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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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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匠 奥帝

2014-08-28 16:41:45
天佑大清
      我姓林,福建侯官人,现在在伦敦做工,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林子。坐我旁边的叶大哥是我的同乡,我大清马尾船政后学堂毕业的官学生,现在正在伦敦深造,名副其实的国之栋梁。我们,刚刚未遂了一件军国大事……
      “那个郭老匹夫太不像话了!我还没说完竟然就送客了!”叶大哥一口气干掉了一大杯劣质威士忌,愤愤不平地叫骂着。
      “叶大哥,算了,人家也是朝廷派来的大官,你一个官学生,以后可能还要在他手下办差呢,得罪他干嘛?”我又给叶大哥倒了一杯,大概还需要半瓶酒才能平复他刚刚在郭大人府上吃闭门羹的郁闷心情。
      “胡扯!军国大事,岂可儿戏!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妈的老匹夫……他懂个屁!”只见叶大哥将辫子豪迈地往脖子上一甩,从怀里拿出一份报纸,“小林子,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把报纸卷成一个短粗的纸筒,好像带兵打仗的将军拿着战刀一样,在空中来回挥舞,发黄的纸张上似乎印着一张熟悉的照片。
      “报纸。”我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叶大哥酒量一般,但也不至于刚刚喝了一杯就连报纸都不认得了。
      叶大哥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报纸重重拍在桌子上,“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吗?”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表情瞬间切换到了一会让哥哥来告诉你这个世界到底有多美好的表情。
      “照片是克莱门特工厂的车间,讲的应该是一个叫巴贝奇①的老疯子,用一台破机器骗了国会好多银子的事吧?”我试探着回道。
      叶大哥一愣,揉揉自己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看报纸的内容,“你知道?!”
      我点了点头。
      叶大哥猛地站起来,“你一个铁匠怎么会知道这等军国大事?!这名叫分析机的宝贝,在英吉利也是件稀罕物啊!”
      “叶大哥,”我指了指照片上一群人的合影,“我就是那个工厂的,这个人就是我……而且我不是铁匠,是精工车间的机匠。”
      “你?!”叶大哥又猛地站起来,“克莱门特的机匠?!”叶大哥猛然狂笑起来,竟从我手中抄过剩下的半瓶酒,径直灌了下去,“真是天佑我大清啊!天佑我大清啊!天佑……”
      “叶大哥?叶大哥?”我用手指捅了捅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叶大哥,似乎,一件天大的事情和我扯上了关系。
                                           28583
棕熊铜猴
      光绪三年,正月初八。
      叶大哥和往常一样看似随意实则贼眉鼠眼地来我们车间看我,只是这一次,他还带了几个同学来,“棕熊,这就是我的老乡,这里的机匠!” 
      “你就是小林子?”被叶大哥叫做棕熊的小胡子先和我打起了招呼,“听铜猴说,那台机器是你们造的,但是没造完。”看棕熊的手势,铜猴指的是叶大哥,瞬间我猜到了,叶大哥他们应该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都以动物的名称来掩饰真实姓名!
      “猴哥说得没错!老疯子设计的所有机器都是我们车间负责制造的,就没几台造完过,尤其是最大的那台,坑了英国政府好多钱,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始造了,造了二十年才做完两成。不过老疯子在六年前死了,机器也就无人问津了。”我擦了擦满是机油的手,用目光示意他们往工头的办公区看,工头桌子上摆着的那件谁都不让摸的宝贝正是老疯子设计的另一台机器,虽然尺寸不大,却是我们车间按照老疯子的图纸制造成功的唯一一个型号。
      “嗯……如果最大的那台造出来了,你会吗?”棕熊似乎早就知道老疯子的事情,很随意地继续问起来,只不过他看我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会吧,就是把打孔的纸板插进去,然后等着出结果就好了,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一起偷翻工头收藏的勒芙蕾丝伯爵夫人②手稿,还试着用工头收藏的机器做过几个卡片,都成了。原理是一样的。”我再一次瞥向工头的办公区,要是工头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估计下一次打孔机下面放的就是我了。
      “能算这个吗?”棕熊的眼睛更亮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竟有些颤抖。
      这不是方程式嘛?比伯爵夫人设计的计算过程简单多了,才几个参数而已,只要迭代就……突然,我想起了叶大哥和我说过,现在朝廷里出过国的人,经常会带一些西洋的机巧之物回去送礼,对于那些达官贵人来说,这可比真金白银有吸引力得多……于是我装出为难的样子,“这个好像挺复杂的,不太好干啊。”我搓了搓手,眼巴巴看着棕熊身上崭新的羊皮 马褂。
      棕熊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不差钱。”
      “那,我也没问题!你们打算让我们把那台半途而废的机器造完?”我有些兴奋,毕竟能天天摸到这么精密的东西,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不,我们打算让你们造两台新的。”棕熊点了点头,可他明明说的是不!
      “不是吧……二十年都没造出来啊!”
