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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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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一)/王嘉

2014-12-29 11:25:00
回忆者:美国空军少校塞缪尔·帕瑞特
    2029年2月30日下午3点整,我在把一个工具钳递给米伯恩·马奇乌斯的时候,问了他一个关于死亡的问题。我能准确记住时间不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特殊性,而是因为在30分钟后我们经历的历史事件。
    当然这个时间是指地球时间(由于宇航员都是美国人,这里的地球时间指华盛顿时间),虽说对于在漫漫太空中以每小时六十万千米飞速行驶的身处飞船里的我们来说,它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眼前悬满并不摇曳的永恒的光点,它们千篇一律,闪烁地、静静地、沉重地挂在黑幕之上。
    我问他:“伙计,你希望怎样死去?”
    马奇乌斯是动力学家,脸严肃得像块纪念碑,一双眼睛从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薄亮的镜片后瞪着我,“你什么意思?”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是希望被冻死,被烧死,被压死,还是被辐射而死?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死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拧紧液氢舱微动开关指示器上的紧固螺栓。这是个并不好笑的问题,但的确是个现实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清楚这点。由于航程太遥远,如果出现事故,我们成功返回地球的几率不高,我们拿到的可能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这点在出发前我们就已被告知。我敢打赌,他们其实也曾在睡觉前悄悄思考过这个悚然的问题。
    最后他说:“不管怎么样,都比飞船爆炸时完蛋强。”
    “为什么?那样不是应该很痛快吗?”
    “如果你学过太空物理学就会知道,我们在飞船里承受的气压是模拟地球环境的,如果飞船一爆炸,人的肌肉骨骼从正常态到真空态需要一个释放过程,所需要的时间不会很长,但器官要完成拉、堵、挤、喷这一系列动作,每个细胞受挤压和撕裂的程度绝对会悲惨到让你后悔没早点自杀。”
    我用手指敲了敲,墙壁发出了阴森冰冷的声音,向下传到舱梯口正在低头检查安全记录的戴维·斯考特上尉那里。他是一个举止冷静、头脑缜密的年轻军官,对很多科学知识感兴趣。上尉说:“我拒绝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他顿了顿,补充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在伽玛射线暴中分解,化作宇宙中一道永恒的光。"
    这家伙还他妈挺有诗意。接下来回答问题的是正在负责监视氧气循环系统状态的弗朗科·玛格。这个谨慎、长着娃娃脸的生态分析员有些小心地说:“我或许会选择服用氰化钾死去。它们能迅速破坏人脑中枢神经的元物质。”
    问题顺着他身后的管道,又被迅速传递给飞船里的其他人,他们神情反应各异。一头淡黄头发、肌肉发达的机械工程师肖·本杰明开玩笑地说他接受窒息这种死法;蓝眼睛的医生詹妮弗·赫拉说她更宁愿割破动脉死亡,尽管那样会很痛。唯独女航天物理学家莉莉斯·詹宁·道森静静沉思,坐在控制台的座位上,用秋水般的目光扫视着我。我知道她家族显赫,她的叔叔是议员,兄长是州长,父亲是总统,没人曾问过她这样无礼的问题。
    问题带来的莫名恐惧肆虐着船内,大家都尽量用轻松的口吻来讨论。最后,虎背熊腰、鹰眉狮鼻的乔治·奥拉特森上校从控制室里走出来,他是我们的指令长,掌管核导弹发射密码盒。由于紧张工作,上校的心脏在启程后三个月意外地出现症状,赫拉发现他心律不齐。如果出现严重情况,我将随时顶替他担任总指令长。同样没人敢问他这个问题。在他的指挥下,我们重新忙碌起来。
    我们至此已经在太空中飞行了一年多。
