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中城区
我就要死了。
很多人都对濒临死亡的感觉充满好奇,但对我而言,大限将至却并不是件十分特殊的事:随着神经系统因为缺氧而麻木,先前的痛感已经逐渐从我身上剥离,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与四肢,也能听到周围交战的喊杀声、射击声与爆炸声,但在这一刻,它们都显得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知觉正在消失,思想正在麻痹……总而言之,这和进入睡眠的过程并没有多少差别。
通过逐渐模糊的双眼,我能看到那个杀死我的家伙:一台由有机机体与金属骨架组合而成的、仿佛蜘蛛般的怪物。它的有机质外壳上弹痕遍布,伤痕累累,一条刃状金属肢上还残留着我的血迹,无神的机械眼仍然死死地盯着我,但其中却看不出丝毫灵魂存在的痕迹。这家伙只是那些名为“托特”的无形存在的一个玩偶,一个无魂的杀戮机器,就像那些此刻正与我的同伴们交战的家伙一样,它在本质上并不比一挺机枪、一具火箭筒更加高级。
我能感觉到带有体温的血液正从我后背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同时将珍贵的氧气一并带走。这道伤口本身并不足以立即置我于死地,因为它没有穿透任何重要器官,只是切开了一些肌肉组织和血管。如果有人及时帮我包扎,并为伤口消毒,我就有很大的机会能活下来。但不幸的是,没有任何人能为我提供这样的帮助——我的战友们正在这座建筑的其他角落里为了能生存下来而竭力战斗着,我戴在手腕上的电子表上的数字每跳动几下,就会有人死在枪弹、火焰、爆炸、坍塌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或者骇人的金属利爪的袭击下。狄奥根娜告诉我,有六百名志愿者参与了这次胜算渺茫的突袭行动,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而在剩下的人中,也只有极少数有机会从托特的机械杀手的围攻之下逃出生天。唯一聊以慰藉的是,这些战友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在死神将我带走之前,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任务,将信息不可阻挡地传递了出去——而这正是我们踏上这趟通往鲜血与死亡的旅途的目的。
“去死吧,托特!”在弥留之际,我低声说出了最后的诅咒——虽然无人倾听,但这对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就在这一刻,千百万人正通过各种设备倾听我们对全世界广播的真相。他们很快就会知道,那些自诩为他们的“保护者”与“代理人”的狗东西,到底是如何限制他们的自由、掌控他们的命运、将本该是它们主人的人类变成它们的提线木偶的。其中一些人或许无法接受这一切,但总有人会在幡然醒悟后,加入我们的行列,为了人类的自由而战。
“但愿你们喜欢今天播出的特别新闻,杂种!”
1.中城区
从技术上讲,我们的这趟旅程始于下城区与中城区交界处的阴影之中,始于那座空无一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枯燥编号的自动化火车站。
在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一处客运轻轨的枢纽,但这一区域已经有将近一个世纪无人涉足了。古老的阶梯早已积满尘土,空荡荡的走廊内唯有清冷的风来回游荡,如同一群孤寂无聊的鬼魂。
“填料口控制子系统程序自检已经结束,队长,系统没有报警。”当我拖着那一身土法上马造出来的密封服钻出通气管,气喘吁吁地爬到填料口漏斗状的入口之时,瓦伦蒂诺向我这样报告,这小子就是喜欢一本正经地说这种废话,“我们随时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请指示。”
“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准备行动,我第一个上。”
当然,这也是一句废话:全队四个破网者,只有我一个人带着金属切割锯,所以我自然得第一个上。在确认这间地下斗室内的几盏红色警示灯全都没有亮起的迹象之后,我摁下了切割锯的开关,让镶嵌着高密度人造钻石的锋刃以每秒七十五转的速度悄然旋转起来。仅仅几秒钟后,锈迹斑斑的填料口侧壁就像硬纸板一样被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一个直径刚好足以让人通过的圆形入口出现在了我眼前。
“开始第二步。”我轻轻地把这片切下的金属放到一旁,然后关闭了切割锯的电源,低头钻进了眼前的黑色之中。
小队里的另外两人也跟了进来,除了瓦伦蒂诺。
“倒数三十秒。”我说道。
瓦伦蒂诺的手指急速敲击键盘的声音从填料口的大洞外传来,就像一阵盛夏的骤雨般越来越快,然后又戛然而止。接着,当我的夜光腕表上的倒计时数字从“00:00:30”变成“00:00:14”时,这小子心急火燎地跳了下来——比早些时候演练的还早了四秒钟。
“做好冲击准备!”我提醒。
就其设计而言,GS-70号自动填料口(当然,还有它分布在全球各地的上百万台同类型设备)其实就是人类已经使用了超过三十个世纪的漏斗的衍生产物。这东西大体上由一个圆锥状的进料口和一截二十米长的中空管子组成,可以将大量被碾碎成粉末状的货物准确而迅速地装填进正在下方的无人车站内减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拖拽的货厢里。不过,与普通漏斗不同的是,这玩意儿的中空管顶端额外安装了一个气密室,在从地表城市废墟回收的货物被投入进料口后,气密室会被封闭起来并抽出空气,以免有气体渗漏进磁悬浮货车运行的真空管道里,对那些宝贝列车造成影响。
如果说真空管道列车是托特们控制下的这个世界的血管,那么这些自动化火车站就是与这些血管连接的源源不断地提供输送血液的动力的心脏。但我们今天的目标,并不是这颗心脏本身——损失一座火车站,对控制着全世界资源、掌握着全人类命脉的托特们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皮外伤。不过,我们今天将会直击这些信息利维坦的命门:通过它们所控制的全球信息网络揭穿它们撒下的弥天大谎!
