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灰狐 图/滴断刃口
转瞬之间,林啃号已来至千棺之林前方,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进来。千棺之林中的胡杨树都已栽下几代,粗得需二人合抱才能围住,但在林啃号巨螯之下如同朽木枯枝,不堪一击。几十个匈奴人站在林啃号两侧,同时摇动面前摇杆,将动力传递到巨螯之上,他们喊着口号,动作整齐,赛龙舟一般催动着巨大的凶器。
楼兰国主打开布在树林之间的机关,但那些绊索暗箭只为阻止单枪匹马,在林啃号面前无异于隔靴搔痒。傅恒等人在城墙上看得清楚,只一瞬间,林啃号便已突破了三成距离,而速度却丝毫不减。
楼兰国主又拨动几个开关,依然无济于事,陷坑地刺也无法奈何林啃号分毫。国主抬起头,向傅恒问道:“大人,大帐篷底板是金属拼接而成?”
“我是这样听说的。”傅恒道。
国主垂首,看着面前的操纵台,又看向傅恒,“大人,此一役要赌上我楼兰十年的国力,之后就全凭大汉了。”
“国主尽管去做。”
楼兰国主点了点头,手指伸向操纵台左上角的红色按钮。赵大成忽然觉得一阵耳鸣,就如同之前在城下一样。
林啃号的速度突然慢下来,两只高举的巨螯仿佛失去力量一般垂向地面。还在猛推巨螯的匈奴兵被螯臂撬动,有七八个甩得飞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林啃号终于停下。
“这是怎么了?”赵大成问道。
“地下布置着环形线圈,天雷地火连接时,可对铁器产生旋风一般的吸力,本意为夺敌方兵刃,既然林啃号由铁板组成,那也可以一试。”楼兰国主简单解释,然后转向旁边,“生效了!快放箭!放火箭!”
弓箭手早已准备妥当,听到国主号令,当时万箭齐发。林啃号在原地动弹不得,体积又大,而且就在城墙下方,简直活靶子一样。
然而林啃号的顶棚是用上好的羊皮鞣制而成,不易燃烧,火箭射上去,伤害不大。
匈奴人趁着这个空隙试图抢救林啃号,从帐篷中涌出更多的人,试图从地磁吸力中夺回两只大螯。然而雷火力产生的地磁太强,只听得“咔吧”一声,一只螯从根部断掉,“咚”的一声被吸在地上。
帐篷里的呼喊更响,夹杂着马的嘶叫,林啃号竟缓缓转动起来。
“别停!继续射!射底盘!”楼兰国主呼叫道,“再次加大功率!”
国主将所有的操纵杆推向顶端,林啃号的底板被牢牢吸住,但匈奴人仍不放弃,帐篷里突然安静下来,有人唱起悠扬的歌,接着是众人响应的呼喝,人吼、马嘶,林啃号对抗着来自地下的吸力,竟硬生生将楼兰国主布置好的集成雷火路从地下揪出来。
楼兰国主脸色煞白,仿佛拨动几个操纵杆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看着林啃号就要逃脱,国主咬了咬牙,“反正这集成雷火路已经毁了,那就给你个痛快。”他拨动操纵台上最后一个最小的开关,“全功率输出!”
