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灰狐 图/滴断刃口
楚牛儿念叨起来,句句不离红衣姑娘,几人听了一会,烦了,便自己聊了起来。张三去见国主,始终未归,东家怕出什么事情,在客店大堂里来回走动,愁容满面。
傍晚的时候,使者又来了,说是国主已备好晚宴,请各位客人前去聚会。随着使者一同来的,还有十二名带刀卫兵夹道护送。
赵大成不知是吉是凶,事已如此,已没了退路,他与东家对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他大笑着第一个走出店门,靴筒里的匕首顶着小腿,让他安心下来。
曹允咽了口口水,跟在后面。
楚牛儿还在做着与红衣姑娘的白日梦,东家对昆仑奴努了努嘴,让昆仑奴牵着楚牛儿,一起出了客店。
国主宫殿在城的另一边,一眼就能看到,使者带着赵大成等人向宫殿走去,十二名卫兵列为两排跟着。东家点了曹允一下,曹允会意,快走几步与使者攀谈起来。他对楼兰的新奇机械充满兴趣,句句不离雷火石和那些装置,使者倒也不隐瞒,知无不言,讲解得仔细透彻。赵大成虽然听不太懂,不过看使者确实热情,并无杀机,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
到了宫殿,使者将几人引进大厅。昆仑奴要进时,使者突然抬手拦住,“这位客人,还请在厅外稍后。”
“为什么?”赵大成问。
“客人不知,我国习俗,这位……不适合参加国主的宴会。”使者道。
赵大成还想争辩,傅恒笑着道:“客随主便,既然有这规矩,我们也不强求。”他向昆仑奴点点头,昆仑奴一向顺从,把身上的楚牛儿交给赵大成,退在一边。
进了宴会厅,国主已经入席,正在与身旁的张三谈笑。几人上前见了礼,被侍者引入偏座。
国主不是汉人,也不是西域诸国相貌,而是一头金色卷发,身形高大,皮肤白皙,鼻梁高耸,中午那农人说的没错,国主身上有欧罗巴血统。
在楼兰国主身侧还有一人,似乎也是欧罗巴人,但发色更暗,偏淡红色。国主与这位客人相谈甚欢。
张三面色潮红,貌似微醺,只有谈话间目光扫向这边时,才能看到他眼中精光四射。
过不多时,又进来几人,均是金发白皮蓝眼,自称威尼斯人,双方见礼之后,宴会开始。
楼兰物产不多,但来自西方的香料奇绝。虽然桌面上只摆着馕饼、烤肉和葡萄酒,佐以香料,令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
酒过三巡,赵大成早已按捺不住,不时向东家使眼色。东家安抚道:“先别急,我们看看国主请我们来,到底想说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国主拍拍巴掌,厅里安静下来,“俗语云,有朋自远方来,那个不亦乐乎。如不,来点儿助兴的!”
话音未落,一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厅正中,胡琴弦起,女子随乐而舞。
女子身着红色长裙,上身金色半袖短襦,露出两条白玉一般的手臂,头上蒙着一方红纱,遮住脸庞,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妙目,有说不出的妩媚。
楚牛儿尖叫一声:“啊!我的媚娘!”
楼兰国主正要介绍,被楚牛儿一声打断,他面带不悦,咳嗽一下,道:“嗯,她叫夏娃,众位可发现她有何不同之处?”
夏娃舞得飘逸灵动,浑身软若无骨,仿佛与轻纱融为一体。众人看得痴了,哪里有心思分辨不同之处。
楚牛儿仗着酒胆,翻过桌子,走进圈内与夏娃同舞。与夏娃相比,楚牛儿笨拙不堪,跌跌撞撞,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没过多久,楚牛儿追上拍子,与夏娃舞在一起,他是长安知名的声色之徒,琴棋书画皆通,此时舞起来,翩翩公子气质浮现,和夏娃略有郎才女貌之相。
一曲舞毕,楚牛儿还想再与夏娃亲近亲近,不料楼兰国主一声招呼,夏娃垂首,退回国主席边。
“这位兄台真是人中龙凤,能与夏娃舞在一起,真是难得。”
楚牛儿深施一礼,“得国主赞赏,小的深感荣幸,不如就这样成全……”
“这位客人莫急。”国主打断楚牛儿,从桌旁站起,站在夏娃身旁,用力一扯,将夏娃上身胸衣撕碎。
“不可!”楚牛儿一惊,就要过去阻拦国主,赵大成一个箭步蹿过去,将他拖住。
楼兰国主再伸手,竟徒手插入夏娃胸膛,两边久经风霜的汉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同时惊呼。赵大成差点儿就掏出匕首冲上去,东家按住赵大成手臂,示意他再忍耐片刻。
国主整个小臂插入夏娃胸膛,伤口干净光滑,竟没流出一滴血来。国主将手拔出,夏娃的胸膛随着向两边张开,赵大成看得清楚,夏娃胸膛里,放置着一颗雷火石。
“太精妙了!”曹允叹道,“真美!”
