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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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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概率事件发生/刘啸

2014-12-29 11:11:50
    “我一定要再次见到那个女孩!”白鸦以一副欠揍的声调严正地宣布,“她太美了,你一定想象不出。别,即使你想象出来了我也要告诉你,你的想象绝对是错的。不要用你苍白无力的想象来玷污她的美丽,对,说的就是你!”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正在重新组装我的脑波调谐器。我想我茫然的眼神一定激怒了白鸦,让他以为我对他充满感情的独白无动于衷。事实上,我的确不关心。
    白鸦的脑门上青筋暴起,分不清是由于荷尔蒙还是肾上腺激素导致的。实验室牢固的高背滚轮碳纤维椅子被他一屁股压得吱吱作响。
    “做梦吧?无图无真相。”我说。
    “这回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坠入爱河了。”白鸦一脸严肃地说,“就在刚才。”
    “你上回也这么说。”
    “胡说。”白鸦不以为然地反驳了一句,顺势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中,“如此美丽,如此可爱,简直天生就是我的女神。她的身材像高次幂曲线那样严谨顺滑,每一处都可导。你要是看见她,一定也会……不不不,不能让你们看见……另外,她声音也很动听……”
    “她还跟你说话了?”
    “当然。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那种只凭外表的远远一瞧就会爱上一个女孩的浅薄男人吗?”
    “你说对了。” 
    “哼,你这是妒忌。”白鸦毫不理会我的刻薄,“我必须承认,我彻头彻尾地被她迷住了,我决定追求她。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遇到她。”
    “把你桌上的螺丝刀给我——原来你没有要到她的电话?”
    白鸦递过来合金螺丝刀,很沮丧地摇摇头。
    “我忘了要了。”
    然而他又马上激昂地一握拳,重重砸在桌面的绘图板上。
    “这又有什么要紧?我会等到下一次再遇见她,她一定记得我,她对我有深刻的印象。我们一定会再次邂逅的。”
    俗话说恋爱中的人总会保持足够的愚蠢,现在看来搞暗恋的也如此,尤其是当暗恋对象是一个萍水相逢并且只见过一面的女孩的时候。
    白鸦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天天思考如何才能再次遇见那个女孩。我对他的状态表示不满。
    “你能正常点儿吗?袜子一星期没换了?瞅这味儿。”
    白鸦唉声叹气,没理会我。
    “来,把你那边柜子里的全息芯片帮我拿来。”
    白鸦打开柜子揪出一包东西,看也没看就扔我桌上,“哎,小二,你说,我怎么才能再碰见她呢?”
    “吱吱牌猫粮?什么东西!我要芯片!”
    白鸦低头一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回头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卷透明塑料盘,“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早就胸有成竹了。”我拆开塑料盘拿出两个散装的,把其余的重新装好,“再帮我放回去。”
    白鸦起身照做了,又坐下。我用镊子夹起一块芯片,一边拿放大镜在灯光下核对上面的型号,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在一个每年产出十几项国家级科研成果的高新科技实验室里混,你还需要别人帮你拿主意?说出去未免太丢脸。倘若是小猫,当时他就会扯根头发什么的搞到她的DNA样本,然后请小懒入侵居民人口基因库里去搜索定位。要不就是像圆子那样偷拍一张足够清晰的照片,然后找二胖调动全城的摄像头做模式匹配与识别。最不济,也能像马文才那样搞伪基站群发短信骚扰。而你能干什么?”
    “隔行如隔山,我这不是也正头痛吗?”白鸦的牢骚声一下大了起来,“我一个搞数学的,总不可能无聊到编出一个三百页的方程去拟合她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上的脸部轮廓吧?”
    “用极坐标系会短些。”我提醒白鸦,“顺便再帮我拿三根感应线。”
    白鸦一时萎缩了气焰,乖乖把线递给我。我一边把线插进调谐器的接头孔,一边道:
    “你还有一个办法:守株待兔。”
    “好主意!”
    白鸦一溜烟跑了。
    白鸦一连三天没来实验室,我猜他真的去街头蹲点去了。
    三天后白鸦垂头丧气地回来,眼里有血丝,一见我就悲叹道:
    “我没等到她。”
    “我知道。”我瞥了他一眼,头都没抬,“无的放矢,能等到才怪。”
    白鸦出人意料地没跟我抬杠,而是衰弱地问:“有什么好主意?”