    我们于2027年年底升空。那一年,西雅图水手队夺得大联盟冠军,阿拉斯加发生8.5级地震,损失惨重,但美国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荷兰清真寺遭遇新纳粹分子爆炸袭击;肯尼亚爆发军变,军队占领总统府;非洲饥荒恶化,潮水般的难民涌入欧洲,他们通过意大利翻山越岭进入瑞士,惊恐的欧盟颁布紧急封闭边界法令;巴西全国约3 400万工人举行总罢工,要求重新签定劳工合同,解决失业问题;世界的另一端,朝鲜宣布试射洲际核导弹,日本能源公司研制的名为“液体钻石”的海洋生物燃料开始取代石油,占据各国市场,中国政府则宣布2050年前确保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中科院专家预测届时中国人的生活将富足安乐。
    当飞船高升的那一刻,我和同伴们各自坐在操作位置上,看那载负万物的大地在舷窗外逐渐变成一个蓝色的水球,在苍茫的太空中静静悬浮。太阳的光波碾动地球,如同假象。
    数天之后,我们飞速地穿行于太空,一往无前地奔赴前程,地球远去,世界的繁荣动荡、兴衰沉浮、改朝换代、人世聚散、喧闹的欢笑声和杯觥交错声也全都远去,一片黑茫茫空间真干净。
    每个星期我们远离地球的距离都是以天文单位计算的。我们身后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等离子流。飞船的发射时间、速率以及我们不断调整的航道都经过了精密计算,与黄道面的行星运转排列时序准确吻合,以便能尽量充分利用和借助各个行星的引力加速,保证我们用最短的时间直达ILA①所在太阳系边缘外的位置。
    后来一切皆按计划顺利进行。我们与木星擦肩而过,飞越过小行星带,但由于路线的缘故错过了土星。在暗淡的天王星面前我们没有过多逗留,而是借其行星引力加速,继续向前——向闪烁着耀眼蓝色光芒的海王星前行。
    平时我们分成两组工作和休息,采取轮流值班制,有的人负责监控船体系统,有的进行常规记录,有的在忙着整理数据库,有的在打盹,但在对柯伊伯带的结构和外观进行记录时,我们进入到紧张工作的阶段,大家只好同时保持清醒。
    “通天号”从里到外的各个方面和细节我们都必须精心维护好,我们要每隔二十四小时进行船体检查,把三个能在船外活动的小机器人释放出去。它们负责清理船面的尘埃或异物,虽然船体表面材料有能力对速度极快的微星体进行抵御,不至于出现裂孔或细缝。
    “通天号”的各方面能力体现了人类至今所能达到的科技顶点。它的锥形船体被两只完美的圆状金属平面层夹住,在太空中从上面看下去如同一面闪亮的镜子。这艘飞船多亏各国纳税人的钱才造出来。打着空间探索的幌子,“通天号”建造工程集合了各国政府资金和技术专案,得到了巨大的财力支撑和政治支持。除美国以外,欧盟、中国、俄国、日本、加拿大诸国也同意出资,共同促成了这项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旅程最远的载人太空任务。里程碑式的任务当然也意味着里程碑式的预算,人类航空史前所未有,约花费四百亿美元。
    美国以外的最大出资方中国曾要求至少派驻两名中国人参与“阿尔法计划”的全程任务,但被我们拒绝,因为中国在现实的各方面都是美国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我们极力避免让中国人知道“阿尔法计划”背后ILA的真相。后来经过多轮外交谈判,在我方以各项技术标准化的门槛设置下,中方妥协,放弃了要求。
    于是最终结果是,我们全船一共八名宇航员,全都是美国人,我们最隐蔽的真正目的——接触ILA的任务,我们只秘密报告给白宫和军方。我们需要亲自穿透太阳系的皮壳,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与外星人的飞船进行对话。
    这就是“阿尔法计划”的真相。由于自感肩负的责任巨大,我们心事重重,虽说有男有女,但彼此之间谈笑甚少。那个关于死亡的问题,是我为了打破沉闷最后一次无聊的尝试。
    奥拉特森上校说,上帝也许创造了无数个世界,我们生活在其中的是最冰冷无情的一个。孤独是宇宙中文明存在的自然法则。历史上人类曾面朝星空,捕捉浩渺的宇宙间上百亿的恒星系统中穿梭着的任何一点微弱的讯息,期待它们碰巧掠过地球,但始终一无所获。现在我们针对外星人的行为,也许是挑战法则,也许是在违背上帝的意志。
    发现ILA纯属意外,它的直径只有两千米,在被宇宙尘埃严密遮蔽的微暗世界中很难被追踪和注意到。探测器拍摄传回的图像只是一个像素模糊细小的柱形物体。作为“阿尔法计划”的真实目的,它被捂得极严密,只有美国政府、军方和太空总署的最高层知道,全世界知道的人不超过两位数。
    旅行者一号,也就是那个第一个进入星际空间的探测器,在2013年就已经飞出日球层顶,但当时还没有真正飞出太阳系,后来的几年它继续前进并保持联络,但到2017年,它在太阳系边界外消失了,如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人类尝试向太阳系壳外探出的触角已被盲区的未知力量斩断。