楼兰国主哈哈大笑,“众位莫慌,跟众位开个小小的玩笑,这女子是我国雷火之力的最高杰作,只是傀儡人,并无疼痛之感。”
他将夏娃胸膛合上,拍了两下巴掌,夏娃身躯一震。音乐响起,夏娃又舞了起来。
赵大成把楚牛儿拖回席前,嘱咐道:“这次不能再出去了,我们是客人。”
“真美啊,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长安三千佳丽不及她一根睫毛……”
“她是傀儡人,没有睫毛。”曹允道。
楚牛儿毫不理会,“她是世界上最独特的唯一,我爱她,”他转向曹允,“你在看过一个女人的心之后,竟然没有一丝动情?”
“那只是雷火石而已,我倒是想把她拆开,仔细研究一下内部构造。”曹允道。
“铁石心肠,你真是……”楚牛儿摇了摇头,“不可理喻。”
“那女人才是铁石心肠。”曹允笑道。
楼兰国主继续道:“我楼兰地处边陲,资源匮乏,唯在雷火之力上有些心得,今日东西方的客人汇聚于此,还请各位将我国将雷火之力带给更多的人。”
“据我所知,雷火之力在大罗马帝国是禁止使用的。那是上帝的力量,凡人不可碰触。”一位威尼斯商人说道。
“没错,我就是因为看这种书被判了死刑的。”曹允低声说。
“这位客人,我们的小装置还有很多种,到时候可以随便挑选。”国主笑着说道,“挑那种上帝不愿意做的,比如织布机、磨面机、扫地机器人之类的。”
那位商人面露不满,还想再争辩几句,但被同伴拦住,大家讲了几个笑话,化开尴尬。
夏娃又跳了一曲,退到后台。方才那位威尼斯客商站起来,举着酒杯,要上台去向国主敬酒。
赵大成喝了两杯,被这愉快的气氛搞得放松了警惕,正在回想之前夏娃的舞蹈,忽然听到张三呼喊:“大成,过来敬酒。”
“哎!”赵大成站起来向国主走去,走了两步才发现忘了拿酒杯,他转身去拿,再回身时,看到那个敬酒的客商将酒杯中的酒一股脑泼在国主脸上,抬起右臂向国主冲过去。
张三醉眼惺忪,反应却不慢,他立刻跳起来扑向那人,大喊道:“国主小心!”
那客商一愣,被张三扑倒在地。殊不知国主左侧矮个商人也是刺客,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细长尖利的刺剑,绕过张三,刺在国主胸膛,长剑穿胸而过,在后背露出一截剑尖。
赵大成才反应过来,从靴筒掏出匕首冲了过去,傅恒紧随其后。
对面席上的几个客商也纷纷跃起,使用相同的细剑兵器,与赵大成和傅恒战在一起,几个侍者呼喊着保护国主,却不敢过来。
欧罗巴人虽然体型庞大,但并不笨拙,他们身法灵活,进退有度,赵大成傅恒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被人攻得手忙脚乱。张三爬起来,右肩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三人汇在一起,且战且退,欧罗巴人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慢慢缩小包围圈,打算将三人绞杀其中。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侧面一声大吼,“看招!”
曹允站在桌上,将两盏油灯投入战团,一时间火焰四起,将威尼斯客商隔离开来。
“快跑!”曹允跳下桌子,拖着楚牛儿向出口跑去。其他三人紧随其后,逃出宴会厅。
出得厅来,只见昆仑奴靠在一根柱子上打盹。赵大成对他吼道:“快把门关上!”
昆仑奴猛地睁眼,懵懂不知所以。曹允抽出一只手指着大门,喊道:“Hold the door!”