    “我没有。你自己满脑袋的点子,还来问我?当局者迷。”
    “我自己?”他想了想,眼里恢复了一点神采,开始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守株待兔了。”
    他哗啦一声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拿铅笔在上面做着标记。
    “这里,立交桥上,是我遇到她的地方。这里,购物中心,是她说要去的地方。假设她在购物中心工作,并且上班路线经过这座立交桥的话,那么她的活动范围,就是以购物中心为顶峰的二维正态分布……”
    “如果她不是上班呢?”
    “等会儿说。”白鸦一摆手,脑袋几乎埋在了纸上,“也许不是对称的正态分布,而是歪了点儿的泊松分布。”
    “何以见得?”
    “下班后往家的方向走的概率总比去相反的方向高吧?”
    “有道理。接着说。”
    “我先建个模。”白鸦掀起笔记本电脑,点开建模软件输入了几个公式和参数,又拿鼠标在屏幕上一通比划,“你看。”
    我停下手头的活儿,凑过去细看,屏幕上是一幅歪歪扭扭的三维网格图,像褶皱的地毯。
    “能说明什么?”
    “假如刚才那个假设成立,那么我的女神在城市里出现的概率分布图大体上就该是这样。”
    “太粗糙了点吧,另外,倘若假设不成立呢?”
    “粗糙问题等我再花时间细化。你说假设不成立是什么意思?”
    “比如,我只是举例子,比如她只是来这里旅游,像双曲线轨道的彗星一样一去不复返,抑或是来看个亲戚或老朋友,再来一次的时间间隔超过哈雷。那你怎么办?”
    白鸦又开始了思考。他在纸上飞快地列了几个数字,又写写划划了许多内容,末了对我说:
    “最后必须靠贝叶斯公式汇总,但汇总之前,我必须重新给出你说的这几种可能的精确概率分布,需要费点时间。”
    后来的几天里,白鸦几乎通宵泡在实验室,相比前些天的状态,我和他掉了个个儿。
    一星期后,白鸦得意洋洋地冲我炫耀他的新分布图。那是一幅覆盖在地图之上愈加精细的三维网格,起起伏伏,错落有致,像凝固的海洋。
    “我把你说的每一种可能性的分布都画出来了,然后加权汇总,最终就是这样。你看,这是以购物中心和她假想居住地为顶点的双峰型改良泊松分布,我准备将它命名为白鸦分布。”
    “纵坐标是什么?”我问。
    “概率啊。”
    “这一格代表多少?”
    “百万分之一。”
    “那还说个屁。”
    白鸦顿时很沮丧,但仍嘴硬道:
    “尽管如此,你也不能鄙视我的努力啊。”
    “这么点儿概率,你再努力,能遇到她吗?”
    白鸦语塞。我也没再说话,开始加电调试我的脑波调谐器。
    半晌,白鸦忽地一拍大腿:
    “我想到了!有个法子能增加概率!”
    “说?”
    “概率分布模型是基于平面地形的,而实际上,这个城市里相当一部分区域,像河流、工厂、货运码头、防空洞等,她都不可能去。把这些排除后,我遇到她的概率一定会上升好几个数量级!”
    我想了想,没有反驳他,因为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
    “这期的成果考核汇报时间快到了,当心点儿,别到时候什么都拿不出来。”我提醒了白鸦一句。
    “晓得。”白鸦明显没把我的提醒当回事,“我先找鱼妈去拿全市的地形图。”
    白鸦从隔壁实验室的鱼妈那儿得到全市地形图的模型数据后呈现出一种如虎添翼的精神状态来,我几乎怀疑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而真正的工作反倒变成业余的了。
    就在我再一次调通了我的脑波调谐器的时候,白鸦也完成了他的静态概率分布图第二版。
    “你看,剔除百分之三十七的不符合规范的地形后,概率峰值上升了八十多倍!”
    “嗯,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一边修理手里的脑波头盔一边问。
    “当然是去找她,”白鸦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辉。
    “凭这十万分之一的小概率?还是去天桥上蹲点?”
    “话不能这么说。你看,如果任意一天在这个地方能遇到她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多一点点的话,我只要持续等待,总能遇到她。我等得越久,这概率越大!”