林啃号再次一沉,但仍未溃败。就在两股力量正在抗衡之时,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正好击在林啃号顶上。众人抬头,才发现千棺之林上空不知道何时聚齐了一团乌云。
“是地雷引动了天雷?”楼兰国主低声念叨,显然自己也未曾料到。
天空又是一闪,雷电过后,千棺之林上空竟留下一团雷球。雷球呈青白色,带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在空中轻飘飘游荡。雷球围着林啃号转了一圈,突然啪的一声炸开。众人眼前一花,再睁眼时,眼前景象竟然变了。
城下忽然生出一片密林,比千棺之林大数百倍,一望无际,郁郁葱葱,绿油油的树叶闪着亮闪闪的光,就连空气都仿佛湿润起来。密林之中有纵横交错的大道,简洁笔直。在大道尽头,楼兰城的东北方,赫然出现另一座城。
那座城建筑物不多,却不显得荒凉,无数车辆有条不紊地在城中行驶。车辆皆无骡马牵引,显然是更先进的机械车。几幢楼分布在城的边缘,高数十丈,简洁漂亮。高楼之上还挂着红色丝绸,“一带一路引领共享发展”“一带一路推进中国梦”……诸如此类不明所以的话。
在城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塔。比其他高楼还要高上数倍,塔呈圆柱形,通体灰白色,分几节,下粗上细。
在塔的顶端写着几个大字:火星六号。
众人正感叹间,那座巨塔下方爆起一团火焰,整座塔竟然平地飞起,缓慢上升。塔下方的火焰源源不绝,肆意喷射,似是要点燃一切。
空气中没有声音,之前的喊杀声、口号声、风声、树叶沙沙之声,皆归于沉默。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座巨塔安静地冉冉升起。火球仿佛另一个太阳,光芒刺在每个人眼中。有的人承受不了这种景象,躲在城垛后面,紧闭双眼瑟瑟发抖。
最终,巨塔消失在空中,只有一团耀眼的火焰留在所有人心底。再低头时,一切恢复原样,城下是战场、残林,和挣扎着的林啃号。
“竟是一场海市蜃楼。”傅恒默默道。
“天降此象,不知有何征兆。”楼兰国主道,他离开操纵台,走至城墙边,七层集成雷火路已完全废掉,国主反倒轻松了许多。他从城垛向外看去,林啃号已从地磁中挣脱出来,慌忙退出千棺之林。有大半集成雷火路被磁力从地下揪出来,地下留下一个深坑,无数导线如同老树残根,四散在泥土里。
林啃号显然被集成雷火路和海市蜃楼吓到,也不管战事如何,飞也似的逃出战场,到三箭地之外才停下修整。
实际上,若是林啃号略微观察,便知道若直接趁势继续进攻,楼兰城在日落之前便可攻下。
“大人,”楼兰国主道,“楼兰已无力再战,匈奴下次进攻,便是开门投降之时。各位不是楼兰人,趁此空隙,从我的马厩里挑几匹好马,逃命去吧。”
傅恒哼了一声,“我傅某人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国主一愣,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并无轻视大人之意,只是……即使各位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这……”傅恒沉吟,对于眼前的局势一筹莫展。
“那个……”曹允突然开口,他刚才一直站在操纵台旁,看着楼兰国主控制雷火装置,“曹某不才,倒是有个想法。”
“曹先生请讲。”国主道。
“国主恕在下直言,这雷火力方便有余,但杀伤力似乎不足。”曹允道。
国主点头,“我本无意用雷火力杀敌。”
“那林啃号体型庞大,行动不便,还是得用火攻。”
“方才已经试过,火箭齐射都伤不到那大帐篷分毫。”
“还需要更大的火。”
国主一顿,“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
“我也是受方向天空异象所启发,忽然想起有种液体被称为‘石漆’,遇火即燃,雨水不灭,若以罐密封之后再点燃,能引发爆炸,威力之大,可撼天动地。”
楼兰国主眼睛一亮,“在哪儿可以找到这石漆。”
“找倒是能找到,不过……”
“老曹,你真能啰唆,都什么时候了。”赵大成急道。
“我们来时经过一处,名唤哈日布拉格,在那附近有一眼黑水泉,流淌的便是石漆。只不过路途遥远,即使快马来回也要十余天。”
“死性不改,废话。”赵大成嘟囔。
楼兰国主皱眉沉思片刻,突然转身向城墙下跑去,几步之后才想起来,回头呼唤其他人:“几位请随我来。”
众人跟随国主下了城墙,来到宫殿西侧一处高大建筑。那建筑外表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与宫殿内富丽堂皇的风格完全不同,看上去倒像是仓库。
“这是我的实验室。”国主道,快步走向大门。
看门的是一老者,见国主过来,便要上前行礼。国主不等老者下拜,伸手从他腰间取下钥匙,打开实验室大门,推门就向里走。
实验室里杂乱无章,拼到一半的机械装置随意堆放。国主步履不停,径直走向实验室深处。曹允如同进了藏宝库,走走停停,猜测每一件装置都有何种功能。
国主停在一处装置前,移去上面盖着的毡布,露出一辆机械车,通体暗红。这辆车比傅恒开来的那辆捷达车更小一些,拼接得虽然粗糙,但可以看出里面的零件要更精细,更复杂。
“此车名为‘破风’。”楼兰国主道,“不需要马匹,以雷火力驱动。”国主挥挥手,“我本想制造一种使用雷火力驱动的机械车,从长安到罗马城,连通一条以丝绸铺就的丝绸之路,机械车行驶其上,可随时通过硅熔石从丝绸之路上攫取能源,便可一路不停地任意行驶,比骡马骆驼方便百倍。从此交通便捷,通商方便,人民也可以相互往来,天堑变通途。”国主叹了口气,“可惜还有许多技术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能量转化率是关键,道路的维护和保养也是颇为复杂……”
国主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技术方面的问题,才猛然醒悟,他抬起头,继续说道:“差点儿忘了正事,这辆‘破风’,能够使用雷火石储存的能量行驶,速度不慢,从这里到哈日布拉格,大概……”国主心中默算,“不到三天便可打个来回。”
“三天……”傅恒皱眉道,“曹先生,你对那石漆可有信心?”