通过一个小小的黑客程序,我们入侵了填料口的控制系统,然后对一个感应器传出的数据做了点儿必要的调整,让它在气密室空无一物的状况下判定这里已经装满了东西。接着,在以刚才那种略微有些粗暴的手段进来之后,我们又运行了第二个黑客程序,让气压探测仪在气密室开始抽走空气时不至于发现我们打出来的那个大洞,以免触发故障警报。
哦,当然,这两个程序都完美地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在我腕表上的数字变成“00:00:00”的瞬间,我们脚下的闸门适时地开启了。在空气压力的推动下,我们四个人就像四发气枪子弹一样被重重地推了出去,沿着那根二十米长的“枪管”朝下疾速射出。
然后是坠落。
接着是惊叫……
……最终则是撞击。
在一阵破锣般的耳鸣声的折磨下,我像一只从地下爬出来的蝉一样从货车厢内的废料堆里钻了出来。被打碎后压缩成毫米级颗粒的废金属颗粒从我的密封服边缘悄无声息地落下,活像是发生了一场微型泥石流。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我检查了密封服的读数——要是这些读数不在正常范围之内,我会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到几十分钟内丧命,丧命的时间取决于它们偏离正常范围的程度,并且我对此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但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数字都是绿色的。
小队里的另外三人就落在我身边,而且看上去也都没有大碍。在我们头顶,一座座送料口正在程序控制下缓缓缩回真空通道上方的天花板,活像是一群忙着钻回泥地里的蠕虫。透过半透明的管道,我可以看到更多模糊的影子,那些是构成中上层城区的超级大楼与复合式高塔,西太平洋沿岸大区的大多数公民,终生都住在这些高耸入云的巨型囚笼里。清冷暗淡的阳光从充满有毒废气的肮脏云层中吃力地穿过,在布满了自动化工业系统的中城区与阴暗的下城区勉强投下些许光亮。如果我手头的历史资料没撒谎的话,这点儿阳光的亮度还不如十个世纪前满月的清辉。
在磁悬浮货车重新开始加速前的几秒钟里,我一直注视着这些影子,咀嚼着回忆的滋味。在过去的许多年间,我也曾经自愿将自己囚禁在那些牢笼之中,像另外一百亿人一样,愚蠢而盲目地整天只顾着打理自己的小小世界。我曾经也是那无数笼中之鸟的一员,被一群寄居在计算机处理器和全球网络系统里的幽灵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以为自己拥有自由。
直到我遇到了狄奥根娜。
直到她向我展示了真相。
2.下城区
据说,自从杰里科的城墙第一次在奶与蜜之地竖立起来后,在人类的城市里就一直存在着这么一种地方:那儿通常是全城最破、最脏、位置最差的角落,住在那里的也都是些游离在社会边缘的既不被同情也少有人关心的人。城市中的社会服务系统几乎从来都不会覆盖这种地方,司法机构要么对这里深恶痛绝,要么将其视为畏途。在金钱还流通于世间的资本主义时代,这种地方通常被称为贫民窟;而现在,你仍然可以在覆盖着半座大陆的超级都会中找到它——下城区,废品回收的乐园,鬼魂与变异生物游荡的场所,大都会那早已被遗忘的根基。
在七十九个标准日之前的那个下午,我穿着一套用攒了半年的消费点定制的环境防护套装,乘着一架单人VOLT飞行器降落在了离这座无人车站不到五公里远的下城区地表。当时,上城区还没人知道“新巴黎”这个名字,三色旗对我们而言,也仅仅只是历史博物馆里保存着的来自国家时代的文物。根据我的个人档案库的记载,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名字,翻译成现代标准语,就是“水闸的北方”。据说,这个名字可以追溯到一千三百年前蒙古人统治的时代,但我对如此久远的历史并无兴趣。
我打算找的是不那么久远的东西。
当单人飞行器接近地表时,我没有看到任何水闸,或者其他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当然,这并不奇怪,不仅那座水闸,就连它曾经横跨其上的那条河流也早已不复存在了。三号地表径流——它曾被称为“长江”——现在不过是一条大半覆盖在城市地下的肮脏阴沟,而附属于它的庞大水系,则沦为了一座座天然垃圾场。
在我的防护靴踏上潮湿黏稠的地面时,传入我耳中的只有一阵令人恶心的吱嘎声,数个世纪残留的污物早已铺满了古老城区的地面,同时也夺走了这片不断衰败的土地残存的生机。