    我们能够推测出它失踪的原因。因为旅行者一号失去联络前,传回了ILA的模糊照片。旅行者的同位素热电机当时已严重受损,但通讯至少还可以维持到2025年,所以我们怀疑ILA是导致它彻底失联的关键。
开始以为ILA是新发现的小行星,但根据对它异常的外表、反照率、体积、形状和公转速度计算,很快否定了它是自然天体。经过测量它的色度和温度,科学家推测它的成分是金属,并对它轨道上的微弱辐射痕迹进行分析,进而得到一个证据确凿的结论——它是个人工物体。
    军方给它起了个绝密代号:ILA。这就是“阿尔法计划”的实质。美国总统道森为此于2023年1月签署第12967号总统令,属于机密文件保护法,命令主要涉及我们的计划。
    太空总署曾尝试用各种精心编码的信号与ILA沟通,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从几年前发现它以来,它就一直那么静静地悬浮在太阳系外侧的空间轨道上。另一方面,由于它位于日球层顶和终端震波之外,所以空间探测器没法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传送回来更多的数据。这时旅行者一号已彻底失去了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政府、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和太空总署做出大胆的决定,计划派宇航员亲自前往太阳系边缘与ILA接触。当时新上任的总统道森相信,我们如果能与外星人取得联系,将是人类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事件。但军方同时也感到担忧,他们主张在与外星人接触的安全性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采取两手准备。
    2024年,白宫低调启动了“阿尔法计划”,一度因为经济疲软而冷落的太空工程紧锣密鼓开展起来,很多过去因为缺乏联邦政府支持而迟迟未展开的工程研发项目比如核聚变发动机也突然加速启动。
    “阿尔法计划”蒙蔽了全球所有不知情的人,他们向外界宣称宇航任务是去侦测太阳系皮壳。欺骗,其实是对人类的高度负责。当真相仍在层层迷雾中时,世人不宜知道ILA的存在。
    我们出发时,除了搭载各种观测设备和仪器、子卫星和机器人外,军方还为我们秘密配备了三枚核导弹。如果万一外星人流露出恶意,我们必须在太阳系外消除他们对地球的威胁。
    在预计长达四到五年的太空旅行中,我们每个人都要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对精选的宇航人员来说这是应尽的责任,只有具备沉着冷静的品格并抱有最大的勇气,我们才会对前进的道路毫无惧意,才能在面对未知的ILA时保持正确的判断力,伸出人类的友谊之手,或按下核导弹的发射键。
    从地球出发到抵达海王星轨道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漫长的路途中,我们曾对幽灵般蛰伏在太阳系边缘的ILA作出种种预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这种推测毫无意义,于是后来我们和机器打交道的时间比彼此打交道要多。每天我们在昏暗的走廊里沉默地走来走去,从休息室到控制室——那是一间敞亮的大屋,种种精密表盘和布满黑色水晶屏幕的控制平台围绕布列于巨大环形舷窗下两侧。
    在那个关于死亡的问题平息后,我们再次鱼贯而入控制室。就在那里,我们看到了“骇”。
                                30195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目光被海王星吸引,那个由氢气、氦气和甲烷的大气层包裹的球体在黑暗中露出它的轮廓。莉莉斯凝视着它,发出了轻声感叹:
    “真美,多么纯粹而高贵的蓝色。”
    “你看到柯伊伯带了吗?”马奇乌斯冷漠地问。
    “没有。”
    “就在它的后面空间,如果你用肉眼仔细看,那个包含许多微星物质的区域就是柯伊伯带。”
    我们都向遥远的黑色深空望去,很难说能看清什么,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灰色薄雾。但我知道,那里布满着直径从数千米到上百千米的冰封物体,主要由岩石和冰组成,是个热闹无比的小天体区域。
    在穿越海王星的轨道之后,为了执行探测任务,我们需要关闭动力,锁定与海王星同步的运动,以避免受到摄动而使轨道变得不稳定。我和我的同伴们一边观赏海王星,一边各就各位忙碌着进行记录。这里距离地球约30个天文单位,我们传回的讯号信息要四个多小时后才能抵达地球。
    奥拉特森说:“现在进行传输。”
