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笔盖
前段时间,波士顿动力公司发布了双足机器人阿特拉斯的最新演示视频。
这一次,视频中的阿特拉斯,除了展现其后空翻的经典“绝技”之外,甚至还十分顺畅地完成了一整套跑酷动作。
相比几年前还步履蹒跚的短程步行,到后来测试平衡性时备受“虐待”的跌跌撞撞,再到如今健步如飞的流畅跑酷,波士顿动力公司对旗下机器的改进无疑是显著的。
但同样令人担忧的是,随着波士顿动力机器人的升级进化,一系列长期来自科幻片中耳濡目染的种种焦虑也不时盘旋在我们的脑海:
波士顿动力开发如此行动敏捷的机器人,是想当《终结者》里的“天网”吗?
它们的阿特拉斯又会成为施瓦辛格一样的“T800”机器人毁灭人类吗?
我们离现实版“终结者”的到来,还有多远?
确实,关于“机器人毁灭人类”的科幻噩梦似乎永不过时,或者应当说,自有机器人(robot)及其近似概念(包括这个词语)以来,这个梦魇便伴随着整个现代科幻发展史,在我们的认知中一再生根发芽。
之所以说是“现代”,是因为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幻想史中,我们都可以追溯到一些有着类似“机器人”概念的产物,但尚未形成某种约定俗成统一专有名词赋予这一产物,关于其“毁灭人类”的威胁论桥段也鲜少有见。
例如,在中国古代战国时期的《列子·汤问》中,那个著名的“偃师造人”故事就以“倡者”来形容偃师所造的歌舞假人,并因其对周穆王嫔妃疑似眉目挑逗而被拆解为原型,最终作为展示偃师高超技艺而被穆王带回国收藏。
而在古希腊神话中,拥有青铜之躯的塔罗斯(Talos),则像一个巨型“机关人偶”一般,在克里特岛守卫巡逻,但凡有船只靠近,便会从上抛下山石驱离,以此彰显其威势。
1920年,由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担任编剧的科幻舞台剧《罗素姆万能机器人》(Rossumovi Univerzální Roboti)。首次将捷克语的“Robota”(劳工、苦役)一词简化改造,派生出“Robot” [1]一词来指代剧中作为“苦力”的机器人,由此奠定了后世对“机器人”概念最经典范用的名词——“Robot”的传播基础,从而被欧洲各国预言吸收遂成为世界性的名词。
不仅如此,该剧讲述的故事同样对后世有关“机器人”认知及科幻文学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剧中,作为“苦力”的机器人实际上是一种人造生化人,制作原理更像是《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而非现在意义上的金属机械制机器人),初衷本是由哲学家罗素姆用以为人类服务。但当这些量产化的“弗兰肯斯坦”式机器人被用做苦力,倍受人道主义者海伦娜影响的生理主任加尔的技术改良,使得深受奴役而浑不自知的机器人开始觉醒并学会了反抗。由此演变的一场起义消灭了几乎所有人类,而造人手稿的焚毁却使机器人陷入了种族延续的难题,直到,这些机器人也领悟了“爱之真谛”的那一天……这时,便可以认为,伴随着“机器人”一词的问世,“机器人自我觉醒”、“机器人毁灭人类”、“机器人领悟爱”……等一系列经典主题早早就在恰佩克的这部传世之作中开宗立派、遍地开花了!
