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生活在官道岭。官道岭这个地方小到你可能从没有听说过,但是左近的巨城迦太基你一定如雷贯耳。
那时候迦太基还没有被罗马毁灭,没有轰得渣滓也不剩,没有为了防止形成新的聚落在整个星系里布满半衰期极长的放射性元素,而且周期地远程补充投放。我亲自督导亲眼所见,四十八枚行星级炸弹在迦太基星系的深空中散布绽开,照亮的所有区域都曾是繁华的空港和都市。曾经的迦太基巨城是宇宙的中心,而我们,是苟活在到达这个中心的必由之节点里的鼠辈或者蛆虫。
所谓的我们,包括萨朗波、我,还有其他三千无父无母的儿童。
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萨朗波,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我俩各执一词。
她说,我是她从第二拉格朗日点核燃料废弃堆旁边的破旧飞船里捞出来的。那时我还是个裹着尿布的婴儿,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手指都没能力准确地放在嘴里,所以哈喇子淌得到处都是。那架破旧飞船锈蚀得只剩了最粗大的几根框架,其余的早被鼠辈们瓜分得一干二净。继电器里的黄金、CPU里的高纯度硅、导线里的铜全都拆解析出,甚至连液压千斤顶里的油都早已被放出来卖了钱,换成嘴里的吃食和五毛钱一根的烟卷。她就是从这堆破烂里捡回了我。
我听到此处,每次都哈哈大笑,“在这样荒凉的地儿,你编造的那个小毛头是怎么活下来的啊,他吃什么?”
萨朗波总是很为难的样子,一口干掉“马蹄泥”,有时还呛得咳出眼泪,“不就是吃我的奶水吗,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我就再也没法辩驳了,她能比我大上十岁吗,在我婴儿的时候……而且,在我的印象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分明就是另一个故事。
那一天夜黑风高,我挂接在一架即将脱离牛顿空间的超光速飞船上。它满载迦太基巨城的文明成果,不知道要运送到宇宙的哪个角落去。我已把些许货物抛出窗外,沿途撒了一路,数量拿捏到值得我冒险,对于他们而言会疼,但是不值得减速追击。我正准备脱钩得胜回家,惊讶地看到一架小飞船先我释放。奇怪,刚刚扒东西往外扔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什么别的人,一定是要先跳出去抢我的胜利果实。
紧跟其后,几次钩锁到,但是仅能阻遏没能固定住。我俩速度如此之快,纵然技术精尖如我,从亚光速到牛顿空间时也差点撞碎舱壳,连滚带爬才稳住坐标。我趴了半天,只等对方一动就开火,但是氧气都快消耗光了,毫无迹象。再拖下去,骑警一到,就会人赃俱获,所以得赶紧跑。
跑之前我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什么人能这么快脱离亚光速而不死,就凑过去看。怪不得这家伙如此迅速,原来是硬着陆,摔得还剩一分残血而已。检查日志发现,不像是盯上了我偷的宝贝,而是在离开那艘飞船时就已经被袭击失去意识了。这位被我救了的重伤的配角,就是萨朗波。
“你编得真精彩啊,不仅我欠你救命之恩,而且还突显了你的技术超凡脱俗。”萨朗波先是跟我认真探讨脱离亚光速时的双曲线盘旋操作细节,如同在真实的故事背景下品味细节,然后突然断喝,“我的那艘逃生飞船哪里去了,还有宇航服呢?我不会是穿着公主裙被你从城堡里救出来的吧,然后咱俩这么跳就到真空里了?”
“卖了嘛,飞船和宇航服都卖了,后来给你买医买药全花光了。”
“你还因为倒卖制式快艇差点儿被骑警盯上吧?”
“对啊,幸亏我头脑机灵,好几次逢凶化吉。”
“逃生飞船是什么型号的?”
