚。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门口,向里面看了看。这时有一张桌子的顾客吃完站了起来,他高兴地向空出来的位子跑去。因为速度太快,不慎撞到了一个刚刚结完账站起来的老人。老人身子微微一晃,身边立刻有人扶住,并粗暴地将冲撞的中年人推到一边。
    中年人不满意地嚷嚷起来,老人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中年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嘴忽然闭上了,畏缩地退开一步,让老人和跟随的年轻人离开了。
    秋风的目光越过人群,和老人看中年人的目光凌空相遇,他叉子上的牛排无声地滑落。那是怎样的眼神?慈祥、温和、深邃,让人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只想跪倒在地上顶礼膜拜。人的眼睛怎么会发出这样的神采和光芒?
    老人在年轻人的扶持下,不急不缓地在街上走着,秋风像个普通游客一样,东张西望,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但脚下的路线却和老人的如出一辙。最后,老人拐进了一条巷子。秋风犹豫了,这样的巷子是跟踪者最大的难题,狭窄、悠长、曲折。也许转过一个小弯,脸就会毫无准备地贴在对方的脸上。但他还是进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秋风相信,不管地藏王在冥界有怎样的神力,在天界,他不过是个老人,就算加上身边的一个罗刹,应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午饭时间,巷子没有人走动。两边高大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把阳光几乎完全遮住了。就在要走出巷子的一刻,秋风忽然觉得后背发凉,这是长期训练才有的直觉,他猛然抬头,看见那个罗刹松开手从巷子的墙壁上飞扑下来。秋风一跃而起,迎了上去,身子在空中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狠狠地对着扑下来的罗刹心窝踢去。罗刹躲闪不及,只能用双手一挡,然后借力向旁边落地,一只手捧着另一只,脸色苍白,显然是骨折了。
    秋风不等他做出其他动作,落下时右手一撑地,直接弹向对手。罗刹踉跄着后退,退出了巷子,秋风的腿在空中展开,飞踹在他的肩头,他飞出了三米跌倒在地上。
    巷子外面是个公用脑关亭,老人就坐在亭子里的沙发上,看着秋风。脑关的线已经连在了后脑上,但很显然,地藏王还没走,他的眼睛还在看着秋风。
    秋风犹豫了一下,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自己见到地藏王时的情景,但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场面。最让他愤怒的是,他发现自己面对地藏王时,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之入骨,他觉得这是对白雪的亵渎。
    看着秋风像一支绷紧的弓弩一样,老人笑了,“不用这样,你知道你追不上我的。”没错,秋风知道,不管他的动作多快,甚至假设他有一把枪,以地藏王的能力,都能在子弹穿透脑子的一瞬间从脑关逃回冥界。所以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就是修罗吧,应该是,我很久没见过这么犀利的目光了,你杀了我很多人。”
    秋风冷冷地说:“那是你的报应。”老人微微摇摇头,“我不这么想,我没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样报复我的事,我只想让我的人民获得平等和自由,这有错吗?”
    秋风指了指老人和罗刹,“用占领别人身体的方式?”
    老人笑了笑,“我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会这样做。我这具身体是别人借给我的,至于这个小伙子,我想你误会了,他不是罗刹,他是这具身体主人的学生,自愿保护我的,并不是所有天人都觉得我们应该做奴隶。”
    秋风有些意外,但仍然摇摇头,“你想当起义军领袖与我无关,你杀了我的爱人,必须付出代价。”
    老人的目光直视着秋风,“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不是我……”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颗弹孔。鲜血从弹孔里汩汩而出,秋风猛然将后背靠在墙上,迅速扫视四周,刚好看见一个枪管从窗口一闪而逝,他飞快地向那栋楼冲过去。
    等秋风赶到房间的时候,枪还在,人躺在床上,脑后面连着脑关。人已经死了,杀手已经回到了冥界,但天人没能回来。
    楼下警笛声大作,秋风转身离开了。他留在伦敦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得回去。
    秋风第一次感到惊恐,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能占领天人躯体的只有地藏王和少数罗刹,可现在看起来,显然不只如此。想暗杀地藏王的绝不会是罗刹,也许在这场战争中,又有了新的力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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