我花了一千秒时间用机载仪器一平方米接一平方米地扫描周围,分析每一个波段的反射信号,计算机最后得出结论:这附近没有危险。
接着,我启动了货仓里的四台多功能作业机器人,激活了预先储存在它们处理器内的挖掘指令。
在变形成超轻型挖掘机的作业机器人奋力工作的同时,我端着一支迷你版的热熔切割器在一旁警戒。严格来说,这玩意儿其实不是武器,而只是一件自动化拾荒队用来拆卸下城区废墟中金属构件的勉强可以作为武器使用的工具。但即便是握着这件“准武器”,我仍然能感觉到啮咬着我内心的恐惧——我这辈子从没拿过任何可以置人于死地的东西。毕竟,在上城区的居民之中,“武器”这个词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成了褪色的历史,若不是每个人都被强制学习历史课程,很可能我们早已不知它为何物。
在过去的数万年中,人类一直在挖空心思地互相消灭。而人们也确实通过不断升级自己的武器装备,成功地干掉了好几百亿同胞——最早是用棍棒和石头,然后是刀枪剑戟,再然后是火药武器、核生化武器、激光和等离子武器。不过到了22世纪的中叶,这一进程却戛然而止。从我祖父那一辈起,人类之间的暴力活动就已经下跌到了无限趋近于零,而这一切,都必须归功于这个世界的新一代掌权者们。
我们称它们为“托特”。
在那段历史上最关键的日子里,生产力的持续发展,终于让人类社会跨过了量变导致质变的最后一道门槛。20世纪的人们,曾经担心人类的造物会反过来成为它们创造者的暴君乃至刽子手,然而事实却与他们的猜测大相径庭——没错,当掌控四海、统御寰宇的权柄落入人工智能手中时,它们确实已经拥有了远超人脑的计算力和近乎无穷的数据资源,但这种能力永远也不会被用来对付它们的创造者。依靠一系列特殊的、基于硬件-湿件一体化技术与对人类潜意识的系统化运用的复杂算法,“托特”诞生了。与其他强人工智能“前辈”不同,这种新式人工智能不需要情感组件或者用于模拟“个性”的子系统来创造“自我”,它们的存在基于网络系统中数以亿计、时刻在线的自然人,其人格核心直接基于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社会。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我们这个暴力嗜血、在骨子里带着非理性基因的种族,终于实现了货真价实的“公意”和“人民的统治”——通过近乎完美的算法,托特们(假如你把那些负责单个专门领域的托特都视为独立的“个体”的话)能够在确保决策结果对人类有利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让决策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意志,而它们的本质则决定了它们永不可能与人类作对——毕竟,谁会去对抗自己意志的化身呢?
随着托特们在每一个领域表现出相对于传统人类组织的压倒性优势,既有的一切社会结构都开始像风中的灰烬般迅速消散。随着低效的私有制和市场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人们头一次不再需要为了争夺私有财产而战。古老的阶级国家先是沦为失去了绝大多数权力的象征性空壳,随后则彻底人走茶凉——国境线很快变成了废纸上的几条虚线,常备军解散了,民兵消失了,安保力量被降低到最低,军事工业统统被关停改造。
托特们事无巨细地接管了整个人类社会的每一个方面,为每一个人都安排了一份有价值的脑力工作,偶尔还会是特殊的创造性体力工作,但却从来不强迫人们接受。不过,即便可以有其他选择,绝大多数人仍然不会反对这种安排,因为他们得到的工作通常都与他们的能力与兴趣高度相符。
但我却是个罕见的例外。
作业机器人的工作效率与预先计算的几乎一模一样,仅仅几个小时的工夫,饱含重金属与不可降解废料的板结泥层就被挖掘爪掏出了一个大坑,露出了一座古老的混凝土建筑物的房顶。接着,一台作业机器人迅速伸出一支金刚石钻头,在这层混凝土板上钻开了一个比人类拳头略大一点儿的洞,恰好足够让另一台体积更小的扑翼式仿生机器人飞进去。
十分钟后,这只机械昆虫带着它的战利品从洞里钻了出来——那是一个小而坚固的透明匣子,里面装着几张不比婴儿手掌更宽,比指甲盖还要薄的黑色卡片。在两个世纪前,在托特们为世界带来永远和平的前夜,这种东西曾经是当时的人们所能制造的最高效也最稳定的信息储存媒介。
我摊开一只手,让仿生机器人把匣子放进我的掌心,但还没等我来得及仔细研究这只透明匣子,一个声音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高德隆先生?”那个显然发自某个女性喉咙中的声音喊道,“是你吗?!”