“型号?忘光了,那时候我还小,你知道,六七岁的样子吧,还不认识字母,数字似乎有三和八……”我还想说“大光头当时看到货时眼睛都直了,我一看就值钱得很,指定够你治病的了”。但是没有机会说,她目光恶毒,显然是注意到了我在数字上做的手脚。我只好改口,“数字不是三八,不是,不是,可能是二八吧,嗯,就是二八妙龄的那个二八。”
她又去喝酒,马蹄泥,我松了一口气。
最初,到底是她救了我,还是我救了她,我俩谁也想不清楚了。因为后面的太多次彼此相救,陈陈相因,最初的那一次反倒淹没在后来所有这些经历里了。那些故事都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哪一次彼此相救的变形,也许是很多次掺杂在一起。我们在编故事的时候,有意略过悲惨的那一面,彻底地嘲弄对方和自己哪怕刚刚露出一点儿尾巴的害怕,免得回忆把我们吓得真发抖起来。
那些我们还没有能力嘲弄的,就只提零光片羽。在布儒斯特角,她为了破拆夹住我的飞船框架,牺牲了大好爱情,眼看着马托这个能在光盾上跑马的英俊少年被捕入狱。大光头拷问逃生飞船上的人到底哪里去了,扒着我的眼睛让我看他一节节地切断我的手指。这些细节我们都会粉饰得连自己都看不清出处,要么,就完全不会提到,连此刻在这里我也不会说一个字。每一次作战总结,如果我露了怯,如果知道了我也恐惧,她下一次是不是还敢以死犯险去挣得一口吃食?她总是壮怀激烈地大口喝酒,也是为了假装平静,而且不会承认,而我连喝酒也不必,就能保持平静。
当我嘲笑萨朗波需要借助酒精才能假装平静的时候,她不否定也不肯定,就是抿一口酒嘿嘿地乐。她知道我能识破她,所以我再也不敢提这个话题第二次。我们彼此如此熟悉,我们知道对方的每一道细小的皱纹是在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哪一天里生出来的,最微小的淡得看不清的伤疤是哪次战役或者盗窃时留下的愈后不良。
一次,她说我一撅尾巴就知道我拉几个粪蛋,我撅起屁股离开椅子挑衅,她大笑,“零个!”
马托揽着她的肩起哄,对我喊:“你就当真拉两个粪蛋给她看看嘛,让她知道有多么不了解你。”
“这批货真的不能出手,太危险了。”萨朗波转移话题。
“危险?”马托松开她的肩,手在桌子上敲,“我们强行阻断目标运输船跳入爱因斯坦空间的进程,连框架都给烧得七零八碎,就为了这点货物,这不危险吗?抓到迦太基巨城里去,咱们每个人都能判好几个无期徒刑了吧。”
“是谁提供的情报?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会是这样,也不知道船上居然还有乘客。”我担心今后的命运,盗窃和武装抢劫致死,对我们人生影响的差别太大了。
“是托卡马克亲自交代的。”萨朗波转动酒杯,盯着酒里的漩涡。
“托卡马克是吗?通讯时你检验他的密钥了吗?非对称加密?”我问。
“是面谈。”
“所以连交易记录也没有,是吗?”马托跳起来对着萨朗波挥拳头。他只敢挥舞那么几下,近身格斗或者持械,萨朗波都能在几秒钟内杀死他,我毫不担心,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据说远古时代,曾经有位将军在与国王争吵的时候把腰刀从背后转到了身前。这是身为武士下意识的动作,刀柄转到身前才方便随时拔刀暴起,而平时出于礼仪悬着的刀柄都是朝向身后的。朋友按住他的手斥责,“你这样做是非常失礼的!”我甚至不会去按住马托的手,萨朗波会记住我的抉择,她会记住我在他和她之间保护了他。
“托卡马克的目标是运输船上的人吧,他不是为了货物。”我正在想着的是将来。分明有一只大手正捏住我们的喉咙,我想推算他会什么时候闭锁我们的呼吸。
“致死的那位,行程的目的是护送货物,所以这货物多么值钱。你猜那是什么,重型行星级舰船的核心,还是远距恒星……”马托的眼睛又亮起来。
“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萨朗波打断他。
“我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卖多少钱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还有没有命去花。”我对马托还心存一点儿好感,但是也只能提醒他到这种程度。
“托卡马克是想害死我们。”马托总算回到了重点,生命更重要,不再想货物的事了。
萨朗波直直地看着马托,一言不发,也没有表情。
我突然一个激灵,不出声地想:马托,是托卡马克派来的吗,他是不是在观察我和萨朗波的态度?