昆仑奴点头,嘴里含糊道:“Ho……dor。”他张开双臂,将两扇大门重重关上,门下齿轮机栝发出嗒嗒的错位声,抵不过昆仑奴强大膂力。门哐地闭上,昆仑奴用手推着顶住精致的雕花大门,门后传来咚咚的撞击声,却徒劳无功,大门纹丝不动。
一队楼兰卫兵衣衫不整地从外面冲进来,他们也在举办一场小型的聚会,西域民族能歌善舞,生性乐天,卫兵也是如此。
赵大成等人形容落魄,惊魂不定,立刻被卫兵团团围住,当成刺客。还好张三强打起精神,拿出老板气势,朗声道:“众位军爷,那些威尼斯客商在宴会上行刺陛下,我等拼力抢救,还是晚了一步。”张三叹了声,“不过我们已经将那些匪人堵在宴会厅中,还盼各位速去抓捕,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卫兵队长将信将疑,但还是对张三拱了拱手,带人从后门包抄,留了两人留在这里看守张三等人。
“到底怎么回事?”东家傅恒问道。
张三从下摆上撕下一块布,缠在伤口上,挪到一处墙根坐下,“这楼兰国确实不易,国主下午跟我忏悔了许久。因为是小国,谁都惹不起,大汉来了听大汉的,匈奴来了只好听匈奴的,不然就是灭国的命运。”张三说着撇了撇嘴,“这次他又向我表了很多忠心,还塞给我好多礼物,可惜都落在宴会厅了。”
“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赵大成问。
张三犹豫片刻,“唉,不瞒各位,小弟原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对他们罗马帝国的同行有些了解。这几个人都是属于一个刺客组织的,那个组织制度极严,不为名利,但对教廷极为忠诚。楼兰国主提到,他们家族当年就是因为研究雷火之力,被教廷视为大逆不道,才逃出罗马的。”
“没错,就是这个刺客组织当年一直追杀我的祖先,逼得我们从罗马城逃到这里,没想到快一百年了,还不放弃。”
突然有人接过张三的话茬,众人回头看去,竟是楼兰国主本人,众人匆忙下拜。
“国主,你……”情急之下,傅恒忘了身份,开口问道,幸好张三警惕,咳嗽一声打断了他。
“我等亲眼看到国主被利刃穿胸……”张三说道。
“不妨事,换几个零件就好。我座下有暗道,趁刺客不备,我就逃了出来。”楼兰国主脱下外衣,露出上身。国主身形消瘦,身体竟分为两色,一道明显的接缝,从左颈下方一直延伸到胯部。右边苍白黯淡,左边淡黄丰润,左胸处有一破口,乃是方才刺杀所致。
国主看着赵大成,“来,你帮我一把。”他指向那道缝隙,“手伸进去,掰开。”
赵大成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按照国主吩咐去做,国主身体“啵”的一声掀开。就像之前夏娃一样,楼兰国主的左半边身子竟也是由傀儡术制成。这次离得近,赵大成看得清楚,那部分身体以精雕胡杨木为主骨架,精细机构为金属和羊骨,铜丝为线,羊筋为肌,由一颗小一点儿的雷火石驱动,表面覆着肉色丝绸,不细看与皮肤几乎一样。
“此假体方便灵活,但羊筋容易腐坏,须经常更换,且异味难处,须用香料覆盖。”国主用右手调整嵌在身体上的零件,不一会儿,左臂恢复自如。
“媚娘也是如此构造?”楚牛儿问,却又自问自答,“我就说她身上有异香扑鼻,一般女子哪儿有她这等丽质。”
“那是孜然,波斯来的上等香料。”
“陛下的身体……”曹允问。
“之前实验雷火石时被击中了。”国主解释道。
“雷火之力果然厉害,”曹允叹道。
国主穿好衣服,复向张三施礼,“方才多亏张老板那一扑,我才没有命丧当场。”
“不敢不敢,我等不知国主如此体质,不然拼死也要把国主一起救出来。”张三连忙还礼。
二人正寒暄中,卫队长跑过来道:“陛下,我们在宫内搜遍,仍未找到那伙匪人,现在已经封闭城墙,正在全国搜捕。”
“知道了,下去吧。”国主道。
国主带着众人重新进入宴会厅,留下卫队在外看守。厅内杯盘狼藉,还被曹允烧了小半。国主站在残骸当中,注视着张三等人,正色道:“各位,我们家族从罗马城逃亡至今,已近百年,还是让那些刺客给发现了。我死了倒不要紧,但雷火之力是我家族信仰,未来一定会改变世界,在此断绝实在太遗憾了。”
张三看看东家,说道:“国主可是想让我等将雷火之力带回大汉?”