“你是谁?”我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只见在一条夹在两排倾圮的高层住宅楼之间的荒废街道上,一个女人正在朝我挥手。这女人个子很高,戴着一副护目镜和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全身包在衣领满是补丁的迷彩色长袍之中,外面还穿了件不知从哪座老博物馆里找来的防弹衣。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那女人答道,“想活命的话,就跟我来,动作要快,我们就要没时间了!”
“我凭什么跟你走?”我反问道,同时威胁性地亮出了手中的热熔切割器。这女人的话听上去完全没有道理,但语气倒是颇为真诚,“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没时间说这个了,它们就要——哦,不,它们已经来了!”女人焦急的声音尚未散去,一道如同袖珍太阳般的灼眼强光就已经掠过了我的头顶,险些吓得我失手扣下那支热熔切割器的扳机——要是我真这么干了,最起码也会烤熟自个儿的一条腿。
“快跑!该死的,快跑啊!”她一边拼命朝我挥舞着胳膊,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一次,我明智地听从了她的建议。
3.中城区
扒火车要解决的第二个问题是,你得设法让自己稳稳当当地待在火车上。
对几百年前的扒车勇士们而言,“待在火车上”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胆子够大的家伙通常会干脆选择在车厢顶上或者两侧度过整个旅途;另一些人则会混迹于车内的乘客之中,同时设法逃避乘务员检票时尖锐的目光。但在这列专门运输从下城区回收的金属资源的自动化磁悬浮货车上,我们压根儿找不到半个旅客来替我们打掩护,而来找我们麻烦的那帮家伙也比眼尖的乘务员要可怕得多—— 一旦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被那些家伙逮住,我们损失的恐怕就不只是一张车票钱了。
正如托特们通过数不清的电子眼线监控着居住在上城区的近百亿人类的一举一动那样,它们在下城区和中城区也遍布耳目;但与在上城区那种温情脉脉的隐蔽监管不同,在这里,托特的爪牙们根本懒得顾及那块写着“为了全人类利益”的遮羞布。任何被它们发现而且无法通过身份识别的家伙,都会引来成群结队的冷酷猎杀者,就像落入蛛网的小虫会引来蜘蛛一样。
“同志们,把精神给我打起来!咱们已经进入检查区域了。”在最后一次校准了密封服的头盔显示器上的读数后,我在短程无线电中说道,“报告信标工作情况。”
“信标01,信标03,工作状况正常。”瓦伦蒂诺的声音第一个从我密封头盔中的通信器里传来,“未收到信号。”
“信标02,信标04,工作状况……正常。”拉里·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可能是之前跳下自动填料口的巨大冲击对他头盔里的拾音器造成了一些损害,“收到……信号,正在进行拟合……”
“信标05没有信号,信标06,工作状况正常。”最后一名小队队员陈蔡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收到两个信号,已经完成与04、02信标的信号拟合分析,结果……很快就会发给你,队长。”在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他几乎已经喘不过气了。
“你怎么了,陈?”我问道。
“这密封服……该死的,它的空气循环系统出了点儿问题,”陈蔡回答道,“氧气处理效率比正常状况低,供氧量只有正常状态的百分之六十多一点,我……不行,就这样躺着还好,要是说话……”
“那就安静地待着。”我告诉他,然后将注意力转向了正在头盔内的平面显示仪上投射出来的图像:两个红点正以几乎与列车相当的速度在我们身边并排飞行着,时不时地从几节货车车厢上方交叉飞掠而过。在破网者的术语列表上,这种恼人的小东西被称为“监察者”,它们是一种看上去活像长着眼睛的易拉罐一般的准自主式无人机,拥有一套光学搜索系统,有时也会安装一点儿威力有限的基础武备。仅仅在几个月前,这种小东西还只是被托特们用于下城区的日常巡逻与监视工作,但在我们数次造访无人火车之后,磁悬浮列车的真空隧道内也开始出现了它们巡逻的身影。它们是托特的耳目,是这些无形的幽灵伸入世界每一个角落的触角。如果我们要与它们对抗,就必须避开或者消灭这些玩意儿。