“这个……我也只是看书上记载,具体效力如何,不敢确定。”曹允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孤注一掷了。”赵大成道。
“曹先生,你这就启程,去哈日布拉格寻找石漆。”傅恒道,“楼兰这边我们想方设法坚持三天。国主意下如何?”
楼兰国主看着那辆破风发呆,听到呼唤猛地惊醒过来,他强打精神说道:“三天,三天可以。”
“国主,你连日操劳,再加上今日一役全凭国主一人迎战,精力消耗过大,不如先去休息,安排手下将官负责城防事宜吧。”傅恒道。
“可是那匈奴……”
“即使国主坚持,匈奴攻来,也不过多一人而已。”
“这……”
“国主,你先把‘破风’的操纵方法传授与我,我好启程去寻找石漆。”曹允道。
“也好,也好。”国主与曹允留下,学习“破风”的操作。
傅恒与赵大成返回城墙之上,负责城防的卫队长色厉内荏,是个绣花枕头,平时欺负一下外国客商还行,今日目睹了真正的修罗场,早就吓破了胆,缩在城垛下发抖。傅恒只好当场免了卫队长的职务,安排赵大成负责城防。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南门开了个小口,曹允带着昆仑奴,驾驶破风一溜烟走了,去寻找石漆。
匈奴人被接二连三打击,显然元气大伤,远远地扎下营,夜以继日地维修林啃号。匈奴骑兵偶尔过来侵扰,都不敢靠近千棺之林。在城下骂上几句,便被城墙上的弓箭手射回去。
双方各自养精蓄锐,筹划最后一战,三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第三日,黄昏将至,天地间一片昏黄,赵大成在城墙上极目远眺,却看不到远方有破风的踪迹。
“大人,这位曹先生,能信得过吗?”楼兰国主已按捺不住,不停地问傅恒。
“这个……”傅恒沉吟,“曹先生与我出生入死,必不会弃我们而走。”
“哦,那就是有事耽误了。”国主自我安慰道。
林啃号看上去已修复妥当,正在远处空场上来回移动进行试验。有一只巨螯丢在了千棺之林内,索性就不要了,只举着独巨螯耀武扬威。
“恐怕,时间已经不多了。”楼兰国主说道。
“林啃号修复之时,就是匈奴再次出击之日。”赵大成道。
“曹先生能回来吗?”
赵大成沉默片刻,“不知道。”他顿了一下,“若是……曹先生没有及时赶回来,国主可还有计策?”
楼兰国主惨笑一下,“没有了,只能让子民躲在家中,门户闭紧,多挡一刻,便是一刻了。”
“不如打开城门,让他们逃命,我们守在城里,与那些蛮子拼个玉石俱焚。”赵大成道。
“赵兄,你怕是没有和匈奴人打过交道。”傅恒苦笑,“这戈壁之上无处藏身,放百姓出去,在匈奴骑兵眼里,不过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赵大成苦笑一下,道:“实不相瞒,在豹骑时,我便……”
“不用说了。”傅恒打断赵大成,“大哥,傅某也从军多年,你的经历并不稀奇。”
“惭愧。”赵大成低头道,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跺脚说道,“不如我带上五十轻骑,趁着夜色偷袭匈奴。”
“五十轻骑能做得了什么?那是楼兰最后的兵了。”傅恒道。
“可是……什么也不做就只能眼睁睁等死。”赵大成道。
“是的。”傅恒道,“死便死了。”
“可……唉……”赵大成长叹一声,“这城里还有那么多的百姓……”
傅恒看着赵大成,突然道:“大哥,你为何从军?”
赵大成苦笑,“为了混口饭吃。”
傅恒又问:“今日又为何重返战场?”
