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的日子》——重组家庭中的亲子关系  

《向阳的日子》的导演本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英文名也是“Sun Flower (向日葵)”，这部电影就像梵高的油画一样，向观众展示的就是一幅平凡美丽而怀旧的画面。

电影的主人公是个名叫张向阳的少年，他一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因为父亲组建了新家庭，向阳从小跟奶奶相依为命。向阳十岁这年的春天，奶奶也去世了，他被接回了父亲家。在新家里，他有个后妈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向阳在新的家庭中与父亲重新熟悉，与继母和两个弟弟开始磨合。父亲因为一直没有照顾向阳而愧疚，对他格外好，但后妈一开始并不欢迎向阳来到自己家，年少的时光苦中有乐。

重组家庭对孩子的影响

不少家长在丧偶离异后会再次结婚，儿童也要开始与继父或者继母共同生活。在《向阳的日子》中，继母对向阳并不好，对“新”弟弟妹妹来说，向阳也像个外来者。

父母再婚，对于儿童来说是个困难的过度过程，儿童必须要花掉相当的精力来适应这一过渡。儿童要接受一个新的家长，并与新家庭的所有成员(包括继父母、继兄弟姐妹等)进行磨合，还可能对继兄弟姐妹产生嫉妒(分享了单亲家庭时妈妈或者爸爸给予自己的全部注意与关怀)，种种新的变化，可能会造成不安全感，而这些不利因素会让生活在重组家庭的儿童比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儿童面对更大的挑战。一项对61项再婚家庭研究的综述研究指出，再婚家庭的儿童在学业上的表现差于原生家庭，也不如单亲家庭。但是在心理健康方面，再婚家庭的儿童却没有表现出与单亲家庭儿童显著的差异，虽然生活在这两种家庭的儿童，在心理健康方面都比原生家庭儿童略差。这也说明，儿童要克服两次家庭结构改变(离婚到再婚)比克服一次改变(离婚)要更加困难。除了心理上的适应之外，单亲家庭或重组家庭中的孩子也更可能遭受暴力或其他形式的欺凌和虐待。

就算继父母和孩子关系融洽，孩子也要面对家里的其他成员，比如继父母的其他子女。对于新成员的到来，孩子会担心新成员抢走自己的宠爱，在重组家庭更为明显：因为这是新妈妈/爸爸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更偏向对方。在所有家庭形式中(原生、单亲、重组)，重组家庭中的儿童最有可能在家庭范围内遭受暴力，包括来自亲生父母、继父母、兄弟姐妹的暴力。

在电影中，我们就看到了向阳和弟弟打架的场面。重组家庭中兄弟姐妹的相处矛盾，经常源自于父母的不平等对待——有些偏向亲生的孩子，非亲生的受到委屈。有些可能相反：因为不是亲生而更加关照客气，冷落了亲生的孩子。

即便尽量一视同仁，孩子也可能感到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受到了威胁。当在资源有限时，人们就会出现竞争。而在一个家庭中，物质资源是有限的，更重要的是，父母的精力、注意也是有限的，当家里有两个孩子，顾此失彼是难免的。当父母把注意放到一个孩子身上，暂时受到冷落的孩子就会感到委屈，甚至觉得父母不那么爱自己了。尤其是在那些父母忙碌的家庭里，本来全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孩子之间就更会因为还要和别人一起分享宝贵的时光而产生矛盾。

重组家庭中的亲子关系

重组家庭对儿童的影响，很大程度取决于重组家庭中的关系质量。虽然在很多人的印象当中，继父母与继子女的关系并不好，情感上疏离甚至是敌对，但现实中重组家庭中继任的亲子关系是多种多样的。很多重组家庭中继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很好，以至于甚至在重组家庭再度解体之后，他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国产电视剧中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家有儿女》，我们也可以从中总结一些促进重组家庭关系的因素，比如家庭成员沟通良好、互相支持，夫妻之间关系和谐，兄弟姐妹互相支持，另外幽默感也是提高家庭关系质量的重要因素。

进入重组家庭，不仅孩子要适应，继父母本身也要有适应的过程。在原生家庭中，孩子也会在不同的成长阶段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有亲有疏，比如有的阶段跟父亲更亲近、有的时候跟母亲更亲近。但是在重组家庭中，由于父母双方的身份不同，一方是亲生的、一方是后来的，无形中绑定了子女与亲生父母的纽带关系，继父或者继母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这就可能会导致继父母感觉与继子女、甚至是伴侣有距离，甚至存在隔膜。比方说，当孩子出现问题，他/她会自然而然转向亲生父母寻求帮助，而在这时，亲生父母也会将更多的注意转向孩子，而在一旁的继父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另一种可能是夫妻之间出现矛盾，孩子也会更多选择站在亲生父母的一方，让继父母感到被孤立。