当然,我们早已针对各种可能的变化拟定了应对方案:在成功登上火车之后的五分钟内,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像准备伏击猎物的蚁蛳一样深深钻进了填满车厢的废金属颗粒,然后启动了装在密封服背包内的一个小装置,将几百毫克从一座21世纪工厂废墟中找到的强效制冷剂均匀地喷在密封服表面。虽然这些制冷剂在近百年前就已经过了保质期,但用来消除我们留下的这点儿热痕迹却已经绰绰有余了。就我所知,那些“监察者”的自主程序会确保它们在发现明显超出一定阈值的热能信号——这通常意味着活体生物或者正在运行的机械装置——时自动报警,但却会愚蠢地忽视出现在视野中的蓝黑色冷点。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额外留了两手,其中之一就是被我们预先贴在车厢表面的那几个老式运动传感器。尽管从原则上讲,我们必须尽可能在抵达目的地之前避免发生任何冲突,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必要的暴力”也是我们的备用方案列表上的一个可选项目。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在眼下,我们还没有半点被发现的迹象,那两个红点一直像在婚飞中求偶的蜂类昆虫一样以恒定的频率沿着固定路线飞行着:它们先平行飞行一小段距离,然后突然变向加速,在一节货车厢上方划下一个“X”字样,然后再如法炮制地扫描下一列车厢。当六节车厢全部扫描完之后,它们又会减速返回原先的相对位置,开始下一次完全相同的流程。每个流程都一丝不苟,分秒不差,没有丝毫变化。
不,并非没有变化。
当这套流程开始第四次循环时,投射在平面显示仪上的那两个红点突然停顿了片刻,并转而采取了一种全然不同的行动模式:一个红点骤然升高了好几米的水平高度,并开始在货车厢上方沿着顺时针方向盘旋;另一个则减缓了速度,并开启了携带的耀光探照灯和主动式红外线大灯,开始小心翼翼地搜索车厢内成吨的灰黑色废金属颗粒。
“它们发现我们了!”瓦伦蒂诺在通信频段里低呼道。
“这不……谁他妈的暴露……的位置?”拉里·龙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清不楚。
陈蔡的通信频道里只有一阵阵急促的喘气声。
“别紧张。”我深吸了一口再生空气,低声说道,“无线电监测仪没有探测到任何告警信号,至少它们还无法确定车上到底有没有异常。这也许只是一种新的巡逻模式,也许是某种心理战术,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我可不这么觉得。”瓦伦蒂诺喃喃地说,“它们刚才一直没挪位儿,而且还在收缩搜索范围——对了,那是陈蔡的位置!”
“不可能,我和……和你们藏得一……一样好。”陈蔡喘着气答道,“我刚才啥也没……没干。一……一定是……”
“安静。”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思考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从我们上车到现在为止,每一个行动步骤都执行得堪称完美。没错,拉里·龙的通信设备撞出了点儿小毛病,陈蔡的密封服内的空气循环系统也有点儿故障,但是……
空气循环系统……
“你被发现了,陈!”我喊道。
“这不可……可能……”陈蔡仍然坚持道,“你凭什么觉得……”
“因为这该死的就是事实!”我回答道,同时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动手扒开覆盖在身上的金属颗粒。当然,我这话可是认真的——陈蔡确实被发现了,而罪魁祸首正是他那套出了故障的密封服。我们身上的这些密封服都是用下城区的古老废料拼凑出来的,起码一大半的零部件没法儿通用,但有一样东西却是例外:我们背上的空气循环背包。在正常状况下,背包中的空气处理装置在低功率运行时几乎不会产生热量,但如果那玩意儿突然当机,背包里的另一件东西就会自动派上用场——作为不怎么常用的保命设备,化学滤清盒的结构相当原始、极其简单,本质上就是个塞满氢氧化钠的大烧瓶。在里面的氢氧化钠全部变成碳酸氢钠之前,它能产生可以勉强维持使用者生存的氧气……以及大量的热能!