      “放心,我们不是那个老疯子,不会半路改图纸的。”棕熊又点了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后来,我们一起去动物园,我指着真正的棕熊叫他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以前叫宗光,叶大哥一直叫的是宗兄,而铜猴,是叶大哥的字……因为这件事,他们好长时间都不理我。
政府采购计划
      二月二,龙抬头。
      对于远在伦敦的我来说,今天的确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就在刚刚,棕熊神采奕奕地低声对我说:“今天晚上咱们不去酒馆了,去办一件好事!”我一愣,却正好瞧见棕熊和叶大哥还有另外几个官学生都穿着最华丽的马褂。突然,我又想起了叶大哥和我过的话,现在当官的都过着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果然跟官学生们混就是有好处啊!我早就想去体验下上层社会的交际圈了,那些袒胸露背的洋妞们……我搓着手,正气凛然地看着棕熊,“棕熊,我们去哪家啊?”
      “波克伦伯里斯四十五号。”棕熊对我挤眉弄眼。
      “哦哦哦!”我恍然大悟,那不就是叶大哥之前吃闭门羹的郭老匹夫的宅子吗?也对,哪个朝廷大员的生活不多姿多彩呢?我向叶大哥投去一个大仇得报的眼神。
      叶大哥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随着棕熊驾轻就熟地敲开了那栋洋楼的大门,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郭老匹夫。不过这次他倒格外热情,看得出他和棕熊很熟络,手拉着手,不时拍拍肩膀,轻拂其背,让我想起了长期在海上的水手们之间那种格外深厚的友谊。给老匹夫请过安后,果然我们没有扯那些道貌岸然的四书五经,而是和在酒馆聊天一样,说着报纸上的奇闻异事,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满心期待着洋妞们的到来。可是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这帮官学生们还是在跟郭大人扯洋务、开矿、火轮车这些有的没的,尤其是火轮车,老匹夫竟然拿出一张图开始对我们讲什么两横一纵,然后又扯到了以后航海应该多带桔子水……搞得真的和普通聊天一样。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街灯,想着如果没来这里而是继续去酒馆喝酒该多好啊。
      突然,棕熊走过来,问我在想些什么。
      “我讨厌那种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就真的一本正经的地方。”我没好气地回答。
      棕熊竟然说对,还转头和郭大人说什么:兵者,轨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我不清楚他们到底还有没有在说我,轨道的话,可能还在说火轮车吧。
      然后,郭老匹夫又说:“不可儿戏,不可儿戏。”竟然又问起我来,“小林子,你们造的那个什么分析机的东西,可堪大用否?”
      瞬间,我再一次想起了叶大哥和我说的话,在大清国做事,就要像不是做事那样——好比做生意,在伦敦是大家一本正经地谈条件,而在大清国,是大家说说笑话,谈谈家常,内容却字字珠玑,不经意间生意就成了。原来是这样!他们来这里是推销机器的!
      难怪叶大哥他们今天穿得这么体面,果然是朝廷的采购计划,果然像叶大哥和棕熊这种人,知道内幕消息啊。
      “堪用!堪用!”我连忙起身回答。
      “果真一分钟就能算好?”
      算什么东西?我有些莫名其妙,不过看棕熊充满期待的眼神,难道是他给我看过的算式?“没问题,我们工厂造的机器是全世界最棒的!”
      郭老匹夫沉吟了半晌,又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地看向我,“如此,老朽就给恭亲王修书一封,买上三台。”
      “好!”棕熊等人起身,客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当晚,从郭大人家里出来的时候,棕熊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成了!”
      “是啊,是啊,这么多人做一个局,还是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头子,不成的话传出去太丢人了。”
      棕熊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小林子,你又想歪了吧?”
      “不是给恭亲王买回去猎奇的玩意吗?”我问。
      “当然不是,军国大事岂可儿戏!”叶大哥在后面插嘴。
      “军国大事?我们工厂……那个老疯子设计的机器?”我想起了挂在工头办公区里的伯爵夫人画像——她披着一件素雅的斗筵,鬓角上斜插一朵白色的康乃馨,看起来是那么美丽,大概谁都不会想到那么美丽的伯爵夫人,竟然是给予那些冰冷机器灵魂的人,只是,她大概没想过那些冷冰冰的机器至今还无人问津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无论如何,让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有用处,伯爵夫人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我和其他学习她手稿的人不太一样吧。
      “当然,当然!”棕熊说着,大家再次欢呼起来,把我对伯爵夫人的小情怀淹没在满屋子的喧嚣里。
                                          28584
暗渡陈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在签完合同的第二年,大家便都回国了。官学生不可能像我这种华工一样一直待在英国,何况他们都是北洋的人,是干大事的。郭老匹夫在回国前保举我当了朝廷在克莱门特工厂的驻厂代表,从此以后,我也是给朝廷办差的人了。
      鹰飞兔走,这差事一干就是七年的光景,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光绪十年,我们最大的客户恭亲王被老佛爷罢免了一切职务,好在老板重视合同,已经下的这十几个订单并没有受到影响,而我亲自督造的三台大型分析机也终于完工了。
      朝廷还和法国人在福建打了一仗,看叶大哥的来信,输得挺惨,曾经的伦敦酒馆党都觉得要是他们北洋舰队去打,肯定能把法国人揍得找不着北。我的克莱门特小伙伴们也这么觉得,他们和我说,虽然不清楚北洋厉害不厉害,但是法国佬都是狗屎。
      转过头刚刚到光绪十一年,棕熊就来信说朝廷要定制两艘军舰,监造林鸣埙是我同乡,马尾船政学堂制造班毕业,算是棕熊和叶大哥的师弟,派他来名义上是督造军舰,实际就是为了分析机这件事。虽然我和他提过的建议,他认为朝廷不会同意,但他建议我用暗渡陈仓的办法……而林鸣埙就是他们为我准备的渡船。
      几天后,林鸣埙和另外两个人便带着朝廷的诏书找到了我,他比我略微大几个月,所以我叫他小林哥。他和我说,他们名义上负责监造朝廷新购置的两艘新舰,但北洋的李大人还有一份密令给我和他,让我们负责把那两台分析机装在军舰上,以作火炮操控之用。另外一台,视情况或留作备用,或另作他用。他还说临行前,李大人特意召见了他,李大人非常看重这两艘军舰,如果这次试验成功,会给我们记大功一件。
      可问题是……李大人说话算数吗?