国主咽了口口水,“如果连我一起带回去更好,此地不宜久留。”
“国主想弃国而走?”傅恒道。
“这个……”
“国主,你来看看这个。”傅恒从腰间取下腰牌,“我本是大汉天朝特派使者,奉皇上之命,专程赶到楼兰,执行刺杀任务。”
“刺杀?”国主捧着腰牌端详。
“刺杀阳奉阴违,对大汉天朝虚与委蛇的边陲小国国主。”傅恒正色道。
楼兰国主如遭雷击,高举腰牌跪于地上,“大人在上,我……我……大人,我就如实说了吧,其实我并非当国主的料。我想要的,就是有一处安静的环境,好好做研究。可是我父皇……我父亲过世的早,这份责任就落在我头上。那匈奴强悍,我也……”国主膝行两步,“大人,大人,事已如此,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啊。”
傅恒也未料到事情会发生如此变化,他倒背双手,在宴会厅里来回踱步。
“大人,”曹允道,“依小人之见,这雷火之力精妙无比,使用得当可堪大用。留着国主,比杀了要强百倍。”
“这位先生所言极是!”楼兰国主抢着说道。
傅恒倒背双手,在杯盘狼藉的宴会厅中来回踱步,“傅某已立军令状,此人不杀,如何向天子交差,大汉又如何在西域立威。”
赵大成找到一壶酒,自斟自饮一杯。刚才的厮杀来得太快,刺客在他身上留下几处伤口,直到现在才发现。伤口殷出血迹,已将身上衣服染红小半,好在只是皮外伤,对赵大成影响更大的是恐惧和曾经的回忆。他又喝了一杯,身上颤抖才减轻了些。
“杀了,又有何用。”赵大成道。
“赵兄此言何意?”傅恒问道。
“大汉与匈奴之间,来来往往,死了何止万人,多杀他一个,能有什么用?”
“依赵兄之意,应该怎样?”
赵大成想了想,“不知。”他又喝一口,似是醉了,“只是厮杀倦了。”
“你!”傅恒不愿再与赵大成计较,复转向楼兰国主。
国主跪在地上,浑身瘫软,已放弃抵抗。傅恒攥紧手中长剑,又看看曹允与赵大成二人,自知刺死楼兰国主的时机已过,再无杀人的勇气。
楼兰国主察言观色,看出傅恒心存犹豫,刚松口气,一名传令兵冲入宴会厅。
那传令兵神色慌张,看到此时的场面觉得异样,却也只是一愣。他打量一眼持剑而立的傅恒,转身向跪着的楼兰国主道:“陛下,从东方来了一支大军,不知是敌是友。”
“有多少人?”国主问道。
“前锋部队有近百骑,后面还有……”传令兵一顿,方醒悟过来,他拔出腰间佩刀指向傅恒,“你是何人,胆……胆敢在此仗剑行凶,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傅恒叹了口气,与楼兰国主对视一眼,将剑抛在地上。
国主示意传令兵收回佩刀,站起身,毕恭毕敬对傅恒道:“大人,国事要紧,其他的我们随后再议。”
众人随着国主一同登上东方望楼,西域天长,虽已过戌时,日头仍在地平线上。只见楼兰东方有一团黑影,星星点点燃着数十只火把,更远处似乎还有人马,但与夜色风沙融为一体,分辨不清。
“护国将军何在?”楼兰国主道。
“在。”城墙上一人答道,快走几步走到国主面前。此人面庞黝黑,一部长髯,形神威严,身上却穿着一件破旧皮袄,隐约还有一股羊膻气。
“什么情况?”