糟糕的是,陈蔡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将化学滤清盒供给的氧气当成了空气处理装置的产物,而缺氧导致的感官迟钝则使得他没有意识到正在积累的危险热量。
“别躲了,干掉它们!”我吼叫道。
就在我推开覆盖着我的金属颗粒的瞬间,一台从我头顶掠过的“监察者”直挺挺地撞上了我的封闭式头盔。这出人意料的相会让我和对方同时愣了片刻,但仅仅一秒钟后,我就用一发从三管气手枪中射出的爆破弹头为它的“机生”画上了不那么完满的句号。
而在几米外的地方,那台被陈蔡的密封服释放出的热信号吸引的“监察者”似乎意识到了同伴的毁灭。它开始在空中转向,一支电磁射钉枪也从机身下方伸了出来。不过和这件武器相比,真正让我担忧的是位于它上方的光学传感器——一旦确认了我们的身份,这家伙就会向它的主子发出警告。
在这关键的一刻,一切都取决于反应速度。托特的耳目们的速度并不算慢,但我比它们更快。
当弹头爆炸的短促火光熄灭之后,“监察者”失去动力的残骸撞在车厢边缘,碰擦了一下,然后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的真空轨道之中。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朝着刚刚把脑袋探出金属颗粒堆的陈蔡做了个“安全”的手势,随即在货车厢的边缘坐了下来,开始检查我携带的武器。刚才的小小胜利或许为我们赢来了片刻的安全,但托特们不会对自己耳目的突然消失视若无睹。那两台“监察者”或许没能来得及在被击毁前确认我们的身份,但一场盛大的“欢迎会”仍然随时可能降临。正如狄奥根娜早已指出的那样,托特的爪牙永远都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因此我们一定不能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它们犯下错误这一点上。
“尽管来吧,伙计。”我在密封服里自言自语,“尽管来吧……”
4.下城区
我曾经遭遇过托特们的爪牙,也见识过它们的手段——七十九天前,我险些在下城区被它们夺去了性命。假如它们在那时获得成功,我们今天的行动将不会开始,而托特们对全人类命运的掌控也会继续坚如磐石。
事实上,它们当时只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当那发炽热的等离子弹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炸开的刹那,我只觉得似乎有人用烧烫的特大号靴子照着我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接着就在冲击波的裹挟下重重地栽进了一座有机垃圾堆成的小山里,活像是一头在冲锋中错失了目标的公牛。虽然我的环境防护套装吸收了大部分动能和热能,但剩下的那点儿能量仍然劲爆火辣、力道十足,足够让我细细回味上好一阵子了。
不过,和我带来的那些多功能作业机器人相比,我实在没啥资格抱怨自己的处境——在我身后,这些可怜的家伙已经变成了一堆半融化的金属架子,歪七扭八地倒在那处小小的发掘场附近。当然,这发等离子弹的目标并不是它们——在那发等离子弹打中地面的地方,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焦黑影子昭示着一个曾经的大活人的存在。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曾经见过这个家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根据环境防护套装的计时器显示的数字,从那堆历史悠久的垃圾里爬起来花了我差不多五秒钟时间。也正是在这五秒钟里,我看到了刚才开火的那家伙的尊容:在这家伙的装甲底盘两侧,至少四对强有力的、顶端安装着锋锐金属刃的甲壳长足,正以一种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心头发寒的协调性快速挪动着,在安装于底盘中央的小型武器站顶端,那门粗短的离子炮仍旧泛着红热的光泽,一座独立的并联式电磁机枪塔在两排烟幕弹发射器之间来回旋转着,跃跃欲试地搜索着射击的目标。至少半打复眼状的传感器阵列规则地排列在这头没有灵魂的战兽的躯壳上,构成了一张令人胆战心惊的怪异面孔。
尽管过去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我的逻辑思维能力仍然让我在第一时间弄明白了两件事:首先,这家伙绝非善类;其次,出于安全起见,我最好离它越远越好。
“猎蛛!是猎蛛!”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至少环境防护套装的声学定位系统是这么认为的),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弹幕就像雨点般砸在了那个足有一头犀牛大小的机械怪兽身上,在爆豆般的敲击声中爆出了一大片火花——但却没什么用处。那个大家伙只是颤抖了片刻,随即以一种与它的笨重体型截然相反的灵敏高高跃起,准确地攀附在了一座坍塌大半的公寓楼顶端。
然后它就不见了。
