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来源:pixabay
我们偏爱用大脑活动来解释心理学现象,是因为我们具有一种没有科学理论支持的直觉观点——意识和肉体是分离的。
为何大提琴家能弹奏出天籁之曲?为什么有人能废寝忘食地读书,而有些人却在阅读上困难重重?说到这,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孩子还在不停地哭闹尖叫?
如今,神经科学给上述问题提供了答案,大家也能在新闻标题上看到类似的说法:音乐家的大脑确实和常人有所不同;阅读障碍患者的神经连接也与非患者有别;您的小讨厌鬼总是大发脾气、尖叫不停,这得赖她的杏仁核(一个与情绪相关的脑区)。这全都是大脑的问题!
神经科学令人着迷,但我们绝不只是因为热爱科学才对这些故事感兴趣。没有多少人关心大脑中产生心理活动的分子机制和电信号环路。进一步说,归因于大脑活动也未必就能增进对事物的理解。您完全不需要大脑扫描就能知道孩子是否在发脾气。业余大提琴爱好者的大脑和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的不一样,阅读障碍患者的大脑与普通人的也有些不同,这一点也不让人惊奇。如果不是大脑存在不同,这些差异又会体现在哪呢?
这种科学故事点出了一种偏见:我们偏信含有大脑的解释。而这一点已被许多实验论证了。在关于“神经科学诱人之处”(seductive allure of neuroscience,SANE)的经典研究中,耶鲁大学的研究者们向参与者展示了一个心理现象(比如儿童学习新词),之后向他们提供了两种解释。第一种一本正经地将这个现象现有的心理机制研究解释出来。第二种只是在第一种的基础上顺带多提了一个脑区,从专业角度来看这个细节完全是多余的,对解释现象也没有任何帮助。但外行人觉得这一点特别有用,似乎只要一提到大脑,他们就会忽视解释中严重的逻辑漏洞。
然而,人们偏爱基于大脑的解释,其背后的原因仍然是一个科学之谜。过去的研究证实,生动的大脑影像、复杂的理论、晦涩的术语,这些都不是人们偏爱在解释心理现象时扯上大脑的原因。它们确实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当科学家将这些因素移除后这一现象依旧存在。还原论(reductionism)为这一谜题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释,它是指用更加基础的理论来解释科学现象的倾向,比如将生物学现象还原到化学层面来解释。科学家们已经发现人们确实比较喜欢采用了还原论的科学解释。但是比起其他科学领域,人们将心理学还原到神经科学来解释的偏好明显更强。
我实验室最近的几项研究对此有些新发现。我们邀请了上百位非科研工作者来扮演临床医生,在该游戏中他们必须使用脑部监测或行为测试来诊断一种临床疾病。这两种方法的诊断能力基本一致,但是结果显示,所有参与者都认为脑部监测能提供更多的信息,并且他们做了很多推论,远远超出了检查结果客观上所能呈现的内容。这些假设反过来揭示了人们偏信大脑,或许能解释最开始人们喜欢用神经科学解释心理学现象的原因。
为了进一步说明,让我们也像参与者一样来做一次实验吧。假设您是一名临床医生,需要诊断面前这位病人是否患有孤独症(autism)。诊断主要基于孤独症的这一特征:在推断别人可能知道什么或想些什么时,患者很难将自己已知的信息和想法与别人的区别开来。您给您的病人看了一段录像,录像有两个人:Bob和Jane。Bob拿走了Jane的车钥匙放在另一个地方,但Jane当时没看到。病人需要推测Jane会去哪里找她的车钥匙,是之前她自己放的地方还是Bob后来放的地方。因为孤独症患者认为别人知道他们所知道的事,所以他们会认为Jane会从Bob后来放的地方来找钥匙。您的目标就是检测病人在看到Jane并没有从Bob后来放的地方来找钥匙时是否感到吃惊。