“已派斥候前去探查。”
“好,有情况速报。”
“是!”护国将军应道,转身跑下望楼。
“此人为何如此打扮?”傅恒问道。
“不瞒大人,我国人丁稀少,以交易、放牧和研究雷火技术为立国之本,护国将军平时还有七八十只羊要操心,只能兼职。”
傅恒与赵大成对视一眼,从刚才传令兵的反应就能看出,楼兰上下毫无斗志,连一丝警惕心理都不曾有过。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楼下跑来一骑,夜色中看不清楚。那匹马跑进城门,不一会儿,护国将军上来,“报,来者是匈奴骑兵。”
“有何目的?”国主问道。
“不知。”护国将军道,“斥候身中三箭,只说了一句话,便失血过多昏迷了。”
楼兰国主挥挥手,“去国库准备礼物一份,明早给匈奴送去。”
“国主这是何意?”傅恒道。
“西域一带,属匈奴势力最大,我等小国已被其欺压多年。不过匈奴以游牧为生,不占国土,每次来只是要些钱物,先送上礼物,明日与使者面谈时,也好说话。”国主解释道。
“不能给。”傅恒掏出腰牌,“你忘记我刚才的话了吗?”
楼兰国主一怔,“大……大人,若惹恼了匈奴……那月氏国王的头颅,现在已成了大单于的酒杯了。”
“楼兰是大汉属国,哪有向匈奴纳贡的道理。”傅恒道。
“那依大人的意思,该如何应对?”
“这……”傅恒一愣,他本抱着必死之心来刺杀楼兰国主,却不想陷入如此境地。他看向赵大成和曹允,二人皆神情麻木地看着远处营火,应是也未想过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
傅恒咬咬牙,一掌拍在望楼城墙上,“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匈奴若是敢来,必叫他有去无回。”
“大人,这是要战?”
“战!”傅恒朗声道。
“可是……”楼兰国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国内现有多少兵将?”傅恒问楼兰国主。
国主看向下面,护国将军开口答道:“现有骆驼兵三十骑,轻骑兵一百一十骑,步兵千余人,兵甲齐全。另有民兵五百余人,可参与城防。”
“就这么多?”傅恒皱眉。
“就这么多。”武官道。
“速去召集兵马,准备迎战。”
护国将军看看本国国主,叹了口气,“是!”
“你们也先回去,安排各自人手准备迎战。”傅恒接着吩咐道。
群臣散去,一路叽叽喳喳,有人抱怨,有人哀叹,如同市场散集一般。傅恒看着群臣的背影,才知道楼兰国主之不易。
傅恒赵大成曹允三人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东方。匈奴原地扎营,似乎并不急于前进。
楼兰国主打个哈欠,“大人,这些年来,匈奴已来过数十次,每次都是如此。直到次日中午才来相见,不如早早休息,养精蓄锐。”
傅恒犹豫片刻,微微点头,道,“赵兄,曹先生,二位先去休息,今晚我在这里守着。”
赵大成推辞不过,只好领命。楼兰国主将赵曹二人以及昆仑奴就近安置在楼下军营。这一日操劳,赵大成刚躺下便沉沉睡去,可不一会儿便被噩梦惊醒。他翻身下床,发现自己甲胄在身,恍惚间以为自己重回豹骑六营。如果能够及时向六营偏将报信,告知匈奴出没地点,也许还能救那些兄弟一命。
他冲出房间,发现身边军人都是陌生面孔,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豹骑六营,只剩他一人了。
赵大成回到房间,却不敢睡,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杀场,身边尽是同袍的尸体。赵大成蜷缩在房间一角,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中已熬到天明。
登上望楼时,东家傅恒和曹先生已经在了,远处匈奴先锋也已拔营起寨,不紧不慢地向楼兰方向靠近,目测百骑以上。
“大人,”楼兰国主道,“当真要与匈奴交锋?”
傅恒沉默片刻,“那是自然。”
“我国中还有一万多百姓……”
傅恒道:“匈奴不除,不过是万只羔羊,屈膝跪地而已。”
楼兰国主一怔,与立于一侧的护国将军对视一眼,说道:“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众人随着国主来至城墙东北,城下有一片胡杨林,枝繁叶茂,显然受到精心栽培。
“这片林子被称为千棺之林,我国王族都葬在那里,可以把骑兵都引到那里作战。”国主说道。
“在王族陵墓上交战?”曹允问,“太不尊敬死者了吧,这在我朝,是大罪啊。”
“陵墓只是幌子。”国主道,“自上次匈奴侵扰,我便意识到,楼兰必须要有能力自保。于是在胡杨林内设置了七层集成雷火路,有不同的机关埋伏,在城墙上即可操纵,能以一敌百。”
傅恒看向赵大成,赵大成搓着下巴道:“如此甚好,不过必须有一支骑兵与匈奴正面交锋,之后诈败,将匈奴引入林中,才能使机关生效。”
“我国骑兵精于骑射,骁勇有余,但临阵变化……还需要大人在阵前指点。”国主道,态度上倒是有一说一,不卑不亢。
“有将军在,我等岂敢越权。”傅恒看着护国将军说道。
“不妨事,在下不才,只是箭射得熟练些,愿意陪在大人左右。”护国将军连连摆手道。
傅恒长叹一声,“赵兄,靠你我二人了。”
要上战场了,此念一起,赵大成便忍不住想要颤抖。他强忍着说道:“愿跟随东家左右!”