激烈的交火就像一场夏日的急雨,在眨眼之间就覆盖了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几十个,也许是上百个衣衫褴褛的人影,突然像嗅到蜜糖气味的蚂蚁一样从几乎被废物完全掩埋的建筑废墟里成群地冒了出来。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突然变成了枪弹横飞的战场!不过,我一时却看不出他们到底在朝什么开火。还好,弄清这个问题并没有花掉我太长时间。当一发从上百米外的垃圾山射来的火箭助推榴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爆炸时,一台和刚才朝我开火的那家伙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怪物突然凭空从爆炸的火球中飞了出来,在一摊橙色的污水里栽了个八脚朝天。这玩意儿像一只真正的虫子一样蹬着腿儿拼命挣扎,试图在越来越密集的弹雨中翻过身来。但就在它快要成功时,两枚枪榴弹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它身旁,把它彻底炸回了零件状态,一层沾满脓液的有机甲壳燃烧着从无生命的陶瓷骨架上剥裂开来,纠缠在一起的活体神经组织和金属构件残片就像攀附着藤萝的植物枝条一样随着灰烬四散落下。
“生物光学迷彩。”我出神地自言自语道,对自己的危险处境浑然不觉,“22世纪初的技术,真没想到现在还……”
“闭嘴,快跟我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了我的一侧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我朝街道一侧冲去,尽管环境防护套装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我的力量,但却仍然不足以和这个蒙面女人的力气抗衡。
“戴上这个!”在把我拽到街角后,她甚至没让我有时间歇口气,就塞给了我一件迷彩斗篷和一只式样极其古老的过滤面罩,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后脑勺,强行摁下了那里的一个开关。
我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四肢关节突然变得像石雕般笨拙而沉重。更重要的是,随着进入我脑中的信息流在瞬间消失,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到无从描述的孤独感,仿佛自己刚刚被投入了一座无形的牢笼,而且还被抽走了半个灵魂——这个女人刚才按下了环境防护套装的紧急物理隔断按钮,强行将我的思维和这套设备以及整个网络系统隔离开来。而随着信息流的断绝,这玩意儿的故障自动保险系统立即关闭了所有子系统,让它变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物。
“你这是干——”我想要出声抗议,但这个女人只用一个眼神就让我闭上了嘴——她的目光或许还没有凌厉到足以冻住太阳的程度,但冻住我的舌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伙计,”她嘶声说道,“你的那些小玩具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暴露?暴露给谁?!”我一边披上那件散发着令人反胃的油腻臭味的斗篷,一边下意识地问道。
“敌人。”蒙面女人言简意赅的回答只有这么一个词,“趴下!”
一串从电磁机枪中射出的高密度硅-碳晶体针弹尖叫着贴着我的脑门飞过,在一臂之外的一堵历史悠久的玻璃幕墙上钻出了几排颇为规整的小孔。接着,几挺大口径枪械在我的头顶怒吼了起来,炽烈的弹幕顿时让朝我们开火的那个飞舞着的易拉罐似的小家伙凌空炸成了一堆碎屑。
这是一场战争。我惊恐地告诉自己,同时品味着这个已经有一个多世纪无人使用的古老名词。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战争,而我就站在战场中央。
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我逐渐意识到了交火双方的实力差距:参战的人类一方大多衣衫褴褛,只有少数人穿着没多少用处的轻型防弹衣或者复合材料制成的躯干护甲。而他们使用的,则是我过去只在历史档案里才能看到的用火药燃烧的化学能喷射弹头的自动枪械与其他类似的古代火器,甚至还有人驾驶着几辆式样老旧、装着火箭助推榴弹发射器的轻型轮式车辆,活像是一群刚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幽灵。其中一辆车上,甚至还插着一面红白蓝三色旗……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这种旗帜似乎有着某种意义,但在当前无法联网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儿要想起它的含义,实在是不太容易。
与这些形同古老化石一般的人类武装分子相比,那支我同样猜不出来历的机械部队,则从战斗一开始就占尽了优势。大致而言,这支小型军队由两个“兵种”组成:一小群被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类称为“猎蛛”的长着八条腿的大家伙,就像货真价实的跳蛛一样在战场的各个角落跳来跳去,在利用光学迷彩与机动性优势躲避对方火力的同时,寻找时机用充能完毕的离子炮进行精准的反击;而那些携带着显眼的传感器吊舱的易拉罐状无人机,则像一群群蜻蜓般在淤塞的河道与坍塌的建筑间来回穿梭,一边为它们的大块头“战友”指示目标,一边还不忘用电磁射钉枪干掉几个不够警觉的倒霉对手。
尽管人类的火力看上去更密集也更炽烈,但绝大多数弹药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扫射中落空,就是毫无用处地被“猎蛛”们的活性装甲外壳弹开,而后者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用利爪撕碎一个又一个躲闪不及的牺牲品,并且用高温等离子弹将对方的车辆与土木工事轻而易举地蒸发殆尽,那些小型无人机倒是隔三差五就会被击落一架,但这么点儿损失显然并不妨碍它们继续执行任务。