我静静地听自己在想,只有心跳,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发出声音。我想看马托的表情,但是不敢把视线从萨朗波的脸上移开。我也不知道一直看着她是不是合适,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表情才显得自然。
很多年以后,在托卡马克的纪念碑下,萨朗波很轻声地说:“你当时面色如常,就像喝多了酒的那种木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你真是冷静,怪不得两千轻骑也拦不住你。”
那一天接下来我们没有讨论货物、托卡马克、以后的命运这样沉重的话题,我们纵情欢饮达旦,回顾过去一起出生入死。
我隐约记得我提到了马托操纵轻骑飞船的怪异技术,“你能躲开激光炮,难道在牛顿空间里能比光速移动得还快吗?”
马托说:“并不是比光快,而是感知激光发射前一瞬炮口的指向。而且,也并非百无一失,不是有一次烧断双腿被你拖回来的嘛。”
萨朗波说:“后来又都长上了,感谢科技。”
马托说:“他为了拖我回来,被迦太基的巴尔舰追击差点儿送了命。”
我说:“所以托卡马克把巴尔舰炸成了框架,差点儿连我一起送上天。”
萨朗波口齿不清地说,“托卡马克是个好人。”
马托说:“不是。”
我说:“萨朗波说得对。”
马托说:“他会带我们所有人去死。”
我想说,凡人皆有死,要么现在,要么是去看大千世界以后,你选哪个?
我问他选哪个,我知道他没得选择。
马托既没有当时就死,也没有去看大千世界。第二天我们刚一分开,他就被捕,即刻送往迦太基巨城。我们全都接到匿名来源的任务半路拦截马托。但是押送的飞船一直没有脱离牛顿空间,就这样慢慢走了三个月,谁也没有能耐出手。我们都是些扒船绺窃的小贼,谁也不敢公然挑战迦太基,只敢伏在官道岭。
官道岭横亘于迦太基巨城的引力阱边缘,飞船通常在这附近跨越牛顿空间和爱因斯坦空间的边界,是以名为“岭”。官道岭是迦太基最后的天然屏障,是进出星系的通道和良港,因此称为“官道”。我们利用超光速引擎跳离牛顿空间加速到超光速的一瞬,在亚光速吸附在飞船上,趁机干点儿越货的勾当,连杀人都不敢。飞船预热一次耗费金银无数,不值得为我们而停机,他们跳入爱因斯坦空间,我们带着些微货物再重落入凡尘。只有这个特别的点,是我们能切入的角度,除此以外,别无他能。迦太基选择牛顿空间押送马托,应该是举报的人连袭击的路线也一并透露了,所以才有此防范。是为了防止我们抢人,还是为了保证马托不死在我们手里?
我们都想知道把马托卖给迦太基的人是谁。我们,指萨朗波和我,也许还有托卡马克和官道岭那三千彼此依赖的越货小贼。
“不是你?”萨朗波问我,盯着我的眼睛。
“会是托卡马克吗?”我不敢直视她,也不敢回避她的视线,只好也盯着她,评估着眼影的色号和睫毛膏的涂抹角度。我知道不是托卡马克,他会选择杀死马托,而不是关进监狱保护起来。匿名任务可能正是他发布的,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申领一下以证自己清白。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萨朗波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喝下半杯酒,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走吧!”
“去见托卡马克?”