对于重组家庭的研究总结出了一些能够预测重组家庭关系质量的因素，包括继父母、子女的个人因素、家庭因素、父母子女关系的因素以及重组家庭中夫妻关系等方面。在个人因素方面，在儿童期与继父母相处的时间长短是预测继任亲子关系的重要因素，孩子越小进入重组家庭，越能适应和继父母相处。对于4454名荷兰成年人的研究发现，虽然原生家庭的亲子关系远好于继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但当将童年期与继父母共同生活的时间长度列入考虑之后，是否亲生的影响显著降低。有些发现继父母的性别和子女的性别对重组家庭中的亲子关系有影响，比如多数研究发现继父跟子女的关系好于继母与子女的关系，与继子相比，女孩与继父母的关系更不好。但这些因素并不绝对，有些研究也发现了相反的结果。如果继父母对孩子表现出更多的支持的宽容，双方的关系也会更好。

家庭环境也会影响继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质量。跟其他结构的家庭一样，开放的、重视沟通方式的家庭关系更好。积极的倾听和交流，保持每日沟通的畅通，多花时间陪伴家人，双方能够明确的说明相处原则和界限，达成共识、直接面对问题、共同商量解决问题，双方能更多表达情感，都有助于好的关系建立。

另外，与住在一起的亲生父母的关系、与不住在一起的亲生父母的接触和联系、与其他兄弟姐妹的和平共处，也有助于重组家庭中的亲子关系。从孩子的角度看，继父或者继母较少独自活动、更多进行家庭活动，能跟继父或继母进行沟通，甚至能跟他们说亲生父母的事情，都有助于更好的关系建立。而如果继父母或者子女言语相向、经常冷言冷语、百般挑剔，都会影响继父母与子女的互动关系。重组家庭的夫妻关系也对亲子关系有影响。如果夫妻双方经常吵架、冲突不断，婚姻关系恶略，也会影响亲子关系。

如何提高重组家庭中的亲子关系

“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美满的重组家庭，也存在一定的规律。Patricia Papernow认为重组家庭会经历早、中、晚，共七个发展阶段。在每个阶段，都面对着不同的挑战，也有着相应的任务，能够完成每个阶段的任务，有助于建立良好的重组家庭关系。

早期阶段包括幻想、浸入、觉察三个阶段：

1. 幻想阶段。继父母和继子女往往都停留在自己的幻想或者希冀当中，他们会想象自己的家庭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家庭成员们都希望能幻想成真，从而尽力去达成那个目标，实现“完美家庭”。在这个阶段，家庭的所有成员应该明确表达出他们希望以及需要的家庭、家庭成员是怎么样子。

2.浸入阶段。继父母还是家庭的“局外人”，亲生父母与子女间的联系紧密，孩子也开始体会到“外人入侵”的威胁，双方都可能产生强烈的负面情绪，比如嫉妒、讨厌、困惑，继父母可能会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亲生父母这时成为家庭在情感上的核心，他/她需要注意到伴侣和孩子的情绪变化，并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而这些感受都是真实的。

3.觉察阶段。继父母更加清楚的感受并理解亲生父母与子女之间的连接，成员们意识到新的家庭存在着不同状况(比如每个成员的角色、家庭氛围等等)，每个人对这些状况有什么感受，并将这些信息汇集在一起。在这个阶段，重组家庭有两个任务：一是个人任务，二是共同任务。每个家庭成员的个人任务是将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并向其他成员表达自己的需求;所有家庭成员的共同任务是越过成员之间的“沟壑”，并了解其他成员的角色和体验。

重组家庭发展的中期包括动员和行动两个阶段：

1.动员阶段。继父母要迈出一步，明确家庭结构和进程。这个阶段的任务是直面家庭成员之间对于“新家”的不同感受和看法，并能在开始互相埋怨责备之前对家庭成员做出积极影响。这阶段的目标是家庭成员共同制定新家的家规和日常作息，以及每个人在家庭中的角色与分工。“求同存异”是这个阶段的重点，要找到大家已有共同之处，并发展出新的共有之处，同时也尊重每个人独特的想法与经历。比如说，继父母可能对于配偶和孩子与自己配偶的前任保持联系并不满意，这时他们需要接受新家庭的过去，同时也创造新家庭新的传统。

2.行动阶段。新家庭要建立新的规则和边界，这可能会打破原有的家庭秩序和结构。新的家庭成员们明白，新家庭不再是“局内人”和“局外人”之间的较量，而是共同的行为。

重组家庭发展的中期包括接触和解决两个阶段：

1.接触阶段。重组家庭的功能基本运行良好，每个人之间的界限也明确，对于继子女来说，继父母成了“亲密的外人”，这个阶段要巩固继父母的家长角色，同时进一步了解孩子的感受和需求。在经历了从“局外人”到“亲密的外人”的重大变化后，直到这个阶段，继父母的角色才开始确立。

2.解决阶段。重组家庭建立了稳固可靠的亲子关系，家庭秩序已经建立，新的历史开始被书写。继父母获得信任，同时也成为提供帮助和支持的来源。

《礼记》中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这里的“亲”和“子”是指没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但在重组家庭中，“亲”和“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家人、亲人，更应该“亲其亲”、“子其子”。就像向日葵的开放一样，需要时间、滋养和温暖的照射。

作者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王日出