      面对我的问题,他沉吟了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想不到贤弟对朝局竟了如指掌,眼下因为海防捐的事,老佛爷对李大人很不满,北洋也是如履薄冰啊。”他看着我,“但,事关国运,吾等虽人卑位轻,但也要为陛下和大清尽职尽责,不可懈怠。”表情神态同叶大哥如出一辙。虽然我对朝廷的腐败挺反感的,也每每因为自己不能这么腐败而懊恼,但看到官学生里有这样的人,也总是会觉得,我们大清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我决定按照棕熊的建议,渡一次试试。
      第二天我把他领到了我们工厂,那两台预定装船的分析机就放在厂房里,连着蒸汽锅炉。小林哥看到这两个金灿灿的大家伙眼睛立刻就直了,愣愣地呆在那出神,谁又不是呢?黄铜工件抹了油之后比金子还闪亮,何况那是足足两万五千个零件,最小的齿轮只有手指大小,运行起来那股咔嗒、咔嗒的齿轮咬合声,简直比酒馆女招待的笑声还动听。嗯……我只是打个比方,要我说,分析机输出结果时的声音才是最动听的,我拉开了锅炉的气阀,拇指粗的链条带动着最大的动力齿轮转起来,发出铿锵的金石之音,宛若天籁。
      “真是鬼斧神工啊!”小林哥赞不绝口。
      和预想的一样,等他兴奋地看向我的时候,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可惜,虽然精巧,但其实单这两台机器,用处并不大。我和克莱门特的小伙伴们根据这几年叶大哥和棕熊……唔,严复先生给我的算式,设计了用来计算的卡片。”说着,我拉开旁边的抽屉,把卡片递给他,“火炮的控制算式还是很简单的,无非是航向、航速、距离、方位、俯仰角、倾斜度、风力等等一组需要输入的参数,和口径、身长、膛长、炮弹初速、弹重等等一组常定参数,然后逐级迭代就可以了,这两台机器每台都能储存1 000个参数,只要输入一个目标数据,分分钟就可以算出近百门火炮的操控指令。但是,就算是定远和镇远这样的铁甲舰,所有的火炮加在一起也不过二三十座,何况这两艘。”
      小林哥果然很惊讶,“你是说,这机器大材小用了?”
  “如果仅仅作为火炮算准的话,作用并不比一个经验老到的炮手大多少。”我十分佩服小林哥的智商,竟然直接就猜到了我想说什么,说不定他真能把我们的方案给具现化。我有些兴奋,“小林哥,我想给你看点好玩的东西。”
      我领着他来到另一台机器旁边,那是一台老旧的杰卡德提花机,不过原理一看就懂,卡片上的圆孔决定编织针的起落,不同的卡片就可以让提花机编织出各式各样的图案。我给小林哥一边演示一边讲解,他又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就好像棕熊他们在酒吧第一次看到洋妞时的感觉。嗯,我喜欢小林哥这种只需要看机器就能兴奋的技术官员。
      “实际上,分析机输出的也是这种穿孔的卡片。”我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你是说,它不仅仅可以算火炮的操控口令……还能织布!”
      我真想用我的手狠狠地抚摸下他的脸!
      “不,不!小林哥,实际上大炮的操控也是由炮手转动手柄,然后通过齿轮组实现操控的。”我又进一步点拨了他一下。
      他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我,脸上写着一个字——啥?
      好吧,我摊手,“如果我们用齿轮组加链条的组合方式直接操控火炮,就省掉了传递操控口令的时间,还有炮手不熟练的风险啊。就好像这台提花机一样,让分析机输出的卡片作为另一台机器的输入命令,然后让那台机器控制各个炮位齿轮组的转动。”
      小林哥这次才真的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让这台机器代替人直接操控火炮……你要修改图纸?!”