“投奔。”
托卡马克是个大块头,他死以后做雕像的时候铜材料都比别人用得费。活着的时候坐在那里,转椅的扶手刚好卡在他的屁股两侧,起坐都得小心翼翼地防止撑裂。他手指粗壮,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他怎么能做到精确控制面板上那几十个开关按钮。同样令别人惊奇的是,他后来如何统领三千精锐轻骑舰,这三千孤儿建制成立时就像从地缝里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以后的攻击策略也是如此,突然出现、突然攻击、突然消失。
他如此强大,动力十足,机械一样精确,二进制一样坚决,很久以前人们就忘记了他的名字,用核动力融合装置中的环形容器称他为Tokamak——托卡马克,意思是环形、真空室、磁、线圈。缠绕在真空室外的线圈通电后产生巨大的螺旋磁场,约束超高温等离子体,从而完成受控核聚变。
消耗氘氚,产生能量,而他本身不动分毫。
我和萨朗波去投奔托卡马克的时候,他正在与一群少年做战棋推演,目标星域是迦太基外城至官道岭附近,战役即将高潮。
那些少年中有几个我认识,也是官道岭的小贼,颇有名望,收货的贩子大光头也位列其中。他们向萨朗波点点头,面色严肃。萨朗波先向托卡马克敬礼,然后注目几个少年,站立在旁一起看战棋。
“在A3钛矿区隐蔽的三艘轻骑舰推出,方向东北北,速度6,奇袭切入干道。”大光头说。原来操作战棋并不需要手指很细,甚至不需要手指,下指令就行了。
群星稀疏,战舰林立。大光头的指令下达以后,星图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放大官道岭路口,这位小兄弟看不清楚。”托卡马克注意到我,声音温和地说。看来所有的变化,都在与会者的头脑之中,星图并不需要视觉可见,只有我这新手还不能。
官道岭路口,大图之下,分毫毕现。三艘快舰以亚光速接近在那里减速的敌方空天母舰,在防卫圈内抵近攻击。这是整个战役的转折点,自此以后我方开始屠杀失去指挥中心的敌人。
“但是,速度6是不可能的。即使选最快的轻骑舰改造发动机,达到速度6也只有在苛刻的竞赛环境下才有机会。实战绝无可能。”
提出异议之前,我注意到萨朗波和小贼中知名的那些,也有困惑表情。
大光头阴沉沉地看了一眼我的方向,没有吱声。他的眼睛隐在高耸眉骨之下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瞳孔的确切方向。
“技术上可能,如果不带回程的燃料。”萨朗波说。
和她同列的小贼们表情各异,有的惊讶这种铁血残忍的手段,有的恍然大悟这居然可行,有的恨自己恍然大悟得太慢,有的恨萨朗波恍然大悟得太快,有的装作早已知道只是没有锋芒毕露。
“这位小哥儿怎么看?”托卡马克显然已经知道所有其他人是怎么看的,他也将了解我,只是还需要时间。
“壮士断腕。”孙子是这么说的,马基雅维利是这么说的,克劳塞维茨也是这么说的,感谢迦太基的义务教育。萨朗波也是这么说的,感谢马托率先垂范。所以,我也这么说,虽然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并不知道不带回程燃料的三艘快舰上的乘员会怎么想,他们愿意作为断腕吗?经历了这场战役而活下来的战士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担心以后成为断腕而不是壮士?
“好!”托卡马克说得一点儿也不动容,就是平常的声音,但是有不容置疑的态度,“就由你们三人去执行这次任务。”
无须继续说明,托卡马克喜欢这种隐晦的表达方式,更多的细节由下属去理解领会实施。
“你们三人”是指萨朗波、大光头、我。
我们各驾驶单人轻骑快舰,从三个方向由隐蔽处突然冲出攻击,攻击时机是敌母舰转瞬即逝的亚光速阶段。我们在这个阶段吸附在敌舰上,然后登舰作战。一切按计划行事,但是与战棋推演有三点不同。
一是角色不同。观看战棋推演时,我是观众,现在我是演员。观看推演时我同情被断腕的那几位,舞台上战场中我就是断腕本身。
战棋推演失败了可以重来,我们在挂接货船偷包的时候,从来都是推演各种可能,在活着回来以后再推演一番。这次是真实世界,空天母舰本身并无舰炮,但是从来都是随炮舰群出航。潜伏期是否会被发现,冲击的行程中是否会被炮舰回身向内击中,亚光速母舰带来的时空乱流会不会把我们的轻骑舰拉进爱因斯坦空间里,我们可没有燃料和装备退回到牛顿空间,那就有去无回了。
我开始考虑中途逃跑的可能,马托的归宿也未免不是个好的选择。以往的偷盗数额较小,都是民事行为,即使误炸杀死了货舰上的乘客也只是刑事责任,攻击空天母舰是无可辩驳的军事行动。一旦踏上这条路,永无回头之日。
二是星图不同。