“为了兄弟你。”
傅恒点头,“现在你又开始关心楼兰百姓。”
赵大成手扶垛口,向下看着千棺之林中一片狼藉,喃喃道:“身在此位,不得不想得更多。”
“还怕吗?”
“怕。”赵大成道,又微微皱眉,“似乎又没那么怕。”
“若明天就死了呢?”
“那便死了。”赵大成道,他又重复,“那便死了。”
两人对视,突然哈哈大笑,戈壁上的风卷起风沙,将落日和林啃号笼罩其中。有几粒沙子吹进眼角,赵大成揉揉眼睛,“保重!”
“保重。”傅恒与赵大成手臂交握行个军礼,之后转身下楼,去巡察城防工作。
到了晚间,风更大了,空中虽没有云,但雾蒙蒙的,不见星月。赵大成换了一身黑衣,挑了一匹黑马,从南门偷偷溜出,打算夜探匈奴营。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道旁有喘息声。他顺着声音凑过去,夜色中一大片黑影横在路上,看不真切。
“是谁?不答话就放箭了!”赵大成压低声音说。
黑影处传来唔唔的声音,“别,别,是我,我是曹允。”
“曹先生?”赵大成翻身下马,抽出佩剑,向黑影走近了些。一团影子动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牙,是昆仑奴。
“果然是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你们躲在这里干什么?”
“嗨,别提了,这雷火车果然不靠谱,刚到城边就开不动了,想是雷火力已经用完。我们又不敢大白天推着车出现在战场上,只好趁着天黑往回推,可累死我了。”
“石漆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整整两大罐,够那些匈奴人喝一壶了。”
“那我们赶紧回城吧。”
“你和老黑推吧,我得歇一会儿了,这机械车,还是常规动力的靠谱,骡马赶着多踏实。雷火力虽好,可是不稳定。”
“你小点儿声,别啰唆了。”赵大成听得烦了,严厉道。
三人摸黑将“破风”推回楼兰城,将车放置在楼兰国主的实验室。
“这就是石漆?”楼兰国主向盛放石漆的罐子里望望,伸手去摸,黏稠的棕黑色液体裹了一手,他就势抹在自己衣服上,“能爆炸?”
曹允点头,“这石漆威力虽大,但必须以正确的方式引燃,才能保证爆炸力。用明火效果反而不佳,最好的办法要靠国主的雷火石,将石漆密封,雷火石任督二脉深入其中,然后点火才行。”
“这个……”国主和军需官同时道。
“怎么?”曹允问。
“那日与林啃号交战,用掉了九成雷火石,还剩下一成用在了‘破风’上。这几日安排国民避难,已无人收获雷火。”国主面色凝重地说道,“目前楼兰国内,已无雷火石可用。”
“啊!这……”曹允惊道。
众人沉默良久,赵大成突然道:“不,还有一颗雷火石可用。”
“在哪儿?”傅恒问。
“在楚牛儿那里。”
自那夜见到夏娃,楚牛儿眼中便再没有其他人了。威尼斯刺客在晚宴上刺杀未遂,紧接着便是匈奴进攻,楼兰城内一片混乱。这倒给了楚牛儿机会,他拉着夏娃,躲在宫殿的酒窖里。酒窖在宫殿深处,有吃有喝,也无人来扰,很是清闲。虽然外面刀枪齐举,杀声震天,但楚牛儿与夏娃却在酒窖里过起了二人生活。
夏娃不跳舞的时候,都安静地等着下一个命令的到来。楚牛儿围着她,讲自己的经历,讲天南海北的景致,讲听来的故事。夏娃静静地听着,面带微笑,似是鼓励楚牛儿继续讲下去。
这几天是楚牛儿最幸福的日子,几乎可与一年前在林公主阁楼盘桓的那几天媲美。他曾希望这样的生活永不停止,但赵大成等人的靴子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踏碎了楚牛儿的美梦。
他们想要媚娘的心。
“不,不行,绝对不行。”楚牛儿连连摆手,将夏娃护在身后。
“只有此法能退匈奴。”赵大成严肃道。
“她会死的。”楚牛儿反驳。
“她……”赵大成一时语塞,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傀儡人,夏娃身姿曼妙,美目盼兮,虽然远看像人,但是仔细端详之下,夏娃五官之间的比例有些奇怪,身体关节处的机栝转轴还裸露在外,越看越惊悚。楚牛儿竟然把她当成真的爱人,赵大成明知这一点,却也不忍心戳破,他回头看向傅恒。
“小楚,这关系到所有楼兰国民的性命,包括你的和我的。”傅恒道,“今天,这颗雷火石,我们必须拿走。”
楚牛儿退回夏娃身边,牵着她的手,“你们若真想要她的命,那我也不活了。”
“此话当真?”傅恒道。
“当真!”