    斯考特说:“收到,执行加速。”
    一年来路途漫漫,再回首,太阳已经遥远得成了个小白点。发动机的声音终于平息,船舱内突然安静了下来,耳朵里机器的共鸣声慢慢减弱之后,我们疲惫的头脑渐渐显得清晰。就在这时候,它出现了,虽没有轰隆一声巨响,但却是电光闪烁、流光溢彩。
    它从黑暗中钻出来,由远至近,犹如银蛇逶迤,又如同一道特别加急的烽火,在柯伊伯带中穿梭,把白色颗粒薄雾层涂抹得银光灿灿。我们目瞪口呆,透过眼前巨大的舷窗看着这幅奇景,它恍若釉彩闪烁,耀过冰石表面,变换着光彩,如同洒下一层红白纸屑,在宇宙中留下粉身碎骨的爆竹。
    它势如烽火地高速向“通天号”袭来。
    此番景象震惊了我们所有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眼看着它从我们船体附近掠过。在它靠近我们的时候,它的颜色突然变了,如同碧绿的磷火。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它已经继续向黑色的后方传递,很快化作一道银灰色的、凉森森的细线。
    全部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
    我们一时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姿势都没改变。最后奥拉特森打破沉默。
    “天啊,那是什么?”奥拉特森的声音惊讶得有些发抖。
    “不知道,很难确定。”斯考特摇头。
    “肯定不是流星体,”莉莉斯说,“没有大气压,自然颗粒碎片没法产生这样效果的光热。”
    “还能继续观测它吗?”奥拉特森扭头问本杰明。
    “我试试看。”本杰明说,“我们船体卫星的观测范围很远,应该可以捕捉它的轨迹。”
    “好,保持观测。”奥拉特森急切地下令。他话音刚落,控制舱里立即就生动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坐起身子。卫星观测模块经过本杰明的调整后开始上传该不明飞行物的运行数据。在计算机屏幕上看到卫星画面时,我们意识到,它的速度非常快。
    它好像无穷暗夜中的一道纤细的射击,令人心惊。根据本杰明的估算,它远离我们的速度达到了光速的5%。
    换句话说,相当于每秒一万五千千米。
    “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对莉莉斯表示赞同,“都不可能是流星体或彗星。”
    她却没看我,仍注目窗外,白皙光洁的脸庞在黑暗的背景中勾勒出雕像般的侧影。
    奥拉特森上校叉腰站在斯考特的身后。他脸膛发红,鼻子发亮,眉骨棱岸,额头上有三道深刻的抬头纹,如同孟加拉虎,此刻由于疑惑,他中间的抬头纹更深刻了。他盯着那道即将隐没在海王星背后的细线。
    “它去哪儿了?”他突然叫起来,“它冲哪个方向去了?”
    本杰明错愕地看着屏幕。
    “它的方向……是太阳的方位。”
    “准确吗?”奥拉特森语气紧迫地问。
    “必须计算。”
    五分钟后,我们得到了结果。
    “它的方向不是太阳,”本杰明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平板计算机,“是地球。”
    他把屏幕啪嗒一转,展示给我们他的运算结果,“按照它的方向、速度和地球公转的轨道,预计它会在82小时后抵达地球。”
    奥拉特森猛地站起来,我们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马上!马上启动与总指挥部的通讯!”他微喘着说,“我要紧急报告这个情况!”
    我们简直能听见他心突突的跳动,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重新转回舷窗,眼珠直直地瞪着海王星的另一侧,它消失的方向。它的方向是地球。这意味着一种可能,也很可能是唯一的可能——它是人工发射的。它的路径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它是ILA向地球发射的?”我喃喃自语地问。
    我望着同伴们,从他们复杂的表情来看,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那个物体是ILA发射出来的,那么它对地球意味着什么?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这点,需要更加精密地计算它的来源路线与ILA的位置才能知道。
    关于这个事件的报告讯号已经发了过去,四个小时后会抵达地球总部。在人们得知消息和它到达之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能够准备好迎接它吗?