“什么东家不东家的。”傅恒握住赵大成手臂,依旧行个军礼,“你我今后,以兄弟相称,你大我几岁,我便唤你一声大哥。”
“兄弟!”赵大成脱口而出,一股热血从心头激荡而出,贯通四肢,身体也不再抖了。
二人携手走下城墙,由兵卒协助披挂整齐,以傅恒在前,赵大成与护国将军一左一右,带领四十二名骑兵出了城门。
日已正午,汗水从头盔里渗出来,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傅恒用枪尖指着敌将,高声喝道:“吾乃大汉特派将军傅恒,楼兰乃大汉领土,匈奴靠近死,死!”
楼兰国对匈奴一向是狗一般的摇尾乞怜,如今竟敢出兵迎战。匈奴骑兵不理傅恒,甚至连武器都不拿,自顾自地与身侧的骑兵说笑起来。
傅恒把心一横,催马上前,直取中军。对面侧翼杀出一员将,手中弯刀舞动如飞。
傅恒不敢怠慢,举枪便刺。不曾想敌将竟然托大不防,直到枪尖临身才打算拧身躲过,却没算到傅恒内心紧张,未到距离便提前出枪,匈奴将官躲闪不及,满脸狞笑突然凝固,被傅恒轻易扎个对穿。
两马交错,敌将栽于马下。
见傅恒胜了一阵,护国将军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冲向阵前。楼兰骑兵士气大振,同样呼喊着向匈奴杀去。
赵大成胯下黑马见到同伴皆向前冲锋,也想同去,却被赵大成死劲勒住。赵大成看着双方骑兵打作一团,心中清楚应该加入其中,可身体却不听使唤,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西域小国向来软弱,见到匈奴必定献上厚礼,先锋队大多是后营中层,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以为这一趟只是取了献礼,拿些回扣便能交差。没想到楼兰人竟吃了豹子胆,四十多人将一百多匈奴兵围在当中,弓箭一顿乱射,一眨眼间就有十几名匈奴骑手中箭落马。
匈奴先锋官好容易回过神来,组织手下对楼兰进行反击,局势才逐渐扭转过来。
赵大成看着楼兰骑兵逐渐减少,匈奴形成了反包围阵势。
“快撤退。”赵大成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楼兰骑兵一个一个摔落在尘土里,护国将军身中两箭,却只知道向前冲锋。
“快退!”
匈奴先锋官在人群中找到了傅恒,傅恒未带弓箭,只有手中一杆铁枪与先锋官对战。匈奴人身高力猛,手中弯刀大开大合,傅恒战不过,只能一下一下以枪杆挡开先锋官的攻击。
那先锋官并非只有蛮力,砍了几下之后,突然照着傅恒面门使个虚招,傅恒举枪来挡,先锋官弯刀划个弧线却斩向傅恒马头。
傅恒胯下一空,那匹马已经身首分离,摔倒在地,连带着傅恒也被甩出去,落在无数马蹄当中。
赵大成心头一紧,曾经豹骑六营偏将也是中了这样一招,最终赵大成眼睁睁看着偏将惨死在匈奴刀下。
“兄弟!”赵大成大叫一声,突破恐惧禁锢,双腿一夹,催着战马冲向战场。
匈奴先锋官还打算慢慢戏耍傅恒,没料到一骑从斜后方杀来,他在马上转身,看到一枪刺来,想用弯刀去挡,但还是晚了一步。
赵大成刺死先锋官,将傅恒拽上马背,对楼兰骑兵喊道:“快撤!”