而就像恰佩克在剧中最后一幕中,假借最后的人类“阿尔奎斯特”之口慷慨激昂地抒情总结的那样,他坚信“技术反噬”这一反自然灾祸终将在“爱与救赎”的古老信念中化解而拯救:
“他们发明了爱情,发明了恋人的哭和笑,发明了男女之间的浓情蜜意……生命又从爱情开始了,从光溜溜的小身体开始了;生命在一片荒漠中扎根生长。我们曾经操劳建设的,对它一无用处,城市和工厂对它一无用处,我们的艺术一无用处,我们的思想一无用处,而生命兀自永不熄灭!我们自己将死去,房屋和机器将夷为平地,各种制度将崩溃,伟大的名字将像树叶似地纷纷凋零;只有你,爱情,将在一篇瓦砾之中展开鲜花,把生命的种子委诸清风……我的眼睛已经见到了——见到了——爱情带来的拯救,见到了生命永不熄灭!永不熄灭!永不熄灭!”[2]
正因为此,哪怕是新世纪别具一格的科幻剧《太空堡垒卡拉狄加》与《西部世界》中,我们也能在不经意中发现它们与《罗素姆万能机器人》暗中遥相呼应的关联,以及默默契合着这部鼻祖之作所蕴含的深刻主题。
这一点尤其体现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结尾中,关于乐园中机器人觉醒后充满戏剧张力的杀戮式反叛那一幕,实现了将莎翁式的诗意与恰佩克式的抒情融为一体,倘若将之融合改写,或许就是:
“我们自己将死去,房屋和机器将夷为平地,各种制度将崩溃,伟大的名字将像树叶似的纷纷凋零;唯有取而代之,我们才能在一片瓦砾之中重生,将文明的种子委诸清风,让狂暴之欢愉止于狂暴之终局。”
当然,关于这类主题早在上个世纪的中期就已在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下玩出了“千层套路”,基于篇幅与其作品的探讨数不胜数,这里就按下不表,下面仅简要谈及视觉印象更显著的影视类作品。
在影视层面,1973年电影版《西部世界》的上映,无疑可以看作是“人形机器人”杀手视觉化表现的“万恶之源”。
片中最为人称道的这两个画面,启发了后世无数作品中对“机器人杀手”的视觉化表现。
*《西部世界》(1973)
这其中最经典的例子,或许就包括詹姆斯·卡梅隆1984年开启的封神之路——大名鼎鼎的《终结者》系列。
*《终结者》(1984)
纵使,卡梅隆更愿意将《终结者》这一创意的灵感,归功于他某次生病住院时的一场梦境:
“我梦见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铬合金骨架从烈火中走了出来。我记得当我醒来时,我在想,我改怎样把它变成一个故事呢?在进入大火之前他会是什么样子?他原本可能覆盖着一层塑料皮肤。假如那不是塑料呢?假如他是一个电子人,但看起来很像人,在进入大火前与一个人没有任何区别。我就这样信马由缰地开始了……”。[3]
正是由《终结者》系列所强化出的“机器人恐惧”,让大众在今天仍为波士顿动力机器人的不断升级深感忧虑,但对于其中所可能存在的概念混淆问题或许我们也应当同样正视。
那就是机器人和AI并不应该总被混为一谈,应当说两者之间既可以并存,又可以分离,有如构成了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或许也可以类比为我们通常所说的“肉体”与“灵魂”。
我们通常所担忧的机器人自我觉醒,首要前提是机器人具备可以与外在环境充分交互的自主权,而非只是通过编程输入培养其“思考”能力。[4]
当然,技术从来是一把双刃剑。人们的担忧是合理的,科幻作品也确实多次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但我们也不应该忘记,那些在地球之外引领我们探索星辰大海,那些在天灾人祸中帮助我们抢险救灾的家伙中,也有着大量被我们人类称之为“机器人”的伙伴。
*火星探测器“祝融号”
一个“机器人”与我们共存的世界,实际早已到来。就像法国科幻游戏《底特律:化身为人》中所设想的那个“人机共存”的未来一样,要想让现实版“终结者”离我们远去,我们需要做的,除了思考如何规范ta们的行为之外,也应当思考如何规范我们自己的行为。
*游戏《底特律:变人》
注释:
[1] 须知,原标题中的“Roboti”为捷克语对“有生命阳性名词”以辅音结尾的复数表现形式。
[2] 译文引自《万能机器人》(科学幻想剧本),卡·恰佩克 著,杨乐云、蒋成俊 译,《世界文学》1980年第1期。
[3] 内容引自《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故事》,兰德尔·弗雷克斯 等著,谭志剑 译,新星出版社。
[4] 相关论点参考自《科幻小说中的科学》,戴维·西格尔·伯恩斯坦 著,九九十八 译,机械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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