图片来源:pixabay
您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观察患者的反应,一种是行为测试,如眼动追踪技术,如果病人盯着Jane很长时间,说明他可能对Jane的行为比较吃惊;另一种是脑部监测,病人吃惊时脑部活动会突然活跃,脑电图会出现峰。那么您倾向于选择哪种测试呢?
事实上,两种测试都具有相同的效力。但是,和您推测的一样,大多数人喜欢选择脑检查。为了找到原因,我的同事设置了另一个不同的场景来让参与者们回答。还是和上面一样,参与者们要诊断患者是否患有孤独症,而这次诊断是针对孤独症患者对于声音过于敏感这一症状,他们容易因周围声音而分心。和前面一样,参与者们可以选用行为测试(眼动追踪技术来追踪患者是否分心)或脑部监测(噪音干扰会使脑部活动增加)。但是这一次,选择脑检查的人数远远少于上一次。
为什么人们在考虑某人思维时倾向于选择涉及大脑的证据,在考虑感觉时却没有呢?我和我的同事认为这个差异反映了人们理解思维与感觉的方式是不同的。具体来说,人们会将感觉与特定的器官联系在一起。我们用耳朵听,用眼睛看。尽管理智告诉我们思维存在于大脑中,但相比起来,思维仍显得虚无缥缈。倾向于将思维与肉体分离开的观点称为二元论(dualism)。我的团队在过去的工作中已经广泛地研究了这种直觉,并发现它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人们对于认知的假设。比如,与感觉相比,人们认为思维更可能在人死后得到保留,而它们更不大可能在脑扫描仪中呈现出来。所以,尽管科学证伪二元论,我们本质上也都是隐藏的二元论者——我们还是认为思维是独立于肉体以外的存在。

图片来源:pixabay
二元论有助于解释神经科学诱人之处。因为如果有什么证明了虚无缥缈的思维与身体会相互作用,二元论直觉就会让我们感到不适。在最近的一项试验中,我们让受试者解释伸手拿咖啡杯等日常行为的原因,人们更容易接受的是看到了咖啡(即知觉)引发了他们这个行为,而不是想到了咖啡(思维)。所以尽管我们可以轻易地将人们的行为归结于思维,但精神对物质的影响还是隐约让人感到不安。但是用大脑来对此进行解释时,这种不安便得到了缓解。如果大脑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它能控制身体运动,那么思维和物质之间便不再存在超自然的作用,最初的谜题也得到了解决。基于大脑的解释之所以诱人,在我看来,是因为他们能够缓解思考思维与肉体之间关系时所带来的不安,而这种不安是由我们二元论直觉造成的。这种二元冲突在我们思考思维时体现尤为明显,因为我们找不到除了大脑能和思维对应的身体器官,所以我们在考虑思维时就更易于选择基于大脑的解释,而在思考感觉时,我们往往能找到对应的身体器官,所以就没有这么强的冲动来选择包含大脑的解释。
然而,人们迷恋大脑的原因也不仅仅只限于二元论。我们研究发现,许多个体认为基于大脑的解释更加吸引人,原因可能还在于人们倾向于认为与脑相关的信息可以揭示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特质”。所以当参与者得知一位女士通过脑检查而被诊断为抑郁症时,他们往往会错误地认为这是家族遗传的,并且她的抑郁症状也会持续很长时间。但如果她是通过行为评估诊断出来的,参与者们则不太会产生类似的想法。而事实上,脑检查并不能提供这些信息。
我们认为这些发现反映了直觉心理学的另一个原则:本质论(essentialism)认为一切事物均有内在的不可变的本质,每个人亦是如此。当人们思考通过脑扫描成像得到的抑郁诊断时,他们的本质论直觉就会认为,因为大脑是身体的一部分,是天生带有、无法改变的,所以患者的抑郁是天生就有、无法改变的。因此本质论也为人们对于大脑的偏爱提供了另一种解释。
从理性层面讲,我们都知道思维发生在大脑中,而大脑不是无法改变的本质,也决定不了我们一生。但是我们的一系列研究说明,人们直觉上不是这么想的。这些信念不仅燃起我们对大脑不理性的热衷,还严重影响了我们对于精神障碍的看法,加深了人们对于患者的偏见和污名。
万幸的是,我们的理性能够压制住这些错误的偏见,提升大家的科学素养,营造一个更加和谐的社会。为了做到这些,我们必须认真审视、研究自我,直面深藏内心的偏见。
撰文:Iris Berent,美国东北大学心理学教授。
翻译:孙正杰
审校:安君
引进来源:科学美国人

本文来自:中国数字科技馆
本文是中国数字科技馆(www.cdstm.cn)原创内容,转载请注明出处和作者,否则我们将依法追究侵权责任。
[责任编辑:环球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