有十几人听到,却被匈奴缠住,脱不开身。赵大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边还有七八骑跟着,有些匈奴骑兵追来。
赵大成冷静下来,放慢速度,将敌人诱向千棺之林。
他进了林子,在嶙峋的胡杨树之间迂回前进,匈奴人跟着进来,在身后喊杀声不断。马蹄踏在层层落叶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脚下是楼兰人祖先的尸骨,还有暗藏的杀人利器。
集成雷火路究竟是何物,如何作用,赵大成一概不知。他闷头向前冲,身后傅恒同样沉默。战场残忍,胜败只在一瞬间,想活命最关键的不是保持胜利,而是远离战争。
穿过林子,来至城墙边。赵大成左右看看,只有三四人跟着出来。他手握令旗,还想再等一等。城墙上的人等不及,直接开启机关。赵大成感觉一阵耳鸣,胡杨林中的喊杀声突然化为惨叫,之后便凝固住,再无声息。一阵风起,树叶沙沙声响,带着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赵大成掩住口鼻,驮着傅恒回到城里。
“战果如何?”赵大成问道。
“以三十八名骑兵,换了匈奴七十多人。”曹允站在城墙上,望着外面说道,“剩下的……”
赵大成向城外看去,剩下的匈奴人没有离去,而是跳下马来,在战死的楼兰士兵身上翻找,收集值钱之物,秃鹫一般贪婪。
“可还有别的办法?”傅恒问。
国主垂首道:“没了。”
一筹莫展间,有人喊道:“那是什么?”
赵大成向远方望去,匈奴后阵中露出一巨物,通体乳白,一丈多高,宽六七丈,下宽上窄。
“那是……帐篷?”赵大成疑惑道。
“那是默达单于的移动帐篷。”傅恒解释道,“匈奴人不善守城,于是修了座可移动的宫殿,由马驱动着在草原上四处驰骋,与我国棚客技术异曲同工。我曾在龟兹见过一次,那帐篷由四十八匹汗血宝马驱动,速度极快。底板由纯铁打造的榫卯结构拼接而成,坚固且平稳。那帐篷有个诨名,叫作林啃号。”
“林啃?”楼兰国主重复道。
“在戈壁上行驶,总用柽柳胡杨之类的树木阻住去路,匈奴帐篷前面有六只巨大钢铁冲角,遇林伐林。有它在,那片千棺之林怕是保不住了。”
楼兰国主看着林啃号发呆。
“那冲角除了伐木,还可作攻城锤使,楼兰城门精巧有余,而韧度不足,恐怕……”
“敝国所有精妙设计都用在千棺之林,”楼兰国主挤出一丝笑容,“就怕他不来。”他转向身旁卫兵,“传令下去,收集全国的雷火石,集中到地窖。技术司调整千棺之林机关,保证随时能够全力运转。”
“是!”卫兵跑下城墙。
“国主还有计策?”赵大成问道。
“没有。”楼兰国主直言,“若是那林啃号来了,便只能拼死一搏。”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傅恒问道。
楼兰国主长出一口气,“我的祖先发现雷火之力,本意是改变百姓生活。但这种力量终归还是要用在杀人的战场上,今天,无论胜败,都将是雷火之力大显身手的时候,傅大人只管看着就好。将来将雷火力传回大汉就是了。”
几天之前,楼兰国主还一副猥琐懦弱的模样,此刻在城墙之上,却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上千匈奴人。赵大成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生崇敬。
匈奴阵中突然响起号角,骑兵向两侧分开,为林啃号让出一条路来。巨大的帐篷停在阵型当中,数十名士兵从侧方绕过来,聚在帐篷前面,安装冲角。除了正前方的冲角之外,林啃号两侧还伸出两只大螯,仿佛镰刀一般,在半空中挥舞。那对螯锋利巨大,反射着冷森森的寒光,即使离得数十丈远,赵大成仍感觉自己已无法动弹,仿佛被饿狼盯住的羔羊。
“几年不见,林啃号又有不同,倒像是螃蟹一般。”傅恒道。
“何为螃蟹?”楼兰国主问道。
“那是……一种水中猛兽。”傅恒解释。
匈奴人再次吹响号角。林啃号高举双螯开始冲锋,以势不可当的架势撞向楼兰。
“全体待命!”楼兰国主喊道,他瞪着林啃号,手放在千棺之林地下机关的操纵杆上,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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