      “只改一点点。”我搓了搓手,其实我当时真的只想改一点点……
      征服了小林哥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设计师阿姆斯特朗的威廉·怀特了。出人意料,他对我的想法大加赞赏,甚至说,早就想看看老疯子的机器到底能干什么,这次如果成功了,以后大英帝国的所有战舰上就都会有以我名字命名的装置。我很兴奋,我问他会按照装机量给我算工钱吗?他笑而不语,我很伤心。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都像泡酒馆一样泡在造船上的密闭厂房里,似乎英国人也不想这东西被别人知道,欣然接收了我们的保密要求。我甚至还和他们一个叫胡德的老头吃了顿饭,听说也是个挺大的官,还是个爵爷。老头喝多了之后对我说,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在大清混得不爽可以找他,当然这是后话了。
疯子的八爪鱼
      光绪十二年,致远号下水,第一次海试。
      除了外表还和原来设计一样以外,内部已经遍布齿轮和传动链条了,尤其是被设计师们称为心脏的分析室,除了分析机,还多了一台专门用来操控全舰火炮的齿轮机,它比分析机足足大了一倍,和分析机之间由31组传动链条链接,每组四条,两条作为分析机发出操控命令的输入传动,两条作为齿轮机记录火炮参数的反馈,而对应的31门火炮,每一门也都有四条粗壮的驱动链条链接到这台机器上,最长最粗的一组是从这里驱动舰尾7寸克虏伯炮的,被我们称为大尾巴,它的重量甚至比整个齿轮机都重,安装的时候,展开的链条几乎能绕致远号两圈了。当然,想同时转动所有的火炮,动力也是非常大的,为了这,设计师们还偷偷改造了蒸汽锅炉,后来因为总重量增加,连带轮机也改造了,虽然对外宣称的还是2 300吨的排水量,但造船厂的老工人们都知道,看吃水,这条船肯定快3 000吨了。
      “林,你激动吗?”怀特站在我身旁,虽然四周人声鼎沸,但我却觉得我的内心格外安静。“当然,我们终于把伯爵夫人创造的灵魂,装到这个铁家伙的身体里了。”我的声音很小,因为我的脑海中,正想象着分析室作为这艘钢铁之躯的大脑,从转动的那一刻开始,链条便通过遍布舰体的管道和齿轮盒将它的命令传送到各个角落……仿佛一张巨大的地图在我面前展开,身为帝王的我,只需要简单地下一道旨意,传令兵们就会带着它,从都城奔向四面八方。
      就在我中二的想象力在大脑里撒野的时候,致远号的船体震动起来,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我站在岸上,看着瞭望手对下面吼着什么,然后,是漫长的等待,就在我开始怀疑海试是不是失败了的时候,偏向我们一侧的大炮转动起来,几乎同时,每个火炮的仰角也开始变化,就好像排练成一队的芭蕾舞演员的胳膊,上下往复了三次,才又各自转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不知道这大概用了多长时间,理智告诉我,也许只是不到半分钟而已,但在我看来,却比我认识怀特的时间还要长。
      “灵魂……”我自言自语。
      反倒是一旁的小林哥一直张着嘴,口水差点淌下来,“没有炮手?”
      “是的,林先生,没有炮手,这艘船的编制从原来的202人缩减到了150人,刚刚所有的火炮操控,都是由我们的CO装置完成的。”威廉·怀特在一旁自豪地说。CO是这个装置的缩写——疯子的八爪鱼,其实这个八爪鱼有124个触手,有一次在酒馆喝酒,我们还讨论过如果八爪鱼一个触手砍掉后能长出两个,124个触手需要砍多少次触手才能长出来?
      后来,靖远号插着五色立锚提督旗准备回国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了胡德老头,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两艘船的船工和设计师都是英国最顶尖的一群人,我有些诧异,“胡德老爷,听说这两艘船我们没挣多少钱啊。”
      “按照你们大清的货币,在账面上,我们赔了大概不到一万两白银。”胡德老头笑了。
      “账面上?”
      “海试也是要用钱的,你们的官员很懒惰,所以虽然你们付了培训的费用,但参加整个海试的却都是我们最精锐的军官和水手,第一手的数据和程序卡也在我们手中,我们还修改了你写的程序,孩子,它也许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军舰,但它是有灵魂的,而能真正理解它的军人并不多,也许整个大清国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如果那里不能让你施展才华,皇家海军随时为你敞开大门,也会竭尽全力帮你。”胡德老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十分想问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看着我们的老板对他低三下四的那个样子,估计也是个我理解不了的大官,还是算了,我老老实实改进我的程序卡吧,真要是打仗的时候我搞错了,就算叶大哥他们把仗打赢了,我也是开刀问斩的大罪……而且棕熊和我说过,我应该就在叶大哥的靖远号上了,毕竟那是叶大哥的船,上面还有我和克莱门特小伙伴们具现化的好多“馊主意”。
精锐之师
      光绪二十年,六月,我把致远号和靖远号分析室存在的问题和打算解决的办法写好了,送到驻地外的英国商人公馆,请他们帮忙交给我的小伙伴们。我还收到了一大盒由黄铜制成的程序卡,那是他们根据我写的算法制造的,是我的秘密武器!嗯……还有一件附赠品——大布朗。没错,我的克莱门特小伙伴之一,一年前申请追加经费的时候,我和胡德老头说了我的程序,又说缺一个熟练的操作手,然后,胡德老头就用一年一万英镑逼着他来了。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慢悠悠地往回走,他说胡德老头升官了,还说我们常去的酒馆涨价了,女招待也嫁人了,生活了无生趣什么的。快到码头时,我们发现一个和尚站在不远处的山坡念经,大概是在为我们祈福吧。
为了不打扰他,我让大布朗先到叶大哥那报到,然后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过去。
      “扣扣泥,路卡。”和尚不知道是在抱怨路不好,还是说了一句梵语的经文,反正表情倒是挺开心的,这些大师的做派我一向不是很懂,乖乖站着围观吧。我们背对着阳光,他迎着风,望着我们的舰队,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语着,应该是想让自己的祝福随风扩散到更宽阔的土地吧,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站着,静静地感受着风的气息,直到他低头时才突然发现了我的影子,猛地转过身来。
      “大师,你刚才说啥呢?”我被大师敏捷的身手吓了一跳。
      “……这里的风很喧嚣呢……让我想起了富奸的家乡啊……哈哈,哈哈哈……”大师回敬道。
      我顿生纳闷,老子才是福建人好吗,你这说的根本就不是闽南话啊!
