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非谓语动词 (stand alone,complex)
变化的位面的评论
我们在试图描写一个虚构世界的时候,为了体现“完全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要求,往往会赋予那个世界上的种种物体新的名字,比如“古丽古拉”、“咕噜”,但矛盾的是,作者之后不得不依靠我们惯常使用的词汇来形容他们,比如“古丽古拉”是一种小型龙,寿命一般为500年,属于杂食性动物,体内有4%的玉米基因,几乎所有种的“古丽古拉”都是淡黄色的,并且性格温顺。很明显,龙,玉米,动物,甚至是淡黄色都是地球上的用词范畴,创作科幻奇幻小说构建世界的时候,“砖头”总是来自我们这个世界固有的语言体系。这很正常。熟悉的词语能很快帮助我们建立起幻想事物的形象,如果我们阅读的小说完全采用虚构世界的语言体系描写“勇敢的王子冲向飞来的邪恶黑龙”,那读者们就会像笔者现在看英文原版书一样,完全不得要领。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许多奇幻小说往往在开篇告诉读者,亲爱的,我们的故事发生在“恩纳拉”大陆,这里是“古丽古拉”的故乡,在修罗纪211年,一段凄美的故事发生了…….然后剩下的情节就和幻想沾不上边了,只要把“恩纳拉”换成美丽坚,“古丽古拉”换成印第安人,一部人与龙之间可歌可泣的战争存亡史就成了18世纪美国西部开发史,你甚至只需要用的查找-替换就行。
因此,要体现虚构的世界与我们现世的区分,作者必须要对世界的本质进行思考,哲学上的思考。
首先是时间。一切的存在是以时间为基础的,至少人世是这样,没有时间,你连跟个姑娘热吻都不行,想想吧,花前月下,你和姑娘手拉手散着步,小风轻拂,你们沉默不语,沉浸在甜蜜的感觉中,突然你转过身面对姑娘,发现她已经娇羞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你…….大家掐着指头算算,这个情节花费的时间起码也得1分钟到永久不等吧。笔者就看过一个小说,那里的世界是没有时间的,猜猜故事会怎么发生呢?
时间之后就是存在。或者说虚构的世界怎样看待存在。即便在我们的世界上,对于存在的理解,在哲学上也有完全相对的观点,物质第一性还是精神第一性的哲学基本问题人类已经思考了上千年,想必异世界“他者”也会很关注吧。
接下来应该思考的问题,也许就是本质,比如“人是什么?”。还有“知识”。“知识”是一个抽象性、具体性和整体性兼有的概念,既指我们能动的改造世界的方法体系,也指一些关于“怎么烤面包”的小窍门。
当然还有语言。事实、思想、情感、逻辑都需要通过语言去表达,而我们又通过语言来获取上述的一切,最关键的是,我们的思维基于语言展开,不一样的语言本身就体现了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和逻辑体系,这同样是一种本质的差异。去一个操着陌生语言的国家,不啻于去另一个星球,不仅他们说得你听不懂,他们怎么想的你也许都不明白呢。
时间、存在、本质、知识,语言所有这些东西构成巨大的体系,是我们世界的“逻各斯”。相对应而言,异世界也会有自己的“逻各斯”。笔者在阅读以想象力等为卖点的奇幻作品时,经常会将是否有关于世界本质的思考,是否写出独特的“逻各斯”作为衡量作品是否优秀的重要标准之一。《变化的位面》无疑是其中翘楚,能做到斯威夫特式的现实讽刺也许不难,但如同博尔赫斯般去建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并非任何人可以做到。《变化的位面》作者勒奎恩女士带我们访问了十五个“位面”(可以理解为“世界”),讲述了各自迥异不同的文化和故事,其中很很多,触及了世界的本质。《宾至如归》里,作者试图探讨身份与时间的主题;阿努苏人的沉默被认为是隐藏了知识,并拥有超越语言的存在,而人类出于对知识的渴望做出了疯狂的事情,不由让人想起意大利小说家艾柯的不少故事;《社会性的梦境》的最后,勒奎恩才将梦境掩盖的主体:“死亡”暴露出来:“对他们来说,进入睡眠就意味着完全放弃自我,进入(或重新进入)无限的存在当中。死亡对我们所作的事情也大抵如此吧。”整本小说最精彩的篇章是《恩纳.穆穆伊的语言》,故事的核心放在了语言,作者不再讲故事,她直接描述那种奇异的语言:
“恩纳.穆穆伊的文字是一种音节文字,每个字符一个音节,而这样的字符有上千个。每个音节都是一个单词,但没有固定的意义,通常来说,一个音节可能有数个意思,在句中具体的意思要依靠它前面、或后面、或附近的其他音节来确定……”
“恩纳.穆穆伊的文字不是横向书写,也不是纵向书写,甚至不是按照任何一个固定方向书写,而是放射性的。许多单字从最初的,或说中央的一个单字开始向外扩展,就像树木枝叶的生长过程或结晶的过程一样……”
“我们说话的方式就像蛇行进的方式……他们说话的方式就像海星行进的方式。一只海星通常什么地方都不去。它没有头。这样它就有许多方向可以选择,尽管它根本就不会选择任何一个方向—……”
“如果恩纳.穆穆伊人真的以句子的方式说话的话——…”
勒奎恩象个慈祥的有点婆婆妈妈的语言学教授,一边尽可能全面地介绍了恩纳.穆穆伊独特的语言,一边饶有兴致的讲述自己在位面上的所见所闻,还不时为自己没能破解恩纳.穆穆伊语的奥秘而感到微微的遗憾。对于语言的起源,教授有自己的解释:“他们用某种无限复杂、无限丰富而又没有任何逻辑用处的东西,将这个世界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用得是语言。”
这样的小说是深刻而迷人的,这是一种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存在,也许确实在某个地方存在并发展着,可能在他们的小说里,有一个地方,那里的语言是线性的,总是用语言试图让这个世界变得简单。
《阿凡达》的出现仿佛是想象力的另一端,从精神意识层面来讲,并没有太多新的东西,新世界对旧信仰的入侵在我们的历史上比比皆是,发生在美国新移民和印第安人之间,发生在英法制民者和非洲黑人之间,发生西班牙人和阿兹特克人之间,发生在八国乱军和清政府之间,只是结果和电影完全想反。但依然很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它创造了想象力的另一端,就是塑造美轮美奂的幻想形象。是的,阅读的时候,我们需要“逻各斯”,在视觉享受上,那鲜红的飞龙,五彩斑斓的硬壳食草兽,以及爱娃的种子同样带来巨大的快感。这样的电影同样迷人,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不一样的世界,也许,它们也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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