赵大成看到傅恒瞪起眼珠,显然已没了耐心。
只见傅恒笑笑,说道:“好。”伸手摸向腰间。
赵大成和曹允对视一眼,向前夸出一步,在傅恒拔出刀来之前拦住了他,“这又是何必。”
“楚兄,”曹允上前道,“楚兄,你我皆是读书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应有为国尽忠的信念。今日之局,唯有这颗雷火石可解。楚兄若是太过于计较儿女情长,而将国家大业抛于脑后,目光未免太短浅了。”
“你……”
“就算是夏娃姑娘,也不见得会赞同楚兄。”曹允提高声音,压住楚牛儿的反驳,“夏娃姑娘人中龙凤,国事家事自然是分得清的。”曹允对傀儡人拱一拱手,之后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这……”楚牛儿不知所措地看向夏娃,似是等待答案。片刻之后,他转向傅恒,“大人,雷火石可以交出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楼兰城外的平原上,朝阳刚刚升起,双方已列阵完毕。
林啃号举着一只巨螯,被匈奴骑兵簇拥在中间,再次摆出冲锋的架势。在匈奴人的对面,代表楼兰出战的,是傅恒、赵大成,以及楼兰所有的骑兵。
双方阵容相差悬殊,但匈奴人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尚未搞明白在楼兰城下时到底吃的什么亏,还害怕那灼目的火球再次出现。
傅恒和赵大成的骑兵队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而兵力数倍于他们的匈奴人却在一步步后退,提防着楼兰再出什么幻术妖法。
傅恒和赵大成向前走了一段距离,默契地向两边分开,露出一辆车来。
在那辆车上,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袭青色长衫,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女的身着楼兰长裙,肩披红色长纱。 两人相依偎着,仿佛神仙眷侣。
昆仑奴站在捷达车后,用双臂推着车子前进。用来拴马的后厢装着密封好的石漆,任督两条导线由罐子伸出来,沿着车厢攀在车顶,末端就放在楚牛儿身边。
楚牛儿牵着夏娃,看着对面的林啃号。风吹得匈奴大旗猎猎作响,楚牛儿道,“媚娘,那里便是我们的终点了。虽然不能与你同生,但是我求了一个与你共死的机会。”他对着林啃号,朗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楚牛儿豪气大发,转头对昆仑奴道:“兄弟,可以了,不用推了,你自由了。”
昆仑奴看向楚牛儿。
“你!自由了!Freedom!听懂了吗?”楚牛儿大声道。
昆仑奴听懂了那个词的含义,他笑起来,收回手。恢复自由的昆仑奴从车后绕到车前面,挡在楼兰与匈奴之间,用自由的嗓子发出一声怒吼。
楚牛儿站在车顶也装模作样地吼起来。
匈奴人看烦了,楼兰竟然派了这些小丑出阵迎战。此时再不出击,今后在西域诸国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林啃号开始冲锋。
楚牛儿哈哈大笑,对夏娃说道:“媚娘,此生与你相遇,实乃三生有幸。可惜不能长长久久,只能争一时灿烂。”他笑着,将手伸进夏娃的胸膛。
一团火球在林啃号中爆开,引发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赵大成胯下的黑马被吓得连连后退,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将坐骑安抚下来,再抬头时,林啃号已被炸得四分五裂,仅剩的一只巨螯飞起十几丈高,落下来,斜斜地插在战场一旁,七八个匈奴骑兵被硬生生砸翻。
匈奴骑兵也被爆炸的冲击波吹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曹允策马行至傅恒身旁,道:“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讲。”傅恒目光停在战场上,等待全军出击的时刻。
“在下在此已无用武之地,那我就返回大汉了。”
“什么?你要临阵脱逃?”