我们要攻击的不是迦太基,战棋推演时使用官道岭星图只是掩人耳目。我们,托卡马克精锐轻骑团,不再是松散的游击分子偷盗的小团伙,而是受雇迦太基将军哈密尔卡,作为正规军辅助兵种,打的是西西里保卫战中的一环,虽然没有多么重要。
与其说是梦想中的战役转折点,不如说是对我们三人的一次试探和试练。
哈密尔卡将军人称“闪电”,擅长运用当时尚不成熟的超光速远程投放,蛙跳式攻击我们的敌人罗马的星站。
有的时候,几千个星站同时发现我们的舰队,敌人一度认为我们应用了相对论量子力学,能借由波尔空间同时在不同的坐标出现。事实上,哈密尔卡只是快而已。他总是在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在光速的消息还没有到达的时候,就带领千军万马突然从星站的天空掠过。舰队巨大的影子遮蔽了人们能看到的整个环宇,只有微少的星光能从舰队的缝隙间漏出。很多星站等不到罗马的救援,在几天之内就举城投降,失去中央供给的整个星系瞬间崩溃。然后我们受命离开,由穿着平民服装的迦太基人接管,宣传“我们为和平而来”。
统计下来,我们的主要职责并不是作战,而是在宇宙的各处出现和消失,主要的训练和任务就是行军,火速精确地投放到指定地点。与近身格斗完全相同,用自己最硬的、最不会疼的关节痛击敌人最脆弱、最致死的部位,位置和时机至为关键。
当然,无论战略多么正确都会有牺牲。牺牲主要来自偶尔个别的战役,当敌人不自量力地想抵抗一下的时候。这个时候,我看着萨朗波喝的马蹄泥似乎是红色的,她的名字也应该改叫托卡马克,绞磨的是血肉,源源不断地输出的是能量和勇气。跟着她的突击营,除了最初官道岭带出来的八百人大部分活成了老兵,后来补充的新鲜血液全消耗掉了,一直补充,一直消耗。
我带的人,也是一样。
我们受哈密尔卡雇佣,由迦太基支付薪水,整天也就是满宇宙跑来跑去,并不比在官道岭更辛苦。当面对罗马人时,“我们”一词包括迦太基人。当面对迦太基人时,“我们”一词仅包括官道岭一起出来的亲兵。当面对萨朗波时,“我们”一词就只是指她和我,再不包括任何一人。当我俩出现在托卡马克面前时,“我们”一词也包括托卡马克,虽然我并不这么认为,萨朗波也应该是这样想的吧,但是我们从来都这样指代。
征战,持续了十年。
后来的结局众所周知,迦太基败于罗马,失去了西西里星系。罗马人因此得到了巨量的食物补给,殖民西西里星系高达数万人,全都成了农业工人。迦太基倒是并不觉得有多大损失,仍然物资富足,每天载歌载舞。
尽管物资富足,迦太基却以我们打了败仗为由,由哈密尔卡出面拒绝支付拖欠托卡马克团的薪水。想来,他们也拒绝了其他团队的报酬,不然怎么会有后来的联军围城。
这是后话,要想走到这一步,走到参加联军围城,还需要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活下来。在托卡马克手里活下来的必要条件是要达成试练战斗任务。在这次接舰任务中,出击速度6,不携带返程燃料。因为托卡马克的战斗方案与萨朗波断腕计划的细节并不相同,所以这个任务还有个附加条件,就是全身而退,活着。
三是方案不同。
作战的目标并不在官道岭,而是西西里附近,正是战火最旺的地方。大部分作战方案都与大光头提出的非常类似,除了个别细节。
他对此颇为得意,“不还是用了我的方案吗,是你这毛头小子否定得了的吗。”
在远程投放以前,他还捏着我的肩膀说:“你的手指头长好了啊,敢在托卡马克面前否定我的方案。”
“反正切他手指时,你只是想让他疼。”萨朗波冷冷地说。
“记着点儿。”这是大光头最后一句话,然后我们就脱离爱因斯坦空间,回到低速度。
以超光速或者亚光速接近隐蔽点是不可能的,会留下横跨大半个天空的尾迹,如果雷达值班不是瞎子就能看到。
进入牛顿空间,回到低速度,我们就开始分别行动。
大光头在分开之前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那还是“记着点儿”的意思。
跟萨朗波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也依依不舍的眼神,意思是“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但是她喊出来的是“服务一切命令”。这个场景足够供以后调侃二十次。
我正这样想着,她冲过来紧紧抱住我,把我的头盔都撞掉了,发出巨大的声音。她的嘴紧贴在我的耳边,声音非常低,“跟紧我。”
同时我哈哈大笑,掩盖住所有的声音。
(未完待续)
刊登于《科幻世界》2021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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