    我嘲笑地看着他,“那你算过没有,要让概率达到一半,你要蹲点多少天?”
    白鸦沉吟了片刻,迅速报出答案:“只要两万天。”
    然后没等我开口,又一下颓废地瘫在高背椅上。
    “那是一辈子的时间啊……”
    “所以还得改进不是?好在你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我倒是建议好好利用社会工程学,即使不能像他们那样打入公共信息网,也能对你的概率统计有所帮助。来,你脑袋比较磕碜,戴一下试试大小。”我把头盔往白鸦头上比划了一下,又取了下来继续修理。
    “你脑袋才磕碜。”
    后来的日子里,白鸦果然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全面对那次从来没跟我细说的邂逅进行了彻底的剖析,包括推断女孩的职业、爱好、性格等。据他说在这种勾勒之下,那位女孩的形象越来越立体,越来越贴近生活,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对于如何与她重逢这个最大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
    当我基本完成脑波实景重建的课题,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实验时,白鸦正卡在概率问题上苦苦挣扎。关键时刻,他的聪明才智又一次燃烧起来。
    “概率分布图上需要再增加一个维度,时间!”
    “什么?”我正心不在焉地敲键盘。
    “某一处她出现的概率并不固定,而是随时间而变化。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以及晚上的时间,她可能出现的峰值概率点必然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茅塞顿开了的白鸦像揭开了世界之谜一样激动,“在固定一个地方等待并不能让概率变高,我必须移动!”
    “中国移动员工您好。”我敷衍了他一句。
    “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要绘制出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概率动态分布图。”
    “时间不是我说了算。”我再次提醒,“你在这个方向上走得太远,正事都耽误了,不考虑收敛一下?”
    “解决个人问题才是最大的正事。”白鸦居然笑了笑,“六天,我只需要六天。”
    像所有不靠谱的估计工作量的案例一样,白鸦十天后才完成了再会女神的动态概率分布图。必须承认的是,当这张立体图在屏幕上播放的时候,它带给了我相当大的震撼。它有时像一片被狂风卷动的汹涌海洋,有时又像孤独的岛屿守着宁静的水面,有时什么也不像,只单纯地变换出表面上无意义的形状。我看见白鸦狂热的目光透过繁杂的曲面,锁定了一个个概率峰值点,像锁定了一条通往女神身边的康庄大道。
    “我一定要让小概率事件发生。”白鸦祈祷般喃喃自语,“欧拉保佑,但愿不要碰上哥尼斯堡那七座倒霉的桥。”
    图论工具开始在白鸦手里大显身手。这虽然是一个典型的旅行推销员问题,但动态时间轴的因素引入后,复杂度大大增加。白鸦设计的算法考虑到了推销员在城市中的移动速度,考虑到了城市路网的拥堵情况。最后,依靠计算机强大的运算能力,反复跑了几天后,白鸦终于计算出了一条最优路线。在这条路线上,假想的白鸦驾驶着时速平均四十千米的代步车精确穿梭于城市里的各大概率峰值点,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在尽可能多的时间里尽可能久地覆盖那些最有可能遇见那位女孩的地点。见到屏幕上的演示,我不由佩服起白鸦来。他居然把一个有点庸俗的话题演绎成了一个精确的数学世界,虽然这仍旧对他遇到女神没有决定性的帮助,但这套工具或算法也许会成为那些街头偶遇一见钟情的男女们的利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白鸦造福的是整个人类种族,当然,只局限于繁衍方面。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去跑喽——别阻止我,也别告诉我到底至少需要多少天后概率才能达到一半什么的。我已经尽力把这种不可思议的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概率提高到了不能忽略的地步,后面的事情已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不想因为错过而后悔。”白鸦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会沿着这条最优线路跑下去,直到遇见她为止。祝我好运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的日子里,好奇心以及对实验室业绩的担忧让我不得不仔细注意白鸦的行动,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沿着每日最优路线遍历所耗费的时间太长了。
    从早上六点不到,白鸦就必须开着他不知道从哪儿借的小破车,上街像巡逻似的在城市里往来穿梭,一直到晚上十点,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节奏比靠驱使工人进行高强度劳动来榨取利润的血汗工厂还要匆忙。
    某个晚上白鸦回来时,我好意劝白鸦略微休整一下,结果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小概率事件即将发生,每一瞬间我都可能遇见她,我怎么可以停下来?”