    我们望着黑暗的空间。它早已杳无踪影,但一连串的疑问接踵而来。我们沉默地回忆着那个意义不明的火炬,竟然一时间不敢确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否为真。那个神秘物究竟是什么?在我们的脑海中,它像一抹奇丽的幻影,像一段错觉的梦境。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脸色惊惶苍白地透过舷窗,望着它一路奔袭而去的地球的方向,在清冽的宇宙之风中,它恍若照亮了我们的来途。
    我亲眼目睹“骇”是在2029年3月9日。我接到上级电话的时候是3月7日的深夜。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经历过太多的突发情况,暗杀、政变、暴乱、戒严、重大的争端,地区的,国际的……但没有哪一次任务像这次这样,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层层迷雾中。
    甚至到第二天下午,我从南京转乘军用直升机的时候,我还不完全清楚我掌握的情况。
    我唯一确定的是我的目的地——陕西Z县。
    与我同行的是三名同事。空间有限,我们四个人在直升机上紧挨着坐在一起,不得不系好安全带,戴好耳套。直升机又窄又闷,令我们不胜其烦。
    等我们抵达Z县附近一个简易的停机坪时已是傍晚,迎接我的是一名黑脸膛的领导,简单寒暄,我知道这位袁处长是上级委派来负责接洽我的。袁处长两眼通红,阴沉着脸,没有向我透露更多的情况——也许是因为他和我一样对当前的局势一无所知。
    我当下也闭口不问,过去的经验让我预感到事情严重。袁处长带来几桶康师傅牛肉碗面,停机坪工作人员取来热水,我们现场胡乱吃完后,坐上一辆军用吉普车,沿着溜滑的土路轰隆隆开了半个多小时,顶着满天寒星,进到Z县。
    奔波了大半天,我昏昏沉沉,脑袋往车窗上频频地撞着,最后是被袁处长推着叫醒的。我睁开眼,车已经停住,车前站着几个人,他们身后是一个黑漆漆的建筑,门口左右两盏昏黄的小灯,如同在幽暗中闪烁的眼睛。我们下了车,为首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上前和我们握手,把我们带进楼里。
    楼道角落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他们见我们进来,赶紧把烟掐掉,我认出了两个熟面孔,都是情报体系的内部人员。
    那个带我们进来的领导姓卞,他和袁处长低声说了几句,让其他人留在楼道,然后领着我沿着一个楼廊向里,进到尽头的一个大厅里,那里通明如白昼,不少穿着便服、工作服和军装的人在交谈,人声喧闹。我看到的人越多,越感到暗暗心惊。他们中有的与我相识,表情复杂地向我点点头,目光闪烁,仿佛要说什么,但又感觉无从说起。
    好像,无人能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地处偏僻、默默无名的小县,可是一夜之间,竟突然聚集这么多安全、技术和军事人员,每个人都目光灼灼,事情当然令人觉得奇怪。我在途中已经知道Z县当地出了事情,但具体相关的细节,我只有在抵达后才能接触内部资料。果然,卞领导和其他人吩咐几句,很快有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模样的男子递给我一叠材料。
    “在四天前,也就是3月4号凌晨两点,有一个发光物体穿越大气层,进入我国境内西部上空。这个物体是以大约与地面夹角30度、与北方夹角约120度接近地面,然后在空中爆炸。”
    我屏息凝气地点头,看着手中的照片。卞领导解释,这些是当时地面监控拍下的照片,显示冥暗的天空中,一个模糊的亮点。
    “由于它速度惊人,看不清它的真身。”技术员说,“但根据军事卫星的观测,它的速度在外太空的时候还要快得多,进入大气层后呈现了剧减。”
    “哦?”我来了兴趣。
    “在外层空间它的移动速度达到每秒一万多千米,进入散逸层立刻降到六百千米,在热成层和中间层降到一百千米,在平流层和对流层之间降到两千米。同时在气压的高温摩擦中,它的体积在溶化、分解,并最后爆炸,等它的内核接触地面的时候,据我们推算,它的速度应该已经降到了每秒八百米,差不多和一颗子弹的速度相当。”
    我越听越奇,卞领导说:“因为它的奇怪速度和异常角度,它的降落具体地点很难被定位,我们获悉这个消息后,立刻调出卫星录像和西部所有省市的境内监控网,基本判断位置应该在东经34°22′、南纬104°52′方圆几十千米内。而这个位置正好就在Z县附近。”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忙问:“那现在找到了吗?”