“不不不,大人,楼兰的雷火技术确实有很高的价值,曹允纵使战死疆场,也不过多一人殉国。可这些技术要是带回大汉,我天朝国力将更上一层。”
傅恒此刻懒得与曹允分辨,他摆摆手道:“曹先生劳苦功高,既然执意要走,必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过之后的路,曹先生好自为之吧。”
曹允也不多说,掉转马头,扬长而去。
傅恒叹了口气,看到赵大成正在看着自己等待号令。
他打起精神,“大哥,随我来!”说罢打马而出,赵大成紧随其后,几十名骑兵雁翅型排开,冲向敌营。
爆炸的林啃号散落在匈奴阵营当中,不少骑兵未战先伤,整个队伍乱作一团。
楼兰骑兵在外围游击射箭,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匈奴人还没找到自己的武器便被箭矢杀伤。
赵大成提着铁枪在战场外围迂回,没有加入战团。一是他不善齐射,二是楼兰骑兵不像中原将士进退有度,此时已经杀得兴起,箭矢无眼,冒险突入敌营近战,恐怕被自己人射中的可能性更大。
他看着匈奴人像活靶子一样被箭一一射倒,七十多人竟战胜了千人之多的大军。雷火力、石漆,这些从未听闻过的东西竟然能使战争发生如此巨变,他开始理解曹允为何为了将技术带回大汉,宁愿背负骂名也要从战场上脱离。
正在感慨时,匈奴阵营在一片混沌中汇集起一支小队,趁乱向匈奴后方集中,显然是想要逃跑。赵大成挥舞令旗,向部下指出方向,但是楼兰骑兵并无响应,无奈之下,赵大成只好单枪匹马赶到匈奴后方包抄。
匈奴小队有十二三人,骑手伏在马上,用背后的皮盾抵挡乱飞的箭矢。队伍呈锥形,全力向后方撤退,有挡在路上的自己人,都被狂奔的烈马撞开。
赵大成追上那支队伍,伸手便是一枪,队伍末尾的骑手轻呼一声,落下马来。匈奴小队并未减速,赵大成跟得更近,还想如法炮制一番,他刚刚抬枪,一面皮盾下伸出一柄弯刀,空中画了个圈,就将赵大成的枪势化开。
赵大成扎了个空,连忙运转腰力,将枪收回,蓄势再发。前方匈奴队伍中响起一声呼哨,十几骑同时停下,回转过来。
赵大成这才发现,他被这支队伍引着,已经脱离了战场,现下是己方只有他一人,以一敌十的局面。
匈奴骑兵收起皮盾,纷纷拔出弯刀,只有当中一人不动。那人一身紫红色大氅,镶以白狐皮的毛领,剑眉星目,眉宇间露着一股杀气,赫然是这一支匈奴部族的首领默达单于。
“没想到逮了个大的。”赵大成举枪指着默达单于,“默达单于,还想抵抗不成?现在下马受降,可免你一死。”赵大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不用说,单于身边的这些都是亲卫队,从刚才一刀化开自己攻势就可看出,这里面任何一人,武力都远高于自己。眼看无法强攻,就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了。
默达单于大笑起来,“就凭你?让我投降?”
“笑什么!”赵大成吼道,“你忘了几日前你在林啃号中所遭遇的景象了?”赵大成说,“你早就怕了,不然今日之战,你不会不在中军帐中指挥,而是以这副打扮混在骑兵队伍里。刚才那团火球的威力你看到了吗?不投降的话,还有下次,下下次,只要你出现在我大汉疆土上,早晚有一天你会被炸成肉泥。”
默达单于被赵大成一顿抢白,面露尴尬之色,气恼道:“还不将他拿下!”
几名匈奴亲卫队策马向赵大成围过来,赵大成反而放下枪,“来吧,让你们瞧瞧我的手段。”
亲卫队不知赵大成还有什么妖法,皆踌躇不前。赵大成这边却心急如焚,这些诈语唬得了匈奴人一时,却唬不了一世,早晚都会等来真刀真枪硬干的时候,不如趁匈奴人摸不清虚实,抢攻一下,杀一个不赔,杀两个就是赚了。
他暗暗用力,攥紧枪杆,正准备找个机会偷袭对方。忽然从背后方向来了一骑,边跑边呼喊他的名字,来的是傅恒。
傅恒与赵大成并肩,“大哥,傅某来了。”
赵大成苦笑,以二敌十也是白给,“兄弟可有良策?”
傅恒笑道:“什么良策,干他娘的便是。”
赵大成大笑,“好!干他娘的!在下先行一步!”