    白鸦由于睡眠不足,精神已经陷入一种半恍惚状态,神情在闷热的空气里尤其显得亢奋。他声音沙哑,两眼无神,仿佛人生里没有其他值得考虑的杂事,全部希望都在等待这件小概率事件的发生。
    这样也好,我想,那就让它发生吧。
    次日是个平常的晴朗日子。我再次见到白鸦的时候,他正神色痛苦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一看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瞎晃荡什么?今天没去巡逻?”
    “不用了。”白鸦声音低沉,“我已经遇见她了。”
    沉默了足有十秒,连空气都似乎已凝固。
    “哇!恭喜恭喜——可是,你为啥这副便秘一样的表情?又发生了什么事?”
    白鸦不说话,又烦躁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一会儿握拳敲打自己的脑袋,一会儿抬脚使劲踢椅子。
    “老子烦——她根本不认识我了,身边还有男朋友,没准他妈的还是丈夫。他俩那么亲密!老子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这一点。真是笑话,笑话!”
    室内闷热异常,风扇在嗡嗡作响。白鸦痛苦得两手紧紧捂着脑袋,似乎在竭力回忆。
    “我原以为,见到她之后会无比美好,她还是那样的打扮,还会对我微笑,然后想起来我是谁,再留下联系方式,然后我们开始交往……她的美丽,是膝后丝袜微微的皱,是领口淡淡透出的香,是黑发在风里摇动,是……”
    “酸不拉叽的,别作诗了。”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努力过,遇见了她,这就够了。你自己都说过,后面的东西你不能控制,只要不后悔就行。”
    “道理我也懂……就是心里憋屈。”白鸦起身扭开窗户,凝视着楼外面的道路。清冷的风灌进来,驱了不少室内的热气,“我该休息几天了。不用担心我,实验室的事情我不会落下,不过我不打算把这套动态概率模型交上去发表,毕竟它是我努力的一次见证——我累了,先回去睡一觉,这儿你帮我顶几天。”
    门哐当一响,白鸦走远了。我静静站了半分钟,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犯下的错误,终于弥补回来了,毫无破绽。
    脑波调谐器的发热量很大,散热时间也长,这是它唯一的缺点。我摸了摸,觉得它已经降到正常温度了,就伸手关闭了电源。
    白鸦和那位梦里女孩的相遇以及重逢,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他俩的第一次相遇,只是脑波调谐器的一次远程预演事故,我也没想到这次以随便一部偶像剧为蓝本的事故居然后果如此严重:当时正在打瞌睡的白鸦把梦里植入的记忆当真了。
    我曾经以为,要弥补这次事故很容易,只要再来一次植入即可,但后来我发现,绝非如此简单。
    我造出了一把随意的锁,等到想要造出配套的钥匙时,才发觉困难重重。
    我用脑波头盔搜集了白鸦大脑中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虚幻记忆,并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完成实景重建。我仔细地调整每一个细节,确保和之前的场景不产生冲突,不引发怀疑。我虚构了一个陌生男人,把他加入场景中,让她和女主角表现出亲密关系。最后,我还必须找一个白鸦大脑活动较为不敏感的时刻完成脑波记忆远程注入。
    这是一项比白鸦的动态概率模型复杂得多的工程,幸运的是,我终于取得了最后的成功。
    我想我也该休息几天了。
    一个星期后,休假归来的我再次回到实验室。出人意料的是,白鸦已经在认真工作了。他看见我,便招呼了一声:
    “早,小二。你也休假去了?难怪这两天没见你。来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我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仿佛前面有个陷阱。
    “俗话说,‘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倒。’‘哪怕名花再有主,我也得去松松土。’你说对不?有男朋友又咋啦?就不让别人追了?这可不是我的风格。你有空帮我出出主意,我想买点衣服什么的打扮一下,最好和那男的有点像,上档次,但又不雷同,你看这……”
    我脑袋顿时嗡嗡作响,浑身没了支撑,仿佛随时都可能瘫倒。在结结实实倒下之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白鸦大吼:
    “你还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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