    卞领导说:“我们已经组织人员搜寻了两天两夜,目前还没结果,但相信马上会找到。”他顿了顿,问我,“你觉得它会是什么?”
    “不好说。”我沉思着,“它的飞行变速太怪了,你说那可能是陨石吗?”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陨石会惊动这么多人吗?”
    我回过头,两个领导站在身后,一高一瘦,都是面带笑容。我马上断定他们就是负责的大领导。卞领导说这是查领导和马领导。听说我是慕容锋后,他们敛起笑容,马上把我带进三楼会议室。里面四个身穿绿军装、胸脯上佩戴黄星标记的警卫退出。金黄的大灯光芒涂满油亮的墙壁,查领导和马领导盯着我。
    “慕容锋,我看了你的材料后,指名要让你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查领导问。
    “不知道。”
    “这点我们慢慢跟你说明。我们获得一个秘密情报:美国NASA几天前就收到了来自太空的一个紧急讯息。‘阿尔法计划’和‘通天号’飞船想必你应该知道,”见我点头,他继续说,“当时‘通天号’的宇航员声称在海王星附近看到一个速度惊人的发光物体,从太阳系外飞入,并报告说该物体向地球飞来,而且他们相信它很可能是人工物体。”
    “您是说Z县坠落的东西……”我立即反应过来。
    “是的,那个神秘物体就是落到这里的那个东西。”
    “它是人工物体?”我困惑了,“从太阳系外面来?”
    领导们沉着脸点点头。
    “当时美国NASA高层下令全面封锁消息,并与白宫通电话,向美国总统汇报了这个情况。美国宇航员的报告与那个神秘物体抵达地球轨道之间的时间差刚够白宫和军方开完内部会议,等需要考虑对它选择反应方案时,它已经来了。”马领导说,“当时它是会进入大气层,还是会擦肩而过,是否会对地球造成安全的危害,连美国人也不知道。美国军方评估了此事的危险,他们曾提议用导弹或激光将其在地球轨道附近击落,但太晚了。它太快了,快到‘深空网络’射电望远镜刚捕捉到它的身影,它就已经进入大气层了。就算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和部署拦截和攻击,恐怕也对它毫无办法。”
    查领导有些愤慨地说:“美国政府不顾事关重大,不顾事态可能对全球构成威胁,对此事彻底封锁,没有通知任何其他国家。”
    马领导点点头,“幸好它自动减速,而且偏巧降落在我国境内。我们根据从美方获得的情报判断,这个物体不管是什么,一定非常奇异。它的飞行轨迹太精确了,这么长的距离,居然没有丝毫的偏差,完全按照‘通天号’的预测奔向地球。”
    我点头,“简直不可思议。”
    两个领导互相看了看,查领导说:“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的语速很快,“昨天美国已经秘密派来了国防部高官和外交人员,要求我们马上把那个东西交出来,不管它是什么,我们必须保证它被安全而妥善地转移给他们。”
    我一愣,张口结舌,“他……他们也太霸道了吧?”
    “是很霸道。美国人平时都喜欢幽默,但这次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说这个物体虽然落在我国境内,但可能关系全人类的安全,如果操纵不当,后果将极其严重,必须由美国NASA的专业团队处理。连美国总统也打来电话,说为避免重大外交争端,希望我方配合他们的工作。”
    马领导说:“我方退一步建议,把此事提交给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因为它既然来自茫茫太空,便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组织或个人,它降落到地球,不要说落在我们这里,就是落在白金汉宫、克里姆林宫或者华盛顿广场,对它进行了解和研究的权利也是属于全世界的嘛。”
    我点点头,“这样很对啊。”
    “但美国人坚决不同意。他们要求处理此事的全程严格保密,不能让任何第三国知道。另外据可靠消息,就在我们和美方谈判的过程中,美国的两个航母战斗群昨晚已调到东海和南海外围,似乎有威胁之意。我们外交部的人已经表示抗议。”
    我越听越心惊,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大,又对美国方面感到有些愤怒,“他们欺人太甚……”
    两个领导又互相看了看,查领导点点头,“是欺人太甚。昨晚我们向上请示后,最高层经过彻夜研究,决定等咱们找到这个不明物体后,就依照美方要求,转交给他们。”
    我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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