随着机器们取得的战果越来越多,人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持续增长的伤亡重压下四散溃逃……然而,另一群人的加入,却让胜利天平两端的权重发生了巨大而迅速的变化。
不,将他们简单地称之为“人”其实并不妥当:与他们的战友相比,这些家伙看上去实在没有多少“人”的成分。他们没有任何护具,也没披迷彩斗篷,裸露的肌肉以不自然的方式鼓胀着,青筋暴起、瘢痕遍布的皮肤沾满了污黑的血迹,如同炽炭般赤红的脸上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愤怒与癫狂的破坏欲望,活像是从南亚神话的黑暗地狱中走出的罗刹恶鬼。
当这些人从一处曾是地铁站出口的地方涌出来时,一台“猎蛛”和半打无人机正在那里与隐蔽于一座巨大的仓库废墟内的人群猛烈对射。或许是将太多的战场感知能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敌人身上的缘故,直到第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冲到离“猎蛛”只剩数步之遥时,这台半生物体机器才仓促转动武器站,用一发等离子弹直接蒸发掉了那人腰椎以上的半个身体。接着,第二个对手也被它爪尖的锐刃拦腰削成了两段。但是,就在这家伙曲起八对步足,准备通过一次跳跃摆脱遭到攻击的处境时,另外两人已经成功地跃上了它的顶部武器站,随即引爆了绑在腰带上的成捆高爆炸药,生物甲壳下的脓汁与焦黑的机械碎片和人体残骸像雨点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在战场的其他角落,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正在反复上演着:控制“猎蛛”们行为模式的程序显然将尽可能杀伤对方有生力量而非保存自身作为第一优先目标,当它们判断自己居于劣势,必须撤离时,通常已经来不及了。我亲眼看到一头“猎蛛”试图靠弹跳机动逃出重围,却因为被太多狂暴的血肉之躯压倒而无法得逞。而在战场的另一端,一名赤裸半身的大汉在狂野的号叫声中毫无惧色地用自己的胸膛撞上了“猎蛛”威胁性地朝他挥出的巨爪,并在自己断气之前用一捆做工粗糙的长柄手榴弹炸断了对方的三支步足。被打瘸的半机械战兽胡乱扑腾了片刻,随即在一连串火箭助推榴弹的集火打击下粉身碎骨。
随着最后一台八脚巨怪变成一堆燃烧着的焦臭残骸,四周的枪声终于稀落了下来,残存的小型无人机就像一群失去了蜂王的马蜂,在零星地面火力的“欢送”下四散而逃,纷纷消失在了如同裹尸布般笼罩在下城区地表上方的淡褐色雾霾之中。
“我们安全了,至少暂时是这样。”蒙面女人在肮脏的面罩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把我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总共干掉了六头‘猎蛛’和起码三打‘监察者’,这很可能是SKC在方圆上万平方公里内能够抽调的全部兵力。”
“你在说些什么?”我有些不明不白地摇了摇头,同时又一次将那根连接着呼吸面罩和过滤器的蛇形塑胶管从脖子上扯了下来——这别扭的玩意儿似乎对我的喉咙有着某种特殊的兴趣,只要几十秒放着不管,它就会慢慢地从我的胸口滑向喉结的位置,勒得我呼吸困难。“SKC是什么?我为什么从没听说过?”
“噢,我都忘了你是从上城区来的了。”蒙面女人耸了耸肩,在她身后,几个她的战友正用一种长身管气枪朝着那些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肌肉男们发射麻醉飞镖,然后把这些被放倒的大块头捆绑起来,拖上用废金属管做成的滑撬拉走。“你当然不可能听说过安全保卫核心模组,高德隆先生。因为那是托特们负责管理的玩意儿。更何况,这玩意儿通常不会和你们有什么联系——它的主要工作区域在下城区。”
“哦……”我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托特们负责管理的系统名目繁多、功能各异,总数或许比公元17世纪以前的全球人口总量还要多,就算是专业的系统专家也不可能一一了解,像我这样的半吊子就更别说了。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知道的还不止于此。”尽管整张脸都藏在面罩之下,但我敢拿一整年的消费点数打赌,她刚才肯定在笑。“我还知道,你过去曾经是一名感官娱乐程序设计员,但在一年两个月零二十二天前突然决定转行成为一名考古学家。而在那之后的三星期里,你在一个爱好者自行搭建的交流平台上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不止一次为你提供了下城区中可能埋藏着有价值遗物的地点坐标,以及相关的历史资料和参考数据——这次是你第六次按照她提供的坐标下来挖东西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身上带着一份数据储藏模块,里面藏有你在之前五次探险中的全部收获,而你之所以随身携带它,是因为你的那位朋友一直如此要求,理由是避免数据遗失。”
“你怎么会……我是说,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嘴巴傻乎乎地张得老大,“我是说——”
“这很简单,”蒙面女人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因为我就是狄奥根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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