      大师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有些尴尬地笑起来。
      “大师!你要去哪里?”我有些慌张,万一因为我的打扰,大师不为我们祈福了怎么办?
      “大机匠!快下来!我们正找你呢!”山坡下,是叶大哥嘲讽的声音,他一直觉得我是机匠也就算了,偏偏前面多了一个大字,感觉比他这个管带还厉害。我回过头,发现他正和棕熊还有那些曾经在伦敦一齐嬉戏的兄弟们在一起,我向他们招了招手,对大师说道:“大师,下面这群人都是我们靖远的兄弟,我们有台非常厉害的机器,打仗的时候所有的大炮都能同时操控,一次齐射谁都得沉到海里喂乌龟!”
      等我回头看时,大师已经消失了。
      “小林子,刚刚看什么呢?”叶大哥问我,他的身后跟了一群皮肤黝黑的水手,好像是定远号上的。
      “一个大师,正在为我们祈福呢,好像被我打扰了……这些兄弟是?”
      “啊,这些是我问刘管带要来的精锐,唉,自从朗威理走后,北洋的日常训练日益松懈,反倒是刘公岛上的烟馆越来越多了,想找几个身强力壮的越来越困难了。”叶大哥长叹了一声,很随意地把手放在旁边一位兄弟的肩头,“看看这肌肉!”
      难道长时间在海上待着的人都有这种癖好吗?我想起了伦敦的那些远洋渔船上的水手,又看了看叶大哥望着那位兄弟的眼神,想想今后的舰上生活……脊背有些发凉。
      “哦叶!哦林!你们都在这里啊!”身后响起了大布朗浓重的伦敦腔。
      “这不是大布朗吗?!”叶大哥眼前一亮,上前一步,一手拍在大布朗满是胸毛的胸肌上。
      “是啊,被胡德老头骗来的,林的程序很棒,可惜需要熟练的操作工……”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四下张望起来,“听说你们刘公岛上有很多赌场?”
      叶大哥的脸色一沉,但大布朗毕竟是贵客,而且还是不远万里来帮我们的国际友人,于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那都是给岛上的居民准备的,北洋军纪严明,不会去那种地方。”
      “是啊,是啊,赌大小什么的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刘管带开的那家骰子好像还动了手脚。”刚刚被叶大哥称赞过肌肉的兄弟点头附和。
      “说起来,方管带常去的那家很干净的。”叶大哥手下的精锐中,又有一个人附和。
      “哦?他最近不是改逛窑子了?”渐渐人群中闲谈的声音多了起来。
      “不要在背后说领导的坏话啊!”有人的头脑还是格外的清醒,眼见叶大哥的脸色渐渐变青,立刻指出了别人的不足。
      “对呀,说起来,麻将想胡大的也超级难啊。”叶大哥挑的人果然厉害,立刻就有人转移话题了。
      “我觉得最难的是九莲宝灯。”其他人立刻跟进。
      “是国士无双最难胡才对啊!”聊天的内容再一次其乐融融。
      “嗯,嗯,早就听说中国人的麻将奥妙无穷。”大布朗乐呵呵地回答,我这才发现,刚刚这群人聊天的时候,竟然用的都是英文,不愧是定远带出来的精锐。
      “布朗兄过奖了,我们不过是用麻将来揣摩兵法,尤其是对手的心理……”
      叶大哥的一席话,让我再一次感到了官和兵的巨大差距。
                                            28585
疯狂输出
      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
      我正在分析室里想我的改进方案,突然通向舰桥的链条发出了声响,我吞了一口口水,该来的终于来了。就在上个月,我们刚刚在丰岛和倭寇打了一仗,据说结果不分胜负,这一次,我们北洋的主力全部出动,虽然遇敌的概率不大,但遇上了定是一场恶战。
      果然,舰桥的命令标线停在了遇敌备战,我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拉动开关,来自蒸汽锅炉的动力很快通过驱动链条传导过来,疯狂的八爪鱼发出悦耳的咔嗒咔嗒声。
      “分析室!自动模式!”叶大哥的声音通过号筒传来,话音未落,我已经扳下了自动模式的拉杆,“分析室!自动模式切入!”程序卡牌箱里的卡片被分析机一张一张吃进去,负责运算和存储的几组齿轮随着卡片不断变换着位置,两分钟后,它安静下来,31组链条集体转动了一格,初始化完成。我不需要说什么,叶大哥在舰桥会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火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炮口上抬了一度,这是只有致远和靖远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一声低沉的闷响从外面传来,那一定是定远的主炮。亚洲第一舰队的旗舰,无论如何都必须是这场海战中第一个发出声响的战舰!