说罢,赵大成便要提枪出战,却只见对面匈奴骑兵面色惶恐,手中兵器都要拿捏不住。默达单于更是面若死灰,在马上瘫作一团。
赵大成猛地回头,身后是列队整齐的大汉军队,盔明甲亮,刀枪如林。大旗在空中猎猎作响,上写着斗大的“李”字,不知是谁从哪里搬来的援军。赵大成终于松了口气,大笑起来。
援军队伍中有一人向赵大成迎过来,赵大成好不容易才认出,眼前披盔戴甲之人,竟是张三。
“张兄,为何你……是如此打扮?”
张三也不避讳,掏出腰牌扔给赵大成,“不瞒兄弟,在下本是四品武卫将军,奉上级命令随各位一起来西域执行任务的。”张三对傅恒拱手,“东家,在下有令在身,多有得罪。”
“不敢不敢,一路上全靠将军照顾。”傅恒心知皇帝仍然对他心有提防,但幸好没出什么差错。张三官阶比他大上几级,也没法发作,只好在马上回礼。
原来那日匈奴来袭,张三本想趁夜行刺默达单于,可惜匈奴防卫森严,不易得手。他算计着若是匈奴攻城,楼兰必定失守,不如抓紧时间投奔都护府去求救兵。没想到楼兰竟然守住了,还差点儿全歼了匈奴的大部队。
三人有说有笑,自顾自地回城去了。默达单于和他的亲卫队,留给李家军处置。
一个月后。
前来救援的李家军返回都护府,留下一支小队在楼兰驻守。
楼兰国主已经打定主意,要跟随傅恒回转中原。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主多年来沉心研究,并未婚娶,自然也没有子嗣,到哪去找继承人倒成了难事。
赵大成正式上任成了楼兰卫队队长,他在中原已无牵挂,不打算回去了。他在战场上的骁勇事迹,都被楼兰百姓看在眼里,对这位新的卫队队长颇为拥戴。
傅恒来时,他还以为只是道别,没想到傅恒展开一卷诏书,竟是楼兰国主的王命。
国主称新任的卫队队长本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这次回国寻亲,正巧遇到匈奴攻城,赵大成(楼兰名:尉屠耆)临危受命,战退匈奴,国主大喜,愿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尉屠耆。
“这是何意?”赵大成问。
“恭喜大哥,过几天交接一下,你就是这里的王了。”傅恒将诏书卷起,“你现在是楼兰太子,百姓那么喜欢你,这边的人对血统又没什么讲究,走个形式就行了。”
“不是……我……”
“大哥,你就别推辞了。”傅恒道,“所有人之中,只有你最可靠,你当过兵,又疾恶如仇,把楼兰这样的要地交给你,皇上远在千里之外也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必定是个明君,相信你也会善待楼兰这些百姓。”
赵大成再三推辞,但拗不过傅恒和楼兰国主的百般游说,最后不得不以尉屠耆的身份接下这国主之职。
又过了十几日,傅恒、张三和楼兰国主踏上返回长安的路程。赵大成向外送了几十里,最终还是挥手告别。
这段日子里,楼兰国主重新造了两具傀儡,外形酷似楚牛儿和夏娃。在赵大成的强烈要求下,国主还造了个小木偶,漆成黑色。赵大成将三人葬在千棺之林,算是纪念。
由于楼兰大破默达单于,名声大振,匈奴不敢再侵扰此地。西域各国与大汉之间交易往来增多,楼兰再次成了交易重地。
赵大成对雷火之力并不了解,交易增多以后,他将精力都放在经营楼兰之上。参与东西方交易的收益比耕作雷火更加有利润,楼兰国逐渐演变成交易中枢城市。雷火之力退化成民族项目,只有少数几个老匠人才懂,游客多的时候才拿出来表演一下,收些赏钱来换酒饭。
多年之后,傅恒寄来一封书信,信中说已替赵大成向豹骑六营的弟兄们上了炷香,找到几家亲属给了些补贴,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信中还说了些闲话,中原的山水风景之类。关于楼兰国主,傅恒只提了一句,说他在宫内候着,与伶人无异。信里没有提到曹允,不知他有没有回到中原。
赵大成回了封信,之后再也没有收到中原熟人和关于雷火力的任何消息。
四十九岁那年,孔雀河突然改道,使得一贯受河水滋养的土地变得干枯。赵大成不得不带着子民弃国迁徙,寻找新的土地。
最终,楼兰国消失在荒漠里,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
很久之后,在这片土地上建起了另一条丝绸之路,虽然与当年楼兰国主设想的不同,但更加繁华,更加兴旺。
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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