      “启动!”叶大哥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我伸手拉动通往桅盘瞭望台的链条,直到一个动听的咔嗒声传来,负责输入参数的那组细密的链条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带动着分析机对应的参数齿轮,将目标的参数飞快地输入到存储齿轮组中。我站起身,激动得有些颤抖,走到分析室的舷窗边,从现在开始,已经不需要我来操作了——这可是只有靖远号才有的小秘密,大布朗在瞭望台安装了一个小计算机用来计算目标的数据,只要通过它上面的瞄具定位好目标,然后用手摇动驱动手柄,目标的参数数据就会被计算出来,并通过细密的链条组直接传入分析机。
      此时的海面上已经是水柱四起,我大北洋的巨舰大炮,即使打不中敌舰,巨大的炮弹落在水里也会激起比倭寇大得多的水柱,尤其是定远和镇远两艘铁甲舰,敌人的火炮根本无法击穿它们的装甲,虽然据说三景舰③是专门为了克制我大铁甲舰而建造的,但怀特说,那种蚊子船一样的设计,根本就不抗揍,而且那炮是最新的,说白了就是在拿倭寇当小白鼠,和我们的致远、靖远……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说了,我也不好问他到底我们的致远和靖远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其实要我说,干脆直接把定远和镇远扔进敌人堆里,吸引火力,什么保船制敌,我大铁甲舰根本就不用保呀,只要能拉住仇恨,我们和致远就可以绕到敌人后面,疯狂输出了!
      正想着,眼前猛地炸起一阵水花,拍在舷窗上好似重拳猛击一般,整个舰体也跟着摇晃起来,我立刻跑到分析机和齿轮机中间,查看刚刚的晃动有没有让链条和齿轮错位。还好,之前根据大布朗的建议,在容易滑脱的连接处都加了橡胶垫,还在整个CO装置铺设了橡胶来减震。就在我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靖远号猛地一颤,整个舰体向战场外侧倾斜了一小下,我以为我们中弹了,但是马上意识到,这不是火炮齐射的感觉吗,果然,接下来的节奏就和着八爪鱼的触手有条不紊地演奏了起来。每一次齿轮转动,都有或多或少的几门炮开火,通过舷窗望出去,刚刚将炮弹打在我眼前的那艘倭船成了靖远号的第一个目标,我们的弹着点总能紧紧咬住它的航迹,每一次总有一枚甚至更多的炮弹落在它的甲板或者舰体上,不消几分钟,那倭船便倾斜向一侧,如死鱼一般无法逃窜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即将打出临别的那一发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水柱突然在我眼前暴起,舱室好像被巨锤敲打一般,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船体也跟着剧烈摇摆起来。三景舰!除了那三艘船,搭载了可以击穿铁甲舰装甲的巨炮,再没有任何一门炮的炮弹可以击出如此巨大的水柱,但是……它们不是专门为了对付定远和镇远而设计的吗?为何却出现在我们的阵位……来不及多想,我立刻把蒸汽炉的动力开关扳到最大,分析机的齿轮转速陡然提升,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次射击,分析机都会自动复合一次计算结果,确保每次齐射主炮炮弹的大概率弹着区域都能覆盖到敌舰。我看了看蒸汽炉的指针,果然舰桥也已经下令把锅炉的档位升至强压。
      战舰猛地向内侧转去,同时舰尾的7寸大炮咆哮起来,远处并没有传来水柱炸起的声音,我连忙趴到号筒处听消息,果然,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叶大哥兴奋的声音,“中了!中了!”
  “……怎么没有炸开?!”“为何没有炸开?!”“……为何不是开花弹?!”
      看来效果没有预计好,不过至少我们命中了一发,可喜可贺。
      战舰又猛地向外侧转去,这是叶大哥习惯的大S型阵位,敌人会以为我们是为了躲避炮弹而来回转向,实际这一次我们却转了一个很急的半圆,将舰首的两门7寸巨炮正对敌舰。
      主炮齐射的震颤感觉,绝对是无与伦比的舒适,这个距离,这个角度,我们已经演练了数次,完全不可能射偏,“嘿嘿,就让爷爷给你送终吧!”我乐得笑出了声,却突然发现我们又开始紧急转向,叶大哥一定发现更有价值的目标了!
Over  Taunted
      后来证明,我错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三艘倭船正逐渐逼近,这也难怪,战斗已经打了快半个时辰了,定远和镇远没有在早期拉住仇恨的话,倭船一定会调集火力反扑最扎眼的我们。我点了点头,我们的船速很快,虽然它们也很快,但在我们退回到己方战线内侧之前,它们并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悲剧的是,我又错了——致远号那帮二货似乎打红了眼,忘了自己不是铁甲舰,追着一艘倭船径直冲进了人家的战线,我眼睁睁看着追击我们的三艘倭船经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调转航向,包了致远的饺子。
      看看人家多么理智!是不是下次应该让分析机代替致远号的管带指挥战斗?想到这里,我看了看身后的这台黄橙橙、红艳艳的大家伙。有些事情大概除了我和克莱门特小伙伴们,别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比如这台被我叫做胡黄二仙的二号机,叶大哥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很诧异,问我它为何比致远号上的大了整整一圈,而且还有控制船舵的机构,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一半看起来黄,另一半却是红的?我当时看了看威廉·怀特,发现他正偏过头去看风景,只好说:“克莱门特更新了冶炼工艺,后期的零件更大了,但是也比原来结实了,更轻巧,计算速度更快,可以算一些原来算不出来的东西。”
      其实,那是因为我当时构思的那套程序小伙伴们觉得实在是很棒,但需要的计算量太大了,虽然我们增强了零件强度,还专门制造了足以应付超高速运行的黄铜程序卡,但分析室却放不下两台分析机,所以只好把两台毁成一台,原来设计链接彼此的链条换成了复杂的齿轮传动机构,可以根据黄色部分的一组内部齿轮来控制红色部分是否加入运算。
      而红色的那部分……就是原来的备用机,不过我和怀特在一次喝得找不到北之后,就一起痛快地决定采用这种方案了。只要这两台机器不出问题,谁都不会发现我们的备机不见了。想到这里,似乎致远号上没有红色的部分……那就运行不了我的那一盒子程序卡了……
  这时,我发现我们转向了,叶大哥显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致远被倭寇们包饺子,我能明显感受到靖远号火炮齐射时产生的震动,透过舷窗,我清楚地看到我们每一次齐射都能让倭船受到重创,只要我们能一直这么打下去……巨大的震动突然从舰尾的方向传来,并不是后主炮发射的那种震动,我心头一沉,果然,随之而来的是齿轮机中链条飞快滑落的声音,那是大尾巴的链条,还有另外三组,看来通向舰尾的甲板被击穿了,所有连接那边的链条都被炸断了……不过前主炮还在,我们还称得上船坚炮利。
      又是一阵闷响,这一次是从前甲板传来的,我心里猛地一紧,连心脏都骤停了几下,不过还好,链条没断,一切正常。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大机匠!”号筒里突然传来了声音,却不是叶大哥的……
      “啊?!”我有些发愣。
      “舰桥中弹,叶管带他们都被炮弹击伤,昏迷了!我们现在快被倭船包围了!”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想法从我脑子里蹦出来,“大布朗还在桅盘上吗?” 
      “还在!那边没事!”
      “告诉他!plan B!”
      号筒中隐约传来众人的呼声,“B计划!”不愧是叶大哥从定远上要出来的亲兵,不加思索就把英文直接翻译成了汉文……不过大布朗好像是英国人。
      好一会,瞭望台通向这里的另一组链条也动起来了,我深吸一口气,打开装满了黄铜卡片的程序卡盒,拿出第一张卡片,放入黄色部分的输入口,然后将卡盒卡在红色那部分的输入端口。咔嗒,咔嗒,齿轮反转,渐渐黄色部分所有的齿轮组都跟着转动起来,然后,又缓缓停歇,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双重的声响在分析室里响起,通往船舵的链条猛地转动起来,船身顷刻间向外侧倾斜,与此同时,新一轮齐射的炮弹呼啸而出。
      我对着号筒,轻声说道:“分析室接管靖远号。”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炮弹落在舰体周围的震动频繁传来,但号筒中却格外安静,其实现在甲板上除了救火的水兵之外,已经不需要什么人指挥了。瞭望台上的大布朗一定忙得要死,不仅要输入攻击目标的参数,还要标记四周各舰的位置,好在八爪鱼一直在疯狂地舞动着自己的触手,而我,则根据红黄两部分时不时输出的结果,插入不同的程序卡盒,或扳动对应的拉杆。还好,我们的合作和演练时一样顺畅。透过舷窗望出去,我们的航迹忽左忽右,虽然不至于躲过每一发炮弹,但转向总能和火炮发射的时机完美结合在一起,现在我们的航速已经提升到了最快的十八节,我们发射的炮弹也比原来少了几乎一半,但火炮却依旧能紧紧咬住倭寇的船队,在它们甲板上种下火焰和死亡,将它们送入冰冷的海水!
      如果有人可以从高处俯瞰整个战场,他会发现靖远的航迹是一条非常诡异的曲线,它恰好游走在倭船主炮射程的边缘,依靠对方的射击死角和弹着点分布区域有效减少自己被击中的概率,并且还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发炮击敌,而这一切,都是在没有舰桥指挥的情况下完成的。
      渐渐地,炮声渐熄,透过舷窗望出去,倭船们似乎都放弃了追赶。
      “终于结束了。”我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船体却突然又是一震,是正上方……紧接着,再次传来了链条滑落的声音,但这一次却并不是从齿轮机那发出的,而是通向瞭望台的方向……顺着链条滑落到分析室里的,还有殷红的血。
      号筒里一片寂静。
      “小林子……重新初始化!手动模式!”叶大哥的声音再一次从号筒传来,嘶哑异常。
      “8分钟!”我吼着将主驱动拉杆推向相反的方向,同时拉动复位杆,齿轮机很快同分析机断开,所有的齿轮开始回转,红色那部分的齿轮渐渐停止了转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船体再一次颤动起来,一阵异样的声响从分析室下面传来,负责驱动分析机和齿轮机的主驱动链的转速陡然下降。
      我漠然地看了看窗外,我们减速了,看来锅炉房被击中了。
      “退出战场!紧急抢修!”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现我正坐在椅子上,对着舷窗,什么都没干,我望了望来自瞭望台的那个链条传动口,大概属于我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了吧。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闭上眼睛,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倭船的战术仿佛就是针对我们和致远的,即使我们几轮齐射将一艘倭船打成了重伤,也丝毫没有打乱它们的部署,反而立刻有一支机动舰队来围剿我们和致远……就算定远和镇远没拉住仇恨,他们的动作也过于迅速了。而且,致远号的孤军深入……他们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么短的时间连接收旗舰的信号都来不及。
      我们和致远才是倭寇的真正目标?! 
      打开舱门的一瞬间,浓烈的血腥味差点让我直接在门口那就吐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战争的惨烈程度,抬眼望过去,一颗开花弹似乎正好击中了鱼雷舱,十几个水兵的残肢断臂在被炸开的铁皮屋里散落一地,脑浆流得到处都是。距离我最近的一节断手,手指还在不停地抖动……浓重的血腥味熏得我又是一阵恶心。叶大哥也受了重伤,头上缠着纱布,身上的官服被火燎了一截,满脸血污和烟渍。他看着我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大布朗死了。”
      “我知道,通往瞭望台的链条断了,滑下来了,上面都是血。”我看了一眼桅杆,或者说曾经是桅杆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半截被烧得漆黑的断木了。“他们似乎是有意吸引我们和致远进入预设的陷阱,他们的火力都是针对我们的。”
      叶大哥眯起眼睛,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惜,各舰或过于勇猛,或过于胆怯,战阵不整,战力无法发挥啊……尤其是致远,不该冲进去。”叶大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匹夫之勇啊……我们只要跟住定远和镇远,就算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以铁甲舰为盾,加以我们的火力输出,将敌舰逐一击溃不过是时间问题,死人是没有伤害输出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忘了呢!”叶大哥顿足捶胸,我知道,虽然我们给倭船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但这样的战果,想要证明分析机的作用,是很难有人信服的。毕竟,它的价钱快赶上半条铁甲舰了。
      “没关系,靖远还在,我还在,我们还有机会。”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一个人坐在分析室里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我们北洋的船都装上老疯子的八爪鱼呢?结果晚饭会不会比现在好?但是致远的火力不能说不强,一样还是被围殴致死啊……那我们买这些东西,真的就像朝廷里那些清流说的一样,不堪用?
      我想不通了,只是从那之后,我们没有再发射过一枚炮弹,倭寇们在我们抢修回来的时候逃走了,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定远和镇远还在,只要我们不冒然突进,装甲和火力依旧比倭寇的舰队强大。
伦敦来信
      好在致远号被击沉了,分析机并没有落到倭寇手中,不过我后来听说朝廷在烟台发现了倭寇的一个间谍据点,他们总是伪装成福建的行脚僧人来侦查我们的海防……想来,就是这样发现致远和靖远的秘密吧……我猛然想起了六月时我遇到的大师,还有我说的那句“我们有台非常厉害的机器”。
      威海之战时我并没有在靖远号上,叶大哥说锅炉还没来得及修好,分析机没有足够的动力,运算速度就会大打折扣,几乎等于一堆废铁,与其在船上耗着,我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研究下我的算式。结果,靖远号在那一场大战中身中数弹,分析室也被三景舰的重炮命中,金色和红色的碎片伴着雪花洒满了海面,如果我在的话……我就算在,其实没什么大用。提督大人下令固守,当水炮台的话,不需要红,也就不需要我操作什么了。
      也许还是能做点的吧,如果红能运转起来,就能计算出什么样的航行模式被击中的概率最小,而且还能结合航行姿态发挥出最大的火力……不过,发生过的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只是可惜了那些程序卡。
      我来到海边,海面上还能隐约看到靖远的残骸,火已经熄了,只有半截焦黑的船体好像礁石一样在波涛中时隐时现。两艘装载了分析机的战舰,至此全部沉没,朝廷中力挺分析机的棕熊,大概也不会好过吧。
      我又回想起了叶大哥在靖远上对我说的那些话“战阵不整”,叶大哥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想通了,就算所有的战船都装上了分析机,也一样有胆怯的,一样有冒进的,决定战争胜负的始终都不是兵器本身。又或者,靖远和致远上没有分析机,倭船是不是就不会……
      我摇了摇头,拿出胡德老头给我的亲笔信:“我们在研究通过电来控制分析机,我打算造一支由疯狂八爪鱼操控的舰队,我觉得你应该有兴趣。反正,我对八爪鱼很有兴趣。哦,对了,还有你的胡黄二仙,我们可以造一台更大的来指挥整个舰队!顺便提一句,这艘舰队的旗舰,我准备